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入壶,壶以载道
——浅析文人与紫砂壶的关系
2022-11-01朱悦童
朱悦童
(景德镇陶瓷大学,景德镇 333000)
文人美学作为中国传统的一种审美体系是千百年来社会发展演变的结晶,面对时代的变迁,中国文人的处境可谓悲喜交加、一言难尽,历代文人多喜隐居山林寄情于景、托物言志。明清时代的文人因饮茶风尚的兴起,开始将艺术创造与紫砂壶结合。在众多工艺美术品中,紫砂壶因文人的参与文心载器、器以载道。
1 文人与紫砂器的历史渊缘
所谓“文人壶”,顾名思义就是指由文人参与制作的紫砂壶,最早在北宋苏东坡诗文中曾有道“松风竹炉,提壶相呼”的诗句,其中的“壶”应是指紫砂壶。相传苏东坡曾经在宜兴丁蜀镇讲学时设计过一把提梁式的紫砂壶,后人称之为“东坡壶”或“提梁壶”。不过,这终究算是民间传说,不能算作可靠的史证。据有关史料记载,宜兴紫砂陶艺始自明代正德年间的金沙寺僧,《阳羡茗壶系》记载吴颐山的家僮供春偶然之间发现金沙寺的僧人在做砂壶,于是他就偷学仿照,便有了第一个以作者名字命名的紫砂壶,“供春壶”也可谓是紫砂壶的开山鼻祖。虽然供春与吴颐山是主仆关系,不能视为是文人与紫砂艺术的开端,但这至少证明文人与紫砂是有些历史前缘的。北宋时期文人雅客的嗜茶之风已盛行,朝野之内“茶会”、“茶宴”、“斗茶”之风盛行。不过当时饮用的都是一种半发酵的膏饼茶,饮茶时需要将碾碎的茶膏末放置于盏内,并用沸水点注,如若茶汤表面可以浮起一层白色泡沫则为上品,故茶具中自然以黑釉的兔毫盏和鹧鸪盏为上,而无釉又较为粗糙的早期紫砂壶只能作为煮水之用。因此,宋代文人因当时饮茶方式的缘由,并未将注意力转移到紫砂器皿上,而是以诗词曲赋来表达对茶道之事的乐此不疲。直到进入到明代,中国的茶事经历了一次翻天覆地的革命,明洪武二十四年间,明太祖朱元璋颁旨“罢造龙团,惟采芽茶以进”,也就是说禁造龙纹团茶,只准散茶进贡,这一举措使得紫砂茶器登上历史舞台,由于芽茶冲出后颜色发绿,故以白色小盏为最佳,但由于盏茶易冷,且有落灰的缺点,所以明代中期以后改用紫砂壶泡茶,并且成为一种社会风尚。综观明代茶事,煎茶法变为明代品茗方式的主流,明后期还出现了泡茶法,这一系列的演变使得紫砂壶的使用兴起,紫砂壶也正式从茶道配角纵身一跃变成了主角。
2 文心入壶——文人对紫砂历史的推动
明代万历年间,砂艺史上出现一代大家——时大彬,他是最早觉醒的紫砂名匠之一,通过工艺的表达追求彰显个人的才华个性,证明了自己人生的价值,同时也造就了可以载道之壶。时大彬的壶艺在明代就享有盛誉,明代许次纾《茶疏》中有云:“往时供春茶壶,近日时彬所制,大为时人宝惜。”大彬早期作品多模仿供春大壶,作品以朴雅敦厚见长。此外,他对紫砂陶泥的配制、成型技法、造型设计与铭刻都有很深的研究,一直流传至今的泥片拍打与镶接成型的技法就是时大彬所研究的。
紫砂艺术发展到当时已经趋向成熟,而茶道文化在当时上层社会名流之士中广泛流行,这个时期的文人讲究饮茶器的端秀典雅,时大彬携技游历,与陈继儒等结交。受到文人思想的影响,壶艺制作开始从大品往小品发展。《阳羡茗壶系》中有到记载“后游娄东,闻陈眉公与琅琊太原诸公品茶试茶之论,乃作小壶。几案有一具,生人闲远之思……”从传器看,时大彬书法遒劲有力、闲雅逸致、耐人寻味,他不同于普通的制壶匠人,而是具备了中国文人的基本美学素养,他喜在壶上刻铭句,据记载,他“镌壶款时,储倩能书者落墨,以竹刀画之,或以印记。后竟运字成刀,书法闲雅,在黄庭乐毅间”(《阳羡名陶录》)。自时大彬开始,便有了在壶上铭刻署名和制作年月的做法,开创了壶上铭刻的先河。文心入壶,这一举措将文人书画落款的制度引入了紫砂艺术,使得紫砂壶开始往“文人化”的倾向发展。因此,无论是从紫砂陶艺发展的角度出发,还是从文人与紫砂器的历史渊源来看,时大彬与陈继儒等文人的交往都有很重大的意义,这是文心与砂艺结合的真正开端,也是宜兴紫砂茶器迈向“文人化”的重要一步。
明末清初之际政治形势变化多端,但这并不影响宜兴陶业的发展,紫砂器开始进一步的繁荣。此时的文人因对茶道文化的喜爱,开始尝试与匠人合制紫砂。他们会根据个人爱好、文学修养等向名匠定制紫砂壶并参与设计,常以书、画、诗、词的方式参与设计制作。紫砂名家陈鸣远与文人有过很多类似的合作。陈鸣远制作了很多传世之作,从他的“四足方壶”中可以清晰看见壶体的镌刻有诗句做装饰,署款刻铭和印章并用,壶身铭“且饮且读,不过满腹”,今藏于上海博物馆。“且饮且读”一手茗壶饮茶,一手持书卷读书,“不过满腹”出自庄子《逍遥游》,简明扼要地说就是读再多的书也是沧海一粟,这正是陈鸣远想表达的求学态度,也是铭文作者的真实写照。
由于陈鸣远极深的文学底蕴,所以他能够自制自镌,开创了壶体镌刻诗铭作装饰的先河,使得刻名款和印章并用,从而把中国传统绘画的美学形式以及书法的意蕴融入宜兴紫砂茶器之中,这令宜兴紫砂茶器具有了“文人气”。清代诗人、画家和藏书家汪文柏写过《陶器行赠陈鸣远》一诗,这足以证明两人交往密切,另也有马思赞、杨中讷以及查慎行等文人经常请陈鸣远制壶,所以宜兴紫砂茶器在这帮文人的催化下越发具有“文人气”。正是因为士大夫文人的参与,才会使得宜兴紫砂茶器的审美朝着文人审美情趣发展,陈鸣远为紫砂壶朝着“文人化”发展又迈出了重要的第二步。
如果说紫砂壶是水、火、土三种元素作用的产物,那么“文人壶”就是水、火、土和文人共同作用的智慧结晶。明代就有文人参与紫砂制作的记录,但其实直至清中期嘉庆年间才形成风气。在这其中,首屈一指的应该是陈曼生,他在艺术上造诣极高,书法上他是著名的“西泠八家”之一,绘画上他尤其擅长花卉、山水,但最为人所知的应该是“曼生壶”。清中期,紫砂器的装饰走向成熟,陶刻装饰有了质的提升,这和陈曼生为首的文人的积极参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阳羡砂壶图考》曾云;“明清两代名手制壶,每每择刻前人诗句,而漫无鉴别,或切茶而不切壶,或茶与壶俱不切,予尝谓此等诗句不如略去为妙,至于切定茗壶并贴切壶铭作者壶,实始于曼生,世之欣赏由之而来。”他们不仅设计器型,还将书法文学、金石篆刻等融入紫砂陶刻中,使得紫砂器有股深沉浑朴的“文人”味,铭文与壶相得益彰、耐人寻味。曼生创作的“笠荫壶”的铭文“笠荫喝,茶去渴,是二是一,我佛无说。曼生铭”,说的是斗笠与茶又与佛法相通,这里面有着当时文人的哲学思想内涵和中国文人的审美情趣。陈曼生用文人书画以雕刻的形式与紫砂技艺进行融合,从而使得宜兴紫砂茶器脱离了工匠式装饰的匠气,从而迈进了格调高雅的书卷气,讲究书法、绘画、篆刻等艺术修养,故有了“壶随字贵,字依壶传”之说。文人的审美与匠人的技艺结合创作出的曼生壶,把紫砂艺术推到了一个新的艺术高峰。
3 壶以载道——文人壶里的文人美学
文人壶其实是一种文人的写照,它透露着文人的品格、心性和气象,而文人美学从形成到发展都是与时俱进的,不同的时代背景下都有着不同的诠释,始终关怀于人、以人为本,任何人文与当时的历史、民族、社会和自然之间都有着紧密的关联。如果说艺术与文学是文人的表达方式,那么茶叶与茶壶则是文人的沟通媒介,历代文人以茶会友,在品茗过程中呼朋唤友、谈经论道,小小的茶壶承载了现实与梦想、物质与精神的观照,壶中留下了文人的生活方式、人生哲理和审美情趣,器以载道的思想和形而上的人生哲学。老子的《道德经》中有云:“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庄子的《庄子·知北游》中也提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大道至简,其实天地万物都是美的,美学无处不在,在于我们的心领神会。静心吃茶,悉心品茶,随处可见欢喜。文人美学,始终是以“雅”为核心。壶小天地大,壶中有乾坤。壶并不高深莫测,道法自然,自然而然的雅才是正道。
4 结语
文人与匠人相互作用才得以将情趣、涵养、美学、文学乃至中国文化的精神气象化为实物流芳百世,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紫砂得到了众多文人的参与,或设计壶型、或题名篆刻,托物言志,极大地丰富了紫砂艺术的艺术形式和文化内涵,这使得紫砂茶器从简单的日用器具中脱离出来形成了一种具有人文关怀的艺术品。宜兴紫砂壶是整个中国造物精神的文化遗产之一,作为当代紫砂艺术的后继者应该不忘初心,在传承前人的技艺同时,也能在现代的社会背景下创造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产物,只有这样的创作才能使得紫砂文化源远流长,温故而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