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寅悼亡诗词本事
——曹寅“梨花词”隐喻的原配身份及“康熙八年入侍说”新线索
2022-11-04朱志远
朱志远
内容提要:《荔轩词》中《曲游春·耶赫河边梨花》暗含悼亡之意,推究本事,曹寅在数次接驾康熙南巡之前就已于康熙十年、康熙二十一年两次扈从东巡,君臣少年时已相得;再将“梨花词”与《吊亡》诸诗共证当知同属悼亡性质,对象指向曹寅原配,亡故于康熙二十一年东巡前夕。诗证表明,亡妻当亦系旗人身份或即叶赫世家女,词中故有“断肠之地,且又经过”( 耶赫) 语;梨花一阕,咏物之中寄寓身世之感,风格哀婉深致,于荔轩词中十分罕见,作者可谓多于情,深于词者。由这一扈从时间、人物身份的确定,不但消除朱淡文首提“续娶李氏说”庶几孤证的嫌疑,更为周汝昌、刘上生等坚执曹寅实以“哈哈珠子”( 侍卫童奴) 身份入侍之“康熙八年说”提供了新证;曹寅婚姻系旗主指婚的情况,亦印证着满清八旗与包衣之间从属关系的特殊性。
一、续娶李氏说的提出
曹寅妻李氏,江西布政使司参政李月桂之女,苏州织造李煦远房堂妹,已为学界共知。不过1992 年朱淡文先生在《红楼梦论源》中提到:
曹寅前妻某氏,康熙二十年前病故。继配李氏,乃李煦从妹,康熙二十六、七年嫁与曹寅,二十八年生曹颙。李氏在康熙五十四年已近六旬( 见《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一一二件),逆推知其嫁曹寅已三十岁左右。李氏有可能原系宫中女官,三十岁出宫嫁与曹寅为继室。
首次明确指出李氏为续娶,她引曹寅《吊亡》诗给出说明:
梧桐凿琴凤凰老,鸳鸯冢上生秋草。
地下伤心人不知,绿萝紫竹愁天晓。
清霜九月侵罗衣,血泪洒作红冰飞。
兰椒桂酒为君荐,满地白云何处飞。
诗题即吊亡,而时间却在娶李氏之前,由此故知:
《楝亭诗钞》卷一《五月十一夜集西堂限韵》诗之五有“欲奏成连音,床琴久无弦”之句,虽用陶潜无弦琴之典,亦寓丧妻已久之意,故知曹寅于此时( 康熙二十五年) 尚未续娶。曹寅应为其父服丧三年( 实际二十七个月),至康熙二十六年九月方始满服; 曹颙生于康熙二十八年,故李氏嫁曹寅应在二十六、七年时。
此后,刘上生、胡绍棠、冯其庸等人先后引申并支持此说,遂成共识。结合李氏父李月桂康熙二十一年( 1682) 卒于官的情况,子女当守孝三年,李氏出嫁在康熙二十四年( 1685) 之后。又因康熙二十三年( 1684) 六月曹玺去世,曹寅若想再娶,至少又在三年之后。故知曹寅“床琴久无弦”丧妻已久,至迟在康熙二十五年( 1686) 尚未续娶。
不过,这里面尚遗留一个至为重要的问题,即曹寅原配究系谁家之女,以上方家皆未道及。唯见稍后端木蕻良在《曹寅剪影》一文中对这个原配女子的身份提出疑问:
在曹寅亲自刊落的诗中,被保留下来的诗,还有一首题为《吊亡》。这首诗绝不是一首泛泛的作品,而是对心爱的人真情的怀念。……诗中写的“凤凰老”、“鸳鸯冢”、“枯桐凿琴”、“冢上秋草”,都表示出和诗作者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但又绝非“悼内”诗。在诗里也找不到这位女性的社会身份……满地白云,何处是她“归宿地”呢!
端木蕻良认为曹寅《吊亡》诗非“悼内”,这被个别论者据以采纳,否认续娶之说。事实上,这是最不应有的误读。就悼亡诗这一诗歌题材类型言,不作明确说明的一般专指悼念亡妻,这是自潘岳悼亡诗以来形成的文学传统。对于吊友人之作,一般会点明对象是谁,与自己关系如何,其生平功业等,如李白误闻好友晁衡溺死作《哭晁卿衡》吊之:“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反观曹寅《吊亡》诗,通篇不言名姓,不言人物,正因吊亡对象是自己亡妻才不须枝蔓。更何况诸多意象皆来自贺铸《鹧鸪天》悼亡词“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中语,梧桐、凤凰、鸳鸯等皆作本义讲,明喻失群,更无须求深到斫桐为琴、司马相如《凤求凰》的史事。故而,对于《吊亡》的悼内主题,实不须赘论。不过,就端木先生对这一女子身份之问,学界对此至今没有下文。本文秉孟子知人论世之旨,寻绎荔轩词作背后本事,勾勒词人心迹,一探曹寅不为人知的情感世界。
二、亡妻身份辨踪:“梨花词”隐喻本事
探讨的契机缘于一首曹寅佚词的发现,曹寅现存诗词作品大都收在1978 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楝亭集》中,包括诗、词、文等,几乎尽数在内,但不可避免仍有遗漏。比如潘承玉《续有关红学的新材料》一文就介绍了聂先、曾王孙二人编《百名家词钞》中收有曹寅《荔轩词》18 题33 首词作,不见于《楝亭词钞》和《词别集》的有26 首词,嘉惠学林。这些佚词后来即被收入《全清词·顺康卷补编》中。胡文彬核对这些词作,发现该“词钞”所收《荔轩词》除了并见于其他词集如蒋景祈《瑶华集》者外,一部分仍见于《楝亭词钞》或《词钞别集》,只是词题名目不同。当然,最有价值的仍是《百名家词钞》独家收入的曹寅23 首之多的佚词,见出其在清词选本中的重要地位。引人注意的是,其中有首《曲游春·耶赫河边梨花》,细读词作,隐约婉转,似透露出悼亡的意味:
楚楚饶丰致,讶洗妆时候,人隔千里。客里光阴,算韵华总好,不如春意。一晌丝丝雨,魂结就、粉云堆起。想环碎,马嵬时值,鞍拂燕支际。 早避,冷香冲袂。趁寒天浓绿,好排新思。百折春河,绕一双燕子。断肠之地,又且经过矣。念别后重池衣被,料他猛雨寒灯,门如何闭?
关于这首“梨花词”的写作背景,有学者作过梳理,康熙二十一年( 1682) 曹寅扈从康熙东巡,路经叶赫时作。更检高士奇《扈从东巡日录》记是年四月当天“雨中过夜黑河( 叶赫音译) ”,高士奇、曹寅、纳兰成德三人遂以梨花题咏,乃知系年无误。不过,就词旨而言,婉曲深微,尚还须斟酌。虽说“诗无达诂”,但对于诗词用典的能指却又有着某一规定性的所指。故有必要回到当时的历史背景、文本语境重作审视。
因知清帝东巡出关告祭祖先,在清初是一件大事。顺治曾有东巡之举而未竟,至康熙始有东巡之举,凡三次: 康熙十年、二十一年、三十七年,目的地为龙兴之地盛京,此后演为清帝惯例。对此,官修《清实录·圣主实录》和《康熙起居注》以及高士奇《扈从东巡日录》、传教士南怀仁《鞑靼旅行记》等均有详载。三次东巡一次由寰宇一统,一次因三藩平定,一次因剿灭葛尔丹。正如史家指出,康熙东巡“为抵御沙俄的侵略,巩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作出了重要贡献”,非淫游佚畋的昏君可比。康熙二十年( 1681) 底三藩之乱平,次年二月,29 岁的康熙决定东巡祭祀祖陵,随行者包括年仅9 岁的太子胤礽和朝廷贵族、各级官员和随从,据南怀仁说人数约为7 万人。出发之际,康熙御制《东巡二首》诗序云:“八年征动,喜见澄平。缅想祖宗功德,礼宜躬谒陵庙,以告成功。”南怀仁《鞑靼旅行记》曰: “中华帝国恢复了和平……于是皇帝在3 月23 日,开始了到父祖的诞生地、故土之乡的辽东地方旅行。”其中除全权照顾皇帝和南怀仁的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 康熙岳父) 之外,还有翰林院侍讲高士奇、一等侍卫纳兰成德与曹寅。其中尤可注意的,东巡队伍每至某处多有官员讽咏,高士奇《扈从东巡日录》开篇陈廷敬序曰:“康熙二十一年春,上东巡,省谒陵寝,翰林侍讲高君澹人实从,归则以其记载讽咏之所为,作辑录卷帙以示余。”高士奇、纳兰成德及曹寅皆有诗作,曹寅《恒河》《凄惶岭》诗以及《满江红·乌喇江看雨》词等就作于这次东巡途中,时间线索清晰: 二月十五日,曹寅随康熙帝的大队人马,逶迤东行。出北京,经三河、蓟州、玉田、丰润,抵达滦州。高士奇《扈从东巡日录》记载:“戊戌,驻跸卢龙县范家庄北……上泛舟滦河。……己亥,渡滦河,经永平府城南。”四月十三日,东巡队伍经过叶赫故地,《清实录·圣主实录》载:“康熙二十一年四月庚寅,上驻跸叶赫和屯西塔克通阿地方。”东巡队伍在叶赫地方驻扎。因雨中过夜黑河( 叶赫音译) ,高士奇作有河畔梨花词,见高士奇《扈从东巡日录》卷下记其本事缘起:
庚寅,雨中过夜黑河( 叶赫音译),见梨花一树,惨淡含烟,为赋《南楼令》词一首:“浅草乱山稠,惊沙黑水流。好春光,只似穷秋。刚得一支花到眼,冷雨打,几层休。 遥忆小红楼,玉人楼上头,月溶溶,吹和香篝。谁信东风欺绝塞,都不许,把春留。”
诗中以咏物名题,开篇用浅草、乱山、惊沙、黑水来渲染凄凉环境,随后便由眼前梨花联想到白居易《长恨歌》中“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意象,想到了远方家乡的心上人,由花及人,月明楼上,佳人孤寂,熏笼里散发着醉人的香。不过收束之际笔锋一转道,古人常说“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是因关外苦寒之地是看不到春意的,可东风到底还是没有辜负了绝塞,原来是帝王东巡皇恩浩荡才把这“春风”带到。由咏物而至颂圣,造景、立意立刻上了一个境界。尤为注意的是,正是在叶赫地方,同一词题,除高士奇外,曹寅、纳兰成德亦有所作。高士奇题作“夜黑河”《南楼令》梨花词,曹寅题作《曲游春》耶赫河边梨花,原词即上引《百名家词钞》中词。二人一题“夜黑”一题“耶赫”,皆是叶赫音译。由此,试来品读曹寅“叶赫梨花词”,可从咏物词的使事、意象等角度诠释词作艺术意蕴。
其一,正确理解“梨花”意象的两个用典来源。白居易《长恨歌》云:“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是以梨花比兴杨玉环之诗典来源;而李白《王昭君》二首:“燕支长寒雪作花,蛾眉憔悴没胡沙。生乏黄金枉图画,死留青冢使人嗟。”“昭君拂玉鞍,上马啼红颊。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是以燕支的雪花喻梨花、再来比兴王昭君。曹寅“梨花词”即用两位与梨花相关的美人杨玉环、王昭君来寄兴,兴味深况。上片咏物,写景拟人:一开篇就把梨花拟为梳妆的少女( 指杨、王) ,“楚楚饶丰致,讶洗妆时候,人隔千里”,美人楚楚动人,打扮一新但却置身荒外,这里是以帝京为中心视角来观测关外,故云美人远隔千里。词人在感慨,如此婉娈的女子,却只能流寓在漠漠寒荒; 接下“客里光阴,算韵华总好,不如春意”因说,叶赫梨花虽美,即使万千风韵怕也抵不过帝京烂漫的春鸟春花。咏物之中,已寄寓词人莫名的身世之感;一阵凉雨吹落,美人“梨花”更加妖艳,却终萎落成尘,犹如梨花带雨的杨玉环、燕支寒雪中的王昭君。上片至此遗情想象,倏然收束。下片抒情,直抒胸臆:梨花花香扑袂,她避开了寒天浓绿,宁愿早早地独自开放,只为“好排新思”因其别有一番情思;春河婉转,愁情百结,只有一双多情燕子不忍归去。以双衬单,更为孤寂。全词至此,由花及人,哀婉之意渐浓。
其二,正确理解“梨花词”的情感深蕴。词之微旨直到结句方露出真面目: “念别后重池衣被,料他猛雨寒灯,门如何闭。”“猛雨寒灯”脱胎于唐寅“雨打梨花深闭门”,词人运用想象诉说离别之后美人无人守候,如何能抵挡得住“猛雨寒灯”的凄凉? 而“重池衣被”句,因有前人左思“衣被皆重池”、宋祁“春寒到被池”等句皆指女子拥衾独眠意,可见指向思恋之人。无独有偶,相同的词句曹寅在别的诗中也用过,康熙三十八年( 1699) 明遗民胡其毅因展画时误致手臂受伤,曹寅有诗慰之:
偶然成缺陷,匕鬯改前持。谁赠千金药,空哦五字诗。角巾同一垫,衣被久重池。偪仄人间世,逍遥未有期。
在“衣被久重池”句后有小注曰: “时悼亡未久。”根据文本的互文性可知,曹寅反复用“衣被重池”典,暗指悼亡之意已明。到此,整首词情感底蕴昭然:曹寅或在借叶赫梨花悼念亡妻,文本主题系悼内类型,遂可与《吊亡》诗同参。这是曹寅早期诗词中旨意最接近的一对作品。准此,由于词作写于康熙二十一年( 1682) 康熙东巡至叶赫时,那么梨花隐喻之人又与叶赫有何种关联呢? 或者仅是爱妻新丧、触景生情? 若是如此亦无什么特别之处,可下阕“断肠之地,又且经过矣”却告诉我们,事实并非这么简单。
其三,词中“断肠之地,又且经过矣”语,该当何解? 明确指叶赫是彼此断肠地。这一句十分费解,或以为经过叶赫古城,诸人吊古怀今,此词亦属怀古类型,如同时的纳兰成德就作有《满庭芳》( 堠雪翻鸦) ,深悼叶赫之亡。在历史上,叶赫曾是满清先祖仇敌,后金天命四年( 1619) 八月,努尔哈赤攻打叶赫两城,叶赫东西城主金台什和布扬古被杀,降民悉数令迁往建州,叶赫故地被焚,史称“叶赫之墟”。高士奇在《扈从东巡日录》梨花词下云:
夜黑城在北山之隈,砖甃城根,亦有子城,尚余台殿故址。又一石城在南山之阳,水草丰美,微有阡陌。相传夜黑、哈达、灰法,皆东方小国,各有君长,我太祖高皇帝破之,其地遂墟。
纳兰成德是叶赫最后一任国主金台什的曾孙,重来故地,心情悲怆,其词《满庭芳》云:
堠雪翻鸦,河冰跃马,惊风吹度龙堆。阴磷夜泣,此景总堪悲。待向中宵起舞,无人处,那有村鸡? 只应是,金笳暗拍,一样泪沾衣。须知今古事,棋枰胜负,翻覆如斯。叹纷纷蛮触,回首成非。剩得几行青史,斜阳下,断碣残碑。年华共,混同江水,流去几时回?
纳兰成德面对故土荒凉“阴磷夜泣”,战争残酷,故云“此景总堪悲”。昔日祖逖闻鸡起舞,如今这里尽是荒凉,村鸡都难以见到一只;古往今来征战不休,不过都是蜗角虚名。历史的烟云就像大梦一样可笑,最后只剩下斜阳下断碣残碑;人世的年华与此相同,一如浩荡江水一去不返。试看,诸人经过叶赫故地,如果说因怀古而有断肠之感,当是身为叶赫后人的纳兰成德一人之情感系之,于高士奇、曹寅皆无。从创作上讲,曹寅词上下片都在写小我的新思与断肠之私情,也不太可能会出现咏古、吊古等大的文脉跳跃。所以想要理解词意,绕不过两个关键点:一、“又经过”的现实情境是什么? 二、叶赫缘何成为夫妻二人的“断肠之地”?
问题首先就在于,除非这是曹寅第二次来叶赫,方能说“又且经过”。考曹寅行年不管是周汝昌《红楼梦新证》,还是方晓伟《曹寅评传·年谱》,对曹寅早岁的记录多付阙如。那么,不妨就曹寅扈从东巡事深入史实来作辨析。今知,康熙在位六十年,共有三次东巡,第一次在康熙十年( 1671) ,第二次康熙二十一年( 1682) ,第三次康熙三十七年( 1698) 。曹寅是否有机会扈从第一次东巡? 如果是,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到第二次东来当然是“又且经过”。试检《圣祖实录》所载,康熙十年( 1671) 秋九月三日率诸王贝勒文武大臣出发,十九日抵达盛京,九月二十四日,康熙诏谕“欲周览盛京畿内形胜”因而“是日启行”北上,行程经铁岭、开原、叶赫正北堡、雅克萨、古城、穆当阿烟台、拿尔浑、达溪达尔巴,于十月初三至爱新,抵吉林境。由东巡经历,路上确实经过叶赫,具体日期见《圣祖实录》载:
(九月)二十七日,驻跸叶赫正北堡。
视察各地历时十天,因三藩之乱已迫在眉睫,康熙旋返盛京,接着就返回北京,东巡结束。按《实录》九月二十七日所记正北堡,即镇北堡,正是叶赫地方。又见史称“秘籍”的《康熙起居注》按年编记,恰亦从康熙十年( 1671) 九月玄烨初次东巡开始:“朔己酉。以上寰宇一统,躬诣太祖、太宗山陵展祭,行告礼成。”并于本月二十七日乙亥:“驻跸夜黑正北堡。”二十八日: “驻跸亚克隆。是日,上遣侍卫往宁古塔,赐将军巴海貂帽、貂袍、天马皮褂、镀金刀等物。”玄烨在康熙十年( 1671) 第一次东巡远抵至此,有史可征。侍卫在侧,更不须问,曹寅当时14 岁,玄烨18 岁,年龄亦无碍。那么,少年曹寅在此之前是否已入宫当差? 如果14 岁之前就已入宫,那么扈从初次东巡自然在情理之中。须知,曹寅扈从第二次东巡的记录在官方文档里本也是看不到的,只因赖同时好友也是同僚的高士奇撰《扈从东巡日录》私人笔记涉及到诸人而得见之,初次东巡却无密友私载。南怀仁只提及康熙岳父领侍卫大臣佟国维,小小侍卫自是难入笔端,但囿于职责,曹寅贴身侍从皇帝又是必然,那么扈从即属必然。周汝昌就曾推测曹寅在康熙八年(1669) 时就已入宫为“哈哈珠子”( 侍卫男童) “疑与擒鳌拜不无关涉”,也是看到曹寅作为康熙少年时的贴身侍从常伴君侧的情形。
那么,这就涉及到另一桩公案:曹寅何时入宫侍上。近年来,刘上生考稽文献,不断追溯曹寅少年作侍卫的经历,最终证得曹寅早在康熙八年( 1669) 、九年( 1670) 间就已入宫为童奴( 非伴读) ,诗史互证“循环阐释”俱可资鉴。事实上,此外还有更多诗证,足以证明“康熙八年说”的牢靠。
三、“康熙八年入侍说”与扈从玄烨初次东巡
关于曹寅何年入侍康熙,从邓之诚开始,诸说纷纭。近年来,除了刘上生持康熙八年( 1668) 说,黄一农持康熙十年( 1670) 左右说,大致已可确定曹寅是以少年童奴身份入宫当差。个中意义在于,“如果曹寅只是按照包衣子弟的通例,于十七八岁方才赴京当差,那表明康熙此时对他并无特殊好感; 倘若是在十三四岁即成童时或稍前被挑任( 御前) 侍卫,那就表明,少年时代的曹寅早就引起了康熙帝的注意。”针对这一时年,学界多据曹寅《和桐初谷山署中寄怀原韵》诗“嗟予归故乡,索居近一纪”时年倒推判定,对此,实还有新的旁证。桐初即叶藩,时在东阿谷山幕府。曹寅《楝亭诗钞别集》按年编排,据“朱夏盛炎燠”“三载隔烽垒”句,当时正值三藩之乱( 康熙二十年十月平定) ,刘上生等故将和诗系于大约康熙十九年( 1681) 夏。而在康熙十九年( 1680) 春至康熙二十年( 1681) 十月中间还经两个炎夏( 十九年、二十年) ,至于究系何年,一时不能下定论。不过,尤侗《惜树词序》中说:
予之识叶子桐初也,由杜茶村,茶村先生叶子之妇翁也,……往者庚、辛之际,予在史馆,下直无聊,则与故友陈其年辈倡予和女。适叶子亦客长安,其年数以其词至,每得一篇,咨嗟称善。
庚、辛即庚申( 康熙十九年) 、辛酉( 康熙二十年) 间,叶藩在康熙十九年( 1680) 返北京与曹寅会晤,则和诗( 叶藩时在谷山) 必作于本年会晤之前,即在康熙十九年( 1680) 炎夏,而不必系于二十年( 1681) 。再者,叶藩不久又离京,见曹寅《送桐初南归三首》赠别诗云:
江南野客倦京华,秋色先严易水车。击筑竟无歌哭地,一杯同醉丽人家。
菡萏香中赋别离,新词毕竞让乌丝。雨收督亢天全绿,恰是诗人策马时。
年年待猎出回中,憔悴文园短鬓蓬。近日浣花无恙否,为予传语到江东。。
因注中云,陈维崧( 其年) 也有“乌丝”词赠别叶藩,因陈于康熙二十一年( 1682) 去世,赠词必在此前。检陈维崧《湖海楼词》卷七“庚申”( 康熙十九年) 又有《满江红·送桐初还东阿,即次其与曹雪樵倡和原韵》赠别友人词“念来夜、故人一去,月明人独。风吼军都山忽紫,雨收督亢天全绿”,纪年明确,且用曹寅原诗句,可见同时。叶藩行年至此贯通:于康熙十九年( 1680) 业已回京,不久旋即离京,故有曹寅、陈维崧诸友赠别之作,则和诗可确定在康熙十九年而非次年。复从和诗云“嗟予归故乡,索居近一纪”顺沿康熙十九年( 1680) 往前推一纪12 年是康熙七年,以近一纪则不到12 年以11 年计之,即康熙八年( 1669) ,正是曹寅北上入侍的年代,时年12 岁。曹寅在呈康熙的奏折中屡次自陈“臣寅自幼蒙豢养,得备下走之任”,“念臣于稚岁备犬马之任,曾无尺寸之效”,“臣自黄口充任犬马,蒙皇上洪恩,涓埃难报”。自幼、黄口( 幼儿) 、稚岁等语汇,无须多作衍义,皆是其幼年入侍的明证。这就与刘上生认定曹寅少年入宫即为童奴的判断接榫。同时又与周汝昌怀疑曹寅在康熙八年( 1669) 时就已入宫为“哈哈珠子”( 侍卫男童) “疑与擒鳌拜不无关涉”的推论相吻合。更可见出曹寅与康熙之间亲密关系。“康熙八年入侍说”的确立,实有着坚实的文献外证与文本内证。
曹寅早在康熙八年( 1669) 以12 岁幼童入侍玄烨,自然有机会扈从康熙十年( 1671) 初次东巡,正因为有两次东巡经过叶赫之经历,才会有“又且经过”的现实语境,此句本旨至此分明。那么,剩下来还有第二个关键:叶赫缘何成为夫妻二人的断肠之地?
四、赐配满妇之制与《凉语》诗证素描
叶赫部因分布在叶赫河得名,隶属满洲正蓝旗旗籍,在清王朝前期成为满洲八大姓之一。考察曹寅的婚姻状况,而与叶赫产生关联,这就不免让人想起曹寅旗人的身份,素来奉行旗内通婚的旧制。满清以八旗立国,皇室与八旗、旗主与旗人的关系一个突出特征就是主奴关系,像“包衣”“家人”“辛者库”的名目充斥于清史文献中。孟森《八旗制度考实》:“考包衣之名,‘包’者,满洲语家也……‘衣’者,虚字,犹汉文‘之’字。”在法律上,包衣家奴是主人私家世仆,“生活、婚娶全无自由”。曹家包衣出身,法理如此。
( 一) 包衣身份的婚娶惯例与曹家姻戚身份。曹寅一子二女的婚娶盖皆如此,康熙四十八年二月初八日曹寅奏折:“臣有一子,今年即令上京当差,送女同往,则臣男女之事毕矣。兴言及此,皆蒙主恩浩荡所至。”这里其实就是内务府上三旗的旗主对家奴行使婚配权的反映。满清入关前就通过指婚联姻蒙古,皇太极即位后,明确规定: “凡诸贝勒大臣子女婚嫁,必奏闻于上”,违令私自嫁娶者治罪。同时作为皇室的“家人”,旗人包衣同样地通过旗内联姻寻求家族利益的巩固;更连汉军旗人亦被波及,被赐满名,受娶满妇,同时被授官职、世袭爵位、世袭佐领,赋予相应特权。曹振彦至迟在天聪八年( 1630) 之前就已入满洲正白旗。曹氏家族与满洲皇室、贵族王公联姻实是惯例。曹寅父祖辈曹玺、曹振彦的婚姻对象全是关外大姓,几代人直至曹寅及其子嗣辈婚姻亦全是旗内通婚: 正白旗( 曹寅娶李氏即李煦家) 、正红旗( 曹寅“安侯姊丈”宝坻人刘殿邦) 、正黄旗( 某姊妹,适金氏,金氏历任杭州织造37 年) ,更不用说曹寅长女系王妃,适平郡王讷尔苏,镶红旗,“多罗郡王”衔;次女,适某王子,“天潢贵胄”,二女皆由皇帝著梁九功传旨指婚派定。不过,周汝昌曾指出,“曹寅以一‘包衣’家世得以高攀了这样‘金枝玉叶’的姻亲,在当时这是了不起的事情”。黄一农又道: “曹寅家因属八旗中身份较低下的汉姓包衣,故自其祖父振彦从龙入关后,结姻对象多止于汉军或包衣家族,此一情形直至曹寅成为家长之后才成功攀鳞附翼。”这当然是缘于曹寅与康熙关系非同一般,此外,亦是清室惯例使然,尤不能过于强调。不论如何,通过联姻蒙古王公大臣家族维持边界稳定是满清一贯的政策,未尝不是曹寅本人的宿命。据《清实录》记载,三次东巡期间,康熙每到一处,就有当地王公贝子、“多罗郡王”前来朝贺,都是蒙古草原诸部的旗主,曹寅与叶赫氏联姻的契机或由此而来。如此一来,叶赫遂成为曹寅与所咏对象之间共有的文学情境发生地——“断肠之地”,其现实落脚点或即在此。因为除此之外,很难解释这一语意内涵。再读曹寅别的与亡妻有关的诗作,她系旗人女子或竟出身叶赫那拉氏的身份愈加昭彰。
( 二) 《凉语》诗透露的亡妻形象素描。曹寅被赐配满妇,一方面出于满清旧制,一方面也印证着君臣二人的情谊,是早从曹寅少年入宫作玄烨“童奴”出入御书房时就已开始的。曹寅原配出身叶赫,虽有文献上的匮乏,然以梨花词为引线,披检《楝亭集》中与其妻室相关的诗作,除了悼亡诗、词之外,尚有更多新的线索:
一、本文开篇提到《吊亡》诗。诗作于何时? 刘上生认为康熙十八年( 1679) ,此说早年“慰芹楼主”徐恭时已言之,但都未论证;胡绍棠则在《笺注》中系之于康熙十八年后、二十三年之前,曹寅在亡妻殁后第二年作,各人所据皆因楝亭诸集按年代编辑,由此作大概系年的判断,但有失精准。
二、《楝亭诗别集》中《凉语》诗是曹寅现存唯一写及原配妻子的素描。因《凉语》诗前有《集西堂看菊,与潜庵黄理进野分韵得豪字兼怀桐初》诗,而叶藩离京正在康熙二十年(1681,见前) ,而诗后又紧接《恒河》诗,《恒河》作于康熙二十一年( 1682) 东巡之际,故而《凉语》即在康熙二十年(1681) 之后、康熙二十一年( 1682) 之前这中间,曹寅原配直至康熙二十年(1681) 尚在世,甚而直至次年东巡前夕。
三、曹寅作梨花词,悼念亡妻,当在康熙二十一年(1682) 东巡之际。通常,悼诗不署时间提示的即多作于亲人逝世当时,是即时之作;综合观之,曹寅《凉语》诗可系于康熙二十年( 1681) 之后其时原妻尚在,则她必逝于康熙二十一年( 1682) 东巡前夕; 又因《吊亡》诗必在此后,故与梨花词二作皆应系于逝者亡故当年,具体的说,就是在康熙二十一年( 1682) 四月东巡之前。而《凉语》诗,遂成为曹寅原配在世时的最后一点讯息:
银床夜汲声丁东,月被淡布星朦胧。柳飘屋角西南风,移床拂簟庭当中。绤巾安匜帘下栊,何以燕息如弛弓。离离白影摇方空,眠音渐纯无梦通。百八撞打高城钟,晓来启户寻凉踪。土囊括口力已穷,我家飒沓双梧桐。山妻椎髻笑整容,赤脚历碌与此同。鼓粥饭气加姜葱,先生拥鼻呼阿侬。奴子奏伎非凡庸,我歌汝和相始终。
夏夜溽热,月明星稀,少年夫妻遂把床抬到庭中休歇,放下帘帏,躺在凉席上看婆娑树影、闪烁星空,不知不觉酣然入眠。早上听到寺院的晨钟之声觉醒,仍觉闷热,于是起来寻找有凉风的地方,原来两棵梧桐树下才有凉荫,于是继续睡觉。爱妻爱怜地笑着一边梳妆打扮,只是随便挽着发髻,也很随意地光着脚“赤脚历碌与此同”就去给丈夫做早饭了。而丈夫一直睡到被葱姜这些作料刺激到鼻子才醒,嚷着喊爱妻的小名。诗人满足地感叹,这就是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的二人世界吧。这首诗写了曹寅与妻子平凡而亲密的一天,生活气息浓厚,画面温馨,令人动容。而从其中“山妻椎髻笑整容,赤脚历碌与此同”中“赤脚”来看,联系到清初严守满、汉之分,清室素来强调“国语( 满语) 、骑射”,维护本民族自身习俗,防止彻底汉化,满洲旗人女子皆天足,这反而印证了曹寅原妻当系满人的真相。叶赫那拉氏不比汉人受礼法规训,故而既能随意地挽发,又能不加缠足,这就是“赤脚历碌与此同”背后的文化本事。由以上诸多诗证相互参证,曹寅妻叶赫那拉氏的身份越发显豁。当东巡前夕,爱妻新丧,故而曹寅心情尤为沉重,再次路经叶赫,难掩内心悲伤,遂写下了伤心万古的梨花词。
结语
梨花一阕,由花及人,由人及己,咏物之中寄寓词人凄凉身世之感,婉曲深致,艺术风格哀婉缠绵,在荔轩词中都是罕见的。聂先在《百名家词钞》中评《荔轩词》曰: “荔轩词选声辨韵,自有新裁; 嚼字调音,自多妙咏。髯公所谓‘井花汲处,都吟柳永之章; 纨帕贻来,半织元稹之曲’,请以移赠荔轩。”盖即指此而言。因元稹最好的诗就是悼亡诗,陈寅恪在评元稹悼韦丛诸诗时说: “悼亡诸诗所以特为佳作者,直以韦氏之不好虚荣,微之之尚未富贵。贫贱夫妻,关系纯洁,因能措意遣词,悉为真实之故”。那么,更不用说曹寅少年夫妻,情意缠绵了,又是未富贵之时,情感纯真,加上《凉语》诗中写到二人生活的细节,妻子一大早起床给丈夫做鲜美可口的饭菜,给忙于侍卫生涯的丈夫短暂居家的生活给予精心照顾,平淡真实,几可触摸。再与梨花词共读,一生一死,源自少年妻子早夭的痛楚。这种痛楚铭心刻骨,亡妻对他来说无疑就是诗人的原乡和乡愁。曹寅可谓多于情,深于词者。这时再来理解他“床琴久无弦”丧妻已久的哀诉,可见用情之深,久而弥坚。学界多关注曹寅接驾康熙南巡的历史,不免对扈从东巡事有所忽视。于曹寅而言,直到生命最后一年尚有“弯弧中岁度龙城”的追忆,大概诗人暮年也有对龙城岁月里某个人的缅怀。
要之,由这一扈从时间、人物身份的确定,不但为周汝昌、刘上生等学者坚执曹寅幼年以“哈哈珠子”( 侍卫童奴)身份入侍之“康熙八年( 1670) 说”提供了新证,更消除了学界对朱淡文首提“续娶李氏”说所据《吊亡》诗之庶几孤证的质疑,尤有价值。纵观曹寅一生,从其出生、入仕、婚娶、交友,都证明着清室包衣制度、哈哈珠子制度乃至指婚联姻制度对其个人的深刻影响,呈现出包衣之人固有的身份属性。最后,就当前的曹学研究而言,对于史料缺乏的情况,最终不得不有赖于“以诗证史”的研究方法作为理论指导,拓宽曹学领域纵深,开出学术新变。考稽本事真相,俾使读者以意逆志,把握作者心迹,“以诗补史之阙”。
①③ 朱淡文《红楼梦论源》,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 年版,第17—18 页。
②[22][32][35][50][52][53][56] 曹寅著、胡绍棠笺注《楝亭集笺注》,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 年版,第389、148、397、410—411、389、389、431、344 页。
④ 胡愚《曹雪芹祖母李氏家世新考》,《红楼梦学刊》2002 年第4 辑。
⑤ 端木蕻良《说不完的〈红楼梦〉》,上海书店出版社1993 年版,第128 页。
⑥⑦ 王伟波《李氏为曹寅续妻说质疑》,《曹雪芹研究》2015年第1 期。
⑧ 潘承玉《续有关红学的新材料》,《明清小说研究》2002 年第3 期。
⑨ 张宏生编《全清词·顺康卷补编》第3 册,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年版,第1583 页。
⑩ 胡文彬《读遍红楼——不随黄叶舞秋风》卷二“文本心解”,书海出版社2006 年版,第155 页。
[11][54] 聂先、曾王孙《百名家词钞》,《续修四库全书》第1722册集部“词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版,第101、102 页。
[12] 董志新《曹寅扈从东巡考评》,《红楼梦学刊》2009 年第3 辑。
[13][18][19][21][23] 高士奇《扈从东巡日录》,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第119、77、90—91、119、119 页。
[14] 铁玉钦、王佩环《康熙东巡及其意义》,见《沈阳故宫博物馆文集1983—1985》,沈阳故宫博物馆研究室编印1985 年版,第1 页。
[15][17] [比利时]南怀仁《鞑靼旅行记》,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年版,第136 页。
[16] 见《康熙诗词集注》,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4 年版,第119—120 页。
[20][25][26][49] 《清实录》第四册《圣祖仁皇帝实录( 一)》卷36,中华书局影印2008 年版,第3097、3097、3097、3095 页。
[24] 纳兰成德《纳兰成德集》,北京古籍出版社2006 年版,第275 页。
[27] 据《奉天通志》在“山水”篇云:“叶赫河(又称那木川) 从莲花街又西十五里迳镇北堡,即明镇北堡故址。又西南行五里至前城子西入境。”见翟文选、臧式毅、王树枏《奉天通志》卷74“山水”篇,1934 年铅印本。
[28][29]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整理《康熙起居注》第1 册,中华书局1984 年版,第4、4 页。
[30] 《红楼梦学刊》2013 年第3 辑载樊志宾《曹寅入侍时间考》一文曾就诸家之说作了一个全面的梳理,认为各家之所以出现分歧皆因对诗词用典和词汇理解上出现偏差,从而导致各种各样的“逻辑错误”,并最终认为曹寅应于康熙十一年(1672)始入京为侍卫,时年15 岁。亦不妥,今从刘上生说,证据更为充分。
[31][33] 刘上生《曹寅入侍康熙年代考》,《中国文学研究》2000年第2 期。
[34] 尤侗《艮斋倦稿》卷九,见尤侗著、杨旭辉点校《尤侗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年版,第1248—1249 页。
[36] 陈维崧《湖海楼词》卷七“庚申”,见《迦陵词全集》,《续修四库全书》第1724 册。
[37] 不过,到次年康熙二十年(1681,辛酉),叶藩再一次来到京城,陈维崧《湖海楼诗集》卷八“辛酉”有诸君集会之作,曹寅亦有《沁园春·喜桐初至用梅村韵》词“三径烟深,有客停车,开门忽惊。”“又听西南解甲兵。”叶藩去而复返,曹寅感到“开门忽惊”,“又听西南解甲兵”自然指康熙二十年(1681,辛酉)底三藩之乱彻底平息。
[38] 易管《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补遗》,《红楼梦学刊》1979年第2 辑。
[39][40][43] 故宫博物馆明清档案部编《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中华书局1975 年版,第23、82、63 页。
[41] 孟森《清史讲义》第四章,吉林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16 年版,第55 页。
[42] 郑天挺《清代包衣制度与宦官》,收在《清史探微》,商务印书馆2017 年版,第63 页。
[44] 《清太宗实录》卷七,天聪四年五月乙卯条,记此前曾降此旨。
[45] 刘小萌《清代北京旗人社会》,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48 页。
[46][47] 周汝昌《红楼梦新证》,华艺出版社1998 年版,第65 页。
[48] 黄一农《曹寅家族与满洲世族的姻亲关系》,《红楼梦研究辑刊》2013 年第6 辑。
[51] 慰芹楼主( 徐恭时) 在《曹颙的生卒》文中认为《吊亡》诗“经考写于康熙十八年九月”,《凉语》诗“山妻椎髻笑整容”写于康熙二十年。见《红楼梦研究集刊》第3 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第166 页。
[55] 陈寅恪《艳诗及悼亡诗》,见《元白诗笺证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年版,第11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