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仁聪的诗

苏仁聪

发薪日

就是在这一天

我安慰刚刚失业的杨正

他之前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金牌销售员

失业后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广州的夏天很热

我看见他回到屋子

倒在布满汗渍的凉席上

他仍然穿着正装

像是刚从以他为主角的婚礼上回来

房东的空调悬置在有绿萝的窗台上面

发黄的，还有那把红色的椅子

有一次他全身赤裸坐在上面给我打电话

那时他还很热爱生活

每天睡觉前都要看一眼广州塔

迷绚的灯光。他很爱紫色

紫色闪烁过后他就要睡觉

如今他的电脑和台灯瘫软在桌面

墙上那张精神错乱的地图上是十年前的世界

有些地方尚未命名

有些楼盘还没有开发

有些江水还很清澈

我们还没有离开昭通

他的楼下是黄昏光临的大街

一些本地人带着放学的孩子

爬上楼顶，他听见笛声

催促着车辆和时间前行

外卖员在早晨敲开他的门

随着走廊里跃进的光线

给他送来早餐

餐盒在晚上依然没有收走

衣柜敞开着

没有人躲在里面跳出来给他惊喜

就在前几天

他还说这个城市的每一个楼盘

他都十分熟悉

在花都区，他的房间里没有一朵花

实际上他只有十平米的房子

除了床和一个小型洗手台

只有他一贯单调的影子

在那里起床又躺下

时间周而复始

凹凸的日子已经结束

明天他将重新谈论云南

重阳

一个独子移居外地后

他的家庭就解体

他的父亲在无双亲的房间中

变成白发孤儿

她的母亲还是少女

整天在杉木森林中割草和唱歌

那间屋子如此安静

在那里生活过的人已死去百年

他的父亲用手触摸墙壁

在暮色中感受生命的凉意

另一个溃散的家庭

在国家的另一方

和罐子住在一起

数场雨后罐子装满清水

罐子从外地搬来

充满旅途的艰辛

每天他都要在水玻璃中

观察自己的分身

而悲哀的人早已离去

只有他在睡眠中

察觉到父亲的身体在变小

最终和他完美镶嵌在一起

他们的身体变成一座秘密医院

在医治怀乡病的同时

也重建衰落的家

寒露，去墓地

星期五我坐公交车去墓地

菊花已经开败

秋天路途清晰

荒草埋古径

瘦林落松针

有人在空地生火

有烟在林中飘散

这时听见林间传来哭泣

世上只剩哭声

麻雀羽毛温暖

乌鸦嘴喙沉重

远处挂着纸衣

是轻的

林中我选择一条荒径

土葬的坟

小碑写满他们的考妣

我没有亲人埋葬在这里

故乡不同层级的梯田

埋着旧社会的儿子和父亲

麦子种下去了

玉米挂上墙壁

柴薪堆靠在院中

去墓地是因为墓地有秋天的滋味

此时水泥凳上坐着男人的晚年

他的白衬衫外披着风衣

风早已不刮

只有衣服垂在那里

只差一场雪

我们就进入寒冬

在北方

这是我们必经的旅途

我坐在他的身旁

像他暮年的朋友

像他墓中的亡妻

在楼梯上

阳光让人衰老

这是我在楼梯上发现的秘密

在我们的楼梯上

每天我都看见一些更苍老的人

缓慢地爬上他们的家

天气好的时候阳光在他们的身后

撵着他们

如果像今天

楼梯中充满大雾

他们会走得更慢

当他们坐在沙发上

天就黑了

走得更快的人出了远门

他们在别的地方给楼梯上的父亲打电话

听力也变得缓慢

迟钝，像一把刀已经不能再使用

那就放在厨房让它自己生锈

每隔一段时间

都有一个老人从楼梯上消失

这些无法离开故乡的树

重新回到他们的森林中

欣喜的是我下楼梯时速度还很快

我还年轻

有一天在楼梯上我遇见回家的父亲

这是一次令人心惊的体验

那天傍晚天气很好

他在那里

欣赏后山完美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