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三题
2022-11-05王诵诗
王诵诗
钩黄眼蟹
黄眼蟹,生长在海州湾海边的小蟹,最大的也没有一两重,背部和八条腿青褐色,底部浅褐色,两只大钳子乳黄色。炎热的夏季,黄眼蟹很活跃,在滩涂和河塘沟汊里到处乱爬,瞪起两只亮晶晶的竖眼,扛着两只大钳子,雄赳赳的样子,觅食打闹。一到冬天,黄眼蟹早早就拱进自己挖掘的洞窟,美美地眠睡,哪管外面的风雪严寒?
立冬以后,黄眼蟹特别肥美,摆干洗净,酱油和滴醋炝一炝,拌上红椒丝、葱花、蒜米、姜末等作料,是餐桌上一道好吃的海鲜。
海边有一钩黄眼蟹专业村,这个村子有很多钩蟹子的渔民,他们的手艺很是了得。一到冬天,他们手持蟹锹、蟹钩,背着竹篓,顶着凛冽的寒风,到滩涂上钩蟹,卖个零花钱。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发展,谁还钩蟹挣小钱?
但有一个人还在钩蟹,他就是六十多岁的老祁,有几十年的钩蟹历史,是钩蟹老手。冬日的滩涂,洒下的缕缕阳光清澈透明,刮过来的悠悠小北风清澈透明,空气也是清澈透明的,三十多里外的秦山岛好似就在眼前,清清楚楚。老祁穿着长筒雨靴,一身黄棉衣,无心欣赏这些透明的景致,提着窄窄的蟹锹和蛇皮袋,蛇皮袋里还装有一把长蟹钩,在沟汊边和塘埂上,慢慢地走着,眼睛盯着地上,寻找黄眼蟹洞窟。
一发现蟹窟,老祁就停下脚步,准备动手钩蟹。黄眼蟹打洞鬼精,洞口从地面往下,掏的是十多公分斜洞,然后才是直洞垂下,这样便于隐身,可以避开寒风雨雪和外敌直接侵入,保护自己不受打扰,在漫长的冬季睡个安稳觉。老祁仔细查看洞口蟹爪印的走向,一锹下去,端起一锹垃泥,撂在旁边,露出直洞口。老祁这才手持蟹钩,慢慢朝下探,并不着急。蟹洞深浅不一,黄眼蟹单独穴居,贸然快速下钩,就会伤害下面的黄眼蟹。
蟹钩有两个小爪子,沉到洞底,黄眼蟹本能抵御,不住地用两只大钳子拨动钩爪,“哗哗”作响,老祁知道黄眼蟹上钩了。这时,老祁稳坐钓鱼台,也不急于提钩,慢慢旋转钓钩,等到窟底没有了声响,感觉黄眼蟹两只钳子抱住了钩爪,迅速提出来,一只鲜活的黄眼蟹就钓上来了,撂进蛇皮袋。如果过早提钩,黄眼蟹子脱钩,再钩,黄眼蟹就不上当了。
天已过午,老祁掐一把干枯的蒿草,垫在腚底下,坐在荒滩上,吃着煎饼卷着老伴特意做的煎鸡蛋,喝着保温杯里温开水,就是一顿中饭,淡淡蒿草味氤氲周围,很是香甜。
稍微歇息,老祁又开始钩蟹。太阳偏西,天气渐冷,老祁收拾蟹锹和蟹钩,提着装有黄眼蟹的蛇皮袋,来到海边大路上,一个电话打过去,收蟹的小贩骑着电动三轮车很快赶来。小贩把蛇皮袋里的黄眼蟹倒进塑料筐里,再一把一把抓放到塑料网兜里,搁在电子秤一称,17 斤2 两,按11 元一斤算,付给老祁190元钱。塑料筐里剩下缺腿少大钳的黄眼蟹,也不多,老祁收集装进塑料袋,那是他晚上下酒的菜。
静候在大路旁的电瓶车,早就歇够了,载着老祁,“嗤嗤”响起,在晚霞的余晖里,朝那个钩蟹专业村驰去。
捉海蚂蝗
海州湾大堤里丛生芦苇,一大片芦花缨在秋风中悠悠飘荡,调皮的阳光在芦花缨上跳跃,又扑向黑乎乎的淤泥滩,低洼积水处,闪耀点点灿光,亮眼。再远一点,是浩渺广阔的大海,艘艘渔船正在捕捞作业。秋末冬初的大海,宛如一幅偌大的水彩画,很生动。
一个中年渔民骑着电瓶车,停在挡潮大堤上,穿上皮衩,系上腰带,戴上塑胶手套,提着一只椭圆形大塑料盆和一张窄窄的长竹片,蛇皮袋挂在紧身的腰带上,里面装着水杯、小刀、毛巾、塑料布等物品。顺着芦苇丛中早已踩出的小路,慢慢走进淤泥滩深处。
下午的时光,天气不冷不热,趁退潮的几个钟头,这个渔民来海滩捉海蚂蝗。海蚂蝗,又叫海虫、沙蚕,样子很丑陋,像蚯蚓,又不同于蚯蚓,腹部有很多扁平突起的小足,一对圆形眼睛的头,两边各有一两个触须,小嘴突出锐利的牙齿,咬人生疼。尾部有肛毛,若不小心皮肤被刺到,就会红肿疼痛。海蚂蝗就生活在海滩淤泥里,潮水退走以后,海蚂蝗也不甘寂寞,钻出淤泥,随意躺在海滩上晒太阳,懒洋洋的,远远望去,就像一朵朵浅白色的小花,开放在湿漉漉的淤泥上,很是美丽。你想去摘取,还没靠近,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捉海蚂蝗是很累很脏的活。他两手推着塑料盆,在淤泥滩上艰难地朝前挪着,借助塑料盆承载力,每挪动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劲拔出双脚。期间不时停下,腾出一只手,抓住竹片来往划,把面前的稀淤泥刮到一边,这才看清楚有一些小气孔,那是海蚂蝗喘气孔。扒翻淤泥,摊开,海蚂蝗现身了,一条一条,蠕动着身子。他戴着手套,不怕海蚂蝗咬啮,狠劲一抓,撂到塑料盆里。又扶着塑料盆,拔出双脚,朝前挪,换一个地方捉海蚂蝗。累了,解下蛇皮袋,掏出塑料布,铺在海滩上,坐上去歇歇,喝着茶杯里的凉开水,任由海风吹,太阳晒。一群又一群海鸟不认生,围着他飞上飞下,不停地鸣叫,合唱好听的歌,两腿的酸痛好多了。
在淤泥里跋涉大半个下午,这个渔民上了岸,浑身都是黑淤泥,在海边河塘里洗净。脱下皮衩,褪下手套,整理物品。塑料盆里的海蚂蝗挤挤挨挨,收集到小桶里,也就七八斤。海蚂蝗是上好的钓饵,特别是冬季,用海蚂蝗钓鱼,鱼儿也能上钩。钓者要钓鱼,喜欢到渔具店买小塑料盒装着的海蚂蝗。小城的渔具店收购海蚂蝗,具体的价格我不了解,就问这个渔民:“一斤海蚂蝗能值多少钱?”他告诉我:“卖给渔具店,也就三十多元一斤,渔具店卖出是四十多元一斤。”我说:“价钱还可以,但这捉海蚂蝗的活也太辛苦了。”他黧黑的脸上露出笑意说:“做什么不辛苦?在家门口捉海蚂蝗,我轻车熟路,比出去打工强多了。”
这个渔民又骑着电瓶车,心里满是收获海蚂蝗的喜悦,向晚霞里渔村驶去。家里,老婆已经红烧一盘沙光鱼、一碗对虾,还炒了几碟小菜,等他回去喝几盅小酒,消除捉海蚂蝗的劳累。
捕八带鱼
八带鱼,学名“章鱼”,又叫“望蛸”、“望潮”。有人说八带鱼没有脊椎骨,是贝类,不是鱼;有人说是软体动物,八条腿脚生长在头部,所以叫“八带鱼”。管它是不是鱼,样子虽然丑陋,但特别好吃,我还是喜欢这款海鲜的。
渔谚:“清明前后捞空篮,谷雨前后打杂鱼。”谷雨是春天最后一个季节,春天的脚步朝夏天走去,温度渐高,杨柳吐絮。憩息海州湾海底沙泥、礁石罅隙中的八带鱼不甘寂寞,随着潮水,和无数杂鱼游向海边,在海滩上打洞,或寻找一些螺壳、石缝、石洞,居住产卵,繁育后代。
游弋的八带鱼那几条腿脚上下左右不停地摆动,或快或慢,遇到小鱼虾、小蛤蜊等小生物,腿脚上的很多吸盘开始行动,紧紧吸住小生物,抓住不放,送进嘴里,美餐起来。八带鱼捕食小生物,它也是别的鱼类捕食对象,海洋生物链就是这样。遇到天敌,八带鱼立即释放体内的墨汁,染黑周围海水,隐蔽自己,有时也能逃过一劫。如果这一招不灵,被天敌咬住一两条腿脚,八带鱼会毫不犹豫地忍痛自我截断,牺牲这一两条腿脚,迅速遁去,保住性命。八带鱼警惕性极高,就是歇息,也留下一两条腿脚慢悠悠地摆动,就像哨兵那样站岗值勤,一旦发现敌情,飞快逃走。
以往,渔家捕捞八带鱼的方法虽然原始,却很有趣。他们熟悉八带鱼的生活习性,定做一些带有窟窿眼的红色小陶罐,用绳子拴成串,每串七八个,来到海边,小陶罐里放进小鱼虾、小蛤蜊等诱饵,一串串续进海水里,绳头系在岸上的石头或橛子上。红色在海水里显眼,八带鱼看到红色小陶罐,纷纷游来,以为遇到合适的产床,紧缩身体,争先恐后地钻进去,在里面安家落户,准备生儿育女,岂不知陷入了圈套。把握时刻,渔家来到海边,慢慢收起那一串串小陶罐,或多或少捕获一些八带鱼,没有空手而归的。
现在,捕捞技术先进,捕捞工具也多,用小陶罐诱捕八带鱼已成为美好的记忆。谷雨前后,大小渔船在海州湾渔场繁忙作业,捕捞的黄鲫鱼、踏板鱼、马鲛鱼、狗腿鱼、石头鱼等杂鱼,还有八带鱼,装满船舱,归港后,鱼贩子买走分流,小城鱼市上到处都有卖八带鱼的。八带鱼价格也不贵,几元钱一斤,营养却很丰富,含有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质、多种矿物质和维生素。洗净八带鱼,开水煮熟,蘸着佐料,咬嚼“嘎吱嘎吱”作响,透鲜可口。这时节,蒜薹已经下来,蒜薹炒八带鱼,也是好吃的时令菜。
渔村人家,八带鱼还是一味中药,有补气益血、收敛生津和败毒去火作用,常吃煮熟八带鱼,可以补血;产妇奶水不畅,食用八带鱼鲜汤,可以催乳。小时候,我的手背被蚊虫叮咬,破皮发炎,疼痛难忍,母亲拿来一条八带鱼,切碎,用蒜臼捣烂,敷了几次,居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