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火焰迎着太阳燃烧——浅议白水先生的诗集《时光有影》

何锡联

有人说“诗无定形”。一是可能因为诗人随意性较大，表现生活或反映事物的方式方法各有不同，而显得诗无定形；二是可能因为诗人认识与理解事物的广度、深度与角度不同，形成的感受、感悟各有差异，而显得诗无定型；三是可能因为诗人性格、爱好和创作风格迥异，而显得诗无定型；四是可能因为每个读者对同一首诗的理解、认知和审美趣味不同，而显得诗无定形。其实，“诗无定形”的根本动力还是诗歌对自由精神的追求，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正因为如此，几千年来诗歌才以特有的形式在求新求变中美好地延续至今，才以其新颖的“无形”之形给人以美的享受。成为启迪人、教育人、鼓舞人、陶冶人的精神食粮。因此，诗歌不仅受宠于历代的文人墨客，达官显贵，更成为植根于庶民，流传于世间的一种历久弥新的文学形式。当然，这种不同形态的分行文字也并非是那种无踪可觅，无影可探的梦幻迷雾，因为诗歌必定是语言文字的结晶，是信仰对思想的升华，是意识对存在的反映。因而它也必定有自己的身影；有自己的遗传基因和密码；有其表达和传导语言信号的秩序和使命。读白水先生的诗集《时光有影》让我再一次感受到诗歌在此方面的特别之美和特别功用。

。精炼和意蕴是诗歌创作的必然要求，它与抒情一样也是诗歌的重要特征。而这一要求和特征在《时光有影》中显得尤为突出。以诗集中的第一辑为例。本辑选有诗歌二十六首，其中十行以下的诗歌就有二十五首，有的一首诗只有三四行，而有的行只有四五个字。这些诗虽然十分简短，但它的触角却伸入社会的各个角落、各个领域；伸入人们情绪情感的各个层面、各个阶段。在这二十六首诗中，我以为至少有二十二首诗是可以直接纳入哲理诗范畴的。如果加上第二、三、四辑类似的哲理诗，那至少要占诗集的三分之一以上。说这些诗是哲理诗，主要是因为这些诗不仅精炼简短，意蕴深远，而且充满了诗人对现实生活的哲学思考；充满了特定境遇下诗人悟出的生存之道和深刻观点。具体到诗集中，其哲理诗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抒情隐匿于明理之中。如“一枚/千古流通银币//年复一年/收购天下人/心事”这首仅有五行十九个字的哲理诗，其抒情意蕴之浓，感怀于心之深已无须言说。究其哲理性而言，将皎洁的中秋明月比喻成一枚千古银币已恰到好处，而“流通”二字又将异域他乡的游子在万家团圆之际，月光安静如初的朗月之下怀乡念土，思念亲人的苍凉心境表现得极为细腻。诗人并没有就此停顿或陶醉于遥远的联想，而是用“收购天下人/心事”的近似冷峻的哲理，将情感寄予了冰凉“银币”，这样便自然地隐匿了对游子内心思念与怆然的白描。“收购”一词恰当地起到了寓情于理的点睛作用。本辑中另一首同题诗这样写道“纵然走到/天涯海角//总有/这轮//走不散的/明月”。诗中用“走不散”将月光朗照下的天地之辽远与念想理性地联系在一起，起到情不外露而又感受如初的效果。

二是形象寓于义理之间。围绕风尚习俗的行事准则，用具体物象表现特殊含义，从而言明事理，启迪警示，这在诗集中多处可见。“莫笑话/云的轻飘/一旦心冷透了/会像石头/砸来”（《冰雹》）。云雨飘零，遭遇高天寒流即可形成冰雹撞击大地，造成灾害，这种自然现象人所共知。但人心亦然却常被忽略，人若心灰意冷凝结成冰同样“会像石头/砸来”，令人防不胜防，这不仅伤害自身，更可危害他人。用象征的义理阐明哲学道理，准确、深刻，易于理解。“并不因为/微小而自卑/有一分热/闪烁一点光辉//那流淌的/是生命的血浆”（《蜡烛》）。从流淌的红蜡烛联想到流淌的血浆，形色俱似，其感怀与情绪均取意于命。而命的光亮再弱，也不可能降低到燃点之下。

三是叙述直探纹理之源。从事物的表象或显现出来的细小纹理，探究事物的生长之根和驱动之源，正是哲理诗与其他形式诗歌在功用上的区别。“整天挖空‘心丝’/都在/编织那张网”（《蜘蛛》），蜘蛛结网乃生存之本能。但一旦以“挖空‘心丝’”表述，其结网的目的和动机也就发生了根本改变。诗人用这一自然现象来贬斥心怀叵测的可怕现象时也一定心存疑虑。其实，世间有多少事物不是在是非曲折中各自编织着利益之网，而最终又把自己网罗其中呢？在欣赏诗作的同时我们难以逃脱诗的暗示和讽喻。

“高高在上，飘飘然然/升与降却把握在/别人的手里”（《风筝》）“高高在上，飘飘然然”正是不知所以然之人的心态与形态，他们风筝一样凌驾于高空却不知命悬一线。

“一掐就断的小草/却让那锋利的钢刀//一次次钝口”（《韭菜》）。在锋利的钢刀面前,韭菜的柔弱无法比拟，但无论钢刀割了多少次，韭菜依然会再次生长出来，最后直到钢刀钝口。由此让人们感悟到再微弱小生命（抑或弱势群体）,只要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就能凝聚起巨大力量，抗衡顽疾与强势。

四是格言凸显真理之核。诗集中另有许多精炼简短而又让读者似曾相识的诗句，如“磨难/也是一种财富”（《竹的自白》）；“冬日的阳光/总是短斤少两”（《冰冻》）；“当自己想开了/那才是/真正的成熟”（《西瓜》），这些诗句虽然不是古圣先贤的人生智慧；也没有文史的出处可以考究，抑或只是诗人信手拣来的偶然心得，但它们字字句句都具有深刻的寓意，似生活海洋中磨砺出来的珠玑，犹如雨后折射的彩虹。从章法和审美结构上看这些诗句是相对独立的，带有格言的性质。另外，诗集中还有更多通俗到类似于谚语的诗句。“一旦发怒/震动山河”（《雷》）；“累得筋疲力尽/还得转”（《电风扇》）等等。这些诗句是人生经历与经验在长期沉淀后的升华；是真善美与智慧的结晶，是诗歌的另一种标新立异的走向。

。《时光有影》的受用之处不仅是闪烁着诗人思想光芒并通过晰物言事所挖掘出来的人生哲理，而更重要的还有诗集中同样闪烁着诗人主体生活光芒,以托物寓意的形式推动诗人一直走向前方并蕴藏巨大能量的抒情。诗是一种通过情感与意象表达思想内容的文学形式。《时光有影》为我们诠释了诗为什么不是形式与内容的单纯容器而是情感与意象之处所的充分理由。在读完诗集第二、三、四辑之后，我们再一次聆听到散落于夜空并发出多重光芒的声音。

一是寓物于灵性，寄托信念。“风的翅膀/鸟的手/陡峭上/站出一条生路//平台太小/泥土太瘦/风雨中/举起春的高度”（《墙头草》）墙头草随处可见，但这样写墙头草的诗真不多见。“墙头草”经常被拿来讽喻“头重脚轻根底浅”的人，抑或不成熟的思想与行为。而白水先生笔下的墙头草却成了能够飞翔的翅膀,能够攀缘的双手，而且即使在孤独凶险的“陡峭上”也同样能“站出一条生路”。用具体物象来表现在窘境中依然顽强坚持心有向往的形象精准到位。“平台太小 泥土太瘦/风雨中/举起春的高度”，用“太小”与“太瘦”来形容在困境下依然不屈不挠地托举春天，即树立信念，坚守信念的执着形象。弱小的墙头草通过形象转换，寓意出可据己境遇和心情去构建多重理解的通幽曲径。这首只有三十三个字的诗歌，通过象征手法赋予了墙头草生命的灵性，表现了人们对美好事物的执着追求和对生命的无比敬畏。

二是寓情于理性，形象多变。“相别在城边的小河/各自挥一挥手/道一声再见/却不知还能否//相见又在这条小河/河水流过三十个春秋/紧紧握握手/说有缘/当年都错过/说无缘/今天又避逅//河水悄悄地流/心潮泛起一阵阵漩涡/多想再聊一聊/彼此的别后/小孙女却拽着她/奶奶/快走快走”（《邂逅》）。这首《邂逅》的诗大约写于二〇〇〇年伊始，诗人刚逾天命之年，而那时的三十年前，正值诗人壮志凌云，风流倜傥之际；正值青春勃发，情如深潭之时。诗中没有情窦初开、海枯石烂、卿卿我我的情感抒发；也没有情牵梦绕缠绵悱恻的纠结与愁怨。“道声再见/却不知还能否”，从那平静如初的河面我们能真切地感受到诗人当年暗流汹涌的恋情。“说无缘/今又邂逅”，三十年后再见“心潮泛起一阵阵漩涡/多想再聊一聊/彼此的别后”，清浅有度、点水素描，凸显出穿越时空的情感。

“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看丹顶鹤舞姿/欣赏鸿雁腾飞的翅膀//当岁月铺满一地寒霜/满头白发/坦然面对着/眼前燃烧的夕阳”（《芦苇》）一根芦苇或一片芦苇，生存与消亡相对于时间只是弹指一挥，但对生命的渴望是始终如一的。写芦苇却道出了人心向往，让并非远大的冀望与祈愿持续地得以回归与升华。于“岁月铺满一地寒霜/满头白发”之际，诗人正走进朝枚之年，此刻，洞悉了世间万象之后“坦然面对着/眼前燃烧的夕阳”。写的是夕照下波澜不惊的芦苇，表现出来的却是诗人对晚年人生淡定与恬适的心态。

。如果说《时光有影》的显著特点是诗的哲理性，抑或带有抒情意蕴的哲理诗，那么诗集的另一个特点就更不能疏忽漠视、大意粗放了。这便是诗中通过大量的形象语言使各种感觉相互联动，相互沟通，相互交错，彼此呼应的通感运用。“踏上九月云端/聆听秋的高度/雷声远去/雁鸣/把蓝色的梦/提升许多”（《寒露》）。谚语说“露水先白而后寒”，其意为露水从泛着凉意的初秋转为露气欲凝的深秋之后，气温就会持续下降，大地便会出现万物萧索的景象。而白水先生的《寒露》从“云端”的视觉转换到“雷声”与“雁鸣”的听觉，然后又从听觉转换至“秋的高度”的视觉，不仅没有给人以苍凉之感，而且在从视觉联动听觉之后，让毫无生命意义的寒露一下子灵动起来。

“众多秋虫/齐声炒热/一个清冷的夜/痴情永唱/擦亮/这个朦胧的月色/昼的沉寂/夜的喧哗/我伫立在秋声里/看见一朵傲笑的菊花”（《秋声》）。秋虫齐鸣，让清冷的夜温暖起来，由听觉联动触觉，从“痴情咏唱”的听觉到“擦亮”的视觉，再到“我伫立在秋声里/看见一朵傲笑的菊花”，再从听觉挪移到视觉，秋夜的画面让人冥想。“谷草/一生很轻/而落雪时/从它身上/能感受到/大地的体温”，从视觉联动到触觉。一个循环，便完成了寒露的过程。

“无论什么风吹来/这片家园/总流淌/一缕缕/芳香的情感”，由“风吹来”的触觉，到“总流淌”的视觉，再到“芳香的情感”的嗅觉。丰富的联想与想象，把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等多重感觉来回转换移动，以片段组合意境，传送出了自然秘境中的人生思考。

诗集还收录了诗人创作的部分古体诗，这些古体诗的最大特点是诗人特别注重选材炼意，捕捉形象；巧妙用典，精准例证。诗中的形、声、色、光、态以及比兴、象征等手法的使用轻松自然，毫无雕琢痕迹。我曾对白水先生的古体诗作发表过赏析，这里不再赘述。

白水先生的文学创作历经了六十余载的风风雨雨，散文、诗歌、小说、评论等各种不同形式的文学作品均有名篇佳作，但在我看来其成就最大的仍然是诗歌创作，这不仅因为我对诗歌爱好有所偏颇，更因为诗人诗中的那种寓物于意象，寓情于理性，寓清澈于哲理，寓修饰于自然，寓朦胧于明晰，寓普遍于特殊的创作功力与不懈追求。“当深秋的寒霜铺满大地/心底的火焰迎着太阳燃烧”（《海英菜》），这是人生感慨，也是诗人进入朝枚之年的自勉自励，而我以为这更是诗人老骥伏枥的精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