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与路径
——从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看山东戏曲创作
2022-11-02■赵峰
■ 赵 峰
2021 年6 月至7 月,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成功举办,20 台新创作的优秀大型剧目集中展示了山东舞台艺术创作的新成果、新风貌,其中16 台戏曲作品基本反映了当前山东戏曲创作的现状。山东是戏曲大省,戏曲种类颇多,有柳子戏、吕剧、茂腔、五音戏等等,也曾涌现出如《孙安动本》《借年》《李二嫂改嫁》《墙头记》等众多优秀剧目。但现在歌剧、舞剧成了山东舞台艺术创作的主力军,创作了民族歌剧《沂蒙山》《马向阳下乡记》等在全国有影响力的作品,两部剧目接连获得“文华大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反观山东的戏曲创作却日渐式微,在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上,戏曲作品“有数量缺质量”的现象尤为突出。曾经辉煌的山东戏曲创作到底怎么了?山东戏曲创作的问题和路径正是本文关注和讨论的重点。
一、山东戏曲创作问题审视
如果从整体上来观照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上的山东戏曲创作情况,给人感觉总是守旧的。山东戏曲创作现代感不足,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创作理念守旧、舞台呈现陈旧,山东戏曲创作中缺少突破自己的勇气,缺少开放的眼界。我们会看到,不同院团不同的作品,普遍存在着题材、主题、审美上千篇一律的问题,在反映世情广度、把握历史高度和透析人性深度几个层面均做得不够。农村题材、革命历史题材多而不强,城市、工业题材很少有剧目涉及。这也说明,山东戏曲创作没能跟上新的审美范式,无法适应中国戏曲创作新的美学思潮,无法对当今社会发展特别是对新的时代生活作出回应。
(一)缺乏开阔的视野
山东戏曲曾经在全国戏曲界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全国戏曲版图的重要阵地,不仅剧种多,优秀剧目也多。那么,山东戏曲创作如今在全国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很多院团负责人、本土主创人员不一定能说清楚。从入围全国性展演展示的剧目数量来看,山东已大幅落后于江苏、河南等省份,当下山东戏曲创作似乎进入了衰落期。视野决定格局,山东戏曲院团整体偏于保守,观念陈旧,许多戏曲院团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一贯地选择创作主题,一贯地选择主创人员,看不出任何变化。甚至在创作之初,就没有想过要超过自己曾经所创作的优秀作品,而是简单地完成创作任务。在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上,有不少剧目的主创都是本省以前用过但并不是很出彩的或者说并不是很适合的主创,导致本来剧目基础不错但最终效果不尽如人意。还有一些老牌戏曲院团,由于缺少科学规划、缺少审美把关,因此剧目呈现不甚理想,从而导致多年来首次缺席省文化艺术节。
当然,我们不能单纯地将这个问题甩给戏曲院团和主创人员,山东的戏曲理论及评论工作者也应该反思,自己是否在关注当下山东戏曲发展面临的现实难题,是否在跟踪戏曲发展中出现的新问题,是否有能力分析个体戏曲作品中的细节问题,业内人士要坚决杜绝将戏曲评论变成“话语权力与人情世故的交易”,将戏曲剧目研讨会开成了溢美藏丑的“友情点赞”场的行为。
(二)缺少鲜明的个性
近些年,山东戏曲创作青年编剧群体性崛起,成为山东戏曲创作的一道靓丽风景。在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大型新创作剧目展演上,京剧《燕翼堂》、山东梆子《梦圆黄河滩》、柳琴戏《福大妮和山杠子》、柳腔《泉海谣》均出自青年编剧。青年戏曲编剧的成长,在全国戏曲界中一直吸引着人们的关注,也获得了各级各类奖项。但我们也应看到,山东戏曲青年编剧群的创作风格过于单调,编剧手法过于“主流”。缺少个性化、异端性作品,功利性、任务性作品过多,成为山东青年戏曲编剧群体进一步成长的绊脚石。
无论从作品的数量还是从质量上来看,山东的青年戏曲编剧都很有潜力,但为什么还没有达到或超越山东老一辈剧作家的创作水平?为什么还没有走向全国?很大的原因是,他们的风格和追求都没有与山东戏曲创作的传统拉开距离,过早地呈现出老成和沉重,缺乏一个青年戏曲编剧应有的朝气和锐气。
(三)缺少思想深度的挖掘
随着非遗保护热的持续升温,戏曲创作出现了重形式技法、轻思想内容的问题。戏曲作为舞台艺术的“特征”得以宣扬,注重本体,尊重剧种及其传统,重视表演与观赏性,一时间成为戏曲创作的主流,而戏曲创作的思想性追求则被疏忽。相当一部分山东戏曲院团和院团管理人员认为只要把剧种保护好、传承好就可以,殊不知,不断推出优秀剧目才是一个剧种蓬勃发展的重要标志,也是一个院团的中心任务之一。
戏曲剧目是艺术作品,艺术作品必须追求思想的精深,正如巴尔扎克所说,艺术要“用最小的面积惊人地集中最大量思想”。戏曲作品的思想深度,决定了一部作品是否具有长久的生命力,是否能够进入艺术的殿堂。我们不能因为戏曲艺术表演程式的丰富,忽视了对戏曲作品思想性的挖掘。综观山东近些年的戏曲创作,具有洞察力、能捕捉到时代气息、深刻地揭示社会本质和发展规律的作品少之又少,能艺术地呈现个体内在体验和复杂人格的作品少之又少,大大削弱了作品震撼心灵、启迪思想的艺术品格。
(四)缺少艺术形式的创新
单从剧本创作看,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上的一些戏曲剧目,如京剧《燕翼堂》、山东梆子《孔繁森》、吕剧《先驱·王尽美》、京剧《戚继光》、山东梆子《梦圆黄河滩》等,也有一定的历史深度和文化厚度,体现出比较扎实的创作功底和较为严肃的创作态度。但是整体上看,大部分剧目艺术表现手法过于简单和保守,使整个舞台呈现给人一种陈旧感。当前,全国戏曲创作面临着相同的重要节点,都在展现相同的重大主题,都在聚焦改革、农村、英模等相同的题材,都在讲述类似的故事,都在塑造“眼熟”的人物,相对单薄的历史文化内涵,几乎无深化可能的精神人文内蕴,使得戏曲创作不得不从内容走向形式,选择用极致化的舞台样式、艺术手段和艺术风格取得作品的成功。而如今的山东戏曲创作,现实主义大行其道,浪漫主义几乎难寻,现代主义从不涉猎,艺术形式的丰富性不足,创新性、先锋性不够,直接导致了山东戏曲创作缺少核心竞争力。
二、山东戏曲创作的路径探讨
山东戏曲有着在全国位居前列的资金投入,山东戏曲主管部门为全省戏曲院团创造了历史上最好的生存发展环境。如何将资金、政策转化为优秀艺术作品,是需要我们山东戏曲人共同面对的课题。通过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的剧目观摩,结合近两年山东戏曲创作现状,笔者认为,山东戏曲创作要在以下四个方面作出努力。
(一)创作规划的加强
好的规划能够解决创作的随意性,提高创作的精准度。没有一个好的创作规划,就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山东戏曲创作通过省舞台艺术“4+1”工程的实施,曾经有着较为合理的规划和创作节奏。但在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上,戏曲创作缺少规划的问题又凸显出来,出现了未经充分论证、反复打磨的剧目,“赶工期”现象在此次艺术节上尤甚。我们要向济宁艺术剧院学习,本次艺术节他们带来了大型励志儿童剧《荡起双桨》,在这之前有《梦回三迁路》,艺术节刚刚落幕,又一部长征题材儿童剧《长征路上的少年军》立上舞台,“演出一个、创作一个、策划一个”使济宁艺术剧院快速崛起。
加强山东戏曲创作规划,要做到对本剧种艺术特色和本剧团艺术实力有清醒的认知,避免创作事倍功半;要对剧目创作进行中长期、前瞻性、针对性规划,避免创作仓促上马;要真正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避免作品流于表面、缺少生命力。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剧目无法落地,被迫重起炉灶,重起炉灶又找不到更好的剧本,最后只能临时抱佛脚的现象。
(二)审美眼界的提高
一个地区、一个院团计划创作什么作品,地区文化主管部门和院团负责人起的作用比主创的作用更为重要,因为创作什么、选用什么样的团队都需要他们作出判断和选择。没有意义的选题、没有真本领的创作团队,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进入主管部门和院团负责人的审美视野。从这个意义上说,主管部门和院团负责人的判断力、决策力,决定着一部剧目能否成功,决定着一个剧种能否繁荣,决定着一个剧团的长久发展。作为文化主管部门不能只负责投钱,作为院团不能只是简单地“服从安排”,要有自己的艺术判断力,要有对题材的分析能力。有了好的创作规划、好的题材创意,就要研判谁是最适合、最贴切的创作者,不能因为关系好、合作多就随意定下人选。由于生活阅历、工作经历的不同,研究专业、学识见识的差异,决定了创作者有的擅长现实题材、有的擅长历史题材,有的擅长宏大叙事、有的擅长细腻抒情,不是每个创作者都能创作好各种类型题材的作品。因此,主管部门和院团负责人不能被创作者以往成绩、自我吹嘘所迷惑、所左右。对全国涌现出的优秀编剧和导演,要第一时间发现并关注,对戏曲舞台呈现所出现的新手段、新手法,要第一时间研究和吸收。我们不能等其他省份取得成功后,才想起去“追风”。即使去“追风”,山东的戏曲创作也要追“流行的风”,而不是“过时的风”,要努力改变当下山东戏曲创作滞后于全国戏曲创作的现状。
(三)人生人性的透视
艺术作品本质上要表现出人的情感体验、价值理念、理想追求和生存境遇,艺术作品思想价值的优劣和艺术价值的高低,归根结底取决于其人物塑造的深度和高度。艺术作品最能打动观众、深入人心的是人物形象,他们是作品的灵魂,记录历史进程、讲述时代故事、传递情感、感染观众都依靠他们。戏曲自然也不例外。戏曲相比其他艺术样式拥有更为丰富的形式审美资源,这应该成为戏曲创作塑造人物形象、彰显反思品格和思辨色彩的手段,而不能是戏曲创作忽略人生人性的理由。
综观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那些将戏曲形式审美资源和人物塑造紧密结合的作品,那些具有反思和批判精神、从思想上与观众形成交锋交融的作品,往往都能成功。如柳子戏《老青天》,该剧融入喜剧元素和民间色彩,回归戏曲本体,以灵活写意的舞台布景和诙谐幽默的表演风格,以花脸、花旦为主打,兼有老生、老旦戏的舞台表演组合,柳子戏剧种形式审美资源和人物塑造的完美结合,使得该剧成为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上少有的有人物、有看头的剧目。
又如山东梆子《梦圆黄河滩》,该剧在二度创作上虽然有不足,但在主要人物的设立和创作初衷上,我们看到了该剧的创新和探索。主人公龙长河不是下派扶贫干部,也不是简单的贫困户,而是地地道道的黄河滩区汉子,他一生在追求安居梦,为了这个梦,他失去了爱情,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庭。这一形象改变了扶贫干部的“公式化”创作。该剧充分挖掘了龙长河身上自强不息的精神力量,试图通过一个黄河滩区农民汉子的悲欢离合,使脱贫故事摆脱表层和概念化创作,激发观众强烈的情感共鸣,唤起观众对脱贫攻坚事业的认同。在精神上与观众进行对话,形成了该剧特有的气质。
(四)审美样式的创新
近年来的山东戏曲创作,在作品的思想深度、矛盾冲突、情节设置、人物刻画上求深刻、求激烈、求复杂、求立体的趋势明显,但具有形式感审美的程式化表演的剧目很少。当各个艺术门类都在书写同一题材时,戏曲艺术要想实现突破,舞台表现形式就是重要的切入点与优势所在。综观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在艺术形式上有所创新的剧目只有《福大妮和山杠子》等少数几台剧目。柳琴戏《福大妮和山杠子》凭借新的风格、新的呈现,突破了山东现实题材戏曲创作以往的创作模式,给观众带来新的审美体验。当张曼君等导演在不断树立现实题材戏曲创作新的审美范式的同时,我们的现实题材戏曲竟然失去了“歌舞演故事”的魅力,无法走出话剧加唱的怪圈。在此大背景下,《福大妮和山杠子》的出现,可以说是山东戏曲舞台的一股清流,打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标识。该剧继承了戏曲舞台“歌舞演故事”的剧诗特性,充分发挥了戏曲的歌舞叙事能力。在这部剧里,舞蹈被用于烘托气氛、营造情境,被用于刻画人物、表达感情。该剧歌舞叙事功能的增加,区别于一般剧目中的简单伴舞,使作品中的歌舞回归戏曲的属性。现实生活与戏曲歌舞在这部戏里找到了平衡,整个剧目不再是简单的叙事和说教,而是具有了诗性之美与歌舞之长。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吕剧《我心永恒》。该剧虽然存在戏剧矛盾冲突不强、人物形象缺少成长等问题,但其充分表现了中国戏曲吟咏事件而非叙述事件的原则,把并不复杂的剧情做出了张力。该剧对于戏曲的“抒情之长”的充分发挥,以及人物情感的抒发,超越了对故事本体的再现,人物性格与心理活动、矛盾冲突与人际关系,主要通过唱来表现,在演唱中抒情,在抒情中叙事。该剧作完成了剧种所擅长题材与剧种风格之间的合理对接。
结语
综观第十二届山东文化艺术节,山东戏曲仍然是山东舞台艺术创作最重要的艺术门类,山东戏曲界也在用切实的艺术作品回应山东社会的发展变迁,表达齐鲁儿女的情感和思想。同时,也应看到,山东的戏曲创作要想跟上时代的步伐、跟上全国的脚步,还需要全省戏曲人共同努力,在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过程中,用丰富多彩的艺术表达审视历史的发展,描绘时代的画像,展现当代人的心灵与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