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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甲申之变后明朝南都的定策

2022-11-08钟道波

文教资料 2022年11期
关键词:史可法

钟道波

(宁波大学 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甲申年(1644年),“闯王”李自成攻占北京,崇祯帝自缢殉国,标志着明王朝统治的结束。与此同时,明朝宗室在南方建立了一系列政权,史称南明政权。随着南明历史研究的不断推进,对南明诸政权速亡的原因探讨,也日益受到学界的关注。高春平先生从三次火并的角度对永历政权败亡的原因展开论述,陈楠则从南明政权“联衡”政策考察其覆亡之由。本文拟对甲申之变后,南都迎立新君人选之争展开论述,并进而分析由此产生的恶劣影响。

一、甲申之变时南方的情况

甲申之变后,明朝控制的地区还有南直隶、浙闽、湖广、两广、云贵,整个南方除四川外还都在明朝旗帜下。南京亦有着一套完整的中央机构,且是南方的政治、经济中心,使得整个南方不至成一盘散沙。

(一)政治经济状况

明末农民战争以来,江南受兵祸较少,经济依然富庶,且由于明朝统治在北方的覆灭,耗资巨大的漕运自然停止,这使得江南的经济负担减轻了不少。所以从经济上来说,江南足以立国,也足以支撑起一个志在统一的政权运转。

从政治上而言,明朝在北方虽然覆亡了,但在南方依然有着强大的号召力。17世纪的中国南部在一定的程度上可以说是一个士绅社会,地方士绅享受着王朝授予的种种政治、经济特权,拥有很大话语权,关心并积极参与政治,充当着政府与百姓的桥梁和纽带,对朝廷百姓影响很大,构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他们深受理学影响,强调华夷之辨和正统观念。在传统儒家思想看来明朝无疑是正统,南方士绅阶层会予以支持拥护。

当然,此时经济政治方面的危机也是巨大的,中央政府被一网打尽对于一个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国家是毁灭性的,绝对的权威一旦消失,再次重建就比较困难。且崇祯一朝军费暴增,国库空虚,即便在江南富甲天下之地,真正富的也只是士绅与地主罢了。

(二)军事状况

在江北两淮一带,原有总兵黄得功的军队;从北方逃来的高杰、刘良佐、刘泽清三支军队也驻扎于此,总计十余万人。黄、高、二刘四位武将都具有一定军事实力,其中又以黄、高兵战力较强。

福建则有大名鼎鼎的郑芝龙,郑氏有着一支强大的水师,曾纵横海上,被朝廷招安后逐渐控制了福建军政大权,成为地方实力派。

云南有黔国公沐天波,沐氏被封黔国公,世镇云南,与国同休,主要是对付土司的反叛以及缅甸等国的入侵,保持有一定的武备。

湖广地区的平贼将军左良玉麾下更是兵马众多,是此时明军兵力最盛者。左氏与农民军作战多年,骁勇善战,曾多次击败农民军。可随着农民军的不断壮大,左氏常遭败绩,在后期逐渐以保存实力为主,不听号令,不断招揽溃兵、盗贼,人马增至二十余万。但其部军纪涣散,多为乌合之众。

此时明朝的军事力量主要为上述这些,从数量上看有统一天下的实力,但可战之兵少,善战之将稀缺,力量分散在各地,彼此之间钩心斗角,很难团结,有军阀化的倾向,若中央政权不加以有效整合,很难抵抗农民军或是清军,更不用谈北伐恢复统治了。

二、南都定策纷争

明朝实行两京制,以南京为留都,并在南京留下一套与北京平行的中央机构,五府六部都察院一应俱全,因此南京依然是全国第二大政治中心,是王朝统治南方的枢纽。从客观上而言,一旦北方有难,皇帝南迁,马上就可以在南都重建中央,效仿晋、宋故事,保东南半壁江山以存社稷。故而,甲申之变后,南都一跃成为明朝的政治中心。

(一)南都的政治势力

此时南都大体有三股势力:一是以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弘基、提督操江诚意伯刘孔昭为代表的勋臣集团。他们多是开国功臣的后代,地位尊贵但一直没有实权。崇祯末年,由于思宗逐渐不信任文臣,在一些地方给予勋臣实权,使得勋臣势力有抬头的迹象。

二是以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为代表的太监势力。守备太监主要负责祭陵,维护宫庙,兼管守备军务。由于守备太监都是从京师派来的天子近臣,其权尤重。不过韩赞周是崇祯十六年年底被派到南京的,根基浅薄,使得在南京的太监势力在定策中发挥的作用有限。

三是以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史可法为代表的文官势力。南都的文官以东林党人居多,如户部尚书高鸿图、工部尚书程注、右都御史张慎言、兵部右侍郎吕大器、署翰林院少詹事姜曰广等人。文官集团人数众多,声望影响大,不过在乱世中缺乏实权。史可法是南京兵部尚书,但他能控制的军队少之又少,兵权在统兵武将手中。且文官内部矛盾重重,派别不一,不能完全团结。

(二)新君人选之争

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十八日,李自成攻陷北京,明思宗自缢,太子及永、定二王被俘。四月初一,史可法与南都诸臣奉诏誓师勤王,十二日,京师凶闻至南京,诸臣为先帝发丧。南京已经成为明朝的中心,议立新君就是接下来南都诸臣的第一要务。

甲申之变中,思宗三子被俘,后下落不明,使得光宗绝嗣,新君只能从神宗后代择选。神宗子孙在世的主要有皇三子朱常洵之子福王朱由崧,皇六子惠王朱常润,皇七子桂王朱常瀛。不过国变之时,应当择近处亲王为宜,早定大位安抚人心。惠王、桂王远在广西,距南都千里之遥,道远难至,“太子,永、定二王既陷贼中,以序则在神宗之后,而瑞、桂、惠地远”。福王、周王、潞王、崇王自北方南逃,此时都在淮安。福王伦序最亲,按照明代宗法制度,立福王并无疑义。

但是东林党人与福王有旧怨。万历时,神宗想立宠妃郑贵妃之子福王朱常洵为太子,东林党人强烈反对,与神宗抗争了十几年,最终取得了胜利,这就深深地得罪了福王。“先帝凶闻至南京,诸大臣缟衣发丧,议立君。而福王由崧、潞王常淓俱避贼至淮安,伦序当属福王。诸大臣虑福王立,或追怨妖书、梃击等案;潞王立则无后患,且可邀功。阴主之者,废籍礼部侍郎钱谦益,力持其议者兵部侍郎吕大器,而右都御史张慎言、詹事姜曰广皆然之。前山东按察司佥事雷 祚、礼部员外郎周镳往来游说;乃言:‘福王,神宗孙也,伦序当立;而有七不可,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也。潞王,常淓神宗侄也,贤明当立’。移牒史可法,可法亦以为然。”若事情不出现转折,以朝中东林党人的绝对优势,潞王就可能登基为新君。

(三)福王嗣位

事情转机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诸史中对此记载不一。“时士英督师庐、凤,独以为不可,密与操江诚意伯刘孔昭,总兵高杰、刘泽清、黄得功、刘良佐等结,而公致书于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史可法,言伦序亲贤,无如福王。可法意未决。及廷臣集议,吏科给事中李沾探士英指,面折大器。士英亦自庐、凤拥兵迎福王至江上,诸大臣乃不敢言。王之立,士英力也。”“逆案阮大铖久住南都,线索在手,遂走诚意伯刘孔昭、凤阳总督马士英幕中密议之。必欲使事出于己而后可以为功。乃使其私人杨文骢,持空头笺,命其不问何王,遇先至者,即填写迎之。文骢至淮上,有破舟河下,中有一人,或曰:福王也。文骢入见,启以士英援立之意。”“福王惧不得立,以书召高杰、黄得功、刘良佐拥兵协戴。刘泽清始附潞议,以兵不敌,改计从杰等;四镇遂与马士英歃血定盟。史可法知事已决,将具舟启迎,而钱谦益、吕大器、雷 祚犹呶呶也。”“至是大钺与士英谋立福王,以福王与东林有隙,福王立,东林必逐,如此而逆案可毁、己可出也。兵部尚书史可法、詹事府正詹事姜曰广、兵部右侍郎吕大器遗书士英,言福王有失德,无人君之度,不可立。是时士英兵权在握,与大将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刘良佐深相结,诸将皆愿立福王,如士英旨,吏科给事中李沾复从中主其议,于是以福王千庙。”

由于清朝对南明的历史比较忌讳,南明具体的史事大多只能见于民间私人著述中,缺乏权威性。综合以上说法,大概可以得出这样一个推断:若潞王得立,则定策功在东林,与马士英无干,马自然是不太乐意的。与马亲近的阮大铖与凤阳守备太监卢九德劝他拥戴福王,既符合伦序大义,又可独占拥立之功。福王也主动联系马士英、高杰等人,予以许诺。史可法的回书马士英此时已收到,信中基本上都是对福王的指责,“七不可”也在其中,马士英已决心拥戴福王,史可法的反对既可以衬托其功劳,日后也可以借机要挟史可法。

马士英与高杰等各镇将领带兵护送福王去南都即位,陈兵江北,大张声势。南都朝臣大惊,召开朝会商议对策,在外部压力下朝臣们同意拥立福王。最后在朝堂起草文书时,掌管礼、兵二部大印的吕大器仍然不肯下笔,不过此时的抗争已经毫无意义。“独沾历阶而上,面折大器云:‘今日之事何事!论典礼则礼莫重于尊君,论典兵则兵莫先于卫主,倘有异议者,即以一死徇之。’”才最终走完程序,以福王千宗庙,将新君人选确定下来。

三、定策的影响

甲申之变后的明朝定策过程实在是糟糕之极,各种势力怀着私心参与到决策之中,少有人以王朝兴废乃至天下苍生为念。南都的定策不仅未能将南方的各势力团结在一起,反而激化了内部的矛盾。

(一)党争再起

安宗继位后,马士英入阁,史可法虽同为阁臣,但处处遭排挤,还不时被马士英以及勋臣们打压,在朝中处境艰难。于是,史可法被迫自请赴江北督师,远离朝廷中枢,试图整顿江北防务。马士英援引所亲近的“钦定逆案”阉党余孽阮大铖为兵部尚书,阮对东林人士携私报复,极力迫害。而安宗则因为东林人士起初不拥立自己,对阮的行为并没有过多约束。

于是极具内耗的党争在明廷内再次兴起了,党争的危害是全面性的。吕大器、高弘图、姜曰广等一系列东林党人纷纷被罢免,而代之以亲附之人。许多士人慨叹:“南都之事不可为也!”被打压的部分东林党人心怀不满,借着“童妃案”“北来太子案”,在幕后兴风作浪、制造舆论,质疑安宗的真假以及安宗地位的合法性,使得弘光朝廷大失民心。马、阮更是加紧了对反对派的打压,党争愈演愈烈,严重损害了朝廷的形象及内部凝聚力。湖广的左良玉一向与东林党人交好,阮大铖将其视为眼中钉,而左良玉则依仗着自己强大的军力,专横跋扈,也不把弘光朝廷放在眼里,双方势同水火,矛盾不断激化。

(二)君权萎靡

东林党人因私怨不以伦序议立新君,定策过程中不乏私心。东林党人在万历朝极力维护皇长子朱常洛,大争“国本”,所坚持的不就是封建宗法伦理这个道德准则。南都定策时他们却抛弃了自己当初所坚持的原则,从私心出发拥立新君,这就开了一个恶例。福王能被拥立靠的不是宗法伦序,而是马士英的武力。伦理纲常遭到无情的践踏,皇帝威严不再,明代君权自此不复振,受制于权臣。

日后南方各地督抚把立君当成挟天子以令诸侯,将皇帝当傀儡摆布,为自己争取利益。故在东林党提出立潞王后,有识之士慨叹道:“祸从此始矣!神宗四十八年,德泽犹系人心,岂可舍其孙而立其侄?况应立者不立,则谁不可立?万一左良玉扶楚、郑芝龙扶益,各挟天子以令诸侯,谁禁之者?且潞王即立,置福王何地?死之耶?抑幽之耶?是动天下之兵也。”

(三)武将跋扈

高杰、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四将的兵力在立安宗过程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事后都被封以侯伯之爵,甚至裂土分封,复古藩镇之制,以江北地尽封四人,号称四镇。四镇自以有拥立之功,骄奢淫逸,干涉朝政,索要钱粮,劫掠百姓,动辄为私利互动刀兵,开了南渡之后武人骄扈干政的恶例。“四镇惟黄得功忠勇奉朝命,而余皆骄悍,不□可法度使。”武人乘着天下动荡的时机拥兵自重,承平时以文制武的方针被破坏,军队军阀化、私兵化。

定策的参与人员包括南都群臣以及马士英、高杰等在江淮的将领,上文提到的兵力最盛但远在湖广的左良玉却未能参与。安宗继位后给左良玉加官晋爵,试图安抚之,不过很难消解左的不满之情。随着清算东林党的进行,左良玉被当作东林党的最大外援而被朝廷防范,彼此的隔阂不断拉大。左良玉部下劝他起兵东下,“诸将汹汹,以江南自立君,请引兵东下。良玉恸哭,誓不许。副将士秀奋曰:‘有不奉公令复言东下者,吾击之!’以巨舰置砲断江,众乃定”。次年,清兵追逐着农民军逼近湖广,左良玉自知不敌,以保护所谓的“北来太子”为名兵发下游,逃离湖广,直趋南京,加速了弘光政权的灭亡。

四、结语

定策之争虽然在安宗即位后结束了,但它产生的影响延及弘光一朝乃至整个南明,关乎王朝的稳定与安危。弘光朝速亡的原因以及隆武、永历时的许多现象也可在此找到苗头与开端。明朝中兴大业最终无望,哪怕是效法晋、宋故事也难以遂愿。弘光朝之后隆武、永历两朝的存在,更像是一个近三百年的王朝在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前痛苦而无奈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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