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异彩 梁溪风范
——特色独具的无锡民乐
2022-11-02庄若江
◎庄若江
(江南大学,江苏无锡214122)
无锡不仅是民族工商业的重要发祥地,也被誉为“二胡之乡”“丝竹高地”。位于江南腹地的无锡,在大的历史背景、地缘环境方面与苏州、常州大致相同,但因自身特殊的历史境遇异于苏常,又呈现出殊途异彩的人文样貌,在民乐方面个性独具,特色鲜明。历史上,无锡家班社乐繁荣,锡派琵琶特色独具,二胡艺术长足发展,道教民乐相融互动,书写了无锡民乐独特的发展轨迹,也形成了无锡民乐的特殊风貌。成就无锡独树一帜音乐品性的因素主要有三方面,一是悠久“曲局”的浸润造化;二是与二胡发展成熟的相生并行;三是与道家文化的交融互动。
“天韵”:无锡民乐的起兴
无锡民乐的兴起可以追溯至明代。发端于元明之际的昆山腔,之所以能成为群体性的艺术活动,主要得力于昆山顾阿瑛组织的“玉山雅集”。而无锡籍著名画家倪云林便是玉山雅集的积极参与者。倪云林与顾阿瑛是远亲,画艺卓绝,酷爱戏曲,是昆山腔走向成熟的参与者、见证人。
明嘉靖年间,魏良辅对昆山腔进行了改良,水磨腔受到追捧,昆曲一时成为缙绅豪门、文人士大夫阶层最热衷的娱乐,蓄养家班成风,无锡亦是昆曲繁盛之地。万历时期,惠山脚下的邹氏,不仅大兴园林,邹迪光还拥有两套家班,优童之选极一时之盛,家班规模与优伶水准都堪称江南之最。当时邹家班不仅能演全本《牡丹亭》(55出),邹家还邀请汤显祖亲临戏场观摩。邹氏愚公谷对面的秦氏寄畅园内,秦家班也是夜夜笙歌,声名远播。江南才子余怀的《寄畅园闻歌记》记载了寄畅园曲叙之盛况。《寄畅园闻歌记》不仅记录了魏良辅创立水磨腔、革新昆曲的真实情况,还记载了参与昆曲改革的陈梦莹、顾渭滨等无锡人事,称这些人“善吹箫管”。“善吹箫管”后来便成为无锡曲家的传统特长。如后来天韵社的沈养卿、华雁臣、杨荫浏等均擅长笛箫。除了邹家班、秦家班,无锡史上还有顾可学、顾自成(顾宪成之兄)、葛救民、安如山等二十余位地方缙绅家班的记载。其时无锡民谚有曰“到则无锡莫张口”[1],家班之盛,参与之众,水准之高由此可见一斑。但评家潘之恒,在《鸾啸小品》中对当时无锡昆曲的评价是“媚而繁”“宗魏而艳新声”“另为一调”[2]。
家班之风未能持续太久,一是因为入清以后江南经济有所衰退,传统门阀士族受到打压,士大夫阶层逐渐无力供养家乐;二是朝廷对官僚缙绅的生活管束日趋严格,蓄养家伎、置备家乐遭到禁止。因此,清雍正之后家班演出几近绝迹。但是,文人雅士的清唱活动却逐渐流行起来,民间清唱团体亦应运而生,同好者们定期相聚,切磋音律,谱度新曲,结为“曲局”。
无锡的曲局大约出现于明末崇祯时期,绵延数百年,成员多有更迭。至清道光时,曲局活动设在无锡城内盛巷有竹居(曹安和祖宅),由徐增寿主持社务,教授弟子。徐增寿精于词曲,尊苏州曲家叶堂《纳书楹曲谱》为宗。叶堂提倡“天籁无方”的清唱法则,其审美理念深刻影响了无锡曲友,后来“天韵社”的获名即源于此,取“天然元音”之意。
锡邑的“曲局”在清道光时出现过一轮高峰,在徐增寿主掌时期,涌现出了徐苹香、陆振声、蒋旸谷、张敏斋、惠杏邨、陈馥亭等一批曲界俊彦,呈一时之秀。至同治、光绪时,曲局“善度曲者”已有七八十人,最多时人数过百,阵势空前。因人众,故分设南北二局,且在东亭、八士桥、安镇、石塘湾等处设立分支开展活动。辛亥革命后,锡金两县合并,其时社员仍有七八十人。光绪元年(1875),吴畹卿等人另集成社,被尊为“师席”。吴畹卿(1847—1926)出身于米商家庭,自幼习曲,师承徐增寿、蒋旸谷、惠杏邨等,“精音韵,善度曲、工三弦,尤擅长琵琶、曲笛,为梁溪清曲集大成者”。吴主持社务,教授度曲,长达数十年,在江南一带享有很高名望。吴的弟子也诸多名家,梅兰芳、韩世昌等京昆大师就都曾受教于畹老的弟子赵子敬。曲社仪轨谨严,注重传统,无论演唱还是伴奏,皆不容丝毫增损,注重“古来之音”,被誉为昆曲界的“梁溪风范”。
曲社后来的核心人物有杨荫浏、朱勤甫、沈养卿、乐述先、沈达中、唐慕尧、范鸣琴、阚献之、沈白涛等。杨荫浏(1899—1984)是吴畹卿最有成就的弟子,昆曲、笛笙、三弦和琵琶等技艺均得其真传,他也是公认的中国民族音乐学的奠基者,对无锡道教音乐、青城山道教音乐、中国基督教圣乐、北京智化寺音乐、西安鼓乐、五台山寺庙音乐、湖南宗教音乐等都有深入考察研究,是宗教音乐研究领域先驱。著有《中国古代音乐史稿》等28种著作,论文近百篇,在中国民乐学术史上占有极高地位。此外,“南鼓王”朱勤甫的“十番锣鼓”,乐述先的拿手清唱,沈养卿的高超笛艺,也都是在天韵社的艺术熔炉里所炼就。
辛亥革命后,社员们在城中“公花园”“兰簃”北侧集资建平房两间(后扩建为同庚厅),用于日常活动。每日“夕阳西下,清音继起”,在老曲师吴畹卿的指导下,公花园内总是清音袅袅,丝竹悠扬,其艺术活动成为那个时期无锡城中一道惹人瞩目的人文风景。随着影响扩大,1920年曲社正式定名“天韵社”。1922年,天韵社与上海著名曲家俞粟庐、俞振飞父子及穆藕初等人在无锡新世界旅社大厅会唱,使天韵社声名更盛;1936年,天韵社与北方昆曲团体“谷音社”举行会唱,杨荫浏的曲笛、曹安和的清唱得到了俞平伯及谷音社同仁的一致好评,一时有“南有天韵、北有谷音”之誉。
抗战时期,天韵社被迫停止活动。直至1948年2月26日,天韵社才由范鸣琴(1878—1954)主导在城中公园复社,曲社活动断断续续延至50年代初,因各种原因完全停止活动。
天韵社是我国历史最悠久、声名最著的清唱曲社之一,不仅走出了一批大曲家,也培养了许多卓越的民乐大家,对中国民乐的发展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堪称锡邑民乐高地。天韵社所培养的“长于艺”的艺术人才,为后来的锡邑民乐发展打下了坚实基础,其绵延持久、细水长流的艺术活动,不仅活跃了民间文化,也清晰地勾勒出了一条明清以来无锡民乐的发展轨迹。
华氏琵琶谱
言及无锡丝竹,清代华秋苹所撰国内第一部琵琶谱必须一提。这部《华氏琵琶谱》[3]分上中下三卷,共收录南北两派琵琶经典曲目68首,开音乐史上琵琶谱先河,且对琵琶音准、指法做了规范,在民乐史上意义非凡。后历经邹建平、徐悦庄、杨廷果、段阿奔、吴畹卿、华彦钧、杨荫浏、曹安和、乐述先等历代琵琶名家的传承发展,至近代“无锡派琵琶”成为中国琵琶艺术的一个重要流派,其兼蓄南北、取长补短、融会贯通,对中国琵琶艺术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1816年华秋苹兄弟等成立的诗文音乐综合社团“二柳村庄吟社”,奏乐抒情,诗文会友,也在民间颇有影响。不过,在晚近的民乐发展中,琵琶却并未像二胡那样成为无锡民乐最鲜明的符号。
二胡:从边缘走向国乐圣殿
无锡是中国近现代二胡艺术的高地,被誉为“二胡之乡”。梅村的“二胡产业园”每年二胡产量约占全国总产量的25%—28%,全无锡约有两万余人会拉二胡,2000年跨世纪时,无锡人以万人规模演奏二胡作为迈进新世纪的庆典仪式。二胡,几乎成了无锡民乐的标志。
这当然是有历史因缘和传统的。1992年,中国音乐家协会评选出的“20世纪华人音乐经典”,所选录的5首二胡曲,有4首是无锡籍音乐家所创作——刘天华的《病中吟》《良宵》《空山鸟语》和华彦钧(阿炳)的《二泉映月》,可见无锡在中国二胡艺术领域的地位和影响。
阿炳故居旁的阿炳艺术雕像(钱绍武 创作)
二胡,得以从边缘走向国乐舞台的中央,成于锡邑,兴于锡人。二者之间的独特关系,可从两方面审视:一是二胡硬件的改造与成熟;二是二胡的创作与演奏成就。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中期,无锡先后走出了周少梅、刘天华、华彦钧、刘北茂、储师竹、蒋风之等一大批二胡艺术巨匠,为二胡艺术的发展成熟做出了积极探索和重要贡献,推动“二胡”从民间步入音乐圣殿,成为国乐舞台上风光无限的主角儿。
二胡,来自游牧民族,早期是流行于胡地的一种低端乐器,甚至用于民间乞讨。二胡也称“奚琴”,音域不宽,音律简单,唐代时流入汉地,迄今已有1200多年历史。那时的二胡,无论形制还是演奏方法都与今日二胡相去甚远,之所以能从不入流的胡琴华丽变身为舞台的主角,离不开两位关键人物——周少梅、刘天华。
周少梅(1855—1938),无锡江阴人,成长于音乐世家,自幼深受艺术熏陶。其父周静梅乃当地颇有名气的丝竹艺人,笙、笛、箫、二胡等样样精通,尤擅琵琶,被赞为“琵琶圣手”。周少梅的三位哥哥也是乐器演奏能手,周家父子的丝竹乐班,可谓远近闻名。后周少梅又拜当地民间艺人为师,学习三弦拉戏,模拟动物嘶鸣技巧,沉迷音乐,乐而忘他,故当地有“周少梅二胡琵琶样样精,就是铜钿银子拎不清”之趣谈。[4]
周少梅1906年受聘于“私立华氏鸿模高等小学”,成为史上第一位专职国乐教师,在这里,他开始了民乐教学生涯,也将二胡带入了新学课堂。他一边刊印《国乐讲义》,一边对二胡进行改造。原先的胡琴杆短音域狭隘,周少梅加长琴杆,加大琴筒,更换琴弦,使胡琴的音量、音色有很大提高;还将原先仅一个把位的音阶拉长为上、中、下三个把位,使演奏音域扩大3倍。改造后的二胡被称为“周少梅三把头胡琴”。周少梅对乐器形制的改革,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不仅使二胡音域和表现力得到极大增强,更为后来刘天华的进一步改造提升奠定了重要基础。
刘天华(1895—1932)是周少梅的学生,自幼浸润于浓郁的音乐氛围。1912年他曾进入上海“开明剧社”,接触到西洋音乐和乐器,也由此发现了民乐的不足,从而萌生了改进国乐的想法。刘天华回到江阴后,拜周少梅为师,二胡、琵琶技艺多有精进。1918年,创作了国内第一首二胡独奏曲《病中吟》,随后《月夜》《良宵》《空山鸟语》《闲居吟》等10首二胡独奏曲相继问世。刘天华边创作,边继续对二胡进行改革。他在周少梅“三把头胡琴”基础上,将二胡把位扩展至五把,音域拓宽至3个八度,将琴筒由圆形改为六角形,并对琴弓、琴码(千斤至琴码的距离固定在46—48厘米)、琴弦等规制都进行了改革,还借鉴小提琴的制作工艺,使二胡在音质、音色、音量等方面都得到很大改进。刘天华还运用国际标准音,为二胡定弦定音。1922年,刘天华执教于北京大学音乐传习所,他说服萧友梅、蔡元培在高校开设二胡课程,并编撰二胡教材用于授课。在校园音乐会上,刘天华的学生徐炳麟独奏了《病中吟》,这是二胡第一次作为独奏乐器登上舞台,刘天华“改进国乐”的梦想初步得以实现。此后,刘天华又对传统民乐曲牌加以整理创新,并不断完善科学记谱方法。遗憾的是,1932年正值壮年的刘天华却因感染猩红热而病逝,年仅37岁。作为中国近现代二胡艺术的重要奠基人,刘天华不仅是卓越的乐器改造家,也是出色的作曲家、演奏家、教育家。作为现代“国乐革新”的主要实践者,对中国现代民乐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刘天华是周少梅之后的又一位里程碑式的人物,其一生虽然短暂,对二胡贡献却居功阙伟:其一,创作了许多二胡传世名曲(10首二胡独奏曲、47首二胡练习曲),编写了较系统的二胡教材;其二,改革了二胡结构,优化了二胡部件,极大扩展了二胡演奏音域和艺术表现力;其三,成功借鉴西洋小提琴的揉弦、泛音、变化音、颤弓等演奏技巧,将其运用于二胡演奏,使二胡音质、音色、音量、指法和弓法都得到很大改进;其四,采用国际标准音为二胡定弦,内弦为D,外弦为B,使二胡能够融入乐队演奏。刘天华还是位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不仅把二胡艺术引入高等学府并建立了相对完整的教学体系,还培养了储师竹、蒋风之、陈振铎、刘北茂等一批二胡名家。
当然,二胡技艺的成熟与播扬,还离不开另一位无锡人阿炳的贡献。阿炳与二胡的关系可谓唇齿相依,用音乐演绎人生已成为其灵魂释放的主要途径,琴没了,阿炳就死了。阿炳,原名华彦钧(1893—1950),无锡民间也称他“瞎子阿炳”。他幼年丧母,被父亲华清和自幼磨炼于城中道观雷尊殿,是在苦寒中磨砺大的苦孩子,也因此练就了艺术的“童子功”。阿炳在城市的街头巷尾演奏,换取微薄生存之需,尝尽人生炎凉,他创作了200多首二胡、琵琶作品,但留下来的只有区区数首。幸得杨荫浏、曹安和1950年回锡,为病中的阿炳录制了3首二胡曲《二泉映月》《听松》《寒春风曲》和3首琵琶曲《大浪淘沙》《龙船》《昭君出塞》,这6首作品成为中国民乐的瑰宝,《二泉映月》更被誉为“中国的命运曲”,著名音乐指挥家小泽征尔称其是“需要跪着聆听的音乐”。如果说,周少梅、刘天华的主要功绩,是通过二胡硬件改造、理论完善和教育体系的建立,将二胡推上民族音乐的圣殿;那么,阿炳的功劳则在于对二胡技艺的完美、极致的演绎和广泛的民间传播,使之臻于炉火纯青的境地。
繁盛:道教与民乐的相融互动
无锡道教音乐是无锡民乐的重要构成,也是无锡11项国家级“非遗”之一。晚清至近代的一段时期内,道乐、民乐相融相生,民乐带有鲜明的道乐烙印,道乐则成为民乐不可切割的类型,这种独特情形在其他城市的音乐发展中极为罕见。
无锡道教始于南朝,兴于唐宋,盛于明清,最盛时小城内外道观多达数十座。千百年来,星罗棋布、花开遍地的道教宫观在锡地扮演了重要文化角色和生活角色。随着道教文化的发展,道教活动逐渐成为当地风俗的有机构成,其中的演艺活动也逐渐成为民间艺术的一部分。依苏南旧俗,人去世9—18天内,丧家要请道人代写牌位、念经祭告,接“眚”[5]。“五七”之期,须邀请道士做道场,追思悼念逝者。道场不仅装饰庄严华丽,且大多程序须借助鼓乐完成。如首日上午的“法鼓三通”、管弦道乐《醉仙戏》,午后的《雁儿落》《暖溶溶》《甘洲歌》,以及每日各不相同的乐曲,几乎无一不是道乐相伴。
道场文化的兴盛,催化了道乐的成熟,培育了一批道乐高手。晚清至民国,是无锡道乐的鼎盛期,乐坛人才济济,高手群集,“五个档”“八兄弟”“十不拆”等都是颇有影响力的道乐班社,琴家阚献之、鼓王朱勤甫、二胡琵琶高手华彦钧等,更是名播遐迩。《二泉映月》《大浪淘沙》《十八拍》《下西风》等名曲,皆诞生于这片道乐沃土。1947年,无锡道乐班社组合“十不拆”应上海昆曲阳春社邀请赴沪演出,大中华电台连续10天播出演奏实况,并灌制《山坡羊》《梅梢月》等6张唱片,一时极受热捧。新出版的《江苏地方文化史·无锡卷》用“繁若盛花的道教文化”来形容无锡道教的繁盛,并非虚词。在1400多年中,道教与民乐相生相融,互渗互动,赋予无锡民乐鲜明的地域特征,为无锡丝竹涂抹了殊光异彩。
明清以前,无锡道教法派皆为“正一派”,也称“玄门弟子”,以符箓驱邪镇宅、设坛斋醮祈福禳灾为主。明后期,北方的“全真派”南扩,延伸至无锡,以清修炼养为主要宗教生活。两教派在清后期发生融合,清末时两派差异缩小,基本归于一派,自称“锡派”。锡派道教,主要活动集中在道教节日、岁时节令和民间斋醮法事,从驱邪镇宅到祈福禳灾,一应活动离不开道乐相伴。在斋醮仪式中,吹、拉、弹、敲、打、唱几乎贯穿整场法事,或召神遣将,或镇压邪魔,或求福祈愿,或清净超脱,营造宗教气氛,“感动群灵”,抚慰人心。
道乐形式大致有三类:一是“腔口”,即道教科仪中法师的演唱部分,一般用方言演唱;二是“梵音”,一般是由鼓板、丝竹等乐器演奏的曲牌,与唐宋词牌、元曲牌颇多相同;三是“锣鼓”,即苏南民间流行的“十番锣鼓”。无锡道乐早期以“清做为主”[6],明代始有笛、笙、萧、二胡、三弦等丝竹乐器介入,有了道曲演唱和道乐伴奏,内涵更丰富,风格更多样。
民国时候的道教乐班
民国时期,明阳观的鼓师朱勤甫(1902—1981),是无锡道乐界当仁不让的灵魂人物。他8岁进入道班,11岁师从朱秀亭学道,16岁满师时已能娴熟演奏鼓、笛、笙、唢呐、梆胡,20岁已是苏南知名鼓乐高手,不仅鼓艺高超,且善推陈出新。在他的改革创新下,道乐“三通奏法”舒徐有致,缓急多变,节奏鲜明,强奏如惊雷轰鸣,弱奏似蜻蜓点水,出神入化,独树一帜。雷尊殿的阿炳,也是8岁入道,在“铁手琵琶”父亲的严格管教下学习道乐演奏,16岁已掌握“梵音”“锣鼓”等多种道乐技巧,吹拉弹打无不精通,诵经唱赞皆出色。父亲去世后,阿炳成为当家道士,主持雷尊殿事务,在道教文化活动中技艺日臻炉火纯青。虽然后来因失明无法胜任斋醮禳灾等法事,沦为街头卖艺者,但其后创作的大量二胡琵琶曲,皆烙印着浓郁的道乐风格,折射出道家文化的深刻印记。此外,还有水濂道院的王士贤(二胡)、火神殿的尤墨坪(三弦)、灵官殿的王云坡(琵琶)、铁索观的谢濂山(笛)、梅村秦伯庙的田琴初(云锣),以及伍鼎初(鼓板)、赵锡钧(托音二胡、飞钹)等“十不拆”成员,都是无锡道乐界的核心人物。在他们的主导下,凡小道士入道,皆须从敲翁钹(七钹)、骨子(小钹)起步,而后学习小锣、木鱼,再学吹奏竹笛、笙、唢呐,或择练丝弦乐器;历经数年,待熟悉了各种道乐、斋醮仪程后才可正式坐位,技艺出众者方能担任鼓位。[7]由此,锡邑道士在音乐方面大都是多面手、双角色。在法事中,道士座次以演奏乐器来定位,演奏、演唱水准直接影响道院声誉和道士收入,受到这一体制激励,技艺高超的道乐名师不断涌现,如陈莲君、贡竹石、唐韩臣、居易斋、贡正书、华彦钧、阚献之、朱勤甫等,他们皆有双重身份:既是道士,也是乐师。
也因此,不少锡邑音乐名曲,既是民乐,也是道乐。适应民间喜好,锡邑山歌小调也被吸纳进了道乐,平添几分亲切与活泼。1932年,伍一鸣(无锡水濂道院住持伍麟趾之子)在《江南道教音乐的由来和发展》一文中说:“江南丝竹,山歌、小调风行一时,处处流行……这些道士,集思广益,以道教音乐为基础,吸收昆腔和江南说唱等腔调的特征,根据不同字音的‘平仄’,结合地方语气,以字行腔,在长期实践中,融化成民众所喜闻乐见,具有道教和民乐特色的新颖道曲。”[8]无锡道乐对民乐小调的吸收,使之多了一丝鲜活的烟火气。阿炳的二胡、琵琶曲深受民间欢迎,虽然是道乐,但因融合了民乐而变得喜闻乐见。他演唱的“小热昏”“说新闻”的前两句用的是道家“起忏”,后两句用的则是“十六召”,皆为道乐朗诵模式,道乐的《赞三宝》也被他填了新词演唱。
无锡道教频繁的音乐活动,不仅成就了无锡民乐,也赋予无锡民乐以独特的个性风韵;不仅培养了华彦钧、朱勤甫这样的道乐大师,也为无锡民乐史册留存下了大量优秀曲目。杨荫浏、曹安和曾多次对无锡道乐进行采集、整理,仅1937—1949年,就抄录《梵音》《锣鼓谱》散曲80首、杂曲18首、锣鼓曲14首,并灌制唱片3张;20世纪五六十年代,杨荫浏、曹安和又两度回锡访问道士、采集道乐,录制道乐唱片20多首,编成《苏南吹打》。这些道乐作品,见证了无锡曾经的社会历史,也见证了无锡民乐的百年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