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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意识的觉醒:《觉醒年代》的动物隐喻

2022-11-04

今传媒 2022年7期
关键词:觉醒年代李大钊陈独秀

骆 敏

(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2)

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觉醒年代》作为一部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展现了从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到中国共产党成立的一系列觉醒、斗争与成长的过程,也是国人的生命意识得到极大唤醒,人的生命价值逐步被重视、发掘的过程。

“生命意识”是指“具有了意识活动能力的人类,对自我生命存在的感知与体悟,以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对人的生命意义的关切与探寻,具体体现为生命体验、生命思考、生命策略与生命关爱,等等”,《觉醒年代》围绕“人”的生命意识觉醒展开,纵观全剧叙事,动物隐喻的运用反复出现,在动物与人、动物与环境的互动中,关于“人”的叙事更加丰满生动,富有张力。

一、《觉醒年代》的动物隐喻

“隐喻”不仅是语言现象,更是一种思维现象,George Lakoff和Mark Johnson提出了“概念隐喻”,将“描写”与“被描写”的两项分别描述为具有方向性的“源域”(source domain)和“目标域”(target domain),两者间的互动为“映射”(mapping),隐喻过程就是借助一个概念领域结构去理解另一个不同的概念领域结构。在此基础上,有学者提出“多模态隐喻”的概念,认为“模态是一个特定的感知过程且可以解释的符号系统”,并将其归纳为图像符号、书面符号、口头符号等九类,而多模态隐喻的目标域和源域是由多种不同的模态共同构建的。关于动物隐喻的理解,“存在巨链”在隐喻中的运用可以链接不同层次的存在形式,比如动物本能与人类行为,因此,可以用易懂的非人类特征来理解人类特征,也可以用人类特征来理解动植物。Zoltán K?vecses对“存在巨链”的阐释有相似之处:动物首先被拟人化,然后用“基于人的动物特征”来理解人类行为。《觉醒年代》属于含有多种模态的影视文本,在叙事中运用了大量的动物隐喻,隐喻的源域体现出多模态隐喻的特征,目标域则多为抽象化的意义,给文本解码者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一)动物隐喻的多模态特征

从源域的角度分析,剧中动物隐喻最为显著的模态有图像、声音和语言三类,体现出鲜明的多模态特征。这些以不同模态存在于剧中的动物隐喻贯穿全片,与剧中叙事的各要素产生互文,与人物、场景、情节等共同构筑起生动的叙事空间。

动物的图像隐喻使用频率最高、种类最多,主要包括鹅、狗、猴、鸡、驴、骆驼、马、蚂蚁、猫、鸟、牛、青蛙、螳螂、兔、鸭、羊、鱼。同一种动物在不同场景中多反复出现,其中,鸽子作为一条叙事线索,在学生被管制时试图获取外界消息、高君曼等人探监陈独秀、陈独秀出狱前放飞鸽子等情节中均有特写。马多伴随骑兵出现,比如北洋政府骑兵、辫子军、段祺瑞的讨逆军;又或是在李大钊运年货到长辛店、李大钊等四人考察工农生活、陈独秀与李大钊前往上海途中遇难民等情节中,以马车的形式出现。同一场景中也可能有多种动物视觉隐喻同时呈现,有助于丰富叙事内容、强调其叙事效果。毛泽东在湖南街道冒雨奔跑的一幕中,缓行的牛与疾走的马、散落的鱼与缸中的金鱼、横冲直撞的鹅交织展现出众生相。而在陈独秀家院子、俭洁食堂、李大钊农家讲课等场景中,鸡、鸭、鹅等动物共同产生了隐喻意义。

动物的声音隐喻也有显著体现,运用最多的鸟声在不同情节、场景中频繁出现,其中,在北大校园这一空间运用频率最高,相关情节有蔡元培、陈独秀讨论文科聘任教授名单,蔡元培、胡适商议开展新文化系列讲座,会议上蔡元培倡导办刊并创立进德会等。此外,陈独秀、蔡元培、李大钊在中央公园集会演说,汪大燮等联名呈文保释学生,各省请愿代表围总统府请愿,陈独秀出狱在家设宴,陈独秀向李大钊表明思想倾向等场景中也有鸟声的运用。

动物隐喻在语言中的运用主要体现在剧中人物口语化的对白中,极具通俗化、生活化色彩。“兔”在台词中多次出现,进一步凸显了生动的人物性格:众人到长辛店包兔肉馅饺子,陈独秀自称“野兔子”;蔡元培欲用辫子军“做文章”,陈独秀说,还是这“老兔子”“狡猾”;陈独秀设宴迎胡适,蔡元培说:“两只兔子在吃窝边草,我这只老兔子就赶来”;编委会上刘半农、胡适争辩,陈独秀道:“你们两个小兔子不要一见面就掐”。此外,张勋复辟后,街上围观的人说:“这猴耍得好”;辫子军擎旗快马穿过北京街道,民国警察的“我也买不起那马尾巴”亦具讽刺效果。张长礼、张丰载从国会会议逃走,陈独秀称:政客“如同狗争骨头一般而已”;警局派人监视陈家,李大钊对陈独秀说:“刚才我在你家门口可遇见狗了”;政府出动军队管制学生,易群先咬警察的手,后痛斥道:“你才是狗”,在这三句台词中,“狗”都具有贬义。

(二)动物隐喻的多样化意义

隐喻的源域与目标域不一定同时存在,在 《觉醒年代》中动物隐喻的目标域多是抽象的意义,与时空、状态、身份、关系、性格、情绪、态度、品质等“人”的“生命”特质紧密相连,并且在不同情节或场景中,同一种动物能够衍生出多样的意义。

1.动物隐喻时空。全剧开篇,城墙外黄沙飞扬,成队骆驼缓行,驼铃晃荡,绘出一幅厚重又混沌的历史图景,暗示这是一个内忧外患的动荡年代,处在这个时代的北京也是故事发生的重要场景。在张勋复辟的情节中,大街上骆驼头戴清朝官帽、尾绑红绳;复辟失败后,黄龙旗遗落街头,骆驼从上踩过,极具讽刺意味的设计以及前后对比,隐喻了“张勋复辟”的历史节点以及事件的发生地。

2.动物隐喻状态。青年毛泽东在大雨滂沱的湖南街道上穿梭,浑身沾满污水的鹅群横冲直撞;年轻人们在葛妈妈家中相聚,鹅群则是雪白、悠闲自在的,两相对比,前者隐喻社会的苦难与混沌,后者则是生机与希望。从14集始,鸽子成为一条贯穿后文的线索,其状态隐喻陈独秀由困境向身心自由转变的过程。在互助社的叙事中,羔羊吸母乳隐喻年轻人在伟大尝试面前稚嫩又满怀期待的状态。

3.动物隐喻身份。马在剧中多次出现,包括北洋政府、张勋、段祺瑞等军队及警察骑马的场景中,多次强调一种高高在上的“权威”姿态;而蔡元培马车的马优雅儒雅,隐喻其德高望重。牛在剧中主要隐喻的是底层艰苦的劳动人民。

4.动物隐喻关系。延年乔年用青蛙“报复”陈独秀,陈独秀将其放生,青蛙隐喻的既是子对父的误解与怨气,又是父对子的包容、释怀与期望。评议会上,学生们请求开除辜鸿铭,湖中是一群绿头鸭与一只离群家鸭;傅斯年艰难地劝校工上夜校,湖中两只鸭两头相对;刘师培逝世、陈独秀离开北大,两只家鸭游离鸭群;李大钊与赵纫兰谈心落泪,雨中湖面两鹅同游。

5.动物隐喻性格。剧中三个重要人物陈独秀、蔡元培、胡适都属兔,都是富有个性的角色,其中陈独秀说自己是“野兔子”,又说蔡元培这“老兔子”“狡猾”,他们在新文化运动的推进中,敢为人先,做出许多新的尝试与努力,像极了兔子本性温顺但动时敏捷活跃的特点。

6.动物隐喻情绪。街头斩首时、国会会议上,笼中鸟皆被混乱的场面惊起。李大钊回老家,妻儿追着鸡跑,鸡边跑边飞;俭洁食堂开门营业,鸭、鹅在院里四处跑,这些都隐喻喜悦的情绪。北大新文化系列讲座准备开展、中央公园集会演说、陈独秀向李大钊表明马克思主义信仰倾向、各省代表围总统府请愿等场景都有隐喻希望的鸟声。

7.动物隐喻态度。这类隐喻主要体现在语言中,“如同狗争骨头一般”是愤慨,“你才是狗”是怒骂,“这猴耍得好”是讽刺,“做一头弘扬新文化的徽骆驼”是坚定,“你把我当成驴了吧”是埋怨,“两只兔子在吃窝边草,我这只老兔子就赶来”是期待与喜爱。视觉隐喻的运用方面,在李大钊遇葛树贵妻子抱儿乞讨的情节中,以树上猴子的“凝视”视角,隐喻围观者们“看戏”、漠不关心的态度。

8.动物隐喻品质。陈延年放生水碗中的蚂蚁,隐喻自由与博爱的精神。陈独秀在展开关于科学与民主的演讲时,蚂蚁爬上麦克风;李大钊冒险印刷 《北京市民宣言》时,蚂蚁在他手上攀爬,在这两个情节中,蚂蚁都隐喻敢为人先、不惧强权的勇气。陈独秀逃往上海时,与李大钊在马车上谈未来与理想,吃力上坡的马隐喻不畏困难持续攀登的品格与担当。

二、《觉醒年代》动物隐喻的意义生成

在 《觉醒年代》中,动物隐喻意义的生成基于文本的具体语境,以动物的表层生命特质为基础,多会受到动物的社会作用与文化内涵、艺术创作手段综合运用的作用。

(一)隐喻意义生成的物理基础:动物的表层生命特质

动物的表层生命特质能够给观众带来最直接的视听刺激,容易使观众产生关于抽象意义的联想。在《觉醒年代》中,动物视觉隐喻所利用的动物表层特质包括色彩、质感、活动状态等。骆驼上身庞大,覆有浓密的土黄色茸毛,其四肢瘦削,与背上稳定而有重量的驼峰形成视觉上的冲击感,整体前倾的缓行姿态容易使人联想到底层艰苦的劳动人民形象。当具有鲜明外观差异的动物在同一场景中出现时,观众能够感受到强烈的对比,进而联想到这种“共存”与对比背后可能存在的隐喻意义:马高大修长,头颈瘦长而挺拔,尾毛长而浓密,而牛体型较大,但头颈前伸低于背部形成视觉上较矮的感觉,偏瘦的四肢与壮实躯干形成不协调感;绿头鸭羽毛色彩繁杂,整体体型较小,而家鸭浑身雪白,体型较大,脖颈较长而挺;小商贩竹筐里的鱼扁而大,身覆灰黄色鳞片,尾鳍短小,而金鱼小巧,身覆细鳞,一身橙黄,尾鳍如花。在动物声音的隐喻使用中,鸟声声音明亮、忽隐忽现,有呼吸感和空间感;马的嘶鸣声也是高频声,但其连续、快速而顿挫的质感却充斥着威胁性。此外,在剧中人物的对话中,所运用的动物隐喻也是建立在对动物表层生命特质的认知基础上的。

(二)隐喻意义生成的社会建构:动物的社会作用与文化内涵

动物的特征除了物理属性之外,也有其在人类社会长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发挥的作用,以及在与人类互动过程中产生的文化内涵,这些特征都对剧中动物隐喻意义的生成产生了重要的作用。骆驼队在北京的存在拥有悠久的历史,担负着货物运输的任务,对北京人的生产生活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猴子是杂耍艺人最常见的“伙伴”,其出现往往伴随着“戏耍”与“被凝视”的意义。家狗为主人家看守门户,常与“忠诚”和“陪伴”相联系;流浪狗则时常在门前徘徊,给以“肮脏”“无安全感”的负面印象。驴和牛在人们生产生活中分担体力型的工作,驴还引申出“把我当驴使”的口语化用法。长久以来,马在战争中扮演重要角色,因此,马队快速穿梭于街巷中时,带给人的威胁感与恐惧感更加强烈。鸽子在人类历史中作为信息传递的“工具”,具有“圈养”与“自由”的双重特征,因此,在剧中也成为了困境、自由、回归等人物状态的隐喻。

(三)隐喻意义生成的艺术加工:创作手段的综合运用

艺术创作者对历史背景、历史人物的精准把握及丰富的叙事手段也至关重要。在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的叙事时间背景及北京、上海等空间背景下,结合故事情节发展的具体语境,隐喻意义的生成受动物与人物、动物与道具和动物与空间的互动以及镜头调度的影响。人物与动物的互动如:军警常骑马出动,马隐喻“权威”与“危险”;李大钊归家妻儿抓鸡,隐喻欢乐的情绪;高君曼捉兔入笼,隐喻闹剧渐息。动物与道具的互动如:蚂蚁三次出现是在水碗、麦克风、传单上,分别隐喻身处水深火热的人民、敢为人先的发声者、不惧牺牲向光奔赴的先锋者。动物与空间的互动如:被陈独秀放生的青蛙在假山流水间静坐,隐喻自由;大雨滂沱的湖南街道上动物失序,泥水四溅,隐喻社会内忧外患矛盾重重;鸟声多出现在天晴的青翠树林,隐喻希望与光明的未来。在镜头调度上,镜头角度的设计能够实现视角的转换,比如,在李大钊遇葛树贵妻子上街乞讨、延年乔年深夜等钱包失主、工读互助社解散同学们齐唱等情节中,猴子、狗、羊从以往“被观看”“被凝视”的对象转变为观看的“主体”,分别隐喻路人讽刺性的冷漠、诚实善良的品质以及“稚嫩”“单纯”“爱”与“希望”,使画面的视觉效果和叙事内涵都更具张力。

三、《觉醒年代》动物隐喻的生命张力

“生命张力”一词综合了“生命”与“张力”的内涵,“意在反映生命所具有的活力、韧性、质量及价值等特质,张扬生命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觉醒年代》的动物隐喻展现的是动物表层特征之下内在的生命力,体现出与“人”这一生命体相通的价值与意义。

从对全剧表达效果的影响来说,动物视觉隐喻极大地丰富了画面的内容,以具有动感的符号增强画面内部的对比与层次;动物听觉隐喻则为观众开拓了视野之外的另一空间,给予观众更多想象的机会;语言中的动物隐喻极具烟火气,使表达更加鲜活,更具生命力。整体上看,剧中动物隐喻的巧用不仅在艺术性层面直接增强了视听元素的魅力,有助于人物性格的塑造,还以线索或铺垫的形式推动叙事的发展,在此过程中打开了观众的感官,促使观众进一步深入探索、感受生命张力带来的体验与反思。近年来,针对“动物问题”的相关哲学研究有所发展,拓展了人类对动物的理解维度,而从隐喻角度看,这种认知能够创造人与动物的全新关系。剧中部分动物隐喻的运用,赋予了动物一定的“主体性”,体现出人对自身与动物关系,以及人对自身存在意义和价值的深层次认知,契合了 《觉醒年代》强调的对生命的尊重与博爱,为全剧增添了审美意蕴。

从 《觉醒年代》作为一部革命历史题材电视剧的角度来看,历史与爱国是两大核心命题,而在此过程中,“人”的觉醒是推动历史进步、推动爱国心觉醒的强大内在动力。“觉醒年代”能够成为一个进步的、波澜壮阔的、翻天覆地的、值得被铭记的时代,正是因为先进知识分子生命意识的觉醒,进而促使更多人的“觉醒”。以动物作为隐喻的载体,正是利用生命间的底层共通性,利用一种鲜活的叙事载体来推动故事的发展,用生命的张力触动更多观众、引发更广泛的共鸣,让更多现代人能够在这种既具有烟火气与生命力,又不失浪漫诗意的表达中,理解“自由、解放、平等、希望、青春、光荣、梦想、信仰、博爱”的精神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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