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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劳动的代际冲击:基于新人力资本理论框架的经验证据

2022-11-03宫倩楠朱志胜

河南社会科学 2022年9期
关键词:父代子代过度

宫倩楠,朱志胜

(1.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科学研究院 人力资源研究室,北京 100029;2.北京第二外国语大学 旅游科学学院,北京 100024)

一、引言

2020年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全国企业就业人员8月份的周平均工作时间为46.8小时[1],超过了2018 年修订的《劳动合同法》中关于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8 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44 小时的工时制度规定。可见在我国当前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不断提高,工业化、城镇化进程快速推进的现实背景下,劳动者的过度劳动现象相当普遍。现有不少研究对过度劳动的影响进行评估,主要集中在社会、组织和个体三个层面,其中社会层面涉及社会经济损失的测量以及和谐劳动关系的构建,组织层面会降低工作效率、影响组织绩效,微观个体层面短期内主要是影响劳动者自身的工资收入,长期来看过度劳动往往蕴含着疲劳蓄积,对劳动者个人健康发展的损害引发关注[2-3]。目前来看,过度劳动微观层面的影响研究仍集中在劳动者自身,长期影响中忽略了家庭内部对其子代发展产生的可能影响,代际视角下过度劳动对子代新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有待进一步补充。

新人力资本理论的核心包括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其形成具有特定规律,生命周期模型中早期阶段是个体能力发展的关键时期[4-5]。Heckman指出,基本的智力,后天获得的生产技能、社交技能、自我控制和毅力等对社会经济生活中的成功至关重要,但儿童所处的不良家庭环境包括父亲缺失、经济来源少、父母受教育水平和能力低、缺乏认知和情感刺激、养育技能差等均会对子代产生不利影响。因此家庭是以能力为核心的新人力资本投资的关键领域。过往不少研究对家庭人力资本投资进行分析,时间维度下主要是对留守等父母缺失状况的探讨[6],但在当前现实背景下更值得关注的其实是过度劳动问题。过度劳动的普遍存在使得家庭劳动力供给增加,父代的时间投入受到限制,理论上也会通过物质投资、教养方式等家庭环境要素对子代的新人力资本积累造成影响,但现有文献并未能关注到过度劳动可能产生的代际影响。

本研究基于新人力资本理论框架,考察父代过度劳动对家庭子代新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并探究过度劳动代际影响的异质性及其路径机制。可能的边际贡献包括三方面:第一,对过度劳动影响的研究视角进行创新,目前主要关注劳动者个体,忽略了家庭中对代际人力资本投资的可能影响,本文对该方面内容进行了挖掘和补充。第二,在其他家庭要素作用下,时间投入对子代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结果并未达成共识,有待进一步探究,而且目前研究对象中关于中国样本的分析较少,本文是对中国经验证据的有效补充。第三,本文相较于过往研究构建了更为完整的衡量子代非认知能力发展的指标框架,另外,将父代的健康状况也纳入分析,进一步丰富了过度劳动的内涵。研究结果发现,父代过度劳动会显著提升子代的认知能力,但也会导致子代非认知能力的恶化,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农村家庭,城镇家庭中父代过度劳动仅影响子代的非认知能力。家庭角色性别差异下父亲过度劳动能够显著促进子代的认知发展,而母亲过度劳动则会带来子代非认知水平的下降;过度劳动对男、女孩的认知均具有促进作用,但在非认知方面主要是女孩会受到影响。机制分析表明,父代过度劳动会通过家庭教育投入、教养方式以及自身健康状况等影响子代的新人力资本积累。

二、文献述评

近年我国劳动力市场中超时加班现象较为普遍,过度劳动的相关研究逐渐增多。对过劳概念的认识经历了从单一的劳动时间长度到劳动强度以及导致的后果这一变化过程。我国学者早期认为过度劳动是指劳动者的工作时间超出了社会平均劳动时间的就业状态[7],衡量标准并未涉及是否产生了相应后果。后续学者们开始强调劳动行为与劳动状态的统一,过度劳动不仅包括劳动行为的超时和超强度,还包括劳动者感知到的不可逆转的疲劳蓄积状态[3,8]。还有学者从劳动行为、健康表征和不良后果三个层面论述过度劳动[9],过度劳动的内涵与外延得到扩展。与此同时,过度劳动的影响危害研究也在不断丰富,涉及个体、组织和社会层面,过度劳动会带来个体身心健康损害,包括某些特定慢性疾病的发生风险增加、“过劳死”以及对员工情绪、行为和社会关系的实质影响[2,10-11];会降低工作效率,带来工伤事故的增加,导致缺勤或隐性缺勤现象,不利于组织绩效的改善,并对就业、消费产生挤出效应,对劳动权利造成挤压,从而导致巨大的社会经济损失并影响社会和谐劳动关系的构建[3,9]。然而在家庭层面,父代的这种劳动就业状态也会对家庭环境要素产生影响,从而改变子代的认知结果和行为发展,但目前基于代际视角考察过度劳动对家庭内部子代新人力资本积累影响的研究仍然较少。

随着人格心理学和人格经济学的发展,以能力为核心的新人力资本理论框架逐步确立。能力的形成具有特定规律,儿童的认知和非认知结果很大程度上是在生命周期早期就决定的,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持续存在,来自弱势家庭背景的儿童在认知和非认知能力方面的平均发展水平较低[4-5,12],家庭在子代早期的能力形成以及未来的社会经济表现中发挥关键作用。考虑到家庭的目标、决策模式以及所面临的各类约束,家庭在儿童发展过程的各个阶段需要做出一系列的时间分配、消费和投资决策。父代过度劳动意味着家庭劳动力供给增加,它会直接影响家庭自由分配时间的能力,限制家庭对子代的时间投入。而不少研究均指出,花费在孩子身上的时间是人力资本投资的重要构成部分,不仅能够与子代建立稳定的情感纽带,而且能够将自身的知识、技能和教育期望等传递给孩子,对子代发展具有积极关键作用[13-15]。此外,时间投入对不同年龄段孩子能力形成的影响可能存在差异,有学者指出,6—10 岁童年期母亲的时间投入较为重要;而到了10岁以上的青春期,由于青少年在认知技能方面具有自我生产能力,因此孩子自己的时间投入比母亲的时间投入对测试成绩等认知能力更有影响力[16]。不同时间类型对子代能力发展维度的影响也会存在差异,Fiorini 和Keane 基于澳大利亚儿童纵向研究(LSAC)中儿童的时间使用日记,描述了1—9岁儿童在不同活动中的时间分配,发现和父母一起花在教育活动上的时间对认知技能最为有效,但孩子的社会情感发展似乎并不受父母时间的影响[17]。尽管文献中家庭时间投入的影响存在异质性,但其在家庭人力资本投资中的关键作用已经普遍达成共识。

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家庭收入主要来自劳动力市场参与,增加劳动力供给虽然会直接限制与孩子相处的时间,但劳动力市场中时间与工资收入相互替代,过度劳动也可能会提高家庭收入水平,为子代提供更多的家庭教育投资,从而抑制甚至扭转过度劳动与子代能力发展之间可能的负面关系。Agostinelli 和Sorrenti 指出,家庭收入能够显著促进子代认知发展,而母亲的工作时间对子代的认知和非认知发展均产生负面影响,其中对认知发展的负面影响主要表现在受教育程度低、技能低或单身母亲群体[18]。Ermisch 和Francesconi 基于英国家庭面板调查的年轻人样本,指出母亲在儿童0—5岁时从事全职工作的时间对儿童未来教育成就具有显著的负面影响,但工资收入和受教育水平的提高可以有效抵消工作时间增加带来的负效应[19]。Boca等认为,虽然强制性限制父母工作时间导致劳动力供给减少,增加父母花在孩子身上的时间,但劳动供给减少会带来劳动收入减少,从而导致儿童福利支出下降,时间投入增加带来的积极影响几乎全部被花费减少带来的消极影响所抵消,子代平均素质提高微弱[20]。除了工作时间和收入的相互作用外,过度劳动还会通过改变教养方式等对子代新人力资本投资产生影响。有学者指出,父代与孩子在一起进行活动的类型可能比在一起的时间对子代发展更为重要[21],父代过度劳动不仅影响家庭时间配置,也会影响父母参与家庭活动的类型,比如父母不太可能积极参与促进孩子投入的活动,如帮助孩子做作业、让孩子参与阅读或丰富的对话等,从而影响子代的新人力资本积累。理论上,时间投入是家庭人力资本投资的基本要素,但由于受收入、受教育水平和教养方式等其他家庭环境要素的共同作用,时间投入对子代认知和非认知发展的影响仍存在一定争议,而且研究对象中关于中国样本的分析较少,来自中国的经验证据有待进一步补充。

近年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大量农村劳动力进城务工,留守儿童不断增加,家庭人力资本投资中父母外出务工或者父母分离的影响研究较多。胡枫、李善同发现,父母外出务工会导致农村留守儿童学习成绩的下降,但父母外出务工的汇款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这种负面影响,尤其对初中及以上学习阶段的留守儿童更为显著[6]。侯玉娜基于甘肃、宁夏、四川、云南、广西五省区农村地区数据,发现父母外出务工并没有导致留守儿童在学业成绩方面的劣势,相反,父母双方同时外出或长期外出对留守子女的学业成绩具有提升作用,但留守子女会面临非认知发展问题,特别是在母亲长时间外出情况下,更容易出现隐性的、较为严重的适应性问题[22]。尽管也有研究从工作时间的角度切入比较城市的本地人口和迁移人口工作时间对子代认知和非认知能力的影响[23],但工作时间仅为中性指标,本文则将工作时间明确划分界限,聚焦于劳动力市场中过度劳动这一普遍工作状态对子代人力资本投资的影响,是对过往研究的进一步拓展。

总体来看,目前我国关于过度劳动的影响研究主要侧重于劳动者自身,并未从代际视角探讨对子代发展的长期影响。相关领域仅有少量文献探讨了父母外出以及父母工作时间对农村留守儿童、流动儿童以及城市儿童学业成绩和自律能力的影响,但侧重点在于城乡差异,并未着眼于过度劳动这一普遍现象,而且未能构建完整的非认知能力框架,也没有将父代过度劳动带来的健康风险纳入分析,因此有关父代过度劳动对子代新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研究有待进一步补充。

三、模型与变量

(一)模型设定

本文旨在考察父代过度劳动对子代新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参考已有相关文献,建立如下计量模型:

在上式中,Abilityi为核心被解释变量,代表子代新人力资本积累水平,可以用认知能力与非认知能力衡量;Overtimei为核心解释变量,代表父代过劳状况,过劳赋值为1,不过劳则赋值为0,为二值虚拟变量,影响系数用β1表示;Xi为可能影响子代新人力资本积累的一系列控制变量,主要从子代的个体、学校和家庭三个层面选取;εi是随机误差项。

(二)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的数据来自2014 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该套数据样本覆盖我国25个省、区、市,涵盖人口规模超过全国95%以上,研究主题涉及经济活动、教育成果、家庭关系与家庭动态、人口迁移、健康等诸多方面,是目前国内覆盖地区最广、观测变量最全、最详细的微观调查数据,样本具有全面性和代表性。此外,相较于其他调查数据,该套数据收集了基于个体、家庭、社区三个层次的数据,调查对象包含样本家户中的全部家庭成员,家庭层面相关信息较为丰富,同时涉及工作状况、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等方面的相关问题较多,能够较好地满足本文的实证研究。本文主要使用了CFPS调查问卷中的少儿问卷、成人问卷和家庭问卷,由于少儿问卷中关于非认知能力测量的相关问题主要针对10—15 岁少儿,因此,本研究仅保留10—15岁少儿样本,进一步排除缺失衡量父代过劳状况和子代能力水平指标的样本后,最终保留1834份样本。

(三)变量选取、描述与处理

本文主要探讨父代过度劳动的代际影响,其中核心解释变量过度劳动如何界定尤为重要。目前学者们关于过度劳动的界定并不一致,依照文献主要划分为两类:第一类是根据工作时间来划分,但学者们认为达到过度劳动标准的工作时间数值并不一致[24-26];还有一类是采用调查问卷中的量表进行划分,量表可以综合考虑工作时间、工作强度以及疲劳蓄积状态,将劳动的时间、强度以及过度劳动产生的后果尤其是对健康状态的影响结合起来,对过度劳动的内涵和外延进行了扩展[9,27],但是该种界定将主客观要素交织,难以准确衡量和比较不同个体的过劳程度,在实证研究中数据也不易获得。因此本文采用第一类方法从狭义上对过度劳动进行界定,侧重劳动行为的时间维度,并且将过劳标准按照国家法定工作时间(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44小时)来划分,如果劳动者每周工作时间超过44 小时则定义为过度劳动。

按照上述划分,10—15岁少儿样本的父代过劳状况如图1 所示,父母至少有一方每周工作时间超过44 小时的占比达到72.46%,父代的过度劳动状况较为普遍。其中父亲占比达到63.28%,高于母亲9.85 个百分点,进一步计算父母双方平均每周工作时间,父亲约为50.57小时,母亲则为44.82小时,父亲的过劳状况要比母亲更为严重。

图1 父代过劳状况(按照法定劳动时间44小时划分)

模型中的核心被解释变量主要划分为认知和非认知两个维度。认知能力分别采用CFPS数据中的词组测试题得分和数学测试题得分来衡量。非认知能力的主要测度方法包括人格测试、问卷调查和行为实验等,其中问卷调查法是研究者经常采用的方法[28],使用的测度量表包括自尊量表、内外控制量表以及大五人格量表等。当前有关非认知能力在劳动力市场表现的研究中大五人格量表使用较多,学者们认为它能够较好地解释中国人的非认知能力,具有高度的普适性[29]。因此,本研究基于CFPS问卷调查数据同样采用大五人格量表测度非认知能力,表1是大五人格在CFPS数据中对应的问题。

表1 CFPS中对应大五人格的问题

本文参照李涛和张文韬[30]的做法,以NEO 人格特征修订问卷和家庭追踪调查的相关问题,构建了5 大维度(严谨性、外向性、顺从性、开放性、情绪稳定性)14 个细分子指标的非认知能力,每个维度上至少对应2 个相关问题。此外,本研究选取的衡量子代非认知能力相关的问题包括两类:一类是被采访者的自评,分值为1—5;另一类是采访员的评价,分值为1—7。为消除变量间的量纲差异,便于不同子指标进行加总,本文对反映非认知能力5 大维度的所有子指标进行标准化处理,标准化后均值为0,标准差为1,通过对标准化处理后的子指标加总可以求出非认知能力在5大维度的取值,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运用主成分分析法提取出非认知能力的综合指标①,以减少测量误差。

以能力为核心的新人力资本的形成主要集中在个体的生命周期早期,其发展是一个不断累积的动态过程,最终子代的能力发展水平由发育过程中社区、家庭和学校投入的资源以及遗传禀赋(初始条件)决定[31]。基于新人力资本的形成特点,本文主要从子代个体、学校和家庭层面选取控制变量。其中性别、年龄和户口等子代个人特征层面的指标反映了子代自身的禀赋差异以及外部制度环境的影响;学校类型(是否为重点学校)和学校年级(小学及以下还是初中)反映了学校层面投入资源的数量和质量;而家庭收入水平、父母平均受教育年限、家庭社会地位和家庭子女数量等反映了家庭环境要素的可能影响,这些均会对子代能力的形成发挥重要作用。

基于上文选取变量,定义与描述统计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变量定义与描述性统计结果

四、经验分析

(一)基准估计结果

表3 报告了基于2014 年CFPS 数据测算的父代过度劳动影响子代新人力资本积累的估计结果,其中第(1)(3)(5)列只纳入核心解释变量,第(2)(4)(6)列则加入了可能的控制变量。从结果来看,无论是否加入控制变量其影响程度变化不大。其中,过度劳动对子代认知能力中字词得分的影响并不显著,但会显著提高子代的数学得分,系数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为正。过度劳动还会显著降低子代的非认知水平,系数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为负。

表3 过度劳动与子代新人力资本积累:基准估计结果

(二)稳健性检验

父代过度劳动可能是内生的,从而导致表3 的OLS 回归结果出现偏误。一方面,由于影响子代能力形成的因素较多,很可能有其他遗漏变量存在于扰动项中,并同时对核心解释变量产生影响,从而导致内生性问题;另一方面,模型还可能存在潜在的反向因果关系,子代的认知和非认知发展表现不同,可能也会对父代的劳动行为产生影响,从而使得结果存在偏误。因此,为了进一步消除或减轻结果的测量偏误,克服内生性问题,本研究采用工具变量法进行两阶段估计,选取父母亲所在省份从事同一职业其他劳动者的每周平均工作时间作为工具变量。同一地区相同职业劳动者的工作性质和工作特征较为类似,工作时间的个体差异不会太大,因此该工具变量与核心解释变量父代过劳状况显著相关,但又不会与扰动项中其他影响子代能力形成的因素具有直接关系,加入工具变量后的估计结果如表4所示。

首先,表4第(1)列汇报了工具变量一阶段的估计结果,可以看出,工具变量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一阶段F 统计量为42.34,远大于10%临界值16.38,工具变量有效。加入工具变量后,父代过度劳动对字词得分和数学得分的影响均在1%统计水平上显著为正,对子代的认知发展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Becker 指出,孩子质量是父母传给孩子的生物禀赋以及以金钱和时间形式投入到孩子身上的资源的综合结果[32]。其中对儿童的教育投资被认为是决定儿童质量的主要因素,家庭能够购买包括学校、托儿、食物、住房、激励学习兴趣和活动等材料、体验与服务用于子代人力资本积累,带来童年认知结果的改善[33-34]。国内相关研究也指出,父母外出务工并没有导致留守儿童在学业成绩方面的劣势;相反,外出务工改善了家庭经济状况,可能增加对子女的教育投入,从而对留守儿童的学业成绩具有提升作用[22]。同样地,过度劳动使得父代工作时间增加,导致对子代教育的时间投入减少,但父母可以选择使用金钱来替代减少的时间,增加教育费用支出,购买包括高质量托幼、各类运动、音乐和益智活动、用以激发学习兴趣的材料、校外培训、良好的社区环境和医疗保健等商品、服务与材料,从而提升子代的认知水平。

表4 过度劳动与子代认知能力——考虑内生性

表5报告了父代过度劳动对子代非认知能力及其子指标的影响。可以看出,父代过度劳动会显著降低子代的非认知能力,尤其对子代的顺从性、开放性和情绪稳定性具有显著的负向作用。国内不少相关研究均指出,父母参与对子女的非认知发展具有积极正面影响[35],而且父母参与教育时间越多,对子女各项非认知技能的正向促进作用越显著[36]。父代过度劳动导致父母时间投入减少,包括对子女的陪伴和教育时间投入,这会显著降低子代的非认知水平。此外,有学者指出,用发展认知能力相关的活动代替父母时间更为容易,而用发展非认知能力相关的活动代替父母时间会更困难[18]。因此,相较于可以选择其他活动代替父母时间从而避免过度劳动对子代认知发展产生负面影响,父代过劳对子代非认知发展的负面影响较难避免。具体来看,过度劳动对子代非认知发展的负面影响主要表现在社交和情感发展方面,会降低子代对他人的信任程度、与他人相处的能力以及与他人合作的能力,而且也会使得子代的情绪更为脆弱,缺乏稳定性。

表5 过度劳动与子代非认知能力——考虑内生性

(三)异质性分析

由于家庭层面父母在子女教育中扮演的角色往往存在差异,因此本研究基于家庭性别分工考察父代过度劳动的代际影响。结果如表6 所示,父亲过度劳动会显著促进子代认知发展,而母亲过度劳动的影响主要集中在非认知层面。父亲过度劳动可能会带来更为显著的收入效应,不仅使得劳动收入以及子女费用支出增加,可能也会减少母亲在劳动力市场上花费的时间,从而增加母亲的闲暇以及陪伴孩子的时间,带来子代质量的提高。虽然母亲过度劳动同样也会导致家庭劳动力供给增加,提高工资收入,但母亲的收入效应往往会低于父亲[20]。另外,母亲对子代教育的参与程度较高,因此对青少年学业成绩的预测能力也要强于父亲[37-38],过度劳动一定程度上会降低母亲对子代教育的参与程度,劳动时间增加带来的负面效应与收入增加带来的正面效应相互抵消,很难对子代的认知发展产生积极促进作用,反而因为陪伴倾听、参与学校活动等时间的缺乏,对子代非认知能力产生负向影响。

考虑到儿童自身禀赋中固有的性别差异,本研究基于不同子代性别考察父代过度劳动的代际影响。如表6 第(3)(4)列结果显示,父代过度劳动对男孩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主要体现在认知层面,会显著提高其字词得分和数学得分,但在非认知层面影响并不显著;而女孩的认知发展和非认知发展均会受到父代过度劳动的显著作用,尤其是女孩的非认知能力受到过度劳动负面影响较大。

在我国城乡二元分立的制度体制下,教育资源分配也存在较大的城乡差异。表6第(5)(6)列结果显示,城镇样本中父代过度劳动对子代的认知发展影响并不显著,而在农村样本中,无论是字词得分还是数学得分,父代过度劳动均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可以看出,相较于城镇,农村父母过度劳动通过资金传导机制改善子代认知能力的效果更为明显,该结果与父代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发展的影响结果也较为类似[22]。此外,无论是城镇还是农村,父代过度劳动均会对子代的非认知发展产生负面影响,尤其是农村样本更为显著,如何有效减轻父代过度劳动对子代非认知发展的负面影响成为未来我们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

表6 过度劳动与子代新人力资本积累:异质性估计结果

五、过度劳动的代际影响:机制分析

基于上述分析发现,过度劳动对子代认知发展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但同时也会导致子代非认知水平的显著下降。那么父代过度劳动是通过哪些机制作用于子代的新人力资本积累的?本研究结合现有文献从理论和实证两方面对可能的影响机制进行探讨。

(一)收入效应

国外不少研究指出,父母收入的外源性增长会促进对孩子的更多投资,如在福利和教育相关项目上的花费,从而促进童年认知结果的改善[33-34]。父代过度劳动意味着父代劳动力供给增加,带来收入效应,使得家庭增加对子代的教育投入,用更好、更有成效的方法来代替所减少的时间投入,包括高质量托幼、各类音乐和益智活动、校外培训、刺激类学习资料、良好的社区环境和医疗保健等,通过投资于物质和活动改善孩子学习环境,从而对子代的人力资本积累产生正向促进作用。

为了验证收入效应这一作用路径,本文参考温忠麟等的中介效应模型,将家庭教育支出(取对数)作为衡量指标[39]。检验结果如表7 所示,父代过度劳动会显著增加家庭教育资金投入,而家庭教育资金投入对子代的字词得分和数学得分均具有正向提升作用,在将两者均纳入模型后,第(3)列和第(5)列结果的影响系数仍然显著,且与第(1)列过度劳动的系数方向相同,说明过度劳动确实有部分是通过收入效应促进子代认知发展的,存在部分中介效应。而第(6)列和第(7)列结果显示,过度劳动通过家庭教育资金投入促进子代非认知能力的间接效应并不显著。

表7 收入效应的作用机制分析

(二)家庭教养方式

在家庭人力资本投资中,除了时间和金钱,教养方式也同样重要。家庭教养行为是影响子代表现的关键渠道,提高父母参与度可以有效降低孩子辍学率,提升其学业成绩,并对孩子的情绪-行为表现等心理健康层面产生显著作用[40-43]。而且教育重视程度、父母参与中对子代的情感参与尤其是青少年感知到的父母对自己未来的信心、将父母作为首要求助对象的程度等均会对子代的非认知发展具有显著促进作用[17]。过度劳动不利于父代工作-家庭平衡,对子代投入的时间精力受到限制,可能通过改变家庭教养方式降低父母参与度,从而对子代的新人力资本积累产生影响。

为了验证家庭教养方式这一作用路径,首先需要基于CFPS问卷构建指标体系对教养方式进行衡量。其中涉及的问题包括:父母主动与孩子沟通、父母与孩子说话和气、父母鼓励孩子独立思考、父母关心孩子教育、父母问孩子学校的事情、父母给孩子讲故事等。本文对问卷中所涉问题进行计分处理,量化为0—4 共5 档分值,并将上述答案得分进行加总,最终教养方式指标的取值范围为0—24。接下来,本文对教养方式这一路径机制进行中介效应检验。结果如表8 所示,父代过度劳动会显著降低家庭的教养方式得分,教养方式得分下降、父代参与度降低使得过度劳动对子代认知能力尤其是字词能力的正向作用被遮掩。此外,家庭教养方式对子代的非认知发展具有显著促进作用,能够有效缓解父代过度劳动带来的负面影响,过度劳动通过家庭教养方式对子代非认知能力发挥显著的部分中介效应。

表8 教养方式的作用机制分析

(三)健康传导效应

本文主要着眼于个体单一的劳动行为,通过劳动时间长度来划分父代是否过劳。梳理相关文献发现,国内外学者对过度劳动的认识逐渐从关注劳动时间、劳动强度到对导致后果的强调。过度劳动往往意味着疲劳蓄积和情绪困扰,导致劳动者身心健康状况不佳,这会降低与子代互动的时间和质量,尤其是父代较为严重的心理压力会使得育儿方式的支持性减弱,对子代进行温暖、非强制性的养育行为减少,惩罚性育儿实践增加,从而导致子代的非认知发展状况恶化[33]。另外,父母的悲观抑郁状态可能也会使得孩子同样采取类似的态度,导致孩子的自我控制能力和社会交往能力水平较低[44],还会造成学习上的习得性无助[45]。因此,父代处于过劳状态面临身心健康问题,同样也会对子代能力发展产生可能的负面影响。

本文进一步对父代自身健康状况可能具有的传导效应进行中介机制检验,主要分为自评身体健康和心理健康两个层面。首先根据父代的自评身体健康状况构建自评健康这一指标,将自评状况为一般和不健康的赋值为0,比较健康、非常健康和很健康赋值为1。此外,父代的心理健康通过构建心理健康量表(CES-D量表)衡量,一共有6道题目,要求被访者对过去一周内出现的抑郁及相关症状的频率进行自评,将“从不”记为0,将“有一些时候”记为1,将“一半时间”记为2,将“经常”记为3,将“几乎每天”记为4。将CES-D 量表得分直接加总作为心理健康状态的衡量指标,总分为24分,参考CFPS对CES-D 量表的划分,本文将6 分作为分界点,6 分及以下设置为1,超过6分设置为0。表9结果显示,过度劳动会导致父代自评健康状况和心理健康状况的恶化,而自评健康和心理健康对子代的非认知能力均具有显著的正面影响,在将其均纳入模型后,第(7)列中关键变量的系数仍然显著,根据系数方向可以判断父代的自评健康和心理健康在过度劳动的代际影响中均发挥显著的部分中介效应。

表9 父代自身健康状况的作用机制分析

六、结论与启示

本研究基于新人力资本理论框架考察了过度劳动对子代新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结果表明,过度劳动在显著提高子代认知能力的同时也会显著降低子代的非认知能力。家庭角色分工差异下父亲过度劳动对子代的认知能力提升具有正向作用,而母亲对子代非认知能力的负向影响更为显著;父代过度劳动对男孩的影响主要集中在认知层面,对女孩的认知和非认知发展均具有显著影响;相较于城镇家庭,农村家庭中父代过度劳动导致的代际冲击更为突出。进一步分析路径机制,父代过度劳动通过增加家庭教育投入显著促进了子代的认知发展,同时也会通过降低教养投入以及自身健康状况恶化对子代的非认知发展产生负面影响。

基于上述分析,本研究具有如下启示和政策建义:首先,社会层面要引起对过度劳动长期负面影响的广泛关注。一方面,推动劳动工时制度的有效落实,避免劳动力市场中加班文化的蔓延,有效规制劳动者的过度劳动问题。另一方面,重视儿童早期发展投资缺失问题,加大对父代过度劳动家庭的资源倾斜力度,对于家庭缺乏精力照顾的孩子引入社会资源的支持和帮助,包括照料支持、现金转移支付以及有效的监管和心理疏导等。组织层面要倡导效率优先的工作方式,鼓励工作场所提供更为灵活的工作模式,并关注和维护劳动者的身心健康,避免劳动者由于身心健康风险增加对子代人力资本积累产生的负面影响。个体层面劳动者也要关注自身工作状态对子代人力资本形成的影响,在增加教育投入的同时调整家庭教养方式,增加对子代教育的关注和与子代沟通的频率,避免子代非认知层面可能面临的顺从性、开放性和情绪稳定性问题,更有针对性地改善子代人力资本投资,这在我国当前人口红利逐渐消失、新技术革命不断推进、从“人力资源大国”逐步走向“人力资源强国”的背景下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价值。

注释:

①对5 个维度指标进行主成分分析时,按照特征根大于等于1的原则抽取主成分。最后选取3个主成分,累计方差贡献率为75.38%。然后对3个主成分进行加权求和,权数为每个主成分的方差贡献率,最终得到的值就是反映非认知能力的综合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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