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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劳克、流亡者乐坛、上海乐坛与世界乐坛的“同时代性”
——井口淳子《流亡者们的乐坛:上海租界的音乐与芭蕾》述评

2022-11-05宫宏宇

音乐文化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租界井口乐坛

宫宏宇

内容提要:日本学人井口淳子的新作《流亡者们的乐坛:上海租界的音乐与芭蕾》在问题意识、论述取径、史实呈现和理论升华等方面均有可圈可点之处。它虽然以上海租界“流亡者们”的音乐与芭蕾为主要议题,但所讨论的内容实际上牵涉了近代中国的政治、经济、殖民现代性、全球化等多个层面。尤其是在呈现20世纪30年代至“二战”结束的上海多维度的都市声音景观,追踪连接日本、上海和欧洲的文化经纪人斯特劳克的足迹,以及陈述战前及战时的上海乐坛到战后日本乐坛的延续性上,此书都有可资学界借鉴的贡献。

2019年2月,日本音乐之友社推出了《流亡者们的乐坛:上海租界的音乐与芭蕾》(《亡命者たちの上海楽壇:租界の音楽とバレエ(オルフェ·ライブラリー)》)一书,此书是日本大阪音乐学部教授井口淳子继其《中国农村的口传文化:说唱的书、文本、表演》(《中国北方農村の口承文化― 語り物の書·テキスト·パフォーマンス》,东京:风响社,1999)之后的又一部力作。该书由曾翻译过榎本泰子《乐人之都上海——西洋音乐在近代中国的发轫》的华东师范大学日语系副教授彭瑾译成中文,2021年1月由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出版。

关于作者井口淳子,国内学界应该不会陌生。她20世纪80年代毕业于神户大学教育学部音乐科。她的研究兴趣为音乐学、民族音乐学、口述文学(尤其是中国北方农村的口传文化)。早在1988年,井口淳子就开始在河北乐亭地区做田野工作,1990年后,她又将注意力拓展到西北黄土高原。从1988年到1995年,井口淳子曾先后来中国大陆至少五次。1990年代初,井口淳子也曾以北京为基地进行为期长达九个月的田野及文献调查工作。自1989年始,她几乎每年都有关于中国农村说唱研究的日文论文发表,如《中国北方农村的说唱:乐亭大鼓的“文本”及其表演》(1989)、《中国黄土高原民族音乐学调查》(1990)。她的《中国黄土高原杨家沟村的祈雨调》一文还被翻译成中文,在国内音乐期刊上发表。1998年,井口淳子以《中国北方农村的口传文化——说唱音乐的书词及演唱》(中國農村の語り物芸能の作家:楽亭大鼓のテキストはいかに創作されるのか)一文获大阪大学文学博士学位。1999年3月,她根据其博士论文改写的《中国北方农村的口述文化:叙述物的书籍、文本和表演》一书,在日本由风声社出版。2000年6月,她与深尾叶子、栗原伸治合著的《黄土高原的村庄——音声·空间·社会》(『黄土高原の村―音·空間·社会』),由日本古今书院出版。2003年,《中国北方农村的口述文化:叙述物的书籍、文本和表演》中译本(林琦译)由厦门大学出版社出版。《黄土高原的村庄——音声·空间·社会》的中文本(林琦译),也于2007年2月,由民族出版社出版。

除了日文外,井口淳子也用英文发表文章。如她2005年发表在《亚洲音乐学》上的《中国农村传统音乐的复兴》一文,和她2007年发表在北美《中国演唱文艺研究会论集》的论文《书写文本在口头叙事中的功能:乐亭大鼓的创作过程》等。2014年10月,在由欧洲中国音乐研究基金会“磬”(CHIME)、意大利威尼斯圣乔治岛契尼基金会(Fondazione Giorgio Cini)、威尼斯大学及威尼斯大学孔子学院联合举办的“《磬》工作坊——中国的说唱和说书(CHIME workshop:Storysinging and storytelling in China)”上,井口淳子又对乐亭大鼓文本的书写问题做了专题报告。

大约进入到21世纪10年代后,井口淳子开始将视域从中国农村转往国际都市,开始把上海租界剧院及演剧活动,寓沪及来沪西人及日本人在上海的音乐演艺活动,上海与东京、大阪的西方古典音乐活动同步性纳入她的研究范围。2010年,她在《大阪音乐大学研究纪要》上发表了《上海租界:重新审视日本西方音乐接受史》一文。2013年,井口淳子与榎本泰子、大桥毅彦、関根真保、藤田拓之、赵怡合写了《20世纪40年代上海租界兰心大戏院的艺术活动——以(法文上海日报)为主要史料》一文,发表在《音乐艺术》上(2013年第1 期,第134-141页)。同年,她还用英文写有论文《大阪与上海:重温日本大都会对西方音乐的接受》,发表在英文专著《战前日本的音乐、现代性与地域性》中。2015年,她用日文写的论文《上海租界的西方:流亡俄罗斯人和犹太人带来的音乐文化》收入在韩敏编辑的《中国社会文化转型的几个方面——从本土化的视角来看》一书中。同年,她与大桥毅彦、赵怡、榎本泰子共同编著的《上海租界与兰心大戏院——东西艺术融合交汇的剧场空间》一书,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和东京勉诚出版社分别在上海和东京出版中、日文版。此书收有她的《20世纪40年代兰心大戏院的前卫性——20世纪音乐与近代芭蕾的上演》一文。

与近期海外出版的同类的专著相比,《流亡者们的乐坛:上海租界的音乐与芭蕾》(以下简称《流亡者们的乐坛》)一书的篇幅不可谓长。(德国学者索菲·斐悌豪尔[Sophie Fetthauer]最近刚出版的《1938-1949年流亡上海的音乐家》一书,长达816 页,香港浸会大学杨汉伦、文盛伯[John Winzenburg]和芬兰苏俄历史和民族学者西莫·米柯能[Simo Mikkonen]2020年合作出版的《俄罗斯离散人口的社群网路:战时上海的俄国音乐家及音乐活动》一书,也有320多页。)除了简短的“前言”(不到5页)及正文后所附的“专栏”和“附录”外,《流亡者们的乐坛》正文只有五章。第一章“兰心大戏院——东西方文化的万花筒”(1-26页)以1931年竣工的第三代兰心大戏院和梅百器(Mario Paci,1878-1946)、富华(Arrigo Foa,1900-1981)主掌期的工部局交响乐团为聚焦点,通过检索近代在上海刊行的中外文报刊(《申报》《新闻报》《法文上海日报》《大陆报》《会馆艺术》)上的相关报道、演出广告、剧照、节目单,分别以“上海最古老的西式剧场[兰心、大光明、国泰、卡尔登、美琪、南京等]”“工部局管弦乐团”“租界终焉之日剧场盛兴之时”“兰心大戏院与大阪朝日会馆”为题,综述上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20世纪20-40年代——特别是日本军队1942年7月全面掌控租界之后——的音乐会、歌舞厅、芭蕾舞(尤其是1944年10月至翌年5月最后一个演出季公演的《葛佩莉亚》《火鸟》)、歌剧(《弄臣》《浮士德》《乡村骑士》)、俄罗斯轻歌剧、歌舞剧(上海歌乐社《春之舞》)、国人的话剧(特别是吴祖光创作的《文天祥》,熊佛西的《袁世凯》以及《香妃》《武则天》《秦淮月》等)以及穿梭大阪和上海之间的著名音乐家(如俄罗斯犹太小提琴家米夏·艾尔曼[Mischa Elman,1891-1967])巡回音乐会等演出情况。

第二章“上海乐坛——从现代主义到同时代音乐”聚焦讨论的是1930年至1945年期间的上海乐坛。在假定“租界末期,即20世纪30年代后期到40年代前期,流亡艺术家将同时代的欧美音乐作品带入上海这一事实”的前提下,井口淳子“尝试从音乐学的视角来探讨乐坛的内涵。尤其是迄今为止还未被涉及的‘在上海究竟有哪些音乐、以何种形式演奏的’这一课题”。(第29页)其探讨的结果证实了作者关注的“1939年的上海,在管弦乐、室内乐、歌剧、轻歌剧、芭蕾舞等不同类型的表演领域,都有意识地引入欧洲‘同时代’的艺术作品,并积极地在上海组织演出活动这一事实”。(第34页)在讨论20世纪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乐坛与世界乐坛的同步性的问题上,国内外学者已有比较深入的研究。如思想悟子(Christian Utz)和张惠玲的研究。在专题研究(如“十二音音乐在中国”“勋伯格、欣德米特、库赫特和声理论在中国的传播”)的深度上,井口淳子此章并没有值得注意的突破。但在叙述的广度上,井口淳子对1930-1945年上海乐坛的论述亦有其独特之处。此章具体讨论的内容包括:一、上海租界由俄罗斯和犹太流亡者主导的“西洋音乐”乐坛综述;二、1939年至1940年上海租界的音乐演出季(租界的管弦乐、室内音乐会、户外露天演奏会、歌舞剧、轻歌剧、上海俄罗斯芭蕾舞团、演奏会)演出情况;三、对一篇刊登在《法文上海日报》(1939年10月15日)的音乐评论以及此间工部局音乐会节目单的解读;四、“挑战同时代音乐”——主要通过对比《上海共同租界工部局年报》1940年度梅百器的“公众乐队指挥报告”和《法文上海日报》上刊登的高博爱(Charles Grosbois,1893-1972)的一篇乐评,以及1943年初流亡上海的犹太人和俄罗斯音乐家演奏的肖斯塔科维奇《钢琴五重奏》[1940]、《钢琴协奏曲》[1933]、哈恰图良《小提琴协奏曲》[1930]等曲目,来强调20世纪30年代和20世纪40年代上海乐坛与世界乐坛的同步性;五、“来自柏林的无调性音乐”——主要介绍1939年流落在上海、1941-1947年在国立音专任教的勋伯格的学生、德国犹太音乐家沃尔夫冈·弗兰克尔(Wolfgang Fraenkel,1897-1983),也简略提及贝尔格(Alben Berg)的弟子和秘书许洛士(Julius Schloss,1902-1972)、钢琴家卡尔·斯坦纳(Karl Steiner,1912-2001);六、“十二音技法与夜总会”——以在上海夜总会和歌舞厅谋生的德国提琴手奥托·约阿希姆(Otto Joachim,1910-2010)和瓦尔特·约阿希姆(Walter Joachim,1912-2001)兄弟参演俄罗斯现代作品演奏会为例,再一次凸显了上海乐坛与世界乐坛的“同时代性”。

《流亡者们的乐坛》第三章“上海俄罗斯芭蕾舞团——在远东追随佳吉列夫的舞团”将目光聚焦于以往学界很少瞩目的“上海俄罗斯芭蕾舞团(Le Ballet Russe)”上。该团20世纪30年代中期由流亡在沪的俄罗斯人为主组建,成员除了流落在上海的俄人舞蹈家、谢尔盖·佳吉列夫(Sergei Diaghilev)俄罗斯芭蕾舞团解散后的部分成员外,也包括来自英国(如芳汀[Margot Fonteyn,1919-1991]在沪时的舞蹈老师英人Audrey King)和意大利的舞蹈家。该团活跃在上海艺坛长达12年之久,直到“二战”结束后,该团才由于团员的各奔西东而终结。与以上三章一样,井口淳子通过检索西文报纸(《字林西报》《上海法文新报》《大陆报》《上海柴拉报》《斯罗沃报》)等提供的报道、芭蕾舞评和剧照,辅以见证者(小牧正英)的回忆,对这个芭蕾舞团从创建到解散的“台前幕后”——尤其是对20世纪40年代该团在上海所公演的剧目——进行了详尽的考察。上海俄罗斯芭蕾舞团虽然成立于1934年11月,但其首次公开演出是在1935年2月22、23日,首场演出包括《仙女们》《城市假面舞会》(现代舞作品)和《伊戈尔王子》。从1935年2月首演到1945年8月日本战败投降为止的12年间,该团在上海公演的各类芭蕾舞作品多达三十多部,仅在兰心大戏院的演出就达二百场之多。剧目除了古典作品(即沙皇俄国时期的传统作品,如《葛佩利亚》《睡美人》《天鹅湖》《胡桃夹子》等)外,还包括上海俄罗斯芭蕾舞团的原创作品,以及佳吉列夫芭蕾舞团的演出剧目(如《彼得鲁什卡》《火鸟》《金鸡》等)。尤其是佳吉列夫的演出曲目,占上海俄罗斯芭蕾舞团在沪所演剧目的一半左右。井口淳子实证性的检索,不仅为学界了解上海“孤岛”前后期活跃在上海舞台的芭蕾舞艺术家以及各类舞蹈演出情况提供了确凿的例证,更重要的是进一步证实了《流亡者们的乐坛》全书所反复强调的20世纪30-40年代上海艺坛与世界艺坛的“同时代性”特征。此外,井口淳子在本章不仅详列了该团1932年2月至1944年10月在上海上演的芭蕾舞剧目,还将1925年至1936年经由著名经纪人A.斯特劳克(Awsay Strok)策划来沪巡演的外国舞蹈家及其带给沪人的剧目详细列表。这一举措也同样填补了国内学界相关研究的空白。

如标题所示,第四章“巡回演出的艺术家们——经纪人A.斯特劳克策划的亚洲之行”将考察焦点从上章的“上海俄罗斯芭蕾舞团”群体转向在沪居住长达三十多年的、“搭建‘东西方交流平台’的桥梁式人物”、拉脱维亚犹太人奥赛德·斯特劳克(Awsay Strok,1875-1956,国内学者也音译为“斯特洛克”“斯特罗克”)。如井口淳子所言,“斯特劳克在亚洲的音乐、芭蕾、歌剧的演出史上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他所策划的演出活动,令人难以置信乃一人所为。1918年以后,他邀请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五十多组顶级艺术家参加了亚洲之行的表演(沿着航线在亚洲主要港口城市巡回演出)”(第98 页)。但是,“尽管从事着如此重要的工作,其身份却始终不明”(第99页)。就连他名字的拼法也不统一,如《纽约时报》《红色狂想曲》和《伊斯托明传》将他的名字拼成Avray Strok。井口淳子通过详查上海英法文报纸以及友人后来的回忆,并进行实地考察,不仅对斯特劳克的名字、出生地、出生时日、家庭背景、音乐经历、来沪后的生活及工作情况、转业为经纪人、战后斯特劳克赴美在纽约卡内基大厅旁设经纪事务所、成为尤金·伊斯托明(Eugene Istomin,1925-2003)、所罗门·卡特纳(Solomon Cutner,1902-1988)、扬·皮尔西(Jan Peerce,1904-1984)等著名艺术家经纪人、策划梅纽因(Yehudi Menuhin,1906-1999)1951年访日,以及斯氏1956年夏在东京心脏病发猝死等细节进行了细腻的订正,还列表详述了斯特劳克策划的亚洲巡演(1918年3月-1941年1月)及巡回演出的艺术家。遗憾的是,井口淳子此章所依据的史料以已数字化了的上海外文报纸《大陆报》《上海泰晤士报》《北华捷报》《上海新报》《密勒氏评论报》《法文上海日报》为主,对没有收入ProQuest数据库的“作为英文报纸最大牌的[《字林西报》]”(第102页)却利用不足。这似乎表明井口淳子对国内近期的相关研究不太熟悉,如刘红梅2016年提交给上海音乐学院的博士论文,就是以《字林西报》刊载的音乐史料为主要资料来源,以斯特劳克为具体研究对象,对其在20世纪上半叶于上海所进行的音乐活动进行了初步的整理与分析。刘红梅后来在《音乐研究》上发表了《亚历山大·斯特洛克在上海的音乐活动研究——以〈字林西报〉为主要资料来源》一文(《音乐研究》2017年1月第1期)。

近年来日本学者对上海音乐研究最大的贡献,是对20世纪上半叶在沪日本乐人以及日文相关史料的挖掘和应用。如榎本泰子在其2006年出版的《西方音乐家的上海梦——工部局乐队传奇》一书的最大的一个亮点就是对在沪日本乐人中川牧三、朝比奈隆、小牧正英、李香兰等的叙述。榎本泰子采用的材料是日文《新大陆报》、日本杂志《音乐之友》、日本侵华军占领公共租界时代掌控工部局乐队的前上海音乐协会交响乐团的秘书长草刈义人的回忆和山口淑子(李香兰)的自传。井口淳子也不例外。《流亡者们的乐坛》第五章将1918年就来到哈尔滨经商、1925年即参与协调在哈俄罗斯乐人访日并成为山田耕作和近卫秀麿所创日本交响乐团经理、1938年后担任日本哥伦比亚公司上海事务所所长、上海音乐工业株式会社常务董事等职务的日本音乐经纪人原善一郎(1900-1951)纳入研究视角,以其与日军接管后的上海交响乐团的关系为主线,叙述了1942年后活跃于上海租界乐坛的流亡音乐家们的艺术活动。相较以往有关此期上海音乐活动研究——如汤亚汀《帝国飞散变奏曲:上海工部局乐队史(1879-1949)》(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4)第六章《变奏二:日本帝国的“大东亚共荣圈”与第三帝国的犹太音乐王国(1942-1945)》,井口淳子对日本掌管租界后上海流亡者乐坛活动的考察显得不够全面。与汤亚汀等不同,井口淳子的论述不是从“文化-社会-政治”和“艺术-美学”两大层面来展开,而是专注于个人(原善一郎)与个案研究(战时上海的山田耕筰演奏会、原善一郎与朝比奈隆之间的接点、原善一郎与斯特劳克的合作策划)。这一研究取径利弊皆具。好处是个例的丰满翔实,弊端是见木不见林。此外,井口淳子所依据的日文外的史料(《法文上海日报》1942年12月20日高博爱的乐评),与汤著广览中、英、德文献并参考中外相关研究成果的做法相比,也颇显贫瘠。有意思的是,《流亡者们的乐坛》“参考文献”中列有汤亚汀2007年出版的《上海犹太社区的音乐生活(1850-1950,1998-2005)》,但汤亚汀与此章更有关联的新作《帝国飞散变奏曲:上海工部局乐队史(1879-1949)》却没有列。

《流亡者们的乐坛》在正文之外,还附有一篇“专栏”和一则“附录”。“专栏”中包括:一、租界抑或华洋杂居现象;二、电影;三、唱片;四、无线电广播;五、上海工部局管弦乐团;六、国立音乐院(国立音乐专科学校);七、夏尔·格罗博瓦[高博爱(Charles Grosbois)];八、阿隆·阿甫夏洛穆夫;九、沃尔夫冈·弗兰克尔;十、上海俄罗斯芭蕾舞团的主要人物:1.小牧正英2.斯卢茨基3.奥黛丽·金4.索科利斯基5.博贝宁娜;十一、朝比奈隆的上海体验。“附录”中则附有采自俄语报纸中的俄罗斯艺术家照片及相关报道(俄罗斯轻歌剧团相关图片、上海俄罗斯芭蕾舞团相关图片、俄罗斯巡演艺术家、其他有特色的图片、报刊选摘)。

与笔者所接触过的海内外相关著述——尤其是香港浸会大学音乐系杨汉伦、文盛伯和芬兰韦斯屈莱大学(University of Jyväskylä)历史和民族学系西莫·米柯能(Simo Mikkonen)编辑的《俄罗斯离散人口的社群网路:战时上海的俄国音乐家及音乐活动》(夏威夷大学出版社,2020)——相比,《流亡者们的乐坛》在问题意识、论述取向、史实呈现和理论升华等方面均有可圈可点之处。它虽然以上海租界“流亡者们”的音乐与芭蕾为主要议题,但所讨论的内容实际上牵涉了近代中国的政治、经济、殖民现代性、全球化等多个层面。尤其是在呈现20世纪30年代至“二战”结束的上海多维度的都市声音景观,追踪连接日本、上海和欧洲的文化经纪人斯特劳克的足迹以及陈述战前及战时的上海乐坛到战后日本乐坛的延续性上,此书都有可资学界借鉴的贡献。

概括来说,《流亡者们的乐坛》在认知方面之可圈可点之处至少有以下三点:

一、从跨国的视角来审视上海租界的音乐与芭蕾演出活动。《流亡者们的乐坛》虽然以个案考证为重,极少涉及20世纪90年后出自异域的各式理论和方法,但它也不乏新的见解。如在《前言》中,井口淳子提到:“在日本有种默契(或称之为自负),认为‘在亚洲地区,不受殖民统治、率先成立近代国家的日本,才是始终引领着西洋音乐文化的国家’。有不少音乐学子从被称为‘外地’的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以及朝鲜半岛来到日本留学,学成归国后成为活跃于各自领域的作曲家或音乐家,这些成功人士的存在也许进一步强化了日本在接受西洋音乐方面总是领先于邻国这一认知。但是,如果不是以国家而是以城市范畴来判断的话,上海这座城市以及上海乐坛却是极其独特的存在。……很多音乐、芭蕾舞、歌剧和轻歌剧等作品的亚洲首演并非在日本,而是在上海。”

二、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艺坛与世界艺坛的“同时代性”。用井口淳子自己的话说:“1930-1945年期间,纵览亚洲只有‘流亡者们的乐坛’融入了现代主义潮流、致力于挑战20世纪同时代欧美流行音乐和现代芭蕾舞等艺术活动。”

三、“战后日本对上海乐坛的艺术活动的延续”。井口淳子通过战争期间在沪“经历了租界最后10年”的朝比奈隆(指挥)、服部良一(作曲)、中川牧三(歌剧)、小牧正英(芭蕾舞)、原善一郎(音乐经纪人)等人的例证,得出了“他们把在上海租界的艺术体验带回日本,引领了战后日本的艺术舞台。战败后一年,在废墟中《天鹅湖》完整版率先上演,以朝比奈隆为首的关西交响乐团开始艺术活动,不久与小牧联手接连推出近代芭蕾的公演。日本之所以能够在国内的文化发展停滞不前的状况下举办上述公演,原因之一就是在不远的‘外地’有‘另一个(上海)乐坛’即便战时还能不间断地进行艺术活动”的结论(见第3-4页)。

如果苛求的话,《流亡者们的乐坛》也存在着一些不足。首先是对近期海内外上海音乐研究成果认识不足,对目前海内外的整体研究状况缺乏全面的了解。井口淳子提到:“有关上海的西洋音乐研究,之前主要围绕工部局的报告以及中方的公开资料而展开。学者们利用这些资料,在工部局管弦乐队以及音乐家们的个体研究方面成果显著。但是,在上海乐坛具体上演了哪些音乐和芭蕾作品,其演奏和表演形式如何,进而在20世纪前半叶的世界和亚洲范畴内,上海乐坛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这些课题迄今为止似乎还没有被明确解读。”(见第4页)事实上,除了以上已提到的汤亚汀和刘红梅的相关成果,以及专论上海工部局乐队的博士论文和专著外,笔者自2015年起就开始在《音乐艺术》上发表一系列论晚清至民国初期上海租界外侨音乐活动的论文。杨汉伦、Yvonne Liao等也曾就战时的上海音乐生活发表过论文。

或许是为了匆忙结项的缘故(该书是井口淳子的日本国学术振兴会研究课题“从斯特劳克策划的公演考察近代音乐管理”的一部分),《流亡者们的乐坛》在编辑上,存在着一些不太严谨的缺陷,如正文的叙述和“专栏”有多处重复的地方。除了错字外[如第102 页脚注1 重复“The Shanghai Gazete”,应是“The Shanghai Gazette”;第122 页,图72 标注“费迪南德·阿德勒(“前排左起第5人)”,应是“费迪南德·阿德勒(前排右起第3 人)”],在“参考文献”排列上出现的错误最为明显,如将阿甫夏洛穆夫的英文著作和思想悟子(Christian Utz)的德文论文列在第197页“四、俄语”书目下。

①周耘、新掘欢乃:《现代日本音乐学家的中国音乐研究》,载《音乐艺术》,2012年第1 期,第174页。

②井口淳子著,周耘译:《中国黄土高原杨家沟村的〈祈雨调〉》,载《黄钟》,1997年第3期,第18-22页。

③Junko Iguchi,“The Regeneration of Traditional Music in a Chinese Rural Village,”in(Journal of the Council for Asian Musicology),Vol.6(2005),pp.163-173.

④Junko Iguchi,“The Function of Written Text in Oral Narrative:The Process of Composition in Laoting Dagu,”in,Vol.27(2007),pp.43-59.

⑤井口淳子:「上海租界-日本の洋楽受容史の再検討にむけて」『大阪音楽大学研究紀要』48(2010),第47-60页。

⑥Junko Iguchi,“Osaka and Shanghai:Revisiting the Reception of Western Music in Metropolitan Japan,”in,:,edited by Hugh de Ferranti and Alison Tokita(Surrey:Ashgate,2013),pp.283-299.

⑦井口淳子:「上海租界のなかの西洋― 亡命ロシア人とユダヤ人がもたらした音楽文化」,韓敏編『中国社会における文化変容の諸相--グローカル化の視点から』(东京:风响社,2015),第25-49页。

⑧大桥毅彦、関根真保、井口淳子、藤田拓之编:『上海租界の劇場文化:混淆·雑居する多言語空間』(东京:勉诚出版,2015年)。

⑨Sophie Fetthauer,1938-1949(Neumunster:von Bockel Verlag,2021).Hon-Lun Helan Yang,Simo Mikkonen,and John Winzenburg,:(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2020).

⑩Christian Utz,([Transcript],Music and Sound Culture,2021),pp.167-194.Cheong Wai-Ling,“Reading Schoenberg,Hindemith,and Kurth in Sang Tong(桑桐):Modernist Harmonic Approaches in China,”88.1(2016),pp.87-108.

⑪有限的研究包括:许步曾:《旧上海的芭蕾舞剧——为上海俄国舞剧团成立70 周年而作》,载《上海戏剧》,2005年第2 期;王琸、欧建平:《中外舞蹈交流史中的上海芭蕾(三)》,载《当代舞蹈艺术研究》,2020年第1期。

⑫“Avray Strok Dead;Impresario in East,”(July 3,1956),p.25;Sheila Melvin and Jindong Cai,:(Algora Publishing,2004),p.18;James Collin,:(Xlibris Corporation,2010),p.206.

⑬刘红梅:《〈字林西报〉刊载的西方音乐演出活动编年研究(1927-1937)》,上海音乐学院博士论文,2016。

⑭榎本泰子著,赵怡译:《西方音乐家的上海梦:工部局乐队传奇》,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第159-182页。

⑮Mengyu Luo,“Shanghai Symphony Orchestra in‘C’Major(1879 to 2010)”(Ph D.Thesis,Loughborough University,2103);Pui-ling Pang,“Reflecting Musically:The Shanghai Municipal Orchestra as a semi-colonial construct” (PhD.Thesis,University of Hong Kong,2015);Yen Jen Yvonne Liao,“Western music and municipality in 1930s and 1940s Shanghai”(Ph D.Thesis,King’s College,London,2017).王艳莉《上海工部局乐队研究》,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5。

⑯宫宏宇:《上海开埠后教会音乐活动研究》,载《音乐艺术》,2014年2期;《晚清上海租界外侨音乐活动述略之一——早期外侨社团演剧活动中的音乐》,载《音乐艺术》,2015年2期;《晚清上海租界西侨音乐活动述略(1843-1911)之二:寓沪外侨乐人、业余组织及其演出活动》,载《音乐艺术》,2016年1期;《晚清上海租界外侨音乐活动述略之三——上海开埠后来沪造访的各国军舰及当地驻军的音乐活动》,载《音乐艺术》,2017年第1 期;《贝多芬在上海(1861-1880)》,载《中国音乐学》,2016年1期;《西乐东渐——贝多芬作品在19世纪八九十年代上海的演奏实例考》,载《黄钟》,2017年第1期。

⑰Hon-Lun Yang, “Diaspora, Music,and Politics:Russian Musical Life in Shanghai during the Inter-War Period,”In,ed.Pauline Fairclough (Farnham:Ashgate,2013),pp.261-278;Yvonne Liao,“‘’:Landscape,Refugee Cafés,and Sounds of‘Little Vienna’in Wartime Shanghai,”98.4(2015),pp.350-394.

⑱井口淳子此前已在日本《音乐学》第62巻2号(2016年)上(pp.73-8)发表了“A.ストローク(Awsay Strok)のアジアツアー——上海租界で発行された英字新聞にもとづいて――“Awsay Strok and His Asian Tours:The Activities of an Impressario in the Prewar Period:Clarified through English Newspaper Articles in Shang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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