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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与反类型
——21世纪中国谍战片创作的双重图景

2022-11-06

齐鲁艺苑 2022年4期
关键词:威虎山谍战创作

赵 晓

(成都理工大学传播科学与艺术学院,四川 成都 610059)

从本质来讲,谍战片属于战争题材电影的分支及延伸。较之具有明面冲突的战争片,谍战片多关注于战争背后的情报争夺、间谍较量、卧底侦查等情节的展现,同时糅合进爱情、悬疑等其他类型元素。于中国电影而言,谍战片创作有着较为悠久的历史。早在20世纪上半叶,国内电影人就已通过化用、改编外国悬疑小说及电影,对相应题材有所涉及。1949年后,《羊城暗哨》等反特题材电影开启创作,成为“十七年”电影重要的类型呈现。在此之后,谍战故事多次被搬上中国电影银幕。进入21世纪之后,“在面对世界发展的视野中,体制革新、市场运营机制、投融资意识觉醒、创作多元化发展、票房意识的明确等等属于21世纪的认知都逐渐推升出中国电影的新景观。”国内谍战电影,亦呈现出了类型与反类型的双重创作图景。以下就以近20年来的中国国内谍战电影为文本,对其的历史脉络与艺术呈现等,进行梳理与探讨。

一、创作概观

总体而言,21世纪前10年,国内谍战片创作,历经从类型延展到艺术探索的重要过程。2000年,张鑫执导的电影《英雄无语》于国内上映。作为一部献礼片,《英雄无语》秉承了较为明显的主旋律电影传统,即通过刻画革命志士在谍战中的英勇斗争,来展现中国共产党人经历的峥嵘岁月。虽该片在题材上对谍战情节有一定涉及,但类型特征还未完全确立。随后,国内谍战电影在艺术与商业两个维度,都各有一定创作呈现。在艺术片方面,《紫蝴蝶》(娄烨,2003)以及《色,戒》(李安,2007),可谓是前10年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二者情节虽都涉及诸如窃取情报、刺杀要目等谍战元素,但却未将电影叙事中心落归于家国层面,取而代之的是以谍战活动,凸显个体情感命运的跌宕起伏。2009年,电影《风声》上映, 该片以突出的类型叙事,讲述了一段惊心动魄的谍战故事,刺杀、自杀、心理战等,在片中轮番上演。该片有着明显的密室逃脱与丛林法则特征,即以诸如“摩斯码”编码与破解、戏曲唱腔传递情报等谍战片特有的情节与各类残酷而新奇的刑审画面,来增强电影的类型指向。同时在这部电影中,革命志士、侵略军人、汉奸头目以及乱世戏子等类型角色,以群像式的面目出现,更加凸显出其谍战片的类型特征。当然,《风声》的成功,既与类型叙事有着重要关联,同时,也无法离开这一时期国内日渐完备的电影市场运作机制。《风声》“在影像风格的审美构建上,一方面借助丰厚的资本保障,尝试打造表征意味极强的形式主义美学风格;另一方面又在演员身体表现尺度上寻找能够撩拨观众购买欲望,同时又能获得电影审查方通过的交汇点。”通过此类营销方式的运用,电影《风声》获得了较为显著的市场业绩,而这反映出该时期中国谍战片多明星、大制作以及高概念的创作走向。一言以蔽之,电影《风声》标志着中国谍战大片时代的正式开启。

2012年,由麦兆辉、庄文强联合执导的谍战电影《听风者》上映后获得一定关注。电影改编自麦家原著小说《暗算》,将香港警匪片的类型经验,移植到内地谍战片创作领域,同时对谍战片的合拍模式,进行了相应探索,可谓在一定程度上,整合了香港及内地的谍战片创作资源与经验。2014年,徐克在国民“IP”现代京剧版《智取威虎山》的基础上,引入了颇具时代感的叙事范式。执导而成谍战大片《智取威虎山》,该片从题材与类型两个方面,延伸了国产谍战片的创作空间与面向。2014年,《触不可及》(赵宝刚)、《一号目标》(翟俊杰、翟小兴)、《王牌》(范建浍)等谍战片轮番上映,与电影《智取威虎山》一道将国内谍战电影创作推向高潮。在此之后,国内谍战电影创作渐趋平静,仅有《密战》(钟少雄)等少量谍战片上映。在2021年,国内谍战电影创作再次迎来热潮,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张艺谋的《悬崖之上》以及娄烨的《兰心大剧院》,二者从类型及实验两个层面,再次探索了国内谍战电影进一步发展的诸多可能。

随着国内商业电影的发展,谍战片创作呈现出新的面向。特别是21世纪第2个10年之后,国内谍战片进入了新的历史发展阶段,商业大片不断涌现,艺术探索持续深入,高成本、大制作、跨境合作等创作现象不断显现。在这其中,诸多知名导演参与到谍战片的创作行列之中,大制作谍战电影轮番出现。在这期间,张艺谋、徐克、赵宝刚、娄烨、麦兆辉、庄文强等知名导演都有一定的谍战片创作推出。其次,中国谍战电影的类型特征进一步明确,在叙事内容、影像呈现及发行宣传等方面,都展现出了较为明显的中国本土特质。换言之,具有中国特色的谍战电影,逐步孕育生成。其三,国内谍战片的思想指向日益明确,展现中国历史状况、时代风貌以及核心价值观念的谍战电影不断涌现,诸如《听风者》《智取威虎山》《悬崖之上》等电影,或是旧瓶装新酒式的对经典作品进行时代改编,或是对谍战题材进行个性化创作,在整体上展现出了较为明确的新主流大片以及中国电影学派气象。“近10年以来,新主流电影已经被更多的创作者和大众所接受,并且成为中国电影创作中举足轻重并获取票房的最重要的对象。”总之,在21世纪的前20年中,中国谍战片的类型特征逐步明确,关涉个体情感与时代叙事的元素渐次整合,具有中国电影特色的谍战家国大片确立显现。

二、走向家国:中国谍战片的类型变迁

在21世纪前20年里,国内谍战片创作,在个体叙事与家国叙事两个维度,从分化走向共构。在演变过程中,个体情感逐步被纳入时代的宏大体系。这也意味着在中国谍战片在类型化的探索过程中,个体情感、家国意识、传奇影像等各种元素得以重新整合。在这一方面,电影《智取威虎山》与《悬崖之上》便是突出例证。

2015年,徐克导演的《智取威虎山》(3D)上映后,便引发观影狂潮,将国内谍战电影创作推向新的高度。电影《智取威虎山》基于国人熟知“IP”——现代革命京剧《智取威虎山》创作生成。在徐克改编之下,这一略显陈旧的样板戏故事,焕发出了新的时代生命。电影对原作经典段落与桥段的复现与再创作,不仅没有让互联网时代的观众感到疏远,反而在网络激起了大量讨论与二次创作。较之原作对英雄人物生硬模式化的呈现,电影《智取威虎山》选择赋予角色“江湖”侠气的类型特征。“以武侠与黑帮杂糅的英雄叙事类型重新包装了剿匪传奇故事,实现了对红色经典的增殖再现。”从某种程度而言,电影《智取威虎山》,延续了香港武侠电影的叙事内核,即将片中人物杨子荣,打造成为一颇具侠士气质的谍战英雄形象——为国为民、智勇双全、深入敌营、运筹帷幄,凭借自己的智慧胆识,将座山雕等为祸一方的土匪势力一网打尽。在以暴制暴的江湖叙事模式之下,徐克将爱情片、探险片等类型叙事化入其中,电影的叙事层次,得以进一步丰富。其次,电影《智取威虎山》呈现出了中国电影技术发展的最新形态。“谍战片的奇观化叙事往往表现为动作奇观——精彩的打斗、眩目的特技、血腥与暴力等等。”在电影《智取威虎山》中,导演运用各类奇观性的镜头语言,营造出了浩大壮阔的电影世界。浩瀚的林海、奇诡的碉堡、雪漫的山村等场景,都在3D等影像技术下,被全新呈现。在这之中,值得一提的是徐克将原作中的江湖争斗,进行了颇为奇观化的处理,让电影叙事内容,更为新奇有趣。如在电影中存有多处对接江湖暗语桥段,其中的“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胡爷威武”,一时更成为网络热词。在创作理念方面,电影《智取威虎山》也深刻反映了香港影人北上后与内地电影创作的融合状态,内地文化对香港的影响力持续增强,香港电影人的家国意识创作观念,进一步凸显。“在多元化艺术风格开放中,主流思想已经渗透在了多样的导演创作里,开始出现包括对红色电影的经典的演绎等自觉的追求。一直流变到21世纪第2个10年的后半期,新主流电影已经开始进入到无需倡导而浑融多样电影成为自己怀抱下的电影的意识形态自觉呈现的对象的发展阶段。”可以说,香港电影的类型经验与内地电影的创作观念,在这部电影中得以合抱,中国谍战电影新的创作路径,也进一步被打开。

与《智取威虎山》相类似的,还有张艺谋执导的电影《悬崖之上》。作为第五代电影人在这一时期重要的转型之作,该片在内容与形式上,都较为明显地秉承了新主流谍战大片的创作方向。“在中国电影的大家中,张艺谋的价值无疑凸显,其题材开拓性、视听语言探索性、对传统文化精神的强化扩展性、适应时代审美变化的敏锐性、对于人的精神世界的关注性等,都是同时期导演中极其突出的。”该片在叙事上,具有明显的谍战片类型特征:20世纪30年代,几名共产党特工在苏联受训归国后,遭叛徒出卖,置身于敌人早已布置下的天罗地网中。为保护同志并完成组织安排的重要任务,几名特工相互配合,与敌人虚与委蛇、斗智斗勇,大多壮烈牺牲。从剧情来看,谍战片类型中的“捉鬼”桥段,不断在电影中上演,角色身份的不确定性,成为该片重要的叙事驱动力。同时,“《悬崖之上》最大的特色是将主流价值观的表现与谍战片类型的惊险样式融合在一起,并且将细腻的情感表现进行了多位一体的缠绕交接进而构造成动人的故事。”在传统的谍战类型叙事之下,张艺谋有意加入了一定的个体情感书写,如通过设置谍战英雄寻找儿女的支线情节,以此营造出了共产党人地下斗争的悲怆之感。在人物的塑造方面,该片的类型特征也十分突出。正如张艺谋所说:“群像的塑造在我的导演生涯中非常少,可能这是第一部。”在电影中,导演通过运用各类叙事手法,塑造出了丰富而又立体的谍战英雄群像。可以说,电影《悬崖之上》,将谍战片的类型叙事与第五代电影人的影像美学特质相互整合,打造出了视觉大片的艺术质感。“张艺谋以‘雪一直下’的诗意画面、浓郁的黑白色彩等,营造谍战电影的视觉符号系统。”漫天大雪的林海、危机四伏的街道、狭窄压抑的巷道等空间画面的呈现,让电影故事情节紧凑刺激,谍战电影危机重重的类型特征,由此进一步显现。总之,作为张艺谋谍战片创作的尝试之作,电影《悬崖之上》呈现出了新主流大片的鲜明特性,也直观反映出这一时期中国谍战电影的家国叙事指向。进而言之,从《英雄无语》到《风声》,从《智取威虎山》(3D)到《悬崖之上》,中国谍战片形态,历经了主旋律电影到新主流大片的深刻嬗变,而家国叙事的内核,在不断变迁的类型形态中,得以延续,并进一步增强。

三、个性书写:中国谍战片的反类型实验

如从数量上看,21世纪前10年国内谍战电影创作,较为零星稀少,更有部分作品依托于其他类型而存在,国产谍战片的类型趋势,还未完全显现。但同时需注意到,小众或曰实验性的艺术电影对谍战题材的介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谍战片的艺术标准,延展了谍战片的表现空间。在这其中,较为凸显的作品,当属娄烨的《紫蝴蝶》与李安的《色,戒》。“《紫蝴蝶》在个体行动与价值问题上的探索值得重视,它所呈现的个体人生的选择困窘对理解今天个体的生存意义无疑具有启迪作用。”作为21世纪前10年最为特别的谍战电影之一,娄烨的《紫蝴蝶》虽没有遵循谍战片的类型模式进行叙事,但却发掘了谍战片在艺术表现方面的多种可能。电影《紫蝴蝶》将时代中的个体命运情感,设置为叙事重心,这既是一次关于谍战题材的艺术创新,又是第六代电影人影像实验的延续拓展。2007年,李安导演的谍战电影《色,戒》,在上映后引发热议。该片与电影《紫蝴蝶》有着一定相似之处,即在谍战片外衣下,讲述了一段关于个体的情感故事。在电影中,谍战元素让位和服务于个体叙事,最终呈现出的是动荡年代下个体情感状态。进一步而言,电影《色,戒》对谍战片的常见类型叙事,进行了多重翻转,其彻底打破了谍战片的二元对立传统,代表正义的一方在谍战斗争之中,并未获得成功,亦未获得成长,更是陷入到与反方的情爱困境中无法自拔,最终作出“变节”这一在传统谍战片中被定义为反派的行为(王佳芝在最后关头通风报信,导致刺杀易先生的行动失败)。由此可见,21世纪前10年,中国谍战电影的反类型创作,已有明显呈露。

如果说电影《紫蝴蝶》《色,戒》,是中国谍战片创作所进行的艺术实验,那么电影《兰心大剧院》,则以更为明确的反类型化影像,丰富了国内谍战电影的艺术面向,探索了中国谍战电影的另一种创作可能。“影片《兰心大剧院》承袭了娄烨一贯的创作特色,即以高度作者化的影像风格来讲述类型化的故事。”作为娄烨的第二次谍战片创作实验,电影《兰心大剧院》延续了其前作《紫蝴蝶》的影像风格,刻画了一系列谍战斗争下的人物群像。该片改编自虹影小说《上海之死》,由巩俐、赵又廷及小田切让等人主演,讲述了在上海沦陷期间,盟军间谍以女明星的身份为外衣,以搭救前夫为由头,进入上海窃取日军战报密码的故事。“间谍作为派往敌方专以刺探消息、从事秘密活动为目的的人员,其行为和经历的隐秘性和惊险性与日常生活的庸常性和平淡性形成鲜明对比,由此成为文学艺术乐此不疲的描写对象。”但这种叙事在电影《兰心大剧院》中,被极度模糊化的处理。凭借独具特色的反类型叙事与影像呈现,电影《兰心大剧院》获得第76届威尼斯电影节(2019)主竞赛单元金狮奖(提名),由此成为当代中国谍战电影反类型创作的重要个案。

事实上,娄烨在电影《兰心大剧院》中,试图将商业与艺术二者,进行一定的整合。谍战风云、明星参演、概念宣传等一系列元素的组合叠加,都让该片散发出强烈的商业气息。但同时,娄烨在创作中加入了十分自我化的影像语言,而这对市场而言,可谓极为冒险。“在商业化和类型架构的掩映下,他依然保留了多年来对电影创作的一些实验精神。”在这部电影中,摇曳不定的镜头、散漫游离的音乐、纠缠不清的人物以及戏中戏的故事结构,都让其叙事显得复杂难辨,这对于普通观众而言,无疑有着相当的观看接受难度。“电影中的于堇则用复仇女煞般的战斗力击毙了兰心大剧院内外的所有敌人,同时也击碎了观众们的部分想象力。”在商业外衣之下,电影《兰心大剧院》最终呈现出了一个反类型的谍战故事。换言之,娄烨借用谍战片的外壳,呈现出了个人关于在权力斗争之下个体情感命运的反思。“影片刻意模糊了真实和虚构之间的界线,对传统类型叙事实现了颠覆、重构与超越,形成了诸如镜像凝视般的多重叙事互文性。”在这种叙事模式之下,电影的情节、人物与叙事如谜题一样,需要观众自行捕捉、自我想象,并完成相应填补。从这一点而言,电影《兰心大剧院》对于21世纪前20年中国电影发展而言,无疑有着特殊的标本意义。

总体来看,对时代的回避是这类谍战电影重要的叙事特征。通常而言,谍战电影创作所依据的时代背景,应当是真实的历史境况,但无论是《紫蝴蝶》还是《兰心大剧院》,其都有意将历史意象化与抽离化,最终将类型的规定性动作,演绎为一场导演情感的浅吟低唱。进而言之,如果将故事背景放置在其他时空,此类电影的叙事,依旧可以成立与推进,从这一点而言,这类谍战片的艺术探索是是感性的、实验的,而非类型的。由此可见,中国谍战片的类型问题仍需探索并厘定。可以说,从《紫蝴蝶》到《色,戒》,再到电影《兰心大剧院》,国内谍战电影的艺术探索不断显现,这也寓意着谍战片不仅可作为一种商业类型而存在,亦可以成为文艺片创作的重要题材来源。随着中国电影创作的深入,谍战片原有的类型边界与定义被不断地延展、拓宽、突破,甚至彻底翻转,或可成为中国电影创作的突破口。

结语

总体来讲,21世纪前20年的国内谍战电影,历经了探索、发展、成型与转向的不同历史阶段。在长时间的演变过程中,中国电影人不断吸收主旋律类型传统与源自香港电影及其他地域的外部类型经验,并从商业与实验双向维度,对其进行改写。由此,类型化与反类型化的创作特征日益显现。在中国电影艺术实践领域总体上的积累与进步中,谍战电影将会呈现出更为多样的创作景观,对其进行深入爬梳、厘清与探讨,也是电影教育与研究的应有之义与职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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