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2020年度俄罗斯渤海考古研究综述
2022-11-04何雨濛宋玉彬
何雨濛 宋玉彬
(1.俄罗斯科学院远东分院远东民族历史·考古·民族研究所 2.黑龙江大学渤海研究院)
〔内容提要〕 简要概述2019—2020年度俄罗斯学者在渤海考古研究领域的新进展及其与国际学者开展的交流与合作。克拉斯基诺城址是渤海考古的重点,2019年出版的两本发掘报告为研究该遗址行政建制的发展演变提供了重要的新材料。利用交叉学科方法,俄罗斯学者深入研究了滨海边疆区渤海居民物质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也对渤海行政建制、社会层级、宗教文化等领域进行了探讨。
2019—2020年,俄罗斯学界在渤海考古方面共出版田野发掘报告2部,发表论文16篇,在5次国内外学术会议上发表研究成果28篇,应邀进行国际专题讲座1次。
由于克拉斯基诺城址(Краскинское городище)是俄罗斯渤海考古的重点对象,且发掘研究与成果较多,故单独列为两节加以介绍。此外,本文还介绍了2019—2020年度俄罗斯学界开展的有关渤海人生业方式、贸易形式、社会等级、行政建制等方面的学术成果。
一、克拉斯基诺城址的发掘成果
2019年,俄罗斯科学院远东分院远东民族历史·考古·民族研究所(以下简称为“远东考古所”)与韩国东北亚历史财团共同出版了俄、韩双语的《2017年度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克拉斯基诺城址的考古发掘》①《2018年度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克拉斯基诺城址的考古发掘》②两部田野发掘报告(图一)。其中,2017年报告的前言还简要总结了城址2016年度的发掘情况。
图一 克拉斯基诺城址2016、2017及2018年发掘区位置示意图(引自《2018年度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克拉斯基诺城址的考古发掘》)
2016年,继续发掘城址西北部的48号发掘区的东分区③,确认了第二第三第四建筑层位。
2017年,继续发掘位于城墙西北段与寺院南围墙相接区域的51号发掘区,发掘了第一第二建筑层位④。在城址北部新开辟53号发掘区,清理揭露了其第一第二建筑层位。
2018年,继续对48号、51号及53号发掘区进行发掘。在48号发掘区,清理了东分区的第五建筑层位,其下为生土。在51号发掘区,清理了第三第四第五建筑层位,其下为生土。本年度扩大了53号发掘区的范围,并将其划分为中央、西南、西北、东南四个分区,每个分区的发掘情况各不相同:中央分区发掘了第一第二第三建筑层位;西南分区发掘了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建筑层位;西北分区和东南分区都只发掘了第一建筑层位。
(一)遗迹
为便于理解,本文将综合两个年度的发掘结果,以发掘区为单位介绍具体的遗迹现象。
1.48号发掘区东分区
在第五建筑层位发掘了28号房址(F28),形制为长方形半地穴式,长5.5、宽2.4~2.5、深0.4~0.5米,总面积14平方米,内部有灶;在第四建筑层位发现四处规模较大、性质不明的基坑现象(котлован);在第三建筑层位仅确认了灰坑(яма)迹象;在第二建筑层位发现一处石构的疑似房址的迹象,其面积大于27平方米。
2.51号发掘区
在该发掘区的第五至第一建筑层位,清理出一条表面铺石、瓦的道路,走向曾两次发生变化。最初,道路呈西南—东北向,东北端直接向早期寺院方向延伸;后来,因克拉斯基诺城址城墙的营建,该道路的西南端向南偏转;然后,由于晚期寺院围墙的营建,道路的东北端向东偏转、沿寺院围墙向东延伸。
3.53号发掘区
对第四建筑层位的发掘还未完成,暂时发现一个疑似灰坑和两处不明遗迹现象。
在第三建筑层位,发掘了27号房址(F27)和1个灰坑。27号房址的保存情况很差,没有发现修筑炕或墙的石块,残存面积约为6×5.5米。根据辨识出的两条烟熏痕迹(宽0.15~0.2米),发掘者推测存在双烟道火炕。
在第二建筑层位,发掘了25号房址(F25)与2个灰坑。25号房址为长方形地面式房址,大体为南北向,面积6.2×5米,房址内有曲尺形双烟道火炕。25号房址的一部分被26号房址叠压,由于两座房址方向和位置都比较接近,所以,推测可能是基于相同规划理念修建的,这种情况在城址其他区域也曾发现。
在第一建筑层位,发掘了26号房址(F26)、4个形制不明的灰坑和一段直线形石构墙基。26号房址为长方形地面式房址,大体为南北向,面积6.4×4.4米,房址内残存火炕烟道,由于保存情况很差,其形状已无法确定,房址南部有一条宽2米的门廊(тамбур)⑤,房址的入口可能位于门廊的南墙上。石构墙基的一端有转角,其用途暂时不明。
此外,本发掘区还被3个近代扰坑打破。
(二)遗物
由于48、51、53号发掘区全部位于城址居住区的范围内且相距不远,文化堆积也都可分为5个建筑层位,因而本文将按照由早至晚的顺序以建筑层位为单位介绍发现的主要遗物。其中,大多数瓦作建筑构件发现于毗邻寺院的51号发掘区内。
在第五建筑层位中,遗物种类较少,建筑构件为瓦当(Ⅱ型见图二,8)⑥。日用陶器包括口沿下附加堆纹的深腹筒形罐、长颈筒形罐、长颈鼓腹罐、盆。
在第四建筑层位中,遗物种类明显增多,建筑构件包括瓦当(Ⅳ型、Ⅴ型、Ⅵ型、Ⅷ型见图二,7)和檐头板瓦。生活生产遗物包括瓮、罐、盆、盘、器盖、定窑瓷片(图二,11,下)、陶环、“靴形”陶塑、石网坠等。武器为铁镞。
在第三建筑层位中,建筑构件包括瓦当(Ⅰ型、Ⅳ型见图二,4、Ⅵ型见图二,5、Ⅷ型)和鸱尾残块。生活生产遗物包括瓮、罐、铁刀等。武器为铁镞。
在第二建筑层位中,建筑构件包括瓦当(Ⅰ型、Ⅴ型、Ⅵ型、Ⅷ型)和檐头板瓦(图二,1)。生活生产遗物包括瓮、罐、盆、器盖、棋子、陶环、釉陶片、铁带銙、铁扒锔、铁环、深蓝色玻璃珠⑦等。武器为铁镞。
在第一建筑层位中,遗物种类最为丰富,建筑构件包括瓦当(Ⅰ型、Ⅳ型、Ⅴ型)、板瓦(图二,2)、檐头板瓦、鸱尾残块(图二,3)、花纹砖(图二,4)和素面砖。生活生产遗物包括瓮、罐、壶、盆、碗、钵、圈足碟、器盖、三足器(仅残存足部)、棋子(图二,9)⑧、多孔器(图二,10)、陶环、陶珠、陶纺轮、陶网坠、釉陶片、定窑瓷片(图二,11,上)、铁带卡、铁带銙(图二,13)、铁刀、铁鱼钩、青铜镊子(图二,12)、铸铁车(图二,14)、铸铁销钉、石网坠、砺石等。武器为铁镞。
图二 克拉斯基诺城址发现的部分遗物1.檐头板瓦(51号发掘区,第2建筑层位) 2.指压纹板瓦(53号发掘区,第1建筑层位) 3.建筑构件残块(鸱尾?)(51号发掘区,第1建筑层位) 4.花纹砖(53号发掘区,第1建筑层位) 5—8.瓦当(51号发掘区) 9.陶质或瓦质棋子(陶饼)(51号发掘区) 10.陶多孔器(53号发掘区,第1建筑层位) 11.瓷片(上:53号发掘区,第1建筑层位;下:53号发掘区,第4建筑层位) 12.青铜镊子(53号发掘区,第1建筑层位) 13.铁带銙(53号发掘区,第1建筑层位) 14.铸铁车残块(53号发掘区,第1建筑层位) 15.开元通宝(48号发掘区,5号基坑)(1、3、4、9、12引自《2017年度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克拉斯基诺城址的考古发掘》,2、5—8、10、11、13、14、15引自《2018年度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克拉斯基诺城址的考古发掘》)
二、克拉斯基诺城址的研究成果
俄罗斯学者对克拉斯基诺城址的研究涉及城址年代与分期、城垣遗迹、文化因素、生业方式等方面。
《渤海考古中的克拉斯基诺城址》⑨及《克拉斯基诺城址的地层、年代及分期》⑩两次会议文稿指出,基于现有发现,可以将居住区的文化堆积划分为5个建筑层位(个别区域有6个)。城址西北部城墙、道路、居住区建筑层位三者之间的地层关系表明,该遗址最初是一处村落(第六、第五建筑层位),后来营建了“盐州”城(第四至第一建筑层位)。同理,根据西北部城墙、道路、寺院的地层关系可知,佛寺始建于村落时期。
据《克拉斯基诺城址的城垣遗迹》可知,1997年至今,已经发掘了西北段(与寺院围墙相接的城墙)与东段(东城门、城墙、马面)两段城垣遗迹,城垣遗迹的整体修建过程可细分为5个阶段:第一阶段,利用修整过的大石块垒砌城墙的内外缘墙面,其间填充土质墙芯,并在城墙内修建排水设施;第二阶段,在城门外增建长方形瓮城;第三阶段,增建马面;第四阶段,对城墙损坏之处进行修补;第五阶段,在城墙顶部加筑夯土、铺设卵石。最初的东城门辟于城垣之上,宽约5米,增建瓮城和马面后,变窄为3.5米。作者认为,渤海人在借鉴高句丽筑城经验的基础上,结合自身情况,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筑城风格。
《渤海文化中的靺鞨因素——以克拉斯基诺城址的材料为基础》一文,总结了克拉斯基诺城址遗存表现出的靺鞨文化因素。第一,这种影响表现在房址的形制上,同其他靺鞨遗址一样,克拉斯基诺早期遗存为半地穴式有灶的房址;较晚阶段修建的房址则为地面式带火炕的房址。第二,在陶器方面,一是在城址中发现不少“靺鞨罐”,即手制或慢轮制作的口沿下有附加堆纹的深腹筒形罐;二是除“靺鞨罐”外,还发现其他一些与靺鞨陶器在器形、纹饰和制法等方面存在相似之处的陶器。整体看来,“靺鞨罐”见于所有建筑层位,建筑层位越上,比例越低。第三,渤海继承并发展靺鞨人的生业方式,从事种植、养殖、狩猎、采集、捕鱼和捕捞等多种生产,但是,具体情况与产业规模并不完全相同。综上,作者认为,靺鞨文化因素贯穿整个克拉斯基诺遗存,主要表现在平民文化上,这种文化的稳定性可能是传统习俗的代代传承造成的。
《植物和动物在克拉斯基诺城址居民生业系统中的作用》一文,介绍了城址发现的动植物遗存。植物种类方面,农作物包括紫穗稗、粟、黍、大麦、青稞、小麦、密穗小麦、红豆、大豆、豌豆、紫花苜蓿、大麻、苹果树和梨树;野生植物包括十字花科植物、市藜、水蓼、稠李、红松、榛子、锯齿沙参、聚花风铃草、平贝母及三种不同的百合科植物;房址、井架和燃料所用木材主要为城址周围生长的栎属树木。动物种类方面,家养动物有牛、猪、马、狗、羊、骆驼;野生动物有狍子、梅花鹿、马鹿、野猪、野兔、狐狸、獾、鲸;禽类有鸭类和雉;鱼类有梭鱼、粉红鲑鱼、鲱鱼、河豚等;双壳纲软体动物有贻贝、长牡蛎、萨哈林马珂蛤、斯威夫特扇贝、蚶蜊;腹足纲软体动物有海螺和勇士峨螺。
《渤海盐州城生业系统中的野生动物与家养动物》一文,详细介绍并分析了克拉斯基诺城址即渤海盐州治所发现的动物遗存,并与滨海边疆区其他渤海遗址所获动物遗存进行了对比。在所有已鉴定出种属的动物骨骼中,家养动物占比约93%,野生动物占比约7%。家养动物比例约为牛47%、猪27%、马14.5%、狗10.8%,另外有3件羊的标本。城址内还发现过一块骆驼趾骨,这也是第一次在渤海遗址中发现骆驼骨骼。在野生动物中,狍子骨骼数量最多,这种动物既是肉类和毛皮的来源,也是角器的原料来源。在滨海边疆区所有渤海遗址中,克拉斯基诺城址的家养动物骨骼占比最高,野生动物骨骼占比最低,这说明该城的生业模式以农业为主;鲸鱼骨骼、大量鱼骨和软体动物外壳的发现表明,渔业和捕捞业也是这座海港城市居民重要的生业方式;牛骨比例高于猪骨是该城址独有的现象,由于牛是重要的畜力,这侧面反映了城址作为大型交通枢纽城市的重要职能;骆驼骨骼的发现进一步证实了该城址是一处重要的贸易中心。
《渤海的手工业——以克拉斯基诺城址的材料为基础》一文,介绍了城址中存在的手工业种类及各类产品的原料来源。制陶业是城址中规模最大的生业。整体上,陶器可分为手制与轮制两类,手制陶器数量很少,为家庭手工业的产物;轮制陶器又可分为慢轮陶器和快轮陶器两类,后者占比最大,多为专业手工业产品。城址中的陶器大多是利用当地原料制成的。釉陶器数量很少,根据对釉的分析可知,渤海釉陶产于渤海本土。制瓦业主要生产供寺庙建筑使用的瓦件。同时,废弃的碎瓦片也会被二次利用。瓦件都是利用当地出产粗砂陶土制成的。除陶器和瓦件外,城址中还发现砖、多孔器、陶塑、纺轮、网坠等陶制品。金属加工业包括铁器(生铁与熟铁)加工业与铜器加工业。在城址中发现了许多金属生产废料(铁渣、铜渣)和冶炼工具(坩埚)。虽然暂时还不能明确铁的具体原料产地,但化学分析表明,应该产自城址周围地区。此外,城址周围蕴藏的丰富煤炭资源为金属冶炼与加工提供了充足的燃料。石料加工业的产品包括建筑材料、日用工具和佛像等精美遗物。城址周围存在种类多样、储备丰富的石料资源,海洋与河流为石料运输提供了交通便利。木料加工业的产品同样包括建筑材料和日用器物。城址中发现的木料种类包括蒙古栎树、松树、白桦树、枫树、柳树、杨树等。瓦件上的布纹及许多纺轮的发现表明城址中存在纺织业,这是一种家庭手工业。城址周围自然生长的大麻和荨麻应该是织布的主要原料。骨料加工业也是家庭手工业,发现的骨器有骨镞、骨弓弭、施纹骨板等。骨器的主要原料是大型哺乳动物骨骼、鹿角、野猪獠牙。种类繁多的遗物表明,克拉斯基诺城址中几乎存在所有的基础手工业,这离不开城址周围丰富物产资源与便利交通条件的支持。这些手工业可分为专业手工业与家庭手工业两类,专业手工业反映了渤海社会的复杂性,是我们研究渤海国社会政治结构的钥匙;家庭手工业既是城址居民经济活动重要的组成部分,也保障了城址经济的平稳发展。
《克拉斯基诺城址镞的类型学》一文,通过对克拉斯基诺城址发现的铁镞进行类型学分析,并将它们与周边其他遗址发现的铁镞进行比较,得出三个主要结论:第一,一些镞在高句丽时期就已经出现,一些镞的制造时间可能接近女真兴起的年代,作者据此认为,该城址在渤海灭亡后仍然存在,甚至可能一直存续到11世纪甚至12世纪;第二,城址中发现许多与阿穆尔河沿岸地区及滨海边疆区北部相似的镞,说明渤海与东北靺鞨诸部之间存在密切联系;第三,个别形制特殊的镞表明,城址中的武器工匠试图通过改进加工技术从而打造出更先进的镞。
《克拉斯基诺城址居民的实用装饰艺术》一文,介绍了城址中发现的众多实用装饰性艺术制品。根据功能,作者将它们划分为佛像、装饰性建筑构件(瓦当、鸱尾、花纹砖)、带饰(带銙、尾、坠饰)、饰品(冠饰、钗、珠)、日用品(铜镜、多孔器、器盖)和小型塑像(动物形象的陶塑或青铜塑像)几类;根据珍贵与精美程度,又将它们分为高等级精美装饰遗物和普通日用遗物两类。利用佛像和多孔器,可以研究不同社会阶层居民的宗教信仰和文化习俗,进而发现佛教对本地精神文化产生的巨大冲击。根据瓦当等装饰性建筑构件,可以厘清城址的年代分期和级别变化。铜镜、青铜骆驼像和玻璃珠等舶来品证明该城市与其他地区存在贸易交往,表现了作为交通贸易中心港口城市的特殊职能与地位。这些研究在整体上展现了克拉斯基诺城址在行政建制、经济发展、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动态变化过程。
三、滨海边疆区其他渤海遗存的研究
《滨海边疆区科克沙罗夫卡1号城址城垣遗迹的发掘成果》一文,将城墙的修筑分早晚两期,早期城墙为土石混筑、墙内包裹木柱、外缘墙面垒砌修整过的石块;晚期城墙不仅增加了城墙的高度和宽度,还在顶部修建石墙,壕沟很可能也建于晚期。早期城墙下发现的房址(其中可能包括带炕房址)表明,该城址可能是基于村落而形成的城市建制。科克沙罗夫卡1号城址(городище Кокшаровка-1)城垣的修建方法与滨海边疆区其他渤海平地城的修建方法差别较大,这也许说明在修筑城墙时,当地居民并没有掌握夯筑法等中国传统筑城方式,而是使用了当地的传统方法。此外,在城墙和壕沟内发现的遗物再次证实了早先的推论——该城址的年代为渤海与后渤海时期。
《奥罗夫斯克城址的城垣遗迹特点》一文指出,该遗址所在地存在三个文化层:下文化层的年代为早期金属时期;中文化层为奥利金文化(Ольгинская культура)的文化层;上文化层中包含典型渤海陶器,为渤海文化层,城墙正始建于这一文化层。与滨海边疆区境内大多数渤海平地城不同,奥罗夫斯克城址(Ауровское городище)是一座防御坚固的山城。作者认为,契丹人的入侵改变了本地区渤海时期的和平状态,渤海遗民在灭国后出于安全考虑迁往山地地区筑城居住,因而奥罗夫斯克城址城墙的营建时间应该为10世纪上半叶。
《戈尔巴特卡城址的哺乳动物遗存》一文,介绍了该城址发现的哺乳动物遗存,其中至少包括18种动物:兔子、棕熊、黑熊、貉、狐狸、狗、鼬、狗獾、水獭、豹猫、马、猪(家猪和野猪)、狍子、驯鹿、牛、羊(山羊或绵羊)等。在所有哺乳动物中,家养动物(猪、狗、牛、马)骨骼约占所有已识别出种属动物骨骼的86%,猪骨和狗骨遗存数量最多,并且存在于每个建筑层位中。猪是渤海人主要的肉食来源,狗是人类重要的助手和伙伴,牛和马是当时人们主要的畜力。
《中国渤海遗址中的动物遗存》一文,简要介绍了中国境内渤海遗址发现的动物遗存情况,并将其与俄罗斯的相关情况进行了对比。在两国的渤海遗址中,家养动物骨骼比例都大于野生动物,多为猪、狗、牛、马,羊的数量极少。猪被宰杀的年龄很小,而牛、马等被用作畜力的动物死亡年龄较大,这反映了渤海人珍惜牛、马的观念。也许是受到了唐朝的影响,养羊在渤海全境并不流行。中国渤海遗址中发现的野生动物骨骼种类少于俄罗斯遗址中发现的种类。综上可知,养殖业是渤海人主要生业方式之一,不同地区的养殖业差别不大;而狩猎业则表现出较强的地域性特征。由于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大体为原渤海国东部地区,所以,中国境内的材料为探讨其他地区渤海人的经济活动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渤海国的内外贸易》一文指出,渤海没有自己的货币,使用唐朝货币作为交易媒介,此外,物物交换也是一种重要的交易方式。渤海的贸易可分为三个层级:聚落(城市或村落)内部及以其为中心的局部短距离贸易、国内行政区域间的长途贸易、对外贸易。局部短距离贸易的交换产品主要为陶器,手制陶器是家庭手工业的产物,一般在邻里和亲属间进行交换;轮制陶器是专业手工业的产品,根据矿物分析可知,每个地区发现的陶器都是利用当地原料生产的,所以,应该只在各个聚落内部及周边小范围流通。国内行政区域间长途贸易的主要商品为渤海三彩和贝类等,渤海三彩的窑址有可能位于都城附近,但是,在许多非中心区的渤海遗址中也发现过三彩器,应该是跨地区贸易的结果;渤海上京城、戈尔巴特卡城址(городище Горбатка)发现的日本海贝类,应该是被长途运输至上述城址的。渤海的主要对外贸易对象是唐朝,相关遗物包括瓷器、唐三彩、唐式铜镜和玉器等。据史书记载,渤海与日本存在较密切的贸易关系,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过可作为物证的遗物。渤海与朝鲜半岛政权间也存在贸易,在克拉斯基诺城址发现的陶器中残留着漆和沥青,朝鲜半岛北部恰好生长着出产这两种原料的漆树(Rhusvernicifera)等植物;城址中还发现过新罗式的“带角陶器”。此外,在渤海遗址中还发现过青铜骆驼小像、骆驼骨骼和可能产自中东地区的玻璃珠,这些都说明渤海与远东以外的地区也存在贸易联系。
《远东国家起源的特点和机制》一文提出,包括渤海在内的远东国家应该是所谓的“次生国家”(вторичное государство),它们的建立受到当时的文明中心——中国的强烈影响,此外,渤海还受到高句丽的影响。同时,与辽、金这些“早期帝国”相比,渤海这一“早期王国”的国家结构更为简单。
《渤海人与女真人艺术中的财富及权力象征》一文,通过对比分析渤海墓葬各方面的不同,分辨出王族、贵族及官吏、平民三个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物质文化差异。作者强调,这种等级差异在渤海的中心地区与外围地区都可以发现。带饰、铜镜、金银或宝石制成的饰品等实用装饰艺术制品不仅是财富的表现,更是权力的象征。通过分析寺庙建筑的装饰性建筑构件,可以发现不同地区寺庙的等级差异及其所处聚落的行政级别变化。都城地区的寺庙可以使用施釉建筑构件,其他地区的寺庙并没有这种资格。在克拉斯基诺城址第四建筑层位出现了四种新的瓦当纹饰类型,这正是克拉斯基诺营建城墙从村落升级为城市的阶段;在第二建筑层位出现了与都城地区十分相像的瓦当纹饰类型,表明该时期渤海中央权力对本地的影响显著增强。总而言之,通过研究上述遗存,可以探讨中世纪远东南部地区国家起源和发展的历史进程,以及渤海的社会等级在物质文化方面的差异表现。
《渤海人出现于辽西北边疆遗址的考古学证据》一文,在蒙古国三座契丹城址近年发掘成果基础上,探讨了迁徙到辽国西北边疆地区的渤海遗民对当地文化产生的影响,这种影响的主要物质文化表现为棋子、陶器的横桥耳与横扳耳。同时,一些陶器兼具渤海、契丹甚至其他文化的特征,这也许说明各种文化已经在当地融为一体。
《高句丽的积石墓及其对渤海葬俗的影响》一文认为,中国东北地区南部与朝鲜半岛北部的渤海封土石室墓及石圹墓是在高句丽封土石室墓和石圹墓的影响下出现的。
四、学术活动
(一)国内学术会议
2019年5月,远东考古所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市举办了“考古学中的多学科交叉研究——考古遗址的年代、分期及诠释”会议。本次会议发表的有关渤海遗存的报告为:《现阶段的渤海学》《克拉斯基诺城址文化层构成的新资料》《渤海遗址的经济设施》《克拉斯基诺城址的装饰性建筑构件与分期》《奥罗夫斯克城址的东北门》《滨海边疆区契尔良基诺2号聚落骨料加工业的新材料》《克拉斯基诺城址经济中的畜牧业和狩猎业》《克拉斯基诺城址的地形特点》。
2019年9月,俄罗斯科学院西伯利亚分院蒙学·佛学·藏学研究所等机构在乌兰乌德市举办了题为“从考古学和交叉学科研究角度观察欧亚游牧帝国”的会议,该会议发表的有关渤海的报告为《滨海边疆区的斯塔罗列琴斯克城址:地层与地形——以2017—2019年的工作成果为基础》和《渤海的石室墓——以六顶山墓地与虹鳟鱼场墓地的发掘材料为基础》。
(二)国际学术会议
2019年9月,在吉林大学举办的“东北亚古代城址国际研讨会”会议上,Е.И.格尔曼发表了上文所述的《渤海考古中的克拉斯基诺城址》报告。在题为《近年俄罗斯滨海边疆区渤海考古研究的一些成果》的报告中,А.Л.伊夫里耶夫(А.Л.Ивлиев)介绍了西涅利尼科沃1号城址(городище Синельниково-1)、斯塔罗列琴斯克城址(Старореченское городище)、科克沙罗夫卡1号城址、杏山村落址(Абрикосовское селище)等几座渤海遗址的近年发掘成果。基于此,俄罗斯考古学者对渤海人的生业方式及内外贸易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并提出进一步的学术新认知:现滨海边疆区是渤海的外围地区,渤海中央政权对当地的控制是逐步推进的;9世纪末,随着渤海的式微,曾经归附于渤海的靺鞨各部脱离其控制;渤海灭亡后,这一地区又出现了定安国等新生政权。
2019年10月,在韩国举办的会议上,俄罗斯学者发表了题为《2006—2019年滨海边疆区俄韩联合考古发掘总结》与《伊利斯塔亚河河谷渤海城址的发掘》的学术报告。
2019年11月,在韩国举办的会议上,俄罗斯学者发表了题为《比较考古学视域下的渤海国城市》《克拉斯基诺城址地层、年代及分期》《克拉斯基诺寺庙综合体遗址》《克拉斯基诺城址居民的实用装饰艺术品》的学术报告。
2019年12月,在黑龙江大学举办的会议上,俄罗斯学者发表了题为《克拉斯基诺城址的地层、年代及分期》《渤海人的实用装饰艺术制品——以克拉斯基诺城址的发掘材料为基础》、《俄罗斯滨海边疆区渤海国及渤海国时期的带文字材料》的学术报告。其中,А.Л.伊夫里耶夫《俄罗斯滨海边疆区渤海国及渤海国时期的带文字材料》一文介绍了滨海边疆区发现的渤海瓦件、陶器、铜信符及铜铃上的文字信息。由于在克拉斯基诺城址各个层位中都曾发现带汉字陶片,推断汉字是渤海时期的主要交流媒介。城址寺院附近曾发现一件刻划有“弘知”和“道隆”四个汉字的残损陶器。作者认为,它们可能是两位日本僧侣的名字,这从侧面证实了克拉斯基诺城址是渤海日本道上的枢纽。在尼古拉耶夫斯克城址(Николаевское городище)发现过一件带有“左骁卫将军聂利计”铭文的青铜鱼形信符,在纳霍德卡市附近也曾发现一件正反两面有“铁利蕃乞土夏”和“贞元十一年”铭文的青铜鎏金信符。据此,作者推测,795年占据游击队河河谷地区的是铁利部,他们与唐王朝存在直接的外交关系,可能还未被并入渤海国。在莫纳斯蒂尔卡3号墓地(могильник Монастырка-3)发现过一件缠枝纹鎏金铜铃,上面有“水”“道”/“首”“令”/“铃”三个汉字,根据铜铃的圆圈纹地纹推断其年代为7—10世纪。
(三)其他学术活动
2019年12月,应中国社会科学院边疆研究所邀请,远东考古所Е.И.格尔曼研究员在该所做了题为《俄罗斯的渤海考古》的讲座。她表示,俄罗斯的渤海研究已有百年历史;滨海边疆区发掘的渤海遗址包括城址、村落址、寺庙址和墓葬;俄罗斯学者的主要研究课题为渤海时期的自然条件和气候、东北边界界定、行政区划建置、物质和精神文化;除传统考古学方法外,他们还广泛利用生物学、化学、地理学等各种自然科学方法对渤海遗存进行研究。
五、学术思考
综合2019—2020年度俄罗斯学界对渤海考古开展的渤海文化研究,可以归纳出以下三个基本特点。
(一)研究主体方面,远东考古所的考古学者们承担了俄罗斯境内绝大部分的渤海考古发掘及研究工作,他们与各国学者保持着密切的交流及合作,国际视野比较开阔。
(二)研究对象方面,城址是俄罗斯境内发掘数量较多且研究最为深入的遗址类型。其中,克拉斯基诺城址受到特别的关注,被看作滨海边疆区渤海的标尺性遗址。围绕这座遗址,俄罗斯学者们开展了行政建制、生业方式、贸易交流等方面的研究,并获得了许多关于渤海平民生产生活与文化的研究成果与认识。
(三)研究方法方面,除传统考古学方法外,俄罗斯学者积极利用各种自然科学手段,开展了多方向的跨学科合作,特别是通过鉴定和分析渤海遗址中的动植物遗存,深入研究了渤海人多种多样的生业方式。
注 释:
① Е.И.Гельман, Е.В.Асташенкова, Я.Е.Пискарева, Ким Ын Кук, Чжун Сук-Бэ: Археологически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на Краскинском городище в Приморском крае России в 2017 году, Сеул: Фонд изучения истории Северо-Восточной Азии, ИИАЭ ДВО РАН, 2019.(Е.И.格尔曼、Е.В.阿斯塔申科娃、Я.Е.皮思卡列娃、〔韩〕金恩国、〔韩〕郑焟培:《2017年度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克拉斯基诺城址的考古发掘》,首尔:东北亚历史财团、俄罗斯科学院远东分院远东民族历史·考古·民族研究所2019年。)
② Е.И.Гельман, Е.В.Асташенкова, Я.Е.Пискарева, Ким Ын Кук, Чжун Сук-Бэ: Археологически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на Краскинском городище в Приморском крае России в 2018 году, Сеул: Фонд изучения истории Северо-Восточной Азии, ИИАЭ ДВО РАН, 2019.(Е.И.格尔曼、Е.В.阿斯塔申科娃、Я.Е.皮思卡列娃、〔韩〕金恩国、〔韩〕郑焟培:《2018年度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克拉斯基诺城址的考古发掘》,首尔:东北亚历史财团、俄罗斯科学院远东分院远东民族历史·考古·民族研究所2019年。)
③ 48号发掘区由东、西两个分区组成,2011、2012年曾进行过发掘。
④ 51号发掘区开辟于2015年,当年仅发掘了第一建筑层位的上部分文化堆积,2017年不仅结束了对第一建筑层位的清理,还发掘了第二建筑层位。
⑤ 2005年发掘的房址No.1中也存在类似的门廊(宽1米),并且门口埋着两个大陶罐。
⑥ 瓦当类型详细信息参见:Е.В.Асташенкова, В.И.Болдин: Декор концевых дисков Краскинского городища, Россия и АТР, 2004, No.1;译文见王德厚译:《克拉斯基诺古城遗址瓦当的纹饰》,《北方文物》2006年第4期。
⑦ 玻璃珠是在开挖回填土时发现的,报告认为,它很可能出自第二建筑层位,但也不排除出自第三建筑层位的可能性。
⑧ 俄罗斯报告中提到的陶棋子(фишка)在国内报告中多被称为“陶饼”,为利用陶片或瓦片磨制而成的大小不一的扁圆形遗物。此外,在克拉斯基诺城址也曾发现一些石质棋子。
⑨ Е.И.Гельман: Краскинское городище в бохайской археологии, г.Чанчунь, 2019.9.22.(Е.И.格尔曼:《渤海考古中的克拉斯基诺城址》,长春,2019年9月22日。)
⑩ Е.И.Гельман: Стратиграфия, хронология и периодизация Краскинского городища, г.Харбин, 2019.12.14.(Е.И.格尔曼:《克拉斯基诺城址的地层、年代及分期》,哈尔滨,2019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