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创作生产需学会使用辩证法——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80 周年

陈锋

1942 年5 月，毛泽东发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和美学原理，解答了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文艺工作根本方向问题，鲜明提出文艺美根源于社会生活、文艺的宗旨要为人民服务、文艺工作者需要深入生活深入群众等基本原则，一直以来成为文艺工作的遵循和文艺美建造方向的指导。《讲话》贯彻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倡导文艺创作要正确处理辩证关系，这是毛泽东文艺理论体系中一个值得高度重视的光辉思想。1957 年3 月，在党的宣传工作会议上，毛泽东批评有些文章形式主义严重，气势盛而内容空，特别强调写作要克服片面性，学会使用辩证法。因此，文艺创作生产需学会使用辩证法。

一、政治与艺术

毛泽东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观察对待全部社会生活和各种社会现象。他曾经通俗地讲析经济、政治和文化的关系：经济是基础，政治是上层建筑；经济是地基，政治好比房子；至于文化，它是政治、经济的反映，又指导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寓于社会之中，不能游离于社会之外，文艺美具有社会属性和时代特征，政治是经济社会和时代精神的具体体现、集中表达。因此，文艺创作生产自然离不开政治。

毛泽东在《讲话》中指出，文艺生产和审美判断要从两个维度考量，一是政治标准，二是艺术标准。第一，文艺创作、文艺批评首先要坚持原则立场，艺术性不可罔顾社会效应。一部文学艺术作品是否立得住，先要看它对待人民的态度，看它有无进步意义。对于那些政治上根本反动的，“对于一切包含反民族、反科学、反大众和反共的观点的文艺作品，必须给以严格的批判和驳斥”。在这个大原则下，毛泽东明确主张，容许包含各种政治态度的文艺作品存在，容许各种艺术品自由竞争，反对宗派主义和关门主义。此外，毛泽东始终认为，政治并不等于艺术，政治立场和世界观也不等于艺术创作和艺术批评的具体方法。艺术是美的手段，对于缺乏艺术性的艺术品，无论政治上怎样进步，也是没有力量的，也不能得到群众欢迎。他强调，我们既反对政治观点错误的艺术品，也反对文艺创作生产中的政治庸俗化、教条化，还反对只有正确的政治观点而没有艺术力量的所谓“标语口号式”的倾向。不仅如此，而且要根据群众的需要和现实的需要，使较低级的艺术逐渐提高成为较高级的艺术，达到政治和艺术的统一、内容和形式的统一。

依据文艺工作两个方面的标准，毛泽东曾论及如何对待“歌颂与暴露”的问题。他指出，“歌颂”与“暴露”都是文艺所必需的，但要站在人民群众的立场上，用政治标准与艺术标准相统一的尺度来解决。“一切危害人民群众的黑暗势力必须暴露之，一切人民群众的革命斗争必须歌颂之，这就是革命文艺家的基本任务。”究竟怎样检验是否站在人民立场上，毛泽东提出，要把动机和效果有机结合起来综合考察，动机决定效果，效果又检验和证明动机，只重效果不问动机就是形而上学，只重动机不管效果就是唯心主义。“检验一个作家的主观愿望即其动机是否正确，是否善良，不是看他的宣言，而是看他的行为（主要是作品）在社会大众中产生的效果。”

二、内容与形式

毛泽东曾用亭子间的人弄出来的东西好看但不太好吃、山顶上的人弄出来的东西好吃但不太好看，来形容当时一些文艺作品存在内容与形式不协调的矛盾。他一方面提出了文艺创作要加强内容建设的任务，强调艺术作品要有充实、丰富的内容，要适合时代的要求、大众的要求。他把作品的内容比喻为饭菜的营养，批评一些文化人只追求艺术形式而不管内容是否空虚，甚至不顾是否有害，警示要特别除去此种毛病。另一方面，毛泽东对改进艺术形式提出明确要求，指出作品同样要讲求动人的形象和情节，艺术形式要贴近实际、贴近生活，使人们爱听爱看。他谆谆教导：“要造就有远大的理想、丰富的生活经验、良好的艺术技巧的一派艺术工作者。”在《讲话》中，毛泽东要求文艺工作者虚心学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学习和研究现实社会，掌握正确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掌握生动全面的社会面貌和社会心理，用这样的内容去赋予抽象的艺术形式以强大的生命力。在这个方面，毛泽东提出为了建设中华民族的新文化，可以继承和借鉴过去时代遗留下来的丰富的文化艺术遗产和优良的文化传统，进而按照时代的和大众的要求改造旧的艺术形式，加进新的内容，变成革命的为人民服务的东西。

在倡导马克思主义具体化即中国化的过程中，毛泽东提出将国际主义的内容通过民族形式实现的问题，要求废止洋八股，使马克思主义转化成“中国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推动建设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新文化，兴起鲜明、生动、务实的新文风。他举例说，十月革命就是社会主义的内容、俄国的民族形式，政治方面是如此，艺术方面也是如此。为了兴起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领导了延安整风运动，整肃党内一度存在的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和片面性，改造主观主义、宗派主义和党八股。其中，毛泽东列出党八股的“八大罪状”，对于文艺创作生产方面加强内容建设多有诫勉，又可引为改造枯燥无味文艺形式的镜鉴，革除幼稚的、低级的、庸俗的和不用脑筋的形式，采取生动活泼、新鲜有力的形式，努力争取革命的政治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

三、借鉴与创造

毛泽东论及文艺创作生产，根植于能动的反映论的马克思主义美学原理，而这种“能动的反映论”首先是“以实践为基础的辩证唯物主义的”。据此，《讲话》讲了三个“经常的道理”。一是文艺美来自社会生活。凡属文学艺术作品，“都是一定的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二是人民群众的社会生活是文学艺术的唯一源泉。人民生活中本来存在着文学艺术原料，尽管粗糙和分散，但也是使一切文学艺术相形见绌的最生动、最丰富、最基本的东西，“它们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三是文艺美更高于生活之美，更为人民群众所需要。“文艺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却可以而且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

文艺作品源自社会生活中的素材及其加工创作，决定了文艺美的建造要具有当下性、现实性，但这并不排除对于古代的和外国的文艺资源的有效利用。毛泽东在《讲话》中提出，古人和外国人的文艺作品，也是根据他们彼时彼地所得到的人民生活中的文学艺术原料创造出来的东西，要批判地吸收其中一切有益的东西，作为我们从此时此地的人民生活中的文学艺术原料创造作品时候的借鉴。对于古人和外国人的文化遗产决不可拒绝借鉴，其中有的就是直接继承。1956 年8月，毛泽东与音乐工作者谈话时说，艺术的基本原理有其共同性，但表现形式要多样化，要有民族形式和民族风格。中国的语言、音乐、绘画，都有它自己的规律。过去说中国画不好的，无非是没有把自己的东西研究透，以为必须用西洋的画法。当然也可以先学外国的东西再来搞中国的东西，但是中国的东西有自己的规律。音乐可以采取外国的合理原则，也可以用外国乐器，但总要有民族特色，要有自己的特殊风格。他规劝道，艺术上“全盘西化”被接受的可能性很少，还是以中国艺术为基础，吸收一些外国的东西进行自己的创造为好。

总之，我们应该学习外国的长处，来创造出中国自己的、有独特民族风格的东西。毛泽东明确指出，像中国这样大的国家应该标新立异，但应该是为群众所欢迎的标新立异，为群众所欢迎的标新立异越多越好，不要雷同。最终，他还特别强调：“继承和借鉴决不可以变成替代自己的创造，这是决不能替代的。文学艺术中对于古人和外国人的毫无批判的硬搬和模仿，乃是最没有出息的最害人的文学教条主义和艺术教条主义。”

四、普及与提高

从文艺美的专业素养和日常鉴赏来看，文艺工作者和人民群众之间存在差别和区隔。文艺工作者既然是为人民群众服务的，就有一个用文艺向群众普及、从群众提高的任务。一方面，要从群众出发而普及，急群众所需而普及；另一方面，要从群众的基础上去提高，沿着群众前进的方向去提高。

当代法国社会学家、美学家皮埃尔·布迪厄把文化场域内的劳动付出与积累称作“文化资本”，用以表达拥有和占有文化资源得到相应收益。布迪厄指出，文化资本使拥有它的人能够提升文化素养和文化能力：正如有羽毛的动物比有皮毛的动物有更多的机会拥有翅膀一样，那些拥有实际文化资本的人比那些缺乏此类资本的人更有可能成为博物馆的参观者。从社会关系和社会地位来考察，布迪厄借助文化资本范式分析发现，在现代社会中，文化结构与社会结构之间存在一种“几乎是完美的对应”。文化艺术上的不均衡需要持有较多文化资本的文艺工作者去启发普罗大众。毛泽东在《讲话》中指出，为了民族民主革命，工农兵正在和敌人作残酷的流血斗争，而他们由于长时期的封建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统治，不识字，无文化，所以他们迫切要求一个普遍的启蒙运动，迫切要求得到他们所急需的和容易接受的文化知识和文艺作品，去提高他们的斗争热情和胜利信心，加强他们的团结，以促进他们同心同德地去和敌人作斗争。对于他们，第一步需要的是“雪中送炭”，还不是“锦上添花”。正如马克思在《1844 年哲学经济学手稿》中讲述的道理：“只有音乐才能激起人的音乐感；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说来，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不是对象，因为我的对象只能是我的一种本质力量的确证，也就是说，它只能象我的本质力量作为一种主体能力自为地存在着那样对我存在，因为任何一个对象对我的意义（它只是对那个与它相适应的感觉说来才有意义）都以我的感觉所及的程度为限。”现实也证明，普及工作更为迫切。普及的东西比较简单浅显，比较容易为目前广大人民群众所迅速接受；高级的作品比较细致，既比较难于生产，也比较难于迅速流传。进一步看，普及工作和提高工作也不能截然分开。人民要求普及，跟着就要求提高，要求逐年逐月地提高。在这里，普及是人民的普及，提高也是人民的提高，是在普及基础上的提高。这种提高为普及所决定，同时又给普及以指导。普及工作不但不妨碍提高，而且是给目前的范围有限的提高工作以基础，也是给将来的范围大为广阔的提高工作准备必要的条件。

在解决了普及与提高关系问题的基础上，毛泽东进一步解决了专门家和普及工作者正确处理关系的问题，即专门家要从为了人民群众出发，去帮助和指导在群众中做文艺普及工作的同志们，并通过他们吸收由群众中来的文艺养料，用以把自己充实起来、丰富起来，使自己能够联系群众、表现群众，使自己成为群众忠实的代言人，使人民生活中的文学艺术原料，经过自己创造性的劳动生产出为人民大众的文学艺术作品。在这中间，既有从初级的文艺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为被提高了的群众所需要、或首先为群众中的干部所需要的高级的文艺，又有在这种高级的文艺指导之下的、往往为今日最广大群众所最先需要的初级的文艺。毛泽东强调：“无论高级的或初级的，我们的文学艺术都是为人民大众的。”

五、学生与先生

文艺创作生产及其服务宗旨表明，只有代表群众才能提高群众，只有做群众的学生才能做群众的先生。毛泽东对先做学生再做先生的这类道理，更是谆谆教诲。他在《讲话》中指出，中国的革命的文学家艺术家，有出息的文学家艺术家，必须到群众中去，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一切生动的生活形式和斗争形式，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创作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文艺工作者要根据当时的社会状况，对于不同性质的文化加以分析吸收。例如，资产阶级在近代文化、近代技术方面比较强，就要团结改造他们，以便于借鉴吸收他们有用的文化。工人有技术，比较有文化；农民能精耕细作和唱民歌、跳舞，也是有文化。对于工人农民等劳动人民拥有的文化，一要加强学习，二要加以加工，三要促其提高，这样才能创造出劳动人民喜闻乐见的文艺美。毛泽东指明文艺工作者创作和成长途径，从而将文艺美的建构落实落地；不仅如此，这里更是寄托着他致力于建设无产阶级知识分子队伍的深远理想。

社会主义制度建立后，毛泽东郑重提出造就无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战略任务。“为了建成社会主义，工人阶级必须有自己的技术干部的队伍，必须有自己的教授、教员、科学家、新闻记者、文学家、艺术家和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队伍。这是一个宏大的队伍，人少了是不成的”，“共产党员、青年团员和全体人民，都要懂得这个任务，人人都要努力学习。有条件的，要努力学习技术，学习业务，学习理论，造成工人阶级知识分子的新部队（这个部队，包含从旧社会过来的真正经过改造站稳了工人阶级立场的一切知识分子）。这是历史向我们提出的伟大任务，在这个工人阶级知识分子宏大新部队没有造成以前，工人阶级的革命事业是不会充分巩固的”。在毛泽东心目中，新型知识分子和作为中国现代化领导力量的党员干部具有共同一致的标准要求，亦即“又红又专”。他指出：“红与专、政治与业务的关系，是两个对立物的统一。一定要批判不问政治的倾向。一方面要反对空头政治家，另一方面要反对迷失方向的实际家。政治和经济的统一，政治和技术的统一，这是毫无疑义的，年年如此，永远如此。”毛泽东的这一战略部署，与“西方马克思主义”开拓者安东尼奥·葛兰西的“有机知识分子”思想相通相似。这至少在理论上再次佐证，毛泽东在文艺战线上彻底贯彻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对文艺美的建造者可谓期望殷切、希冀高远。文艺工作者应该不负重托，立足时代、扎根人民、深入生活、担当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