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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音乐学中“田野工作”的思考

2022-11-04葛其红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院

艺术品鉴 2022年24期
关键词:锅庄音乐学田野

葛其红(南京艺术学院音乐学院)

时代的发展促进人类看待事物多元化。在中国历经四十余载的民族音乐学,将人类学的田野工作方式视为学术研究过程中重要步骤之一,该学科中众多研究成果无不有鲜活的田野个案。事实证明,走进田野的工作方式能让研究者深切感受到艺术生成、存在的原理,对特定田野的身体感知和理论思考让研究内容真实而充满学术价值。

一、音乐学研究把眼光投向田野

田野工作(fileldwork)也常被翻译为实地调查、野外调查等。一般认为,田野调查工作需要以完整的一年为一个研究周期。对于研究点来说,研究者想要成为内部一员,尽可能使用“局内人”角色观察音乐事项,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

音乐研究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理性分析,还需要用专业化的、扎实的田野工作理论方法获取直观的身体经验,这样的研究才能真正面向文化的多样性,揭示音乐事项背后隐含的深意。

(一)田野工作的必要性

作为一位民族音乐学专业的研究生,我认为该专业的重要研究方法之一就是田野工作,即设身处地到某一研究地对研究对象进行深入的观察和体验。该学科研究成果多是建立在深刻的田野工作基础上,将一手资料进行分析、整理最终完成形而上的学术理论思考。对某一音乐表象的深度认识必不可缺少田野中的感性认知,所以,音乐学研究需要把眼光投向田野。

上海音乐学院的萧梅老师2020 年来南艺开展《基于实践的表演研究》讲座。讲座开始,她就以“体验”和“实践”为关键词给我们讲述亲临现场的重要性。她放了一段音乐的录音让同学们通过聆听说出这段音乐是何种乐器在何处以何种方式演奏,学生们热情互动之后,萧梅老师给出答案,这其实就是在大象腿上绑了一个铃铛发出的声音,大家一听纷纷诧异。

萧梅老师提出以“体化实践”为核心的“乐”文化研究,包括了三个部分:以视觉空间化为方法的行为观察(外部凝视)、“在场”的身体体验之“做”以及身体行为与音响结构的同步关系三个层面。

可见,田野调查强调进入,直面现场的体验和实践才能真实记录,感受学术研究中田野的魅力。

随着研究角度和方法的扩展,田野工作的细则越加丰富。杨曦帆认为“就现代人类学的反思性来讲,‘田野’更为重要的特质是研究者自身的到场,如此,研究已不只是一种主体对客体的单向度打量,而是蕴含生命力的、充满感知性的主体在现场与研究对象共同构建艺术事象”。依此看来,研究者已不再是从“文献”到“文献”式地将采集到的资料直接作为学术思考的依据,个性化的生活体验和深度的采访让学术研究更加真实和可靠。

不同的文化圈对艺术有着不同的看法,对于不同于自己的文化,研究者要有包容和理解的心态。正是因为研究者对自我文化之外的他文化存在文化认同方式上的差异,故而易造成文化误读,而田野就是很好解决文化误读的重要办法之一。

(二)如何进行田野工作

田野工作应该是在科学方法的基础之上有计划、有准备和有目的地进行研究的过程。田野工作需要进入一地,其中存在很多无法提前预知、不可控的变量因素,所以进入田野之前要有翔实的计划和细致的准备。很多民族音乐学的相关读物都有指导“如何进行田野”的内容,比如伍国栋《民族音乐学概论》、杨红《民族音乐学通论》等。从观念层面来说,田野考察需要研究者明确学术定位和研究取向,将主位与客位、局内与局外的观察视角和文化身份贯穿田野工作过程,随时做到互补和转换。从行为层面来说,每一个步骤都值得提前计划和安排。

1.分析现状

研究者要明确一个或多个田野点、进行田野的目的和预期能够取得的结果。进行田野工作前,确定调查的范围和调查可以深入的程度,明确必须使用的研究方法。

2.搜集、整理现有资料

确定好以上内容之后,有必要对研究对象进行现有资料的搜集整理。材料可以做直接和间接分类。直接资料是前人对研究对象相关研究成果,可以直接了解、运用。间接资料是与研究对象相关的社会情况、历史背景和语言文化,以及其他相关领域的研究成果。通过大量资料的梳理,将被即将调查的研究点进行多面的挖掘和探索,以此避免初入研究点的尴尬和陌生。

3.与研究点建立联系

尽可能在调查之前就与当地老乡建立相关联系,必要时可尝试与当地领导或政府官员进行沟通,以便快速进入田野。与人打交道,提前了解语言的表达方式和差异,避免进入田野时成为“睁眼瞎”,闹出笑话。

4.草拟调查大纲

用大纲整体规划调查形式和内容。笔者认为作为一名学生,进入田野前草拟调查大纲能让笔者进行田野时有方向,不慌不忙进行有序的田野工作。

5.消解文化隔阂

调查者和被调查者往往因为文化背景、生活方式不同而存在差异性。为避免出现文化误解,调查者首先要摆正姿态,努力消解文化隔阂。我们到达田野现场,尽量与受访者成为朋友、亲人,成为“圈内人”。与当地人说清来意,不隐瞒,表现真诚的一面。笔者认为,向他们告知我们想要体验当地生活和艺术的意愿,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来意更加便于我们工作的开展。

就以上五点,笔者展示一个顺利进入田野的过程。笔者曾在四川省阿坝州马尔康县西索村做锅庄调查,采访对象是西索村的村民杨东方,他曾在马尔康文化馆工作,退休前后的二三十年内整理了很多锅庄视频、歌词、谱例。笔者初到他家,双方很陌生,前面两天去过他家三次都没能见到人,第四次在他家客厅里终于见到了快70 岁的杨东方本人。笔者真诚地跟他介绍了想了解锅庄的意愿,他当时忙于低头单手指慢速敲击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打下每一首锅庄的藏文曲名。期间,他的孙子进来客厅,笔者从杨东方爷爷的口中得知这个小孩下半年开学就上一年级了,他叫更瑟尔。他爷爷跟我聊锅庄的时候,更瑟尔吵着要用爷爷的电脑写字,他爷爷教他在电脑上打下汉语拼音字母,之后又用拼音写下爸爸、爷爷、奶奶、妈妈等汉字。写完笔者教他的26 个拼音字母,正好他拿过来一本绘本,笔者花二十分钟左右时间耐心陪他讲完这本绘本,笔者明显感觉杨东方爷爷对笔者加深了信任。更瑟尔后来还让笔者陪他玩积木,拼飞机和装堡垒,这些陪伴他的行为都为笔者跟杨东方爷爷交流顺畅、他积极帮笔者查找资料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笔者离开之前,他给笔者看了他正在整理的锅庄的文本,给笔者介绍了马尔康的老年锅庄协会和原生态锅庄协会,提供几本马尔康文化类书籍和一个网站(嘉绒圣土·马尔康),以便笔者更好地了解马尔康的锅庄。

田野工作是一项逐步深入的工作,长时间的居住、与当地人深入交流、努力获取当地人的信任等方面都可以帮助我们取得更多收获。

二、田野中的艺术

艺术人类学关注艺术的整体文化语境,这就像民族音乐学强调整体性研究,将研究对象置于文化背景之中。笔者认为,艺术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是人让艺术保有鲜活的姿态,面向田野必然脱离不了艺术的形态和人所赋予其的精神内涵。艺术的传统与现代、经典与非经典话题常被人们著文讨论,看似对立的两面,实则是交互的存在。

(一)传统与现代

依笔者看来,传统有自我的创造力和生命力。当下,现代化、全球化充斥人的生活,传统艺术似乎变得岌岌可危,所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对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抢救和传承。

‘传统’有其独特的艺术价值和社会功用,故其与所生存的时代息息相关。“传统与现代存在着某种发展上的冲突,但是,传统与现代并不是简单的彼此克服,在历史上也同样存在着‘合作关系’,‘传统’并不是一块铁板,相反,‘传统’在现代社会中可能正在被不断创造。而且‘传统’也有自己的适应性。”环顾当今社会,传统音乐受到现代化的巨大冲击确为不争的事实,但以为传统音乐文化大势已去,却可能是错觉。传统文化在时代发展的步伐中发生了变迁,出现传统延续。笔者近两年在阿坝州黑水县嘉绒藏族考察婚俗仪式音乐,他们一直延续跳锅庄舞蹈的传统,但是婚礼仪式中唱、跳的锅庄发生了形式上的转变。人家不再拘泥于传统的自唱自跳围圈的歌舞形式,从播放音频伴奏、小型队伍组合的舞蹈形式取而代之。由此可见,传统也在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自我“调适”。

传统与现代交融共生,呈现出全新面貌。周耘在《论音乐传统的延续与传统音乐的变迁》一文中通过解析传统音乐文化的概念,将传统音乐文化解构为“音乐传统”与“传统音乐”两个层面。

他认为“音乐传统”侧重观念、制度,具有稳定延续的特性;“传统音乐”特指具体作品,具有发展变迁的特性。二者不同的属性,共同维系着传统音乐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他在文章中强调,只要掌控好“音乐传统延续”与“传统音乐变迁”的平衡机制,在现代化、全球化加速的21 世纪,传统音乐文化仍能呈现多样的音乐传统永续不绝、多彩的传统音乐熠熠生辉的局面。

对传统进行创新可成为现代,现代中也可包含传统。Worldbeat 是将西方音乐进行混合而形成。这种音乐形式是从各种本土音乐中汲取其风格、乐器以及韵律。Worldbeat 从本质上来说可以看作是世界音乐,只是世界音乐包含的音乐范畴可以更加宽泛。古琴演奏者成红雨在德国生活多年,学习竖琴之前曾尝试将古琴推向国外。她的表演涉及多场世界音乐的舞台,古琴可以与非洲音乐、美国流行音乐、乡村音乐等多种音乐风格同台演出。

近年来,她回国后更加致力于探索古琴与其他音乐风格的合作。比如与电子音乐的合作,创作出《庄周梦蝶》;与西方弦乐器的合作,创作出《安慰》;与钢琴的配合,演奏出《阳光三叠》……她的创新付诸实践后让我们发现古琴的声音不是只能表现《高山》《流水》《潇湘水云》等传统曲目,这件中国的乐器竟有如此的魅力,时刻可与世界音乐进行对话。

传统和现代是双向的关系,当下的传统都是发展中的传统,当下的现代也不是完全脱离传统的现代。

(二)经典与非经典

学习音乐,我们通常认为的“经典”就是海顿、莫扎特、贝多芬等,这些人的作品是经过历史的沉淀而受到人们肯定的。对于这类作品的研究,多是从音乐形态着手进行技术分析。学者研究民族音乐学学科内的研究对象,不太强调这样的研究手法,主张从文化层面全方位关照艺术本体。

“非经典”是指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艺术。“非经典”的艺术虽然不是广义上的“经典”艺术作品,但这类艺术在特定的区域、范围内被特定人群定义为经典。譬如笔者观察的嘉绒藏族文化,锅庄是该地的文化标识,一提到锅庄就想到藏族。而在藏族内部,不同的锅庄风格能识别康巴、安多区域特征等。可见,“非经典”也可以是局部范围内的经典,受到该局部范围内的人认可。

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非经典”,多元化的学术视野强调了经典的多样性和互动性。“非经典”的艺术存在多归功于生活中艺术的功能和意义,其表演和传承都与人密切相关,人是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艺术人类学等学科研究的终极话题,“非经典”的艺术是我们理解特定时空、地域中人们精神状态的重要线索。

三、学术中田野的思考

(一)田野工作在学术中呈现的注意点

整体观是一种大局观的考量,在田野工作中必不可少。艺术是文化的一部分,任何值得研究的文化都是复杂的。所以,无论是人类学家或是民族音乐学家,他们强调对考察对象要把握整体观的研究策略,考察文化的方方面面。

云南哈尼族‘八声部’合唱,在国内外音乐学界都有一定的影响,其被认为是和声唱法中的一个值得深入讨论的现象。

有学者深入当地再访当年(20 世纪80 年代)采录到这一民间演唱的村寨,却发现绝大多数人对‘八声部’合唱这一说法感到茫然不解,甚至于,当他们以当年的录音资料为示范请村人重现演唱,而始终无法得到与录音一致的效果。他们带着疑惑开展了民族志调查,最终从哈尼山寨的生活文化中找到了解答的线索。这里所说的‘八声部’合唱的调子‘以色色’是哈尼族人在插秧苗时的一种劳作歌。当大家开始下地干活时,就可以随性开唱,每个人想唱就唱,想停就停,由此造成了有层次的和声效果。就此,人们才发现这样的多声部是多个声部随性唱和,有多少人参与就有多少个声部。

由此看来,对某一艺术作品的探索要置于其生存语境的整体关照中,这样才不至于像看待哈尼族“八声部”一样造成发声、乐理上的认知误差。

(二)田野内容如何写进学术

任何学术写作中的田野内容必须遵循客观、真实的要求。人类学家主要是通过田野工作来搜集资料,并验证依据理论所提出的各种假设。田野工作的最大优势在于它的直观性和可靠性。调查者亲临调查对象的现场,直接观察处于自然状态下的社会现象,可直接感知客观对象,从而获取直接的感性认识,并掌握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这是其他间接的调查方法所无法做到的。

在田野工作中,如果调查者与调查对象进行直接交谈,就比较容易获得第一手材料。但是,通过直接交谈所获取的材料也并非是绝对可信的。为了提高资料的可信度,调查者必须进一步采用参与法,即调查者深入到调查对象之中,生活于调查对象所在的社会中,从中了解调查对象的习惯和行为,从生活方式的参与逐步过渡到文化心理和民族意识的参与。通过对当地生活的直接体验,调查者就可以将自己所看到的情况与采访进行比较,做到去伪存真,收到预期效果,很好地保证田野工作的真实性与可靠性。

譬如,著名的人类学家摩尔根就是站在关心少数民族的立场上开始其人类学研究的。早在青年时期,摩尔根就同易洛魁人交上了朋友,于1840 年组织了“大易洛魁社”,其后又进行了一系列维护易洛魁人利益的活动。易洛魁人感恩摩尔根的诚意,于1847 年接受摩尔根为塞尔卡部落的正式成员。这样一来,摩尔根就不是作为一个外来者,而是作为易洛魁人中的一分子来进行自己的研究。他的人类学名著《古代社会》就是通过这样的田野工作方式而撰写出来的。

在进行田野工作时,调查者必须遵循平等的原则,尊重调查对象的生活习惯及历史传统等,克服民族中心主义,不以本民族的是非标准作为衡量其他民族传统的标准,保证田野工作实际功用的充分发挥,实现调查目的。充分了解当地风俗,在进行田野工作时,要尊重客观存在,切忌误导调查对象和歪曲客观事实。

四、结语

民族音乐学引入人类学的田野工作方法使得研究者有机会摆脱“扶手椅”式研究,真正走到研究对象中去体验、观察,进而分析和研究。民族音乐学的学术成果因纳入田野工作的内容而变得生动、真实,成为具有特色的音乐学研究,由此可见,田野工作方法的重要性对于民族音乐学研究不言而喻。

综上,我们在进行田野工作的实地考察时,一定要做到实事求是,尊重客观实际,尊重调查对象,真诚地与他人进行交往,如实地将调查对象的风俗习惯记录下来,从而获得客观的田野工作记录资料。任何情况下都不应当歪曲事实,按照个人的主观臆断伪造证据,捏造事实,既浪费了时间和资金,也没有取得相应的效果,所进行的田野工作也只能被认定为是失败的。

田野中的调查与案头的写作是齐头并进的,没有理论升华的田野无灵魂,没有田野加持的理论枯燥乏味。对于新时代的民族音乐学理论研究者而言,研究方法和视角必须多元化,落实田野工作、写好音乐民族志,深度挖掘被研究群体呈现的音乐现象是每一位民族音乐学学者学术研究的方向和目标。

田野中的音乐多种多样、魅力四射。当我们真正走向田野,也许会震惊,也许会不解。研究者的田野工作要摆脱文化偏见将音乐事项与生活联系在一起,从中感受最真实的音乐内涵。只有将真实可靠的田野成果写入学术文章中,我们才可能创造学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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