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鲧禹变形神话中的图腾化生信仰

2022-11-07妙庆龄

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颛顼化生氏族

妙庆龄

(贵州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0)

鲧变形神话内容丰富,且有多条分歧,今人袁珂总结说:“《归藏·启筮》云:‘化为黄龙。’《左传》昭公十七年云:‘化为黄熊。’《国语·晋语八》云:‘化为黄能。’《拾遗记》卷二云:‘化为玄鱼。’龙、熊、玄鱼均无疑问矣,惟‘能’解释各异。”[1]537-538仅鲧一人,就有四个兽型,今人皆普遍接受,各有其理。但随着研究视野的扩大,可以发现鲧兽型的变化,实则是图腾氏族融合兼并的动态过程。在此过程中,图腾氏族共同的化生信仰促进了各图腾的融合,最终以龙的出现走向统一稳定,并影响后世。

一、鲧禹的图腾内涵及变化

关于鲧的帝系,《史记·夏本纪》载:“禹之父曰鲧,鲧之父曰帝颛顼,颛顼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2]49《山海经》云:“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鲧复生禹。”且郭注引《世本》亦云:“黄帝生昌意,昌意生颛顼,颛顼生鲧。”[3]251皆记录了黄帝—颛顼—鲧—禹的系族关系,从其帝系来看,鲧兽型变化后的图腾演变皆在此中。

黄帝在文献流传中一直被着重记载,其中含有原始的图腾性质,《正义》关于《史记·五帝本纪》“黄帝者”注云:“黄帝有熊国君,乃少典国君之次子,号曰有熊氏,又曰缙云氏,又曰帝鸿氏,亦曰帝轩氏。”[2]1-2从其注可知黄帝为有熊之君,也就是有熊部落的首领,其领地也被称为“有熊”。除此之外,司马迁直接记为“故黄帝为有熊”[2]45。《帝王世纪》载:“黄帝有熊氏,少典之子,姬姓也……龙颜,有圣德,受国于有熊,居轩辕之丘,故因以为名,又以为号。”[4]5将其中要素提炼出来,皆说明了“黄帝”与“熊”的对应关系,即黄帝部落为“熊”图腾氏族。原始部落皆喜用本族图腾命名,这是通用的,“某种原始的或半开化的人群,用一种物品或选择一种兽类以作称号,此种物品或兽类即为其群的图腾”[5]1。

再看颛顼,颛顼的很多记载难以见其原始痕迹,但《山海经》中有“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此来,天及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谓鱼妇。颛顼死即复苏”[3]236。这明显是颛顼氏族中化生的一次过程,也说明了颛顼氏族与鱼的亲密关系,或其当为鱼图腾氏族。关于鲧,就显得复杂许多,其化生所体现的图腾氏族,在典籍中各有不同,可总结为下表:

文献出处 《左传》《楚辞》 《国语》郭璞注《山海经》引《开筮》《拾遗记》化物 黄熊 黄能 黄龙 玄鱼

《左传·昭公七年》说:“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6]1289但是洪兴祖补注《天问》“化为黄熊,巫何活焉?”引此云:“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国语》作黄能。”[7]100《左传》《国语》中的“熊”“能”之异由此可见。《尔雅》云:“鳖三足,能。”[8]172陆德明《经典释文》基于此述云“如字,一音奴来反。亦作熊,音雄,兽名。能,三足鳖也。解者云,兽非入水之物,故是鳖也。一曰,既为神,何妨是兽。”[9]278几乎为“熊”“能”之辨下了结论,也受到诸家推崇。但就此来看,化为“黄能”仍显得牵强,清代王引之就以五证详实论证了应为“黄熊”而非“黄能”,他总结道:“自陆德明误从作‘能’之俗本,且如字读之,而以为‘熊属,足似鹿’,其后《国语旧音》、宋痒《补音》皆仍其误。……则旧本作‘熊’,理本无碍,何须改而为‘能’乎?甚矣其谬也。陈氏芳林《内外传考正》、段氏若膺《说文注》皆为陆氏《释文》所惑,而以‘能’字为是、‘熊’字为非,故具论之。”[10]207-208此说确是,正是受陆氏影响,后人不加考辨,将“熊”妄自改为“能”,而《内外传考正》和《说文注》皆为其所惑,以“熊”字为误,从而引起争辩不休的熊能之异。

因此观鲧所化兽型,即“黄熊”“黄龙”“玄鱼”三种,再看鲧的帝系:黄帝—颛顼—鲧—禹,黄帝对应熊图腾氏族,颛顼对应鱼图腾氏族,就此看来,于鲧的化生神话中,蕴含了其先祖图腾氏族的痕迹。关于“黄龙”,则是关乎其后继者—禹,郭璞注《山海经》引《开筮》言:“三岁不腐,剖之以具刃,化为黄龙也。”[3]253但是同一引文还有一说,《初学记》引《归藏》说“大副之吴刀,是用出禹”[11]240。从此文献记载来看,禹同黄龙已经相等同,这表明关于鲧图腾氏族的化生以“龙”这一复合性的形象达到终结,并且此后龙与禹的关系更加紧密,孙作云也认为“禹名句龙而字形像蛇,这表示禹就是以蛇(龙)为图腾的”[12]24。

那么关于鲧呢?鲧一直是在被解读,却仍然没有定论,主要有两个争论,鲧的图腾归属与性别。叶舒宪由其化熊而归于熊图腾[13]92,李家浩认为“鲧是虞廷的治水官,大概是属于龟图腾氏族的一位酋长”[14]63。赵国华在顾颉刚研究的基础上认为“鲧是鱼”,并且以为“鲧是女性,禹是男性,并非父子”[15]126-127。然按古籍记载,都已说明鲧为男性,鲧禹为父子,如《吴越春秋》说“禹父鲧者,帝颛顼之后”[16]224,因此就目前的研究来看,各说皆有局限。

然鲧确应为鱼,证据有三:其一,按鲧的字形,确为某种鱼类无疑,《说文》即释为“鱼也”[17]1001,《玉篇》有“大鱼也”[18]115。其二,从其化形来看,《左传》提出化熊,《拾遗记》提出化鱼,二者皆无过错,唯有研究者理解有误。现将其引文列出分析,《左传》曰:“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6]1289《拾遗记》说“鲧自沉于羽渊,化为玄鱼”[19]61,将两则材料对比就能发现其中的时间顺序。从《左传》来看,“化为黄熊”为入羽渊之前,“化为玄鱼”则是入于羽渊之后,因此二者并不矛盾。“熊”为鲧先祖黄帝的图腾,故其存有化为黄熊的记载并不奇怪,然而当入于羽渊,由死而生,“玄鱼”则应是鲧的图腾样式,叶舒宪也说:“今天我们借鉴文化人类学和比较宗教学的图腾理论,可以显而易见地找到人化熊母题的由来——熊图腾信仰观念。根据这种观念,人既然由某种动物所生,死后化为该种动物,也就是自然而然地再托生。”[13]92其三,鲧父颛顼存有“鱼妇化生”之记载,按血缘传承,鲧也应是鱼无疑。

然而鲧却不是此鱼图腾氏族的酋长,而是氏族的名字,鲧非人非神,而是一种图腾动物,象征着鲧氏族的图腾,同时也是氏族的先祖。在澳大利亚,图腾神话对祖先的描述为:“第一,他们中没有妇女,他们出生和死亡的方式是非同寻常的,无论是来到世上还是离开人间,都在具有特殊表征的山岩、石头、小溪、河流或某种神圣的物体上留下自己的标志。第二,他们具有变化的能力,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化身为人、动物和植物,并且不会因化身为其他生物而受到歧视,他们认为这是完全合乎常规的。”[20]49可知在原始思维下,图腾祖先并没有固定的母产思想,他们自由变化,化身万物,因此若以鲧复生禹来断定其为女性,未免太过偏颇。鲧应是原始氏族祖先之一,是一种鱼类动物,所以他变化多样,当被某一氏族接受时,就形成了鲧图腾的内涵。

二、鲧禹变形神话中的图腾化生内容

“化生”包含了两层含义,即“死”与“生”,这是图腾氏族广泛存在的信仰,并且往往与对图腾的信仰混合。倍松也说:“人死时,则取生前保护其生命的那图腾与尸体一并下葬或烧毁。在这里,图腾的信仰,与轮回转生的信仰已混合起来,与真正的图腾主义几乎不可分析了。”[5]36可知原始社会对图腾的信仰已经混入了人对转生的追求,其死亡仪式包括了对死亡的接受与对转生的祈祀,由此形成了图腾氏族社会中共同的化生信仰。

对死亡的接受表现在对图腾的回归,体现在对尸体的处理中,北美的图腾社会中还能见到这种类似的图腾回归仪式,显得更加古老,“在雪部族中,在布台环德米斯部落中,人死后把尸体火葬,说是因为火葬时,火焰上升直达天上。又如阿玛巴水牛部族中人死后,则以水牛皮裹其尸体,在其脑部描成图腾之像,巫士则在酋长之前祷祝着说:‘汝既来自兽界,返诸兽界罢’”[5]36。在原始的图腾氏族中,他们认为人来自图腾,最终也要回归图腾,并且通过对亡体的图腾装饰和入葬方式来完成。再看鲧的变形之说,其化为“黄熊”“玄鱼”,其实皆是回归了其帝系先祖黄帝和颛顼以及自己的原始图腾。从《天问》“夫何三年不施”[7]90及吴刀剖腹的记载中也可知鲧的尸体的处理方式,即剖腹和停放三年。

然而关于转生的祈祀就显得复杂许多,体现在人的神魂之上,澳大利亚的部落群体存有类似的化身信仰。《图腾崇拜》引用斯宾塞和吉伦的观察详细地说明了这种仪式,即“在举行神圣的仪式时,这些半人祖先在阿拉巴纳部落现在所居住的地区内徘徊,他们把一定数量的‘婴儿魂’——‘迈—奥尔利’分散到这一地区内的有显著特征的物体上(岩石、水池)。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一些婴儿魂化为男人和女人,形成了第一批图腾群体。这样,祖先——花蛇——放出去的一些婴儿魂——迈—奥尔利,在花蛇死去之后,化身为男人和女人,形成花蛇图腾群体”[20]50。由此可知,先祖放置的婴儿魂,会寄居在岩石或是水池,图腾氏族也能以此完成化身仪式。并且这些婴儿魂寄居的客体也多是水池,如“有一个水洼,分别居住着亚尔文尼亚(蚊子)、莫棋(肉苍蝇)、穆里利亚(三月苍蝇)和库德纳平日纳拉(普通的白蛉子)图腾群体祖先的灵魂”[20]56-57。

从澳大利亚阿拉巴纳部落的化身信仰可知,原始图腾社会已经存有魂的观念,并将其称作“迈—奥尔利”,他们相信魂灵化身,祖先回归,且借由化身图腾氏族的改变,也得以团结各图腾部族,维护整个地区的稳定。再观鲧禹化生神话,《左传》中提到,鲧化黄熊的前提是“殛”,即死亡,《天问》中也有“化为黄熊,巫何活焉?”[7]100说明只有鲧死之后,其“神”才能化为“黄熊”。关于“神”,《礼记·祭义》曰:“宰我曰:‘吾闻鬼神之名,不知其所谓。’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与神,教之至也。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21]1832宰我和孔子的对话详细说明了鬼神之别,鬼属体魄,要归入土中,而神是人之气,则要发扬于上。《论衡·论死篇》亦云:“人死精神升天,骸骨归土,故谓之鬼神。鬼者,归也;神者,荒忽无形者也。或说:鬼神,阴阳之名也。阴气逆物而归,故谓之鬼;阳气导物而生,故谓之神。”[22]871-872从中可知,“鬼神”被理解为死亡之后的阴阳二气,“鬼”要归土,则与人的骸骨伴生,属阴。而“神”则要升起,由尸体而出,归于天,则属阳,而《说文》对“魂”解释云“阳气也”[17]760,即神也是魂。因此当韩宣子说“今梦黄熊入于寝门,其何厉鬼也?”子产就辩驳为是“神”而非“鬼”[6]1289,因为“鬼”存于鲧的尸骸之中,已有所归,不可得见。

但关于鲧的神魂归处,现存有“羽渊”“羽山”“羽郊”“羽之野”之异,《天问》中说“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7]90《山海经》言“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但郭璞注曰“羽山之郊”[3]253,《离骚》有“曰鮌婞直以亡身兮,终然夭乎羽之野”[7]19。四者地域范围均在羽山,然而“羽山”“羽郊”“羽之野”指陆地,而“羽渊”指水域,因此最后仅是“羽渊”与“羽山”之矛盾。而这一问题,《左传》也已经给出了答案,即“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6]1289-1290。由其可知,“殛鲧”之后应是鲧的体魄留在“羽山”,而神魂化为黄熊,归于“羽渊”,所以二者并无矛盾,鲧的神魂归于水域,也正说明了鲧理应为“鱼”。将阿拉巴纳部落的化身仪式与鲧的化生过程比较,二者内容几乎一致,唯有一点不同,阿拉巴纳部落中的“婴儿魂”并不是死亡所得,而是源于祖先,但他们都存有图腾生物死亡之过程,由此可得出下表:

条件部落 前提 魂入处 所化图腾阿拉巴纳 死亡 岩石、水池 花蛇鲧死亡 羽渊 熊、鱼、龙

阿拉巴纳部落将祖先转生称为“化身”,他们认为灵魂不变,变幻的仅有身躯,部族的人由此达到永恒。并且借此方式,他们还与其他部落交流,因为化身并不一定回归原始图腾,可能发生变化,改变图腾和性别,如“据斯宾塞和吉伦的报道,‘迈—奥尔利’在每一次重新投胎时,不仅改变性别,而且改变胞族和图腾”[20]57。从阿拉巴纳部落与鲧图腾部落对比来看,除了死亡和放置水池的魂之外,二者所化图腾生物,蛇与熊为冬眠动物,它们春出冬蛰,其中蕴含了死而复苏的内涵。叶舒宪也说:“化熊,则意味像熊那样获得冬眠与复苏的能力,也就是意味着不死。”[23]105而鱼,从颛顼故事中的“鱼妇”,也可知其具备死而复苏的能力,由此来看,转生应是图腾赋予氏族的神异,因此鲧才能化“熊”“鱼”“龙”。

然而化“龙”则是鲧图腾氏族选择的最后结果,从龙的形象来看,其为多种图腾生物复合组成。所以闻一多说:“龙图腾,不拘它局部的像马也好,像狗也好,或像鱼,像鸟,像鹿都好,它的主干部分和基本形态却是蛇。这表明在当初那图腾单位林立的时代,内中以蛇图腾为最强大,众图腾的合并与融化,便是蛇图腾兼并与同化了许多弱小单位的结果。”[24]26在他看来龙是多种图腾单位融合的结果,此说确是,因此在鲧图腾的发展中,最终也走向了融合,以蛇—禹完成了最后的变化。但与阿拉巴纳部落不同,鲧的“化生”包含了死亡和转生的不同处理,死后体魄放置三年及剖腹处理,而神魂入于羽渊,才有《天问》中所说的“伯禹愎鲧,夫何以变化?”[7]90其中还体现了图腾氏族的变化。

观鲧禹的化生记载,其中包含了三次化形,分别在体魄与神魂上,吴刀剖腹出禹(龙),应是对体魄的处置。而神魂以入羽渊为界,入前化为黄熊,入后化为玄鱼,这些看似矛盾的记载,在回归原始思维下,其实有其逻辑联系。

三、图腾化生信仰之后续——鱼化龙表演的原型

鲧是一种鱼类图腾动物,从其化为“玄鱼”来看,应是玄黑之色,由此再来看鲧化为黄龙之说,那么鲧禹的转化传承关系,实则是玄鱼化黄龙的呈现。从鱼化龙的记载来看,汉代颇多,尤其是以鱼化龙为主题的“鱼龙漫衍”之戏,颇为盛行。多数学者皆以为其受西域影响较大,甚至来自西域,如黎国韬认为“‘鱼龙幻化’创编于张骞凿通西域后,安息国所献的‘黎轩善眩人’之手;情节内容及表演形态则与汉武帝意欲得到的西域天马有关,也与西域诸国的龙神信仰有直接联系”[25]135。但未知其中内核——鱼化龙,其实是鲧禹图腾化生信仰之结果,以下将详细分析。

《西京赋》对“鱼龙曼延”的场面描写道:“神山崔巍,欻从背见。熊虎升而挐攫,猨狖超而高援。……海鳞变而成龙,状蜿蜿以蝹蝹。含利颬颬,化为仙车……画地成川,流渭通泾。”[26]48-49从其中来看,包括了鲧禹化生中的“鱼化龙”背景要素。“神山”即为“羽山”,“画地成川,流渭通泾”说明表演环境应有水,那么也就和“羽渊”对应。除此之外,还有“熊”的出现,几乎出现在鲧禹化生中的要点皆已包含。

此外,《汉书》中同样有如下说法:“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27]3928提到了鱼龙之戏。颜师古注曰:“鱼龙者,为舍利之兽,先戏于庭极,毕乃入殿前激水,化成比目鱼,跳跃潄水,作雾障日,毕,化成黄龙八丈,出水敖戏于庭,炫燿日光。”[27]3929-3930《汉官典职仪式选用》中的记载与此相似,皆说明了“激水”后化鱼,再“跳跃潄水”化为黄龙的表演模式,都以水作为介质。从“舍利”来看,与佛教存有一定的联系,因此郗文倩认为其是舍利弗的象征,并且以舍利弗与六师外道劳度叉斗法的“降魔变”故事为据,认为“鱼龙曼延”是“汉代大型幻术表演,是西域幻术与本土杂 技相结合的艺术形式”[28]15。此说确有道理,然而从其对比《西京赋》中描写“降魔变”故事的研究来看,并无直接的“鱼化龙”之说,虽然存有化龙,却无化鱼之描写。由此来看,“鱼龙曼延”之戏中的本土因子还是多数,其内核鱼化龙,应归属于中国。除了相关龙舞本土渊源的探讨,还有如萧亢达《汉代乐舞百戏艺术研究》、王克芬的《中国舞蹈发展史》,以下以本文主题,再举出两证。

其一,从颜师古注中得知为比目鱼化为黄龙。《尔雅·释地》云:“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郭注曰:“状似牛脾,鳞细,紫黑色,一眼,两片相合乃得行。今水中所在有之。江东又呼为王馀鱼。”[8]106从其颜色来看,紫黑色与鲧的玄黑色颇为接近,再看其名称“鲽”,观鲧鲽的小篆字形,分别为、,二者其实颇为相似。此外《绀珠集》中有“西鹣东鲧”条言:“谢庄《请封禅表》曰:‘西鹣东鲧之泽’,而郑玄注《尚书·中候》则称比目鱼曰东鲧。”[29]与《尔雅》“东方有比目鱼”正相对应,同时此说还被郝懿行《记海错》采取,可见其可信度。由此来看,“鱼龙曼延”中的比目鱼实则为鲧,那么化为黄龙也可理解。

其二,除了“鱼龙曼延”之戏,还另有记载说明“鱼化龙”之事,《三秦记》载:“龙门山在河东界。禹凿山断门,阔一里余。黄河自中流下,两岸不通车马。每暮春之际,有黄鲤鱼逆流而上,得者便化为龙。”[11]265此处直接提到禹凿龙门,鲤鱼顺水跃过龙门,化而为龙之事。观其叙述模式,无论是鱼龙曼延还是鱼跃龙门,皆描写了鱼入水后跃过水面,才能化形的模式,而《拾遗记》化为玄鱼,修立鲧庙后,也有“常见玄鱼与蛟龙跳跃而出”的叙述,其中联系亦可见。

鱼龙曼延之戏之后依然盛行,如《隋书·音乐志》记载:“大业二年,突厥染干来朝,炀帝欲夸之,总追四方散乐,大集东都。初于芳华苑积翠池侧,帝帷宫女观之。有舍利先来,戏于场内,须臾跳跃,激水满衢,鼋鼍龟鳌,水人虫鱼,遍覆于地。又有大鲸鱼,喷雾翳日,倏忽化成黄龙,长七八丈,耸踊而出,名曰黄龙变。”[30]381其中内容大致相同,且都出现在外交场所,做为一种本土文化展示。从现在的研究来看,其中的西域外来文化不能否认,然而“鱼化龙”的内核仍由中国本土孕育,来自于更加古老的鲧禹图腾化生信仰。

四、结语

通过中外图腾化生记载的对比,可以发现鲧禹化生记载的真正内涵,即原始时期的图腾化生信仰。并且以此为线索,从文本出发,重新解读了鲧化“黄熊”“黄能”“黄龙”“玄鱼”的过程。可知鲧确为鱼类,并且当是一种图腾动物,其化生的过程中不仅体现了图腾氏族的融合发展,还记录了当时的图腾化生信仰,最终以复合性的龙达到统一。其中蕴含的“鱼化龙”的模式也影响着后来的文化发展,汉代“鱼龙曼延”之戏的盛行,直至清代,仍有影响。如清代诗人蒋沄《燕台杂咏》云:“十番软舞鱼龙戏,一串清歌傀儡棚。”[31]62道光年间的《阳江县志》亦云:“舞龙必先舞鲤鱼,取鲤鱼化龙之象。”[32]452由此可见“鱼化龙”的表演结构流传久远,因为其不仅符合民族的审美心理,还来自于更原始的本土文明,因而无法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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