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画新编，兼及一座城之侧写 长诗

杜向阳

1

飞奔着惶恐的惊乱了的

马群。边城环绕不散的迷雾中

嘶叫的，惶惶之声

是喔，梦的园地。飞奔着

受伤惊乱了的马群——

踮着脚尖瞭望不到的自我

这世间你闯进过的

彼时

此地

2

最惊艳的一抹余霞，涂在城市灰色的背上

于是你看见，人类争相竞逐——

在废墟的废墟上建立起了更广袤的丘墟

一片红唇渐浅的金色——那亮光

像极我离家时，伫立端望的河流，粼波闪闪

像极那时身边极静渐远渐小的村落

那亮光像极我背脊上攀附的亲族，

像极出走当日

灵魂坠落，昏厥的一晃

3

城市的一只飞鸟

扑食着那悲情的焰火

它掠上枝梢

飞越着屋顶

它踩着瓣瓣青云

它在身内体外，鼓动着风暴

在捕食黑暗处的唯一光亮

天空没有垂落彩虹，这样的日子，

又出奇的平静

仿佛我们的周身，那些空洞的声调都熄灭了

我也想为我自己的征途

唱一首歌，或者也找到参照

一丝线索，一种向上的力量

……飞鸟

它寻属它的坐标

做着飞翔的练习

4

漫山扑飞着流霞

吹来如你凄艳的频频回眸的那一缕风

吹起一场春

最舍不下的花火

三十岁青春的姑娘

你站在一座用身体与纯洁交换的城市，在这座

捕食着你我，不属于我们的城市扎根

你站在无声的吠嚎里

攥不住一再沉底的年华

我也是你，也紧攥着

在这城际线上，虚耗着

树梢的绒花飘落

这世外的夕照，吹起一场春

最舍不下的花火

5

千尺树梢炫美的黄昏

那飞放一天的紫霞，颤颤的就要灭了

身后一座失守的城堡，一片莽莽的森林

一层层地壳深处的痛，颤颤裂向边际

广袤的夏日的风中，你如苦果一层层剥开

希冀流淌出生活的新的琼浆

全部来自山谷中央的，错横的梯田的

出发自那继承的农业，龟裂的负债的

要在这一幕斜晖下寻一寸安身所在，无语着

而大河在山脚无忌惮地威威威地响

在腹中在地下难耐地沸腾

渐渐，星月爆裂开照亮了森林之冠

可青鸟们是不是忘了归来

这是一个陷入寂灭的黄昏么

人类隐秘着是在驯养一封放不出的信件么

他发现的美，是暗结在空无中的种子

愀独昏眩地痴醉，飘摇着？

6

这些善于迷失的物种

动作缓慢的掘墓人

这些空气中的水分，这些

不被标识的方向

谁能知会他们

时辰到了

7

我更喜欢那些光秃秃的，花园以外的世界

我喜欢那些没有名头的浪人。

我喜欢那些树

红色山坡上

我们的旅途中

二十多岁的青春。

但我热爱荒凉，亦不会坚持太久

晚风中

躲在树下

背靠着一山的深黯，它们听不进，也不说出

昆明，也躲在树下

我们交汇，相爱，但现在不打招呼，就已作别

现在，千家万户都已经关门

夜空至冷。那些星星升起

它们是一段诗章的开始

8

我感受过的畏惧

每年这个时候。大地如此干旱

世界在一场想象的春风中复苏

再次从一枚枚坚硬的，黑暗的核中蹦出

那些轮回者

那些意念与肉身

光与影

风与树

骄傲或者羞愧。每年的开春

它们都会醒来

也叫醒你

这个外乡人

这是真实，是在场

所有冲锋必须又发起，攻城掠地

掏空你

筑起城

9

它们填埋了另一处

填埋了蓝，空旷，野。荒原在下陷，它们在生长

而我作为一个观察者得以幸存下来

停车场布开了栅栏，旅馆打亮了灯牌

我加速跑向三十岁之夜

是呵。我说的是那些来处不明的黎明

落了果的树木，以及那些拿着铁铲的填埋者

我们一样，想把反对过的

一切虚设

再抓起来

10

马街宝珠山上，禅意的葱绿，风语，幽影

望不穿的昆明

这座城市在这里望去，是唯一的一种色调，浅

灰浅白

其实我明白，这不是我所找寻的故乡之魂冢

可无法否认，无法验证，无法推翻，无法对抗，

是它交换了我们

而我是最彻底的那个

——来历不明

11

下午五点的城市，昌宏西路的大树，小草

陷入暴雨

陷入闪电，混乱，以及

我们避而不谈的我们。抬眼处，夕阳还闪耀在

山尖

我骗你说我是一个诗人，语言的行者，实际上

我只是跌落在这些建筑上的一场虚幻

我们共同的诗歌，原是那些点点雨花

是我

是我

等同这一场混乱

12

工地中尘烟滚滚的大城——

但我所见，并非别离的又一幕幕

不是红色晚霞坠落之天涯的尽头

——只一个故人，一座我再次拜见的丘墟

母亲恍若知道

她的每一座城

是这般的以消灭枯萎而枯萎，该有多伤心

这些旧地

故乡的另一具面目

带动着血红的风暴

未知满足了吗

那大风的旗

依然飘摇又嚣张

13

它向后撤退着

西山上浓而满的风

一窗金色的森林在远空摇摆

面前一座城市在下坠，未发现的荒原

所有原罪，使着劲一并向后撤退

一直向后退，一直退

以苦涩，干焦，浑浊，冒血的

田园不可承受的气象。

一直退到无法再推开半寸的，黑夜

退到你的被密密堵塞的诗之咽喉

14

这些笨重的枝条伸展着

这些来自市井，去到市井的孤儿们

这些卑贱的躯壳，在暗梦一场场交替时

呐喊不起来的微弱的呼声，那些鼻息，伸展着

方圆百公里的山脊线，河流的光

参天大厦，伸展着

冰与铁的

不想再交出去的这一生。那片

始终都不肯闭合的轮齿，伸展着

那些必要的进击

那一颗一颗种子——

那刻制而成的寥独，伸展着

这理想国

正枕着一天暖霞

跟随着星月向西，迁徙，伸展着

15

这是三十岁时候的城市

风中的絮，风中

牵摆的绳索

优雅如诗的概念，美却不切实际

登高时，汹涌的云潮已散尽

我们屈服如，这塑料壳中疼痛的土地

我们胜利在失败的夜

饮酒，作祟着珍贵的婚姻

这没有凭吊者的风，独吹着

这不朗读挽歌的生活大树，熊熊燃着

这算不上瑰美的远方

这称不上是答案的养家糊口的技能，

再又探寻时

真实的那个你依旧坐在屋顶

伸手向内心探取灵魂的觉醒

伟大又落魄的一代

光辉的市集，沸腾也等同喑哑

为什么要像这冒血的山谷那样

苦闷的，守卫着这围困自己的铁笼呢

你竟自语，无须别人再问：

你是谁？你要去哪里？你来自哪里？

寥独的歌，迎着风

子夜时候，无动静了

16

他阉割着灵魂附和他们

他克制着不被这鲜美的果实引诱

可漫山遍野只有它们

他又克制着

不伸手摘走任何一颗

他实在不幸

他并没有真正知晓自己的内心

他真正的欲望

是要占领全部的它们

所有位置，所有空洞

风一吹，云形变换的刹那

他比它们还要饱胀

还要诱人

17

黑色大风淹没着天际

我走到了山垭口，走出了森林

作为山鹰的朋友，我听过所有的来人

知道他们走在山脉高处的感觉

我熟悉那些

正在壮大的心，那些躯体

大树

褪下一层层黄叶

最远处，是雪山

18

你握着时间之某一页

没有翻阅的勇气

一汪积着水雾的空远的土地

你未知

风起

风住

那一方岸上是谁之浅吟

藉着黑夜的掩护

认不清面目

母亲锁在她悲戚的婚姻里

一朵花枯萎，凋落

父亲打开一具窗户

逃了出去

你以为可以顺着这流光

把奋然攀越的自己

也捋将下来

19

太多的日子

我们需要再打开它们

一颗石头的位置

或是在一杆旗帜的位置

你脑海里对应每个日子的每一只信鸽

你不敢确定

迷航的数量——

太多

太多了

只有几只给你衔来咸苦的海风

而有一些身上

尚能闻到桂树的芬芳

那是雨夜里永恒不灭的阳光

而另外一些

则是空手归来

它们疲乏地飞了一个圆圈

它们无法告诉你

家园在哪里

20

斜坡的尽头

森林的帝国。诞下云雾风雷的高山的宫殿

如果你也在那里父亲

如果你年轻时候是一只鹰

如果那风柜里扫出的尘粒是你

我看见，我是这黄昏的光中的一出哑剧

一出无影剧

我被一弯湖水隐匿着灵魂

但我将消灭这出悲剧

多么辽阔的树干

我坐在这下面一整天

我看着它的威严，以为是你

晚风钻出层层迷雾

它们像你

会有人将我这身埋在这里吗

我是否已不再依恋那些遥远，那些对岸

穿过山腹，溪泉轻声

如果你也在那里父亲

21

回去山岭红色的九月呀

回去鹰的翅膀上。谁能还我

群鸦的报丧，谁能还我

内心金灿的远空。靠在树上

晚春的山巅

每一段枝桠

都醉饮着喷瀑的长风

22

我蹲在路灯下

三十岁临近的时候

我无用于这片平静瑰美又已然爆裂的风景

他还有几句诗歌，那些形容词，霜雾，荒草

那些伙伴

我看一座山那样

看你

那些一起共命运的人

先你死亡奔赴理想，丢了肉身

我抽着烟，在城中村路边

我深蹲在思绪里

你像我一样潇洒，年纪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