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歌剧《松毛岭之恋》的艺术特征新观
2022-11-04沈阳音乐学院朱晓白
沈阳音乐学院/朱晓白
2021年4月23日晚,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华诞前夕,原创民族歌剧《松毛岭之恋》作为福建省歌舞剧院艺术周展演的重头戏,如期于国家大剧院上演,现场的2000多名观众,被这部展现闽西红军儿女革命精神的原创民族歌剧所深深打动。展演结束后,现场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松毛岭之恋》是由福建省歌舞剧院精心打造的,取材于福建革命老区真实故事的红色主题民族歌剧。该剧由福建省文化和旅游厅出品,福建省歌舞剧院编排创作,2017年11月于故乡长汀县首次成功展演。展演后即获好评无数,成功跻身“中国民族歌剧传承发展工程”首批重点扶持剧目,并获得了国家艺术基金资助。《松毛岭之恋》是一部同时兼具历史感与时代感的优秀歌剧作品,
松毛岭位于福建省长汀县东南方向,共绵延80华里。1933年,凭借着茂密的丛林和陡峭的悬崖,红军战士在这里成功阻击了国民党的“第五次反围剿”。以鲜血和生命为战略大转移换取了宝贵的时间,使革命的有生力量得以保存,并开始了万里长征的新篇。为纪念舍生忘死的无名英雄,该剧的创作者,著名剧作家居其宏和王保卫共同担任编剧,他们深入革命老区采风,将老区群众口中的革命故事创作成剧本,仅用一年时间就完成了戏剧内容的打造。经过首演的磨合与不断修改调整,作品于第三届“中国歌剧节”上再度精彩绽放,并被国家文化部列为2017年“中国民族歌剧传承发展工程”。在2018年又成功入选“中国民族歌剧传承发展工程”首批“优中选优”滚动扶持剧目。2020年获第九届百花文艺奖一等奖,2021年入选国家文化和旅游部“百年百部舞台艺术精品创作工程”。《松毛岭之恋》以民族歌剧特有的文化气息钩沉历史,缅怀英灵,体现出与时俱进的艺术新貌,赢得了社会各界的高度认可。
一、剧本创作理念的推陈出新
“以歌演剧”是歌剧艺术的核心概念。尤其对于中国观众而言,跌宕起伏的剧情和形象丰满的人物,往往是俘获人心的重要因素。对红色题材歌剧的戏剧内容编创,一众深入人心的旧作已然形成了程式化的思路。作为新时代的剧作家,在欣赏审美求新求变的大时代环境下,必须革故鼎新、与时俱进。以标新立异的思维理念回溯历史过往,提供更具人文精神的戏剧元素,引发舞台上下的一致共鸣。在《松毛岭之恋》的创作伊始,“文华导演奖”获得者,著名歌舞剧导演靳苗苗和艺术总监孙砾深入闽西老区走访调研,在南山镇中复村听到一个真实的故事。讲述了“松毛岭战役”牺牲烈士遗属历经30年的无望等待,三代人忍辱负重的生活。感人至深的同时,也使主创者深切感悟到:惨烈的革命战争吞噬的不仅仅是战场上军人的生命,还有背后无数个破碎的家庭。血水和泪水的交织,赋予胜利更深的含义,这也成为《松毛岭之恋》剧本编创中一切构想和手法的逻辑起点。在不拘一格的编创理念引领下,作品在戏剧情境层面体现出以下双重特性:
一者,这部歌剧作品的戏剧创作基础来源于“恋”字,相对于大多数同类作品以“战”字为核心的解读方式,体现出不同寻常的视角立意。初闻剧目名称时,对“恋”字便有了深刻的印象。在战火纷飞的年代,究竟能够产生什么样轰轰烈烈的爱情?相信许多观众都是带着这样的疑问走进剧场的。诚如“恋”字所表达的深刻含义,剧作家在枪林弹雨的激战背后,开辟了另一条非凡的戏剧线索,并将其作为主线贯穿始终。一位柔弱的客家女性在匆匆体验了爱情的滋味之后,便陷入了漫长且黑暗的等待中。内心对“恋”的执着撑起了她精神世界的光明,也因为“恋”的崩塌使其走向痛苦的深渊。于戏剧创作而言,“恋”字成为支撑剧情结构纵深发展的“信标”。第一幕“革命远行”讲述了男主人公红军连长“林阿根”即将随红军部队出征前与“阿妹”的依依惜别。“热恋”的浓烈与温暖成为后续所有情感线索延续的基石。第二幕“守望爱恋”描绘了“阿根”走后,“阿妹”从怀胎十月到独立抚养幼儿成长的艰辛,“热恋”转化为漫长的“思恋”。第三幕“噩耗传来”已然时过境迁,为远离家乡的亲人缝制新衣,是闽西当地的风俗。30年的等待中,“阿妹”每年为“阿根”做一件新衣服,这些缝制的衣服是她对自己丈夫凯旋归来的一种精神寄托,但最终盼来的却是一纸烈士证书。“思恋”的憧憬在时间的消耗中成为无果的“绝恋”,痛断肝肠。第四幕“安葬”将痛失亲人的悲情转变为祭奠英雄的壮绝。“阿妹”把30年来亲手缝制的新衣做成了“阿根”的衣冠冢,曾经的“热恋”凝聚成荡气回肠的“生死恋”,也将战争、和平、情感、守望等深刻含义淋漓尽致的挥洒。这时的“恋”已经是超越了男女的爱恋,升华成了对家乡、对岁月、对亲人,甚至是对红军、对革命的深情之恋。对观众来说,比单纯的战争表现,更具现实教育意义之所在。由“恋”字生动诠释的戏剧线索摆脱了惯性思维的束缚,彰显出了革命恋歌,美轮美奂凄美壮丽又震撼人心的音画意境。让作品的呈现更加精彩,开辟了红色题材歌剧创作的新境界。从欣赏层面来看,观众也抛弃了陈旧老套的刻板印象,随作品一同入境,在泪水中感受与体悟。
再者,《松毛岭之恋》的整体戏剧创作理念采用了“一元化”的手法,并运用散化织体结构进行组织。在多半战争题材的戏剧作品中,戏剧情节都会采用“二元对立式”的方式。树立正反派人物形象,通过彼此间的博弈来发展剧情,推动戏剧矛盾愈演愈烈。最终以牺牲或胜利收尾,使欣赏审美得到满足和消解。但在近年来的红色戏剧题材创作中,剧作家们形成了新的默契理念。直观的敌我斗争逐渐转变为更具韧性的精神呈现,对反派形象的淡化可以提供给正派形象更多的演绎空间。于是,观众看到了舞剧《醒·狮》中对三位善良人物形象的详细特写,音乐剧《红船往事》中被抽象和简化的“黑暗者”形象。民族歌剧《松毛岭之恋》同样采用了这种具有时代感的“一元化”创作手法,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对“恋”的刻画上,拒绝默守陈规。与此同时,由于故事情节涉及30年的漫长时间线,剧作家充满智慧地选择了散化织体结构对各个章回进行组织,精心择选代表性的事件进行舞台表现,避免造成流水账之感。剧情结构散而不乱,微观事件中隐藏着起承转合的缜密逻辑。以离心力显示剧情组织的创新力,以凝聚力形成对核心主题表达的凝聚力。
二、音乐编创视角的中西合璧
古典歌剧艺术在20世纪上半叶漂洋过海来到中国,正值国家动荡飘摇之际,在对西方歌剧体例的吸收过程中,自然而然的形成了趋向于民族化的音乐语言转化。中国歌剧在借鉴西方歌剧成功经验的同时,在题材,思想等方面,都深深受到自己民族的历史文化、民俗民风和社会心理所影响,具有自己独特的表现方式和审美意识,更符合我国国内观众的审美习惯。红色主旋律题材是我国现代民族歌剧的重要题材,其所占到当今歌剧创作的很大一部分比例。这类题材所独有的红色基因传承的艺术内涵,为民族奉献,不怕吃苦不怕牺牲的民族气节,红色精神和各种艺术表现手段相融合,是红色主旋律题材中国民族歌剧独有的特色。于是,我们看到《白毛女》《江姐》《洪湖赤卫队》等经典作品接踵而至,诞生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唱段,也形成了民族歌剧特色化的创作阵营。斗转星移,今天的中国文化艺术发展沐浴在新时代的阳光中,歌剧创作通过历经几十年的积累,已然形成了兼具民族性、时代性和国际性的全新音乐编创格调。当然,红色主题依旧是民族歌剧创作领域当仁不让的主旋律,秉承着“牢记历史,不忘初心”的精神,以当代创作审美深度解构革命历史的风云激荡,为当代观众奉上一席饱含深情的文化盛宴。相对于早期民族歌剧创作中对戏曲唱腔和民间音乐素材的大量借鉴,当代作曲家既有对传统智慧的尊崇和继承,也有不落俗套的另辟蹊径。悉心兼容中西音乐之美,以“融合”来诠释新时代民族歌剧音乐之美。《松毛岭之恋》《沂蒙山》等一批新近创作的优秀剧目,讴歌了我们中华儿女保家卫国、敢于牺牲的民族精神,将老一辈革命家的伟大精神传承发扬下去,赢得了专家、观众的高度评价与认可。
在主要角色的唱段分配与音乐写作方面,该剧着力运用西洋歌剧的创作理念营造出原汁原味的客家风情,使淳朴的旋律与情感在字里行间中缓缓流淌。四个主要角色的设置中,福建籍男中音歌唱家姚中译饰演“阿根”,女高音歌唱家王庆爽饰演“阿妹”“阿财”和“瞎婆婆”分别由男高音和女高音司职担当。剧中的“阿根”虽然在第一幕便壮烈牺牲,但这一人物形象在后三幕多次呈现于虚实交错的幻境中,与阿妹隔空对唱,这也为人物歌唱形象的塑造提供了充沛的空间。作曲家为“阿根”量身定做了两首情深意长的咏叹调《好妹妹啊心肝肝》和《只怕你从此守空房》,根据剧情需要编创的两首歌曲深情款款,将抒情男中音浑厚温暖的气质充分体现。充满民族风格的曲式风格与略带客家方言的歌词遥相呼应,将诀别时的不舍之情刻画的惟妙惟肖。相对而言,“阿妹”的角色在演唱中承担的份额更重。拥有参演《土楼》和新版《洪湖赤卫队》经验的王庆爽凭借着出众的角色驾驭能力,成功塑造了“阿妹”的歌唱形象。剧中,一曲《阿根哥,你在哪里》成为贯穿始终的人物音乐形象,多个唱段都围绕这首歌曲的旋律主题进行改编或借鉴。旋律的山野风情十分浓郁,大量借鉴了客家民歌的音乐素材,并适当运用了客家方言作为歌词,将“恋”的意味浓缩于声线的内涵之中。这些独有的音乐元素成就了《松毛岭之恋》舞台音乐的跌宕起伏,将观众一下就代入到当时的环境之中。相同的一段歌曲,在歌唱者的演绎中呈现出不同戏剧环境中的差异。比如:“阿根”初走时,“阿妹”在村口不断远望,歌唱情绪饱满,声腔充满华彩。而在即将临产时再度唱起同样的旋律,则体现出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苦痛。吟唱式的风格使声线气若游丝,似连似断。这一段词曲的创作符合剧情,相同的歌曲却表达出了截然不同的意思,将夫妻间深厚的革命情感及妻子对丈夫早日凯旋再团圆的浓浓盼望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在综合性音乐的渲染方面,《松毛岭之恋》同样显现出以民族风貌为主体的兼容性。一方面,音乐编创秉承着为戏剧内容服务的宗旨,随戏剧进程变化,体现出喜怒哀乐的戏剧“表情”。“运用音乐艺术的一切构成因素和种种可能的表现手段来刻画人物性格、推动情节发展、表现戏剧冲突,进而最终完成音乐在歌剧中所担负的创造使命”。比如:剧中根据情节发展与人物矛盾对弈情况,形成合唱、重唱、对唱等多种歌唱体例的穿插,没有单调的在各个人物的独唱中进行。雄浑的合唱在背景层面营造出英雄主义的雄浑辽阔;男女多声部混合在一处的重唱体现出正反派角色的斗智斗勇,将人物神态和精神立场明确呈现;“阿根”与“阿妹”如胶似漆的对唱,在第一幕第二场的“月夜惜别”中显性的尤为浓重。借用了民族六声羽调式的旋律组织,不仅刻画出夜凉如水的清冷,还有恋人间无尽的忧伤。另一方面,音乐编创忠实继承了西洋歌剧的体例程式,结构稳定,衔接紧密。除序幕与尾声之外的四幕剧情在音乐层面被划分为七场音乐“镜头”,不仅局部内容浑然一体,每一场剧情之间也保持了无缝衔接流畅自如。比如:“月下送别”的场景过后便是“松毛岭战役”的前线战况。作曲家采用了一气呵成的浪漫主义笔法,使二者之间平稳递进,没有使欣赏层面产生过分的突兀之感。依据古典歌剧的程式化规则,作曲家还创作了开场序曲《盼望前方早胜利》,间奏曲《送我个红军上前线》,尾声主题曲《不屈的松毛岭》。外在的严谨歌剧形象与内在的民族化骨肉表里如一,产生中西交融的审美和鸣。
三、舞美设计手法的精巧新颖
当代戏剧创作领域的舞台打造充分展现出科技化与动态化的特性,尤其在红色革命题材的主旋律作品领域,更具有宏伟壮观之感。在戏剧舞台上,剧本着重强调对主题内涵的诠释,音乐营造美好的听觉空间,而舞美设计则注重渲染与情节内容一致的视觉画面。优秀的舞美创想力不仅不会喧宾夺主,还可以辅助戏剧文化气质的酝酿、延伸及爆发。歌剧《松毛岭之恋》的舞美设计理念兼具写实性和唯美气质,彰显出革命浪漫主义精神。
从舞台实景道具的设计与规划层面来看,显示出具象化与民族化的特征。背景环境的塑造别具匠心,高低错落的松毛岭景观并没有采用多媒体幕布的简化表现,而是用模型在纵深数十米的舞台后方搭建起实体山脉。纵横交错的山脊夹缝中开辟了一条蜿蜒的小路,演员可以迂回走动,创意十足。舞台两侧有两棵仿真的参天古树,根据剧情需要能够挪动位置。枝蔓低垂,绿叶青葱,不仅汇聚了客家村寨的古朴气质,还在多个场景中具有“执着守望”的寓意。对于村落中人文景物的设计中,舞美团队竭尽所能的还原标志性的民俗风情。大到茅草屋、祠堂、纺车,小到茶盏、红烛、高香,所有能够体现文化特质的元素均被悉心雕琢。作为实景道具的别样构成,阿妹一袭红蓝相间的粗布服饰和具有民族文化属性的头巾,也使舞台的静态景观与动态人物装束合二为一,产生审美连觉。此外,对于战争气氛的舞台渲染虽篇幅不长,但具有点睛效果。经历炮火摧残的旗帜、战士手中的钢枪、粘着汗水与血水的军衣,诸多细致入微的散碎节点拼接在一起,足以显现战争的残酷与英雄的无畏。
从灯光管控与颜色调配层面来看,主创团队并没有利用电脑灯光科技大肆渲染,造成光线混乱之感。精选的蓝、红、黄色系具有质朴素雅的美感,在不同的戏剧空间中调配着与之平行的色彩基调。铺满舞台的蓝色散光运用频率最高,投射在远处的高山与密林中代表着幽静安宁,照映在人物身上显示出忧郁与思恋。红色与黄色的光源代表着军人血染沙场的凝重和革命胜利的曙光。冷暖色调形成鲜明的对比反差,也将戏剧内容和唱段中的潜台词具象化的生成,便于观众感悟体会。
综上所述,民族歌剧《松毛岭之恋》在多个维度显示出不凡的艺术特征。通过深度的采风过程与剧本打磨,使革命历史题材歌剧的创作显现出“老酒新酿”的历久弥新之感。作品生动揭示出战争背后挥之不去的伤疤,用深沉的情感替代正面战场的厮杀,借“恋”字歌颂人性的光辉。音乐编创与戏剧情节同构,植入中国民族音乐的丰富素材与调式调性。与此同时,也注重多样化歌唱形态的穿插,用交响化织体构思全剧。创意十足的舞美设计在舞台上构筑了一个极尽真实的客家村寨,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详细罗列,既有大气磅礴之感,也不失民俗韵味。作品在新时代唱响革命赞歌,守望着永生不灭的红色信念,继往开来,砥砺前行。
①居其宏.论歌剧音乐的冲突性[J].音乐研究,1984(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