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作家具的发展与艺术特征研究

2022-11-04何思淼李燕玲熊紫娟王莉通讯作者

流行色 2022年9期

何思淼李燕玲熊紫娟王莉（通讯作者）

海南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海南海口 570100

中国的家具艺术历史岁月悠长，历经千百年来的无数王朝更迭，名工巧匠潜心研究雕琢而逐渐形成“大同小异”的家具特征。“大同”即中国家具整体特征上的普遍共性，“小异”指各个地方、各个民族或各个流派因不同的风土习俗、环境特征、民族宗教等因素而产生各自的独特性。按地区划分，极具代表性的苏作、京作、广作等，因其区域内经济、文化、地理等方面的不同，产生不同的家具风格。形成于岭南文化的广作家具，广东省优越的地理条件促进了其产生与发展，造就鲜明的广作家具艺术特征，具有极高的美学价值。

一、广作家具发展流变

（一）广作家具的形成

1. 优越的地理位置

广州地处中国海域的南端，优越的地形风貌造就天然良港，水路交织便于海外贸易，自秦汉以来就是中外经济文化交流的重地。季风气候明显的岭南水乡，商船夏季随东南季风出海，冬季乘西北季风返航，海上交通十分便利。基于此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自唐宋时期，借助航海优势，开始从东南亚进口优质硬木并外销红木家具。明清时期航海发达，海禁解除，更加促进商贸发展，充足原料支撑、各方文化融入和广府地区家具快速发展逐渐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广作家具。

2. 时代的发展变化

广作家具主要指在广府地区制作的，长期受广府文化影响，形成具有广府地区鲜明地域特征的硬木家具。明代出现，此时的广作家具受到皇室和民间文人雅士的重视，家具制作工艺相较唐宋已趋于成熟，形制优美，独具地方特色；清朝时期，国强力盛，清式家具发展迅速，加之外来文化的渗透，使得广作家具融合西方审美观念与造型设计，广作家具开始与京作、苏作成为清代三大地方风格。

（二）广作家具各时期家具的发展与种类

根据广作家具的形成与发展历程大致可分为四个时期。即：始于明代，成熟于清代，民国时期走向没落直到新中国成立改革开放后又迎来新生。

1. 明朝

该时期是广作家具的起步形成阶段。明朝前期主要以漆器家具加工技术为主。直至开放海关后，对外贸易发展，大量名贵木材输入，丰富的木料资源为家具制作提供了有力后盾。这一时期的木材以使用铁梨木为主，家具造型简练、比例协调，少用装饰纹样，主要是浅浮雕和打洼阳线。明朝家具种类以卧具类（架子床、罗汉床、小榻）、承具类（桌类、台类、案类、几类）、皮具类（柜类、箱类）和其他类（屏风）为主。

2. 清朝

清朝初期（康熙时期-雍正时期），广作家具制作技术开始趋于成熟，逐渐与其他地区产生区别，形成自身独有的艺术特征，造型也从简洁变得庄重沉厚。在材料上，尤其以铁梨木制作的家具为代表，也开始使用黄花梨和少量紫檀木。纹样上，多使用回字纹、如意纹等纹样。清朝初期家具种类较明朝时期增多：坐具类（灯挂椅、圈椅、南官帽椅、躺椅；方凳、扇形凳、春凳、梅花凳），卧具类（架子床、罗汉床；小榻），承具类（方桌、炕桌、圆桌；书台；翘头案、平头案等）；皮具类（高柜、矮柜；衣箱、官皮箱）和其他类（插屏、屏风）[1]。

清朝中期（雍正—乾隆时期）。广作家具已经形成成熟技术和自身风格，宫廷召集广东名匠入宫制作家具，广作家具也因此开始备受重视。在木材上，以铁梨木、酸枝木为主。纹样上，流行博古纹。装饰手法上，早期多使用浮雕、打洼起线或铲槽，后期多使用雕刻。清朝中期家具种类上与清朝初期相比，坐具类增加宫座椅、圆凳、异型墩，其余家具种类未变。清朝前期至中期这百余年间，广作家具风格逐步受西方文化影响，开始发生变化，装饰多、满和繁琐，追求富丽堂皇的效果，迎合统治阶级的审美需求。

清朝后期（乾隆后期—道光时期）。广作家具鲜明的风格和出色的技巧扩大了对国内外的影响，皇室推崇，海外畅销，广作家具进入鼎盛时期。后由于清政府财政减弱，无法担负贵重木材的使用，因此广作家具在选材上开始使用酸枝木，并开始为富裕阶层所使用。鸦片战争后，受西方文化冲击，主张从自然形态汲取素材和灵感，强调自然主义。在材料上主要使用酸枝木、坤甸木。纹样上，中西结合，多使用曲线造型。清朝后期以后家具种类增加坐具类宫座靠背椅、勾栏椅、屏背椅，卧具类增加炕床，承具类增加麻将台、炕几，皮具类增加博古架、博古柜和其他类的座屏。

3. 民国-抗战时期

到民国初期。受西方家具特征和文化影响，广作家具的优势减弱，艺术特征模糊。抗日战争时期，战乱纷飞，广州沦陷，大量家具厂倒闭，工匠逃亡，广作家具的制作进入没落时期。直到抗战胜利后，工厂逐渐恢复，但经济水平低，广作家具的制作木材以柚杂木为主。民国-抗战时期家具种类相较于清朝后期，增加三人椅和梳妆台。

4. 新中国成立以后

传承与创新成为主旋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广作家具迎来了曙光与复苏。新中国成立初期以个体手工作坊为主。20世纪70年代，改革开放促进市场经济发展，海外华人与香港客商对红木家具的追捧，唤起了新一轮的红木家具外销热潮。巨大经济效益的冲击下，人们也燃起研究传统广作家具的技艺工法和艺术内涵的热情。但广作家具的制作也面临两个方向，一是传承传统，二是改良创新。[2]今天，科技与文化的发展为广作家具带来更加多元化的制作方式和造型，人们开始追求现代化功能需求与审美需求相适应的广作家具。因此，广作家具开始在造型与结构上发生变化。例如，椅凳高度缩短适应新的空间比例、用传统木雕结构做室内隔断（如屏风、博古架、储物柜等）、为搭配现代客厅而新设计的茶几、长椅等，逐渐展现出广作家具的传承与创新。

二、广作家具艺术特征

（一）造型特征

广作家具追求整体木材统一，用大块木材做出家具的所有曲线结构配件，使家具从头至尾用材一致。[3]从造型上讲，糅合西方家具特征，造型丰富且形制多样，可以进行不同组合搭配，制造出多种造型的家具，但不加漆饰，风格素朴。从立体感上讲，广作工匠技艺高超，雕刻精致。因雕刻花纹较深，尤其是桌面的雕刻，用减地浮雕制成鼓面，并在边沿留阳饰线丰富层次，使桌面图案立体感强烈。材料上喜爱使用比圆材阴影关系更加明确的方材，主要在腿足部使用，形成较大的体量感，使家具看起来更为坚固。

（二）结构特征

广作家具采用榫卯结构，充分显示工匠对木材性质的重视和美学的理解。榫卯结构既容易组装，也容易拆卸。广作家具多使用大角榫、走马榫、交齿榫、双单梢皮榫、马口榫、撑口榫等易拆卸的榫卯结构，较少使用燕尾榫、龙凤榫等较难拆卸的榫卯结构。例如：在桌子的结构中，明代长桌多用夹头榫结构；削皮种嘴榫常用于背板挡板与搭脑连接处，仅能垂直方向的力才能打开，背板在平时的使用中多受到前后方向的力。

（三）装饰特征

1. 装饰与轮廓融合

广作家具的镶嵌装饰占有重要地位。镶即为其结构框架，是由家具最外层轮廓线的边材组成。嵌即指在家具上挖槽或剔沟嵌入其他材质（螺钿、珐琅、牙、瓷、石等材料）的装饰。大多数的家具都是框架结构，利用攒边技术将平板嵌入边框槽内。发展前期，装饰都在框架轮廓内部（即平板上），添置角牙装饰、或在框架与背板相接处装饰卡子花或镂雕花板。到中期，开始在框架上装饰，造成轮廓破碎的形状。后期，装饰与框架结构融合，形制自由。

2. 装饰图案多样

广作家具的雕饰图案数量繁多且品种多样，讲究有图有意，意必吉祥，体现出强烈的民族情感认同的艺术特征。广东人讲究意头，这些通过装饰赋予在家具上的好意头，成为广作家具的装饰特色。如以常见的花为主题的装饰图案，大多采用寓意吉祥的梅花（喜上眉梢）、玉棠花（玉堂如意）等；婚庆常用到红双喜、缠枝、折枝花、鸳鸯、龙凤等图案；象征“福禄寿喜财”的如意、葫芦、蝙蝠、祥云神兽等图案；麒麟送子、百子图等求子图案。这些都和广东人的生活、美好愿望息息相关，看上去赏心悦目，充满乐趣，成为大家喜闻乐见的吉祥装饰图案。

3. 中体西表

广作家具的美学离不开工匠和统治阶级的审美。如明中后期实行开关政策后，海外贸易不断，因此工匠在制作家具时，会迎合西方的审美。清朝的鼎盛时期与西方正在盛行巴洛克与洛可可风格时期在同一时间，航运的发达，促进中西交流，达官显贵开始大规模模仿西方家具的造型和装饰风格。广作座椅从端庄的垂直形态开始趋向曲线造型，承重结构发生改变，出现三脚凳、莲花椅等。装饰上也运用卷草纹、盾牌纹、西番莲纹等西洋经典图案。还有部分图案被借鉴、改良并且融合到广作装饰图案。例如将滴水珠作为吊钟花的花托。这种杂糅方式，将本来只追求形式美的无意义装饰变成具有本土化特色的装饰，生动有趣。广作家具中西结合的设计形制，不仅采用糅合了人体工程学和西方家具造型与结构，而且延续了中方传统文化内涵，使中西方家具优势集中体现在广作家具造型中，形成具有独特韵味的广作家具，极具审美价值。如下图（图1）所示为清代广作花梨木扶手椅，西化十分明显。椅背为镂空的盾形，椅上的装饰纹样为雕刻的西番莲和圆点纹。

图1 清代广作扶手椅

三、广作家具的美学价值

（一）中西结合

广作家具从无到有经历了漫长而复杂的过程，得益于地理优势、经济政策、文化交流等因素，构成广作家具中西结合的特点。从造型上看，糅合西方曲线型、S形、C形等家具轮廓，丰富家具的结构种类，从人的舒适度考虑，大大提升了广作家具的实用性。从装饰纹样上看，以中国传统装饰技法做出卷草纹、贝壳纹、西番莲纹等西方装饰纹样，并根据审美需求将外来纹饰本土化或本土纹饰西洋化，迎合各方审美。从雕刻手法上看，广作家具受西方建筑雕刻影响，浮雕隆起较高，近似圆雕。[4]但磨工精细，纹饰表面温润丝滑，不显刀工痕迹。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的交织，犹如交响乐般奏起广作家具这首经久流传的赞歌，让人们沉迷其中，感受属于广作家具的特殊魅力。图2是收藏于广东省博物馆的紫檀扶手椅，制作于清朝道光年间，款名“海山仙馆”。其扶手、鹅脖（即支撑连接扶手与椅盘的构件）为曲线。背板呈“S”形微微弯曲。座椅前宽后窄，搭脑中间和座板的前端都做弧线造型，让人久坐不累，充分考虑座椅的舒适性和审美性。

图2 清道光年间紫檀扶手椅

（二）形式之美

广作家具在许多地方都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形成新的风格式样，但结构却一直保持着传统明式家具结构，略有变化而已。广作家具的结构之美体现在变化与统一的法则，即是统一在一个整体内，细部作出调整性变化。如广作家具的造型，采用西方曲线轮廓，运用传统雕刻技艺、榫卯结构等家具制作手法，既在大方向上统一传统，又在小方向的家具造型上有所变化。各个木制构件的不同搭配，融合出统一而又具有变化的新造型。此外，对比与和谐的法则，即在强烈的对比的同时，调和融洽，不失比例和审美。如广作家具追求一大块木料制作全部构件，保证家具的色调和木材的一致性，但受西方影响，采用象牙雕刻，搪瓷、珍珠、大理石镶嵌等新装饰材料，又使家具的整体色调装饰具有强烈对比。但不同的材料与色系的碰撞，带来了全新的艺术效果，也成就了广作家具的独特风格。

（三）礼仪之美

礼仪美主要是指人体在使用家具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姿态与精神面貌，合乎使用者的身份，并与当时的社会风尚相符。广作清中后期以前制作的宮座椅的座面较高，需要与脚凳搭配，其靠背与座面之间为90度，使用者的脊椎至腰以上被迫挺直，时刻保持正襟危坐，宮座椅一般为家里的男性长者等地位较高的人使用，而地位较低者仅能使用靠背椅或坐凳等家具，这与清中后期欠严格的等级制度有关。后受西方的影响追求人体舒适感。例如，沙发椅将靠背的倾斜角在81度-88度之间，椅凳宽度扩大在1449-1620毫米之间，考虑消费者需求而改进，符合人体工程学，逐渐弱化坐具的等级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