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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司空图与谢枋得诗文中“隐”与“仕”的不同

2022-11-05牛丽娟

中国民族博览 2022年10期
关键词:司空归隐士大夫

牛丽娟

(河南护理职业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隐”与“仕”一直是中国文化中典型的矛盾体。从孔子的“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到白居易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再到范仲淹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对于“隐”与“仕”的态度在中国士大夫身上不断发生着变化,且有不同的体现。所谓“隐”与“仕”,还可以小而化之解读为“进”与“退”,也可以理解为“出世”与“入世”。在古代,士大夫的理想和抱负的实现,大部分依赖于入仕这一途径。随着时代的发展,封建王朝的更迭,入仕甚至成为了士子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而隐逸则是大部分士子们在志向得不到实现或者是遭遇挫折时,所选择的一条路。当然,关于“隐”的分类是庞杂且不确定的。在此论及的隐士抛却了“终南捷径”等这一类的假隐,而是从真正隐逸的角度来分析司空图与谢枋得的隐逸之志,从而分析他们从积极入仕再到隐逸的不同和原因。

一、生平简介与对比

众所周知,对于文人诗文作品的研究,不应该忽略其生平经历,即要知人论世。下面就从司空图和谢枋得的生平简介的对比,分析他们“隐”与“仕”。

司空图,唐末人士,字表圣,自号知非子,又号耐辱居士。河中虞乡(今山西省永济县)人,唐懿宗咸通十年(公元869年)进士及第。仕途经历较为坎坷。天佑四年,唐哀帝被弑,司空图闻之绝食自尽,终年七十二岁。诗论家,以著《二十四诗品》知名。作品有《司空表圣诗集》和《司空表圣文集》传世。《新唐书·列传一一九》有传。

谢枋得,字君直,号叠山。南宋信州弋阳人(今上饶弋阳县),为南宋末著名爱国人士。宝祐四年(1256)与文天祥同科中进士。南宋灭亡之际,谢枋得多次组织民兵抗元。宋亡后,元朝屡召出仕,坚辞不应,福建参政魏天祐胁迫其至大都,在大都悯忠寺(今北京法源寺),坚贞不屈,绝食而死。他是南宋著名的文学家和爱国诗人,有《叠山集》传世,并曾编选过《千家诗》。《宋史》有传,称其“为人豪爽,每观书五行俱下,一览终身不忘。性好直言,一与人论古今治乱国家事,必掀髯抵几,跳跃自奋,以忠义自任”。

对比二人的生平,不难发现,两人的命运有一定的相似度。同为王朝末期,国家政权动荡飘摇,开始时积极入仕,希望有所作为,来改变帝国的命运,但在经历仕途波折,在看到政治的黑暗与腐朽之后,选择了隐逸。司空图的几次归隐与出仕在《新唐书·列传一一九》有详细记载,如“遂奔咸阳,间关之河中……后狩宝鸡,不获从,又还河中……后再以户部侍郎召,身谢阙下,数日即引去……图本居中修山王官谷,有先人田,遂隐不出。”至此不再出仕。而谢枋得也是在入仕之后,因与权臣贾似道相忤被黜斥,直到咸淳三年(1267)才被赦还。宋亡之后,寓居闽中,坚持不仕新朝,最后也因此而绝食自尽。但在二人前面一段的归隐过程中,都有一定的相似性,司空图是在政局动荡时不投奔朱全忠,归隐王关谷。虽然是“穷辱未甘英气阻”《争名》,但其依然有再次入仕施展抱负的念头。谢枋得更是如此,与权臣相忤被贬黜之后,隐居在弋阳家中达八年之久。但在元兵大举攻宋之时,他又依然接受朝廷任用,组织抗战直至宋亡。另一个不得不提的是两人的结局相同,都是在国家灭亡之后,选择了绝食自尽。历程相似,结局相同,但不可忽略的是二人隐居与入仕的原因有一定的不同,而且二人所体现出的忠贞之志也是不同的。

二、“隐”与“仕”的原因不同

(一)理想的破灭

所谓理想的破灭是相对司空图而言的。司空图在刚入仕的时候是积极的,而且是有个人理想和政治抱负的,如咸通七年秋向王凝投献《太原王公同州修堰记》。这在其早期的诗歌中也有一定的体现,如中第后做《榜下》:

三十功名志未伸,初将文字竞通津。

春风漫折一枝桂,烟阁英雄笑杀人。

可见诗人当时是踌躇满志的。再对比一下其归隐王官谷之后的诗歌,如《率题》:

宦路前衔闲不记,醉乡佳境兴方浓。

一林高竹长遮日,四壁寒山更闰冬。

则显得散淡萧然,无关世事纷争,独自沉寂在一方山水中。

通过分析这两首诗,可以得出司空图诗歌创作风格逐渐变化的过程,即由刚入仕时的踌躇满志,到时局动荡产生的挫败感,直至归隐。但此时仍然保有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如在拒绝朝廷谏议大夫的征召后,做《狂题二首》和《偶作》,来表明其志。

狂题二首

草堂旧隐犹招我,烟阁英才不见君。

惆怅故山归未得,酒狂叫断暮天云。

须知世乱身难保,莫喜天晴菊并开。

长短此身长是客,黄花更助白头催。

偶作

索得身归未保闲,乱来道在辱来顽。

留侯万户虽无分,病骨应消一片山。

诗中虽然透露出司图空不愿意出仕的意思,但不可忽略的是其也阐明了不出仕的原因是“世乱身难保”。诗的开头自诩为“烟阁英才”,可见他仍然保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和理想,仍然将自己比同为凌烟阁人才,但随着藩镇割据的加剧,战争更加残酷,士大夫的命运也是凄惨无比。《新唐书·裴枢传》:“(裴枢) 俄贬登州刺史,又贬泷州司户参军。至滑州,全忠遣人杀之白马驿,投尸于河,年六十五。初,全忠佐吏李振曰:‘此等自谓清流,宜投诸河,永为浊流。’全忠笑而许之”。史称“白马之祸”。唐王朝渐趋灭亡,诗人的畏祸心理也是可以理解的。隐居王官谷后,又多次拒绝朝廷以及当权者的征召,不是其不忠于唐王朝,而是诗人明白此时的朝廷是被当权者控制的。“侬家自有麒麟阁,第一功名只赏诗”,可以看出诗人此时已经对政治抱负较为淡漠了。从诗人归隐王官谷时,诗文中就透露出诗人将志趣逐渐转向诗歌创作与研究。这也是《二十四诗品》成书的原由。

但在昭宗与哀帝先后被杀之后,为什么诗人依然选择了绝食自尽呢?唐末诗人群中,像司空图这样反应激烈的士人的确不多见。在唐王朝失去大一统的局面之后,一部分失意士人要么选择归隐,要么选择投靠藩镇,司空图选择了退隐一方。从《新唐书·司空图传》中也可以多次看到司空图拒绝藩镇的拉拢而选择归隐,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忠于唐王朝但又无法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和理想。如同上文提到的,司空图的政治理想遭遇了挫折,但始终没有完全泯灭。《新唐书·昭宗本纪》记载:“自古亡国,未必皆愚庸暴虐之君也。其祸乱之来有渐积,及其大势巳去,适丁斯时,故虽有智勇,有不能为者矣,可谓真不幸也,昭宗是已。昭宗为人明隽,初亦有志于兴复,而外患已成,内无贤佐,颇亦慨然思得非常之材,而用匪其人,徒以益乱”。可知昭宗并非昏庸之君,只是由于三百年唐王朝积重难返,终至灭亡。君主非亡国之君,野有遗贤,但唐王朝依然崩溃。诗人出仕是为了振兴唐王朝,选择退隐的目的也是为了维护其忠于唐王朝的纯洁性,是为了维护其政治理想抱负的纯洁性。但当唐王朝灭亡后,出仕与退隐都失去了根本,用进退失据来形容此时司空图的心境是比较贴切的,最终司空图选择绝食自尽为唐王朝殉葬。纵观司空图的作为,不妨称其为一位理想主义者,在政治理想彻底破灭之后,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祭奠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有人曾感其行,写诗缅怀其志,不妨拿来祭奠司空图:

又见杏花红,何处觅司空。

绝粒王官谷,殒命全孤忠。

曲终悲人散,抚挽叹途穷。

料将一壶酒,独对夜玲珑。

(二)转变方式的抗争

这一点在谢枋得的身上体现的比较明显。谢枋得有过两段隐逸时光。其一是初入仕时,目睹朝廷腐败,权臣专横,深感不满。最终招致忌恨,被罢斥。虽然之后断断续续地任过一些小职,最终选择归隐讲学达八年之久。这时的归隐是一种对权臣不满的抗争。但第二次退隐则明显是与元王朝的直接冲突。元朝初立,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与开明,故需要拉拢一批前朝士人为自己服务。但宋朝的灭亡并非如前代一般的王朝更迭,而是华夏第一次完全被异族入侵和占领。这对当时的宋朝士大夫来说,在心理上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与创伤。而这种异族入侵对华夏文明的破坏也是难以言喻的。但南宋王朝却反而以理为纲。在这种文化传统下,宋朝士大夫表现出了高尚的气节,坚持抵抗,直至南宋完全覆灭。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谢枋得也保有了这种气节。

其在《初到建宁赋诗一首》中展示了以死报国的决心和意志。

雪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纲常在此行。天下久无龚胜洁,人间何独伯夷清。义高便觉生堪舍,礼重方知死甚轻。南八男儿终不屈,皇天上帝眼分明。

在宋亡之后,他不仕元朝,选择流亡隐居。在这期间也创作了大量的诗文,较具典型性的如《元旦阻雨二首》中“安得明年此时节,江东重睹旧衣冠”,表达了对故国的怀念。而在《武夷山中》,诗人虽然流亡达十年之久,但志向仍然像梅花一样坚贞高洁。在流亡期间,诗人将国破家亡的沉重之感凝结于思乡之情中,如《春日闻杜宇》:

杜鹃日日劝人归,一片归心谁得知。

望帝有神如可问,谓予何日是归期。

谢枋得的流亡与隐居表明了一种不合作的态度,坚持不仕元朝,怀念故国。

在《上丞相留忠斋书》中“若贪恋官爵,昧于一行,纵皇帝仁恕,天涵地容,哀怜孤臣,不忍加戮,某有何面目见皇帝乎?”对于投降派进行讽刺以表明心志。最后被胁迫至大都后,选择绝食自尽,以全其节。后人多将其与商伯夷、叔齐等相比。如在《谢叠山集》原序中就有“自古不二心之臣,甘心饿死而不悔者,於商得二人焉,曰伯夷、叔齐……并有宋谢光山叠山而四焉”。谢枋得的隐逸是不同于司空图的,他没有消极,一直以不同的方式进行斗争。隐居与流亡也是其中一个方式。相对而言,谢枋得面对国家覆亡所带来的痛苦更甚,其以死殉国的行动也更显悲壮。

三、“隐”与“仕”折射的“忠”的含义不同

尽管司空图与谢枋得“隐”与“仕”的体现不同,不可忽略的是“隐”与“仕”背后都体现出了忠。二人皆为忠贞之士,这毋庸置疑,但二人体现出的忠的含义是不可一概而论的。

(一)君王与理想并重

通过对司空图诗歌以及其生平的分析可以得知,司空图的忠是君王与理想并重的。何以做出如此的判断呢?司空图积极入仕时,国家依然衰败,但司空图却抱着振兴唐王朝这个理想入仕。他曾针对现实政治写过《将儒》《说燕》《辩楚刑》等一系列的争论,力图革除积弊,挽狂澜于既倒。所以说其入仕的出发点是忠君与实现政治理想抱负并重的。但唐王朝积重难返,昭宗虽非亡国之君,但却无法左右时局。在这种情况下,诗人在后来仍然有短暂的出仕阶段,可以看出诗人在忠君的前提下,将自己的理想抱负放到了一个更高的位置。但在政治抱负无法实现的时候,司空图选择了带着自己的政治理想退隐。而当昭宗与哀帝先后被杀之后,唐王朝覆灭,其理想抱负彻底无法实现。这种破灭所产生的打击,令诗人进退失据,最后选择以死殉国。

(二)忠于理

相对司空图的忠君和理想,谢枋得则是忠于理。南宋理学盛行,具体理的含义在此不做具体分析,这种理深入南宋士大夫的集体意识中。尤其是南宋末期,这种理学之气表现出了强大的力量。有志之士在理学思想的浸透下,表现出了一种崇高的气节。很多士大夫在宋末的抗元斗争中,坚持不屈,卫国救民。但此时的理学里面忠君的含义始终是存在的,在南宋百年的理学习气浸泡下,理学包含的含义已经超出了片面忠君的范畴。这在谢枋得的事例中就可以看出,宋末临安失陷,南宋君臣及嫔妃大量被掳往北方。谢太后宣昭南宋军民放弃抵抗投降,但包括谢枋得在内的很多士大夫拒绝投降,坚持抵抗。“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君臣以义合者也,合则就,不合则去”。这时的谢枋得所表现出的忠已经超脱了片面的忠君,而是用行动阐释着南宋士大夫所特有的理气,这种理在南宋士大夫身上体现出来的就是不屈的抗争意识和崇高的气节。

四、结语

通过对司空图和谢枋得诗歌的对比分析,可以看出谢枋得和司空图对“隐”与“仕”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但其中产生的原因则是不同的。司空图是通过隐表达一种不满和不合作的态度,而谢枋得则在这个基础上又具有强烈的抗争意识。二人“隐”与“仕”体现出的忠的含义不同,司空图是忠君与理想并重,谢枋得则超出了一般忠君的范畴,在南宋理学的影响下,忠于理,转化出来就是不屈的抗争意识和崇高的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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