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岗记忆_参考网

小岗记忆

2022-11-01吴彬

影剧新作 2022年3期

关键词：小岗村社长社员

吴彬

20世纪70年代末

凤阳县小岗村

严红钢、孙女、张社长、陈书记、老关叔、严老汉、严临淮、一风吹红钢母、红钢妻、万书记、随从、邮递员、村民若干

序幕参观

时间：21世纪某日，大包干纪念馆落成之时

地点：大包干纪念馆前

[安徽省凤阳县小溪河镇小岗村。大包干纪念馆落成，村民们手摇花鼓，边舞边唱。

山也欢，水也笑，

花鼓阵阵歌如潮。

爱民政策回农村，

人尽其力地献宝。

粮食满仓油满缸，

猪羊成群鸡鸭叫。

丰衣足食人欢乐，

手拿花鼓尽情敲！

[原小岗村副队长严红钢，带着小孙女来纪念馆参观。

严红钢大包干纪念馆！

孙女爷爷，什么是大包干啊？

严红钢说起这大包干，它可是咱庄户人的活路啊！

孙女活路？

严红钢是啊，活路。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转弯，保证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孙女爷爷，我们现在打的粮食不都是自己的吗？

严红钢是啊，现在打的都是自己的，可过去不一样呀！

孙女有什么不一样啊？

严红钢过去，所有东西归集体，不准单干。

孙女归集体？粮食也归集体吗？

严红钢是啊，粮食也归集体。

孙女那我们吃什么呀？

严红钢吃什么？丫头，你听……

[幕后传来《要饭歌》的锣鼓声。

孙女这是什么歌声？

严红钢要饭歌。

孙女要饭歌？

严红钢是的，要饭歌。

[舞台暗转。

第一场遣返

时间：1977年农历岁末

地点：小岗村外道上

[乡间道上。公社张社长推自行车上。

张社长（唱）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今日遇到了难题一大桩。

刚才省外来电话，

催我把外流领回乡。

这种事也非一两次，

实在是三天两头电话响。

凤阳县三靠县穷得叮当，

不外流不要饭等着喂狼？

说归说气归气心中明亮，

穷根不除我社长脸上也无光。

因此上轮子一转小岗去往，

这一回要寻到治穷的良方。

唉，自打当了梨园公社的社长，我是跑断了腿，痛断了肠。谁有治穷的良方？我给他磕头，烧香。

[正在田间调研的凤阳县委陈书记，在随从陪同下，上场。

陈书记老张。

张社长陈书记。

陈书记你这骑着车子，意欲何往啊？

张社长陈书记，您这是？

陈书记我来调研，看有什么好的办法，带领乡亲们脱贫。

张社长我也是正为此事，要到小岗村去呢。

陈书记那好啊，我们一同去。

[一群饥民，手拿腰鼓，拖儿带女，上场。

陈书记乡亲们，你们这是？

老关叔唉，活不下去了，出外讨饭。

张社长不行，都回去，不准去乞讨。

村民某你是谁啊，不准我们乞讨？

随从他是你们梨园公社的张社长，这位是我们凤阳县委陈书记。

村民某张社长，陈书记？……就是省委书记来了，也不能阻止我们要饭呀！

众村民就是，省委书记来了也不能阻止我们要饭！

张社长我说不准要饭就是不准要饭！已经在外乞讨的村民，我们马上就要召他们回来。

众村民凭什么啊？

老关叔陈书记，张社长。热炕难离，穷家难舍。乡亲们都是太饿得慌，要是能吃饱肚子，谁愿意去乞讨呀？背井离乡，舒坦？看人冷脸，讨喜？

众村民是啊，离家离乡，看人冷脸……（不语，各自无奈，或蹲或站）

老关叔你们看，乡亲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不出去乞讨，行吗？（落泪）

陈书记老人家，我知道，责任在我，是我这个县委书记没有当好，让乡亲们饿肚子了，我有愧呀！

（唱）老人家我给您老擦擦泪，

您这泪珠一滴一滴好似锥子锥，

锥在我心扉。

乡亲们挨饿我有愧，

小岗村的穷根咱一定要拔摧。

乡亲们先回村莫要迟误，

恁看看这天空像是要大雪纷飞。

老关叔陈书记啊，回去又能怎样，还不是饿肚子。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家里也没吃的，不出去，这年都没法子过呀！

众村民是啊，这年都没法子过！

严老汉就是在旧社会，再穷的人家逢年过节还得吃顿饺子，可我们小岗人连一口稀饭都喝不上啊！

陈书记老人家，乡亲们，我……（说不下去，落泪）

[张社长默然站立，欲近前劝慰陈书记，却迈不动步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陈书记克制住了情绪，扭头向着随从，也像是对着张社长说。

陈书记一定要想办法叫社员们过年吃上饺子！

张社长（对着村民们）乡亲们，先回吧，我们一定让乡亲们吃上饺子，过了这个年！

陈书记（哽咽）乡亲们，先回吧！

[老关叔与众村民用依赖的眼光望着陈书记，徐徐离去。

陈书记老张啊，我们都是共产党员，共产党的江山是从农村起家的，是靠农民支持打下来的。我们吃农民的饭，穿农民的衣，可是这么多年，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大年三十，农民连一口稀饭都喝不到，还要出外去要饭，我们有罪呀！

张社长（哽咽）陈书记，别说了，我懂，可是，这……这不是有困难嘛。

陈书记有困难？没有困难，还要我们共产党员干什么？

张社长我这不就是专门来，想找个治穷的方子，解决困难的嘛。

陈书记好，走！

张社长（一愣）去哪里？

陈书记小岗村去，你不是说想找个治穷的方子吗？

张社长我们走！

[陈书记、张社长等下场。

第二场逼归

时间：数日后

地点：小岗村、凤阳县城

[张社长在小岗村大队主持会议，商量治穷的办法。

张社长临淮，你是队长，你先说说吧！

严临淮张社长，你也晓得，我断断续续当队长也有十来年了，我也总想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可是我就打个算盘在行，治穷我还真没有那个能耐。我想，队长眼看就要换届了，要不让我当个会计吧。

张社长（脱口而出）严临淮，你个熊货，怂哩不是？

老关叔张社长，临淮说得也对。这孩子我是打小看到大的，他人老实、厚道，大家伙就选他当了队长，可是要论起当家啊，他还真不在行。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要想让乡亲们有饭吃，带头人很重要。

张社长听你这话音，莫非你心里头有合适的人？

老关叔陈书记，张社长，老汉我没读过书，但我懂这文化的重要，这队长虽说不是多大的官，但文化越高，肯定眼光看得越远。

陈书记（笑）看来您老人家心里头真的有人选了，那就给大家伙透个底吧？

老关叔陈书记，张社长呀，

（唱）算盘响，换队长，

小岗村多年在瞎忙。

田地荒了不耕种，

满街尽是红袖章。

上级派来十八松，

舞起鞭子露凶光。

斗来斗去人心散，

年年吃的救济粮。

要想穷根尽拔除，

人心聚拢头一桩。

陈书记老人家，你说得很对！七四年，上级派来18人的工作队，要解决小岗村吃饭难的问题，谁想到工作队来了没有抓生产，却在抓“纲”抓“线”，大搞阶级斗争，把人心斗散了，土地斗荒了，社员斗穷了，集体斗空了，那时我就在梨园公社下放劳动，我是一清二楚啊！这领头人太重要了，他一定要有能耐，要能收拾人心，人心齐，泰山才会移呀！

（唱）老人家一席话句句在理，

再不能搞斗争离心离力。

虽说是队长官小可他责任重，

人选好才能够走活这盘棋。

叫老张，咱可不能辜负了社员们的信任乡亲们的期许。

张社长（唱）陈书记说的是是是，

我也在琢磨这领头的。

老关叔（唱）他二人一个个又愁又喜，

我何不捅破这窗户上的纸。

陈书记，张社长，小岗村穷得叮当响，睁眼瞎子一大把，上过几年初小的，不到五个，上到高小的，也就俩仨，这文化再高点的也就初中生了。

严临淮（抢白）对，红钢，红钢初中毕业，还上了一年高中，在村里文化最高。

村民对，红钢文化最高，可他不是在外不回来吗？

张社长（惊喜）红钢，我有印象，就是那个只身闯东山，在建筑工地揽活的严红钢吧？这小子有能耐，是个干大事的料。

严临淮可是，红钢发过誓，就是亡命天涯，也不再回来当农民了！

村民是啊，他发过誓，还会回来吗？

张社长（狡黠地笑）发誓？我有办法！

陈书记老张啊，要让他回来，但是可不能乱来呀！

张社长（赔笑）陈书记，你就放心吧！

[舞台暗转。

[凤阳县城，张社长骑着自行车，手摁车铃上场。

张社长（数板）算盘响，换队长。

车铃响，把贤访。

急慌慌，寻红钢。

我请他，回家乡。

（唱）要把那小岗的穷根一扫光。

唉呀，说到就到。我是千打听万打听，打听到红钢在县城的建筑工地上，总算找到地方了。红钢，红钢……（骑车下场）

[张社长推着自行车，灰丧着脸上场。

张社长（数板）不巧不巧，真是不巧。

红钢不在工地，

去哪没人知晓。

莫非知道我来，

在玩老鼠躲猫。

蹊跷，难搞！

难搞，蹊跷！（下场）

[张社长推车下。严红钢从舞台另一侧出，望着张社长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动作。

严红钢（唱）看社长人走了才敢露头，

数日来听人言要把我揪。

农村人进城来视作盲流，

揽工程又被骂黑包工头。

他的来意我能猜十之八九，

要抓我回乡去批私批斗。

想起来搞斗争浑身发怵，

红袖章一个个如狼似狗。

自打离家日，

发誓不回头。

建筑工地把活揽，

强似要饭做外流。

任你踏破铁鞋撒遍网，

大不了我躲到月上柳梢头。

[“噌唥……”，自行车铃响，张社长返回来了。严红钢本欲跑掉，但来不及了。

张社长严红钢，你站住！

严红钢张社长，是你啊！

张社长怎么，见到我就想躲啊？为找你我可是跑断了腿喊破了嗓。

严红钢张社长，（试探性地问）您来找我为了何事啊？

张社长何事？红钢啊……

（唱）我知你有能耐在外闯荡，

哗啦啦的票子满口袋装。

你可知乡亲们还在挨饿，

请你回小岗村去当队长。

严红钢（唱）社长啊，我一个工地泥瓦匠，

哪能够统领这全村一大帮。

张社长（唱）说什么工地泥瓦匠，

谁不知你管着三百六十行。

红钢啊，我已经打听过了，你做包工头，手下有四五百号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这么多人你都能拧巴在一起，干得漂漂亮亮，小岗村也就一百来号人，你能没办法？

严红钢张社长，承蒙您的高看。离家之时我已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做农民当社员。

张社长拗哩不是？

严红钢我这是哑巴吃秤砣——铁了心，除非把我五花大绑硬抬回去！

张社长来硬的不是？那好，你躲你的绵山，我用我的火烧，咱走着瞧！（下场）

[“噌唥……”，又是自行车铃响，严红钢猛一惊，以为是张社长又回来了，却是邮递员骑车过来了。

邮递员（下车）严红钢，你的信。

[严红钢接过信，邮递员骑上车走了。

严红钢（看信封）信，家里来信。（拆信看）老婆生了，是个儿子，我当爹了！（激动得要跳起来了，继续看信……）

[舞台呈现为两个表演区，一个是建筑工地上，严红钢手拿家信；一个是小岗村家里，红钢妻手拿正在衲的鞋底，倚门而望。

严红钢霞啊！

红钢妻红钢！

严红钢（唱）多谢你为严家香火续后，

红钢妻（唱）多了张吃饭嘴难上心头。

严红钢（唱）下点力多揽活我还能够，

红钢妻（唱）你可知村子里在把管理费收。

严红钢管理费？什么管理费？

红钢妻红钢，你还不知。算盘响，换队长，村民选你当队长，社长进城把你访。没有访回严红钢，收缴管理费又断粮。

严红钢断粮？

红钢妻是啊，把全家的口粮供应都给断了，还要缴款。

严红钢可气！要缴多少钱？我给他们！

红钢妻（唱）先十五后四十还嫌不够，

严红钢（唱）缴多少给他们不皱眉头。

红钢妻（唱）他们是要逼你回村领头，

严红钢（唱）离家时曾发誓决不回头。

红钢妻我知道，我懂。红钢啊，你当初走的时候我就支持你，永不回头，再也不要回来。儿子生下来了，我没有按照祖上的规矩取名，我给他取名叫严东山，东山是你出走的地方啊！

严红钢霞，只有你懂我啊！

[突然，婴儿啼哭。

严红钢哭声？是我们的孩子？

红钢妻是我们的东山儿在啼哭，他饿了。自打村里断了口粮，我的奶水不够，孩子常啼哭。刚生下来的时候，皮包骨头，像只蛤蟆，让人心疼呀！

严红钢霞，让你作难了，我心里有愧呀！

红钢妻不，红钢，你放心，我还能扛得住。你每月给家中寄钱，总比以前做叫花子要饭强多了啊！

严红钢要饭？（陷入回忆）

（唱）贤妻她提起来当初要饭，

红钢妻（唱）七尺男难张口你羞站人前。

严红钢（唱）是贤妻不顾羞沿门讨要，

红钢妻（唱）那时节身有孕为了腹中儿男。

严红钢（唱）警察把你扣，

红钢妻（唱）遣送回家园。

严红钢（唱）家中没吃的，

红钢妻（唱）肚饿天又寒。

严红钢（唱）叫天天不应，

红钢妻（唱）哭地地不言。

严红钢（唱）一气之下我这才，

红钢妻（唱）你才只身闯东山。

严红钢（唱）临走发过誓，

红钢妻（唱）宁死不回还。

严红钢（唱）脚跟才站稳，

红钢妻（唱）逼你回家园。

严红钢（唱）我是回？不回？我是难，我是回也难，不回也难，我是左右都是难。

红钢妻（唱）你是难，我也难，哪个女人不希望老公在身边。

严红钢（唱）为了这个家，

红钢妻（唱）只能苦水咽。

[后台，村干部：“红钢在家吗？这是缴款单，下个月你家要缴一百五十块钱。

红钢妻（唱）催缴款又不住地往上翻，

严红钢（唱）任他逼任他收我有力气赚钱。

[婴儿突然再次啼哭。

严红钢（唱）耳听得东山儿哭声不断，

倒叫我心里头塞了一块砖。

村里逼我可以坦然对面，

娇儿哭我哪能安之泰然。

孩子出世我没见，

孩子哭泣我不在身边。

东山啊，

爸爸多想见你一面，

让我看看小宝宝心尖尖爸

爸的心尖尖。

你哭一声爸爸的肝肠断，

你哭一声把我的归心牵。

红钢妻（唱）红钢啊，你莫要把村民来埋怨，

严红钢（唱）我知道他们也是希望把面貌变。

咱小岗也曾经猪羊满圈，

红钢妻（唱）粮满仓油满缸吃也吃不完。

严红钢（唱）从何时这风水开始倒着转？

红钢妻（唱）吃食堂斗资修没了没完。

严红钢（唱）大锅饭，

红钢妻（唱）大呼隆。

严红钢（唱）瞎指挥，

红钢妻（唱）穷折腾。

严红钢（唱）人欺地，

红钢妻（唱）地欺穷。

严红钢（唱）咱小岗一下子跌进了万丈坑，

红钢妻（唱）外流成了它的名。

严红钢（唱）我这才背井离乡离乡背井，

红钢妻（唱）建筑工地做营生。

严红钢（唱）可如今队里逼社长请，

红钢妻（唱）娇儿哭啼声连声。

严红钢（唱）不信小岗注定要饭的命，

归心似箭我要奔回程。

红钢妻红钢。

严红钢贤妻，你等着，我要回家！

第三场摸底

时间：数日后的夜晚

地点：小岗村

[黑洞洞的夜晚，新任小岗村副队长严红钢要去社员家里摸底。

严红钢（念）算盘响，换队长，

小岗村回来我严红钢。

为了挖掉穷根子，

连夜去把社员访。（唱）严红钢回村来已经三天整，

眼看着众乡亲饿肚子我心不宁。

连日来村里村外都跑遍，

寻一剂好药方要来治穷。

我年轻少经验多访多问，

今夜晚先请教老关叔公。

老关叔居住在村子东隅，

绕过了死人塘还有一道沟塍。

[舞台上，严红钢走圆场做绕塘动作，死人塘中曾沉过许多饿死的死尸，因是黑夜他不免有惊悚状。

严红钢前面是深沟，我翻过去了吧。

[严红钢做翻腾、吊毛、抢背动作，以示翻沟。

（唱）黑洞洞险些儿跌到沟底，

爬起来拍一拍磕老头上的泥。

翻过了这道沟就是关叔家里，

为治穷管什么道路崎岖。

[因穷老关叔家也没有院墙，只有三间破草房，门已上闩，老关叔一个人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抽旱烟。严红钢近前，敲房门。

老关叔（咳嗽）谁个？

严红钢老关叔，是我，红钢。

老关叔（自语）红钢，救命的菩萨来了。（用旱烟袋敲了一下小腿，起身开门）

严红钢老叔。

老关叔红钢，救命的菩萨来了，我给你作揖了。（作揖）

严红钢（莫名其妙）老叔，您这是？

老关叔红钢啊，你回来了，社员们就不会饿肚子了。

（唱）红钢你当队长好事一桩，

严红钢（唱）这也是社员们抬爱我沾光。

老关叔（唱）小岗村再不能瞎搞呼隆，

严红钢（唱）我这才与老叔大事相商。

[老关叔把红钢让进屋里，坐下。

严红钢老叔，红钢年轻，庄稼活没经验，您老走过的桥都比我走过的路多。您看咱小岗村的穷根出在哪里，咋弄啊？

老关叔红钢啊，咱小岗村人口不多，前些年有三四十户，后来闹饥荒，死的死，逃的逃，就剩这二十户。这二十户人家，有炸馓子的，有磨豆腐的，有弹棉花的，有轱辘锅的，有摸鱼捉虾的，还有拉二胡唱小曲的，可以说是家家有能人，可就是没把地弄好，年年去要饭，田地撂成荒。你说这是为啥？

严红钢您老给说说，这是为啥？

老关叔人心不古，人心都散了啊！

严红钢老叔，我明白，您老说的这个我懂。记得小的时候，咱小岗村也是远近闻名的模范村，粮食多得吃不完，牛羊满圈，油盐满缸。后来吃食堂搞斗争，斗来斗去把人都斗穷了。

老关叔穷不怕，可怕的是人心都给斗散了。你这队长，是社员们选出来的，你可要把人心给聚拢起来啊！

严红钢我？

老关叔怎么？你在建筑工地上，四五百号人都领导了，这小岗村大人小孩加起来也才一百一十人，你能领导不了？

严红钢老叔啊，这跟工地上不一样。我们在工地上是凭技术吃饭，包工包量，按劳分配，多劳多得。

老关叔有什么不一样啊，种庄稼也是技术活，看你会不会侍弄。工地上按劳分配，种地就不行了吗？

严红钢老叔，您是说……

老关叔娃呀，你还小，六二年的责任田可能没啥印象，那可是咱庄户人的救命田啊！

严红钢责任田？

老关叔责任田！责任田长出的庄稼就是不一样啊，一亩胜过十亩田。

严红钢（唱）老关叔一席话醍醐灌顶，

我怎不知这责任田救过全村人的命。

老关叔（唱）是救命它也能要了人的命，

就看你敢不敢来实行。

严红钢（唱）这件事我还需要慎重。

老关叔（唱）弄不好就要蹲入监牢中。

[黑夜中，突然传来吵闹声。

严红钢（唱）夜已深这是谁家吵闹不宁，

老关叔（唱）吃不饱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严红钢（唱）这步棋我是走是停？

老关叔（唱）你是得要权衡重轻。

[又传来婴儿啼哭声。

严红钢（唱）婴儿啼哭声声恸，

老关叔（唱）小岗的未来捏在你的手中。

严红钢老叔，我……

老关叔我们都盼着你带大家吃饱肚子呢。

严红钢老叔，请放心！我先走了。

（念）只要不饿肚，

敢向虎山行。

[严红钢转身，亮相，下场。

[舞台暗转。

[严红钢上场。

严红钢（唱）离开了关叔家去找一风吹，

他是兄又是多年的老领队。

这件事可不能草率从事，

兄弟俩还需要商量着推。

（做手推动作，下场）

[舞台暗转。

[一风吹家中。

一风吹不行，我不同意！红钢啊，

（唱）小岗的新队长我的老兄弟，

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哩。

要说这分田地利大于弊。

严红钢（唱）那就该往前推不要犹疑。

一风吹（唱）不犹疑要犹豫，

弯弯道道在那里。

严红钢在哪里？

一风吹（唱）你是新任的队长不明就理，

红头文件摆在那里。

严红钢（唱）红头文件我知道，

吃饱肚子是第一。

一风吹（唱）这不是闹分家的俩兄弟，

也不是闹离婚的小夫妻。

一拍即散各过各的，

弄不好是要坐牢狱。

严红钢（唱）只要社员不饿肚，

坐牢我愿坐到底。

一风吹老弟呀，

（唱）人生短眨眼间白驹过隙，

你为何非要做那犟头驴。红钢啊，这事干不得。算盘响，换队长，换来换去，权力不还都在咱弟兄手里？你我现在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何必要冒那个险，趟那摊子泥。

严红钢我……

[舞台暗转。

[严红钢从一风吹家里出来，去找会计严临淮。

[舞台呈现为两个表演区。一边是步行在村道上的严红钢，一边是在家里打算盘的严临淮。追光分别打在他俩身上。

严红钢（唱）一风吹不同意此事难办，

我再去找临淮探探实虚。

严临淮（唱）探实虚不玩虚，

实实在在支持你。

严红钢支持我？

严临淮支持你！

严红钢（唱）只是一风吹他不同意，

严临淮（唱）少数服从多数这没问题。

严红钢（唱）我的好哥哥多谢你鼎力，

严临淮（唱）你也是为了社员不受饥。

红钢，这事你就放开手脚干吧！我和一风吹都没有挑头的本事。不过你可要小心，真干，查到了可是了不得！

严红钢这事咱先瞒着，不泄露出去。

严临淮好！你我

（念）分头行动，

严红钢（念）单线联系。

严临淮（念）后天夜里，

严红钢（念）开会分地。

[舞台转暗。

第四场密谋

时间：两天后的深夜

地点：小岗村最西头的茅草房里

[社员上场，每户一个赶往村西头的茅草房去开会，均是偷偷摸摸单独行动。

村民甲（念）夜漆漆黑洞洞五指看不到，

村民乙（念）鸡上架狗狂叫北风在怒号。

村民丙（念）袖双手家门口探头探脑，

村民丁（念）没动静静悄悄悄悄观瞧。

[茅草房前，两两不期然地碰头但又忙躲开，分别进了茅草房里。此处主要是科诨表演。

[茅草房内，社员们到齐了，共计18人。老关叔还是拿着个旱烟袋在抽，其他人或站或坐，各种造型。

严红钢今晚我们开会，主要是明春的生产该怎么办，咱总不能再去要饭吧？得想个好办法。

严老汉啥好办法，只要能够吃饱肚子就是好办法。

[社员们“哄”的笑了，赶紧又下意识地收敛了笑声，生怕被外边听到。

一风吹不就是种地吗？还不是上边怎么说，我们怎么干。全国人民都知道，中国就四个会种地的，省委书记、地委书记、县委书记，还有公社书记。

[个别社员又是忍不住笑了。然后，都不言语，陷入沉寂。

严老汉（打破沉默）娃子们都还小，我和老关记得清，刚解放那会儿，家家有余粮，吃都吃不及。

老关叔是啊，那会儿都是单干。

严老汉（故意）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单干呢？

严临淮（话中有话）现在……现在我们不是在开会吗？

[社员又是笑。

严老汉单干就是好，顿顿能吃饱。可是谁来带这个头呢？

村民甲要想跑得快，还得车头带！

村民乙谁来带这个头呢？

老关叔是啊，谁来带这个头呢？总不能让我们两个老家伙打冲锋吧！（目光朝向严红钢）

村民甲哪个敢带头，我就跟着干！

村民乙我也跟着干！

村民丙我也干！

村民丁我干！

一风吹你们都不要命了？干不得，干不得呀！

村民丙干不得？你可有吃饱饭的法子哟？

村民丁是啊，你可有吃饱饭的法子？

一风吹我？……临淮，你说。

严临淮滚子上场，两头要账。群众要吃，国家要粮。难哪！

村民甲算盘响，换队长，换来换去都一样。

村民乙都一样，田撂荒，人饿肠。

严老汉年年盼着来年好，来年还是破棉袄。

老关叔（唱）看眼前单干的心声一片，

严老汉（唱）带头人不吭声也是枉然。

老关叔（唱）点把火烧一烧群情的热焰，

严老汉（唱）今夜晚咱定要烧红半边天。

老关叔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鸡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老汉的烟草也烧完了，我也该回去了。（收拾烟袋，起身欲走）

严老汉老关，我们一起走。

村民甲会还开不开了，要是不开，我也要走了。

村民乙我也走了。

村民丙我也走。

村民丁一起走。

严临淮会还没开完，走不得呀！

一风吹是呀，明春的生产还没商量好呢。

[社员们起身要走。

严临淮红钢，你看……

（唱）会未开社员们起身要走，

一风吹（唱）分明是逼队里扛旗挑头。

严红钢（唱）箭在弦上……

严临淮（唱）发与否？

一风吹（唱）慎思量你有几颗头。

严红钢（唱）我……（攥起拳头）

严老汉（唱）看队长他紧紧握双手，

老关叔（唱）速决断来它个一剑封喉。走！（欲走）

[众人正要跟着老关叔一起走。

严红钢慢！我带头，我来打冲锋！

一风吹红钢！这件事非小可你知轻重，可不要头脑热一时发懵。

严红钢（念）泰山顶上风雷动，

坚如磐石心不惊。

一风吹莫忘了，凤霞为你受苦重，东山还在襁褓中。

严红钢这……

[黑夜中传来婴儿啼哭声。

严老汉（激将）红钢啊，一风吹说得没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全靠你，这事又是高压线，碰不得，万一……坐牢事小，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我看还是算了吧！

老关叔（配合严老汉）是啊，刘少奇的官够大了吧，一个国家主席就因为支持了包产到户，最后怎么着？死无葬身之地啊！你严红钢，平头百姓一个，又能蹦踏多高？

严红钢只要不饿肚子，这个头我……

[画外音：红钢母、红钢妻出现。

红钢母红钢，儿啊！

严红钢娘！

红钢妻红钢！

严红钢霞！

[儿子东山啼哭。

严红钢儿子！

（唱）妻儿哭老娘唤，

声声泪刺心间。

挑头干，万一事发老娘妻

儿谁照管？

若不干，全村的男女老少

肠子都饿穿。

我是挑头，我是不干？

我难，难，难！

老关叔（唱）一人难全村难说来说去都是难，

主意本是我出的，

解铃还需我转圜。

要我说啊，这事只能这么干！红钢挑头，要是真犯了事，蹲了班房，他家的农活就由我们全队包下来，小孩子也由全队养活到十八岁！

严红钢这……

村民甲我看行，我赞同！

村民乙我也赞同！

村民丙我也赞同！

村民丁赞同！

严红钢好！我们干！

严临淮干！

一风吹分开干，吃饱饭，就是杀了头，也当一回饱死鬼！

严临淮（对一风吹）你刚才不是还阻止吗？

一风吹既然大家伙都要干，我也要见风来使舵，顺风顺水好行船！

老关叔（笑）你呀，只会贫嘴，就是没胆！

一风吹谁说我没胆？今天我表态，决不当孬种。在场的谁也不许当孬种！

老关叔还要守口如瓶！

严老汉立字为据！

严临淮我这里有纸。

严红钢既然老少爷们信得过我，那我就带领大家干，我们——大包干！

严老汉这才是，（念）少年英雄有虎胆，

老关叔（念）春雷炸出一线天。

严红钢（念）我有一言须谨记，

一风吹（念）快快说出莫卖关。

严红钢打的头场粮食，要先尽着国家公粮和集体提留交齐，谁也不能装孬种！

一风吹绝不装（丑行动作）——孬种！（众人笑）

严临淮（递纸）你来写？！

严红钢我来写！

一风吹我盖章！

严老汉（笑）三人总比一人强！

老关叔写好咱把手印都摁上！

众村民咱们都摁上！

[严红钢在写。

[幕后唱：

“大包干，大包干，

直来直去不拐弯，

交足国家的，

留够集体的，

其余都是自己的。”

[舞台背景出现盖过红手印的“包产到户”契约。

[18条汉子在契约前呈浮雕造型。

[舞台转暗。

第五场分田

时间：次日晚上

地点：小岗村地头

[严红钢默默从家中出来，前往田间。

严红钢（唱）昨夜晚社员们开了个会，

一致要分田地听我指挥。

穷灰了饿怕了农民何罪？

只要能吃饱饭良心不亏。

人多嘴杂怕惊动别的队，

也只有趁夜黑偷偷分配。

妻子老娘还不晓，

先斩后奏我再请罪。

[村口，村民们各自拿个测量土地的工具，在田头等候，有弓、规、矩、直尺、皮尺、测绳、指南针等，也有人拿着铁锹。

村民们红钢来了！（欲欢呼）

严红钢（摆手，示意小声点）社员们都到齐了吧？

村民们到齐了！

严红钢好，我们开始分田！

[村民们拿着测量田地的工具开始欢快地忙碌起来。测地过程以歌舞形式呈现。

村民们（唱）分田地，乐开怀。

老关叔（唱）责任田，又回来。

严红钢（唱）老关叔，多亏你，

暗点拨，茅塞开。

老关叔（唱）红钢侄，是大才！（伸大拇指）

严老汉（对着老关叔，唱）这把火，总算是，

老关叔（唱）没白点，

严老汉老关叔（唱）烧起来。

[突然，一风吹闹起意见来，欢快声一下子停顿下来。

一风吹不行，不行，分得不均。

严红钢怎么了，老哥？

一风吹红钢，你看看，西面那组测过来用的是尺子，东面那组测过来用的是弓。

严临淮弓怎么了？用弓测得快。

一风吹你那弓快，有我这尺子准？

严临淮我这一弓是5尺，长16短15，不多不少是一亩。

一风吹秦始皇几千年前就统一度量衡了，你测量田地还要用两样工具，两把尺度啊？这个不公。不要以为你是当会计的，就想蒙我们。

严临淮（欲发作，被严红钢拦住了。）

严红钢好，听你的，我们也学秦始皇，统一度量衡，都用尺子量。

[继续分田，以歌舞形式呈现。

严临淮（唱）皮尺在手把地量，

一风吹（唱）人欢马叫喜洋洋。

严临淮（唱）皮尺没有弓测快，

一风吹（唱）听我给你说端详。

严临淮说吧！

一风吹临淮老弟，皮尺测地，应该这样……（唱）你拉住扣，我往外抽。

严临淮（唱）我摁在地，

一风吹（唱）我往后走。

严临淮（唱）你看仔细，

一风吹（唱）我仔细瞅。（看测量数据）

严临淮（唱）那是多少？

一风吹（唱）二四八，三六九，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刚够。

村民们哈哈哈哈哈……

严临淮（唱）测过一口又一口，

一风吹（唱）测过这头测那头。

[突然，一风吹又乍呼起来了。

一风吹不行，

严临淮又怎么了？

一风吹好田分没了，轮到我家是歹田，这不行！

严临淮你想怎么着？

一风吹我要重分。

严临淮分了大半夜，又要重分？眼看天就要大亮，万一别的队里看到我们在分田地可咋弄？

一风吹那不行，反正歹田我不要。

老关叔一风吹，就你的事多。你想要哪块田，说吧。要不，把我的田跟你换换？

一风吹你的田在哪块？

老关叔死人塘对面。

一风吹死人塘？那多瘆人，不要！

严老汉要不，我跟你换？

一风吹你的在哪里？

严老汉东坡的那块洼地。

一风吹不要，那块洼地一下雨就积水，十成能毁八九成。

严临淮这个不要，那个不要，你想要哪里？

严红钢哥啊，要不这样，把西坡我那块地给你，那里既没有死人，也没有积水，离你家也近。

严临淮红钢，这样一来，你家的两块地，一块在最南，一块在最北，两头跑好几里地远，农忙时候咋能侍弄过来呀？

严红钢没事，车到山前自有路嘛。

严临淮一风吹，这下你可如意了吧？

一风吹这还差不多。

严老汉

老关叔哈哈，一风吹啊一风吹，真是一股风吹过来，一股风吹过去。

严红钢天快亮了，赶紧测量吧！

[村民们继续测地分田。

村民们（唱）分田单干心欢畅，

严老汉（唱）再也不怕饿饥肠。

老关叔（唱）土地就是咱农民的命，

严红钢（唱）命在自己手中藏。

严老汉（唱）今年我已七十五，

村民们（唱）活到九十奔小康。

[在村民们的欢笑声中，舞台转暗。

第六场吵家

时间：天将黎明

地点：严红钢家

[严红钢从田间往家中赶。

严红钢（唱）分田地分到天快亮，

我心里真是暖洋洋。

带领社员往前闯，

不愁金秋不打粮。

两个昼夜没合眼，

赶快回家躺在床。

[严红钢回到家，为免惊醒家人，蹑手蹑脚推门进了堂屋。他刚反手把门合上，妻子突然说了一句——“回来了？”他一惊。

严红钢霞，你起得真早。

红钢妻我根本没睡。

严红钢怎么回事啊？

红钢妻你一夜未归，干什么去了？

严红钢（笑）原来是为这个呀！霞啊，

（唱）叫了声东山他娘我的那个妻，

你一宿未合眼我也在为队出力。

红钢妻半夜三更，出什么力呀？

严红钢东山他娘，

（唱）这件事说出来你肯定欢喜，

就好像怀里揣了一袋子蜜。

红钢妻到底什么事，把你乐得。

严红钢（唱）今夜晚社员们田间分地，

红钢妻什么？你把地分了？

严红钢你听我说嘛，

（唱）分田地为的是搞单干出活出力。

红钢妻（唱）他那里说分地轻松的一句，

我心里却好似塞了半截坯。

红钢啊，

你可知分田地政策不许，

你可记得大孬哥挨斗受批。

严红钢（唱）你莫慌你莫急你莫生气，

我们是瞒上不瞒下不告诉社里。

红钢妻（唱）常言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壁，

你瞒得了十五你能瞒过初一？

严红钢（唱）管它十五与初一，

填饱肚子最急需。

红钢妻（唱）万一事发蹲大狱，

严红钢（唱）杀头不过血点滴。

红钢妻（唱）我们母子何所靠？

严红钢（唱）社员保证扶养你。

红钢妻红钢啊，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事事都依着你，你离家去建筑工地，我也全力支持，难道我就是为了让别人来养活我们孤儿寡母吗？我需要的是一个丈夫，一个完整的家呀！儿子需要爸爸，娘也需要儿呀！

严红钢（唱）叫了声好媳妇贤德的妻，

我也舍不得孩子和你。

当初社里选我当队长，

就是要治穷来救急。

新官上任三把火，

我怎能辜负了社员的抬举。

红钢妻（唱）谁说让你辜负了社员的心意，

可这事关系到全家的祸福旦夕。

严红钢（唱）凤霞啊，咱夫妻结婚多年余，

我的心你最懂你也摸得透我的脾气。

红钢妻（唱）我知你宅心仁厚讲义气，

我知你脾气倔得像头驴。

严红钢（唱）为这家你操劳我过意不去，

红钢妻（唱）我不怨我无悔只是心中憋屈。

既然你们已经把田地都分了，又是社员共同的心声，我也拦不住。我们家的田地分在了哪里？

严红钢（唱）石马村北地一块，

韩赵村南一块地，

咱是双份儿哩。

红钢妻什么？一个在村子最北，一个在村子最南？那里可都是歹田，是旱地瘦田空白田啊！

严红钢什么好田、歹田，旱田、水田，肥田、瘦田，空白田，霞呀，

（唱）这地不分肥瘦人却分勤懒，

只要会侍弄，

一样是粮满仓牛满槽鸡满架猪满圈吃不愁来穿不完。

我已经想好了，旱地适合种花生，而且还高产。

红钢妻人再勤劳，再会侍弄，可是两块地相隔好几里地远，农忙时候顾东顾不住西，顾南顾不住北，来回把人的腿跑断，你真让人作难！

严红钢（唱）常言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你不用着急想得太远。

红钢妻我不用想远？你这是蛮干！

严红钢霞，你小声点，别让娘听到了担心。

红钢妻娘睡了，听不到。

严红钢（走近母亲睡的东卧间，试探地喊）娘，娘……

红钢母诶，红钢回来了？

[严红钢吓一跳，忙后退，红钢妻也是一惊。

严红钢娘，您老还没睡呀？

红钢母娘老了，觉少，睡不着啊！（从东卧间走出）

严红钢红钢妻娘！

严红钢娘，刚才儿子说话，吵到您老了。

红钢母红钢啊，三间屋子两头住——谁也瞒不了谁啊！

严红钢娘，我……

红钢母你，你好糊涂啊！

（唱）糊涂的红钢，我的儿啊，

分田地这天大的事你咋就不跟娘商量你自作主张。

严红钢娘，我……

红钢母（唱）你忘了你的叔伯兄弟严大孬，

当初他也是小岗队长肩上挑。

只因为在家前屋后空地上，

种了几分菜喂了几只小羊羔，

就说他集体观念不牢靠，

走资本主义道路挖社会主义墙角。

那时节他是上午挨批斗，

下午去强劳。

三伏天去挖塘，

险些儿栽进水中一命抛。

现如今你带头分田祸更大，

弄不好就要杀头坐监牢。

你让我们一家老小，

孤儿寡母怎开销。

严红钢娘，社员们都商量好了，万一孩儿不幸蹲了牢房，全村人养活咱这个家，把东山抚养到十八岁，娘百年之后，由队里为您老送终。

红钢母糊涂的儿啊！娘都快入土的人了，娘别的不盼，就盼着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儿孙满堂绕膝承欢，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娘可怎么活啊？难道你让娘临老还要承受失子之痛吗？

严红钢（哭）娘！

红钢母儿啊，为了这个家，这个头可不能带呀，娘求你了！（欲跪）

严红钢娘！（跪地）

[红钢妻赶紧上前把婆婆搀到椅子上。

严红钢娘！（唱）娘啊娘，您老且坐听儿把话讲，

儿也是血肉的身躯怎不怕杀头坐牢房。

可是娘放开眼咱把全村人打量，

小岗人一个个蜡黄肌瘦肌瘦又蜡黄。

娘可曾还记得解放初全村模样，

几十户数百口欢乐满堂。

五七年实行自留地丰收在望，

可偏遇三面红旗好景不长。

从此后小岗村炊烟常断，

全村人年年吃的是救济粮。

过年节本应该阖家团聚，

咱小岗年年是一片凄凉。

携儿带女挎腰鼓，

《要饭歌》起走四方。

讨的是冰凉饭，

看的是冷目光。

路上被狗咬，

夜里睡道旁。

多少凄凉夜，

流泪哭爹娘。

娘啊娘，你可还记得，那年大雪天，咱全家乞讨在徐州道上，我的爹饥寒交迫，他一头栽倒在路旁。老娘你为捡半块馍也被恶狗伤，至如今您还一瘸一拐一拐一瘸右腿常发僵。娘啊！

红钢母（唱）红钢儿提往事热泪盈眶，

想起来老头子我心更伤。

一辈子他没有吃口热饭，

为养家去乞讨病倒异乡。

多少年怕听那腰鼓声响，

多少年独育儿辛苦备尝。

多少年我与他梦中相望，

多少年心中有苦无处话凄凉。

严红钢娘啊娘，您老可还记得，有一年到年关了，咱没能讨到半斤粮，我四弟饿昏在村口，差点难还庄。

（唱）娘啊娘，十几年小岗村的苦和难，

娘您是亲见亲尝。

您儿媳她给您生下小孙孙，

这本是天大喜事好事一桩。

家中添新人，

吃饭嘴一张。

为养家我只身去闯荡，

建筑工地把活扛。

两年来做包工钱虽没少赚，

可咱不能忘了还在挨饥受饿的穷老乡。

儿从小学念书娘也常把儿训讲，

学文化报国家把乡里乡亲来帮。

娘啊娘，只要乡亲们能够过上好日子，

孩儿我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砍头颅蹲牢房，

天大的罪名我也敢承当！

红钢母（唱）儿呀儿，娘并非不把道理来讲，

娘也知小岗人辘辘饥肠。

娘育儿就是要你顶天立地好模样，

娘育儿就是要你常把乡亲挂心旁。

娘育儿不求你堂前行孝报母恩，

娘育儿儿与娘割不断的母子情长。

分田地你带头这罪名不小，

儿呀儿，你怎不叫为娘我牵肚挂肠。

你坐牢让她孤儿寡母怎依靠，

你杀头让我有何颜面活世上。

儿呀儿，为娘虽说不识字，

咱可千万不能学那李闯王。

儿呀儿，听娘一句话，

为了这个家你可千万不能太

鲁莽。

严红钢娘，您老放心！我们是偷着干，瞒上不瞒下，要求每个社员守口如瓶，不准对外人讲，而且立有字据。

红钢母孩子呀，娘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娘是过来人，娘也知道分田单干好。可是，这是违反政策的，娘担心呀！

严红钢娘，孩儿也知道。可是，不分田单干，咱小岗村没有别的活路呀！

红钢母哎，田地已经分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多烧高香，求菩萨保佑了！

严红钢娘，您老为儿操心，一夜没合眼，回屋睡会儿吧！

[严红钢搀扶母亲回东卧间。

严红钢霞，让你跟娘担心了。

红钢妻红钢，你呀！（举拳头欲打）

[夫妻相视，似哭似笑，拥抱，舞台转暗。

第七场遇阻

时间：数月后

地点：小岗村

[张社长骑车上场。

张社长（唱）可气可气真是可气，

请诸葛请回来个司马懿。

检举信一封一封投到公社里，

都说是小岗村包干到户了不得。

这件事急得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我才是引狼入室开门把盗揖。

杀歪风杀邪气，

兹事大莫犹疑。

车轮一转小岗去，

执行党的政策我坚定不移。（下场）

[陈书记带着一个随从上场。

陈书记（唱）这几日举报的信件如雪片，

都说是小岗村包干到户搞欺瞒。

身为县委书记不能不管，

离县城到乡下我去调研。

天正午我走在地头田间，

别的队早收工却为何小岗的社员忙不闲。

一边走一边想我一边细看，

这边是稻菽千重浪花生长得欢，

那边是荒草没田埂谷穗虫叨完。

大包干？大锅饭？

两条路线在纠缠。

大锅饭，吃穷了千千万，

大包干，过不了政策这一关。

（下场）

[严红钢和社员们三三两两，扛着农具喜笑颜开地上场，他们是刚劳作回来。

严红钢老关叔，您老干起农活还是风风火火，不减当年啊！

老关叔老汉今年六十七，再不发财来不及。

[众人哄笑。

[“噌唥……”铃声响，众人一惊，张社长骑车上场。

严红钢张社长。

村民们社长……（各具惊惧的表情）

张社长严红钢，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社长？

严红钢（故作镇静）张社长，您这是？……

张社长（数板）好恼好恼真好恼，

严红钢你还在耍刁。

私分田地搞单干，

你是想把我送进牢。

严红钢张社长，这从何说起啊？

村民们是啊，从何说起？

张社长怎么，还在装糊涂啊！举报信一封接着一封都铺满公社了，说你严红钢私分田地搞单干，叫什么大包干。你这可是一竿子到底——捅破了天！

严红钢哪儿能啊，我们这不是在搞试验吗？

张社长什么搞试验？不能私分田地，这是上面的规定，是天条，你是触犯了天条，你知道吗？刘少奇是国家主席，搞试验田，最后怎么样？还不是活活被折腾死了！你严红钢尿得再高，能有刘少奇的本事？

[陈书记带着随从来到小岗村。他站在边幕，没有近前，一直注视着前台，张社长和社员们都没有发现他。

严红钢我不知道什么天条，我只知道肚子饿了要吃饭。

村民们对，我们要吃饭！

张社长吃饭，国家什么时候少过你们一口饭吃？我们宁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供你们吃皇粮，也决不允许这样胡来！饭，还是管得起的！

严老汉张社长啊，我们庄稼人种了一辈子地，不缴一粒公粮，还要连累国家，让政府操心，我们就是有脸见人，也无脸见土啊！

张社长什么有脸见人，无脸见土啊？你们这是单干，是违背中央精神的。共产党的政策你们懂吗？你们这是对抗党中央！严红钢，我命令你，立马叫大家并起来！

严红钢庄稼已经种上，没法子并了，要并也得等到秋后并。

张社长好，你要是不并，公社就扣除小岗队的牛草，化肥、种子、贷款一样不给，我还要开会斗你狗日的九十六场！

严老汉千难万难，不能再走回头路啊！

村民甲不给化肥，不给贷款，就不要了，活人还怕被尿憋死？

村民乙大不了勒紧裤腰带，大人干活，小孩子出去要饭！

村民丙没钱买化肥，就到房前屋后多集点农家肥。

老关叔我老汉继续挎个篮子拾大粪！

[社员们群情激愤之时，陈书记上场。其中一个社员发现了陈书记，喊出了声——“陈书记”，众人把目光都投向走过来的陈书记。张社长和严红钢都像是要上前去向陈书记申诉。

陈书记老张啊，红钢，乡亲们！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包干到户，中央的政策确实不准……

张社长（对着社员们）我说怎么着？

陈书记但是……今春的庄稼已经种上，现在合并也不好打工分，我看……就秋后再合并吧！

张社长陈书记，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是违反政策的，政策！

陈书记老张，就叫他们干一年试试看吧！他们已经穷“灰”掉了，还能搞什么资本主义，最多也莫过于多收点粮食，解决吃饭问题。

张社长可是，上面……

陈书记上面不叫干再说，反正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种的庄稼也跑不到哪里去。

张社长既然是你书记发话了，那好吧，你给我下一纸文件。

陈书记这怎么能下文件呢？

张社长你今后拍拍屁股走人了，这么大的责任，万一追查下来，我哪担当得起？

陈书记追查下来我顶着！老张啊，

（唱）社员怕饿，干部怕错，

我也知你心中两折磨。

虽说是你我反右挨批过，

为百姓心放正又怕什么。

张社长（唱）我也知分开的日子更好过，

可就是其它公社要跟着学。

官大一级压一群，

我岂敢拿着乌纱当蒸馍。

严红钢（唱）请社长把心放心窝，

天大的事情我担着。

张社长你担当得起吗？

陈书记老张，

（唱）劝老张息息火莫要把气带，

这合并你可知社员们怎样编排？

“你来我也来，上工带打牌；

你走我也走，工分七八九。”

似这样磨洋工时间沤，

就是千顷良田也会付水流。

当干部就应该把民声听就，

该松手时就松手该推舟时咱要推舟。

要知道百姓是水，

他能载舟也能覆舟。

[突然，广播响起，画外音。

广播员现在播报《人民日报》读者来信，题目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应当稳定》……已经出现分田到组、包产到组的地方，应当正确贯彻执行党的政策，坚决纠正错误做法。……轻易从队为基础退回去，搞分田到组，包产到组，是脱离群众，是不得人心的。……会搞乱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体制，搞乱干部、群众的思想，挫伤积极性，给生产造成危害，对搞农业机械化也是不利的……

[众茫然，台上静寂。张社长自以为没有站错立场，率先打破沉默。

张社长都听到了吧，中央规定，两个不许——不许分田单干，不许包产到户。

老关叔哎，才摸到被头儿天就亮了。

严老汉泥巴墙，泥巴床，泥巴囤里没有粮。

严临淮早也盼，晚也盼，最后盼到两个不准干。

一风吹我早就说这种办法不管干，不管干，看，现在报纸登了吧！

村民甲这个不许搞，那个不许搞，只许喝西北风吃牛草？

村民乙事情闹大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哟！

张社长（故意）陈书记，你看还要不要合并啊？

村民们陈书记，不能合呀！

严红钢陈书记，社员们都饿怕了！

张社长陈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