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口岸区域牧民非牧化探析
——以新巴尔虎左旗巴音塔拉嘎查为例
2022-11-01徐黎丽乌日丽格
徐黎丽 乌日丽格
(兰州大学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培育基地/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甘肃·兰州 730000)
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与蒙古国和俄罗斯接壤,边境线总长1733.32千米,自东向西分布着黑山头口岸、室韦口岸、满洲里口岸等三个中俄口岸和阿日哈沙特口岸、额布都格等两个中蒙口岸。呼伦贝尔草原被誉为世界四大草原之一、中国六大草原之首,从古至今以草原畜牧业为主。但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呼伦贝尔市从事草原畜牧业的牧民,在自然、政策、市场、教育、媒体等多方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非牧化趋势较为显著。有关我国牧区研究多集中在牧区社会文化、生态环境、经济生活演变方面,对牧民的非牧化现象关注较少。文章以社会变迁为背景,分析呼伦贝尔市牧区牧民非牧化倾向的生活方式。本文田野地点为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新巴尔虎左旗甘珠尔苏木西南部的边境村巴音塔拉嘎查,与蒙古国东方省哈拉哈河苏木分别坐落在哈拉哈河东西两岸,边境线总长为9公里。中蒙两国之间的额布都格口岸就坐落在新巴尔虎左旗。目前,巴音塔拉嘎查总面积50.4万亩,人口有103户,242人,距离新巴尔虎左旗政府所在地阿木古朗镇20公里。巴音塔拉人均为1734年迁至呼伦贝尔地区的新巴尔虎人的后裔,现以“sumiyatan”“moogten”和“sahiyatan”三个大家族为主。自古以来,他们过着以牧戍边、以牧养边的生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该嘎查畜牧业经历了由集体化到私有化的变革。现今,该嘎查牧民非牧化现象非常普遍,其他嘎查的情况也大同小异。这不仅对畜牧业可持续发展,同时也对中蒙边境安全、边疆发展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文章以新巴尔虎左旗甘珠尔苏木巴音塔拉嘎查为典型性田野调查点,运用文献与田野调查资料,分析巴音塔拉嘎查牧民的非牧化现状、原因,提出因非牧化引起的问题解决对策,以便对中蒙边境以牧戍边、以牧兴边提供借鉴和启示。
一、巴音塔拉嘎查牧民的非牧化现状
通过梳理文献资料和田野调查资料的相结合,可将目前呼伦贝尔市新巴尔虎左旗甘珠尔苏木巴音塔拉嘎查牧民的非牧化表现归纳为两个方面。
第一,牲畜结构从五畜齐全向大畜增长、小畜减少的转变是牧民非牧化的潜在表现。游牧业是“草场-牲畜-牧民”为一体的经济类型。牧民根据气候、地势、草场长势调整牲畜结构,通过四季移动、阉割牲畜等方式实现“草场-牲畜-牧民”的平衡共生。因而各种畜群的“均衡搭配”是牧民放牧的传统法宝。 《蒙鞑备录》 记载:“有一马者,必有六七只羊,谓如有百马者,必有六七百也。”因为单一的畜群既不能充分利用自然草场,也无法满足牧民生活所需。所以牧民最大化地利用自然草场,养育大小不同种类的牲畜是传统畜牧业的原生性特点。但根据近百年的数据,包括巴音塔拉嘎查在内的新巴尔虎左旗的牲畜结构发生了显著的变化。1907年,新巴尔虎左旗的牲畜总计为795306头,其中马65079匹、牛43885 头、骆驼3062 峰、绵羊662288 只、山羊20992只。按小畜与大畜1:6~7的比例来说,新巴尔虎左旗大畜少,小畜多。这与地方草场类型密切相关。新巴尔虎左旗位于大兴安岭至蒙古高原过渡地带,属于温带半干旱大陆季风气候,年均降水量为295毫米,具有山地草甸草原、低山丘陵草甸草原草场、高平原干草原草场、沙地植被草场、河滩低地草甸草场、河旁沼泽草场6种不同类型的草场,依次占总草场面积的3.3%、8.5%、51.8%、13.5%、20.2%、2.7%。其中适于小畜的典型草原占一半以上,因此牲畜以小畜为主。虽然大畜较少,但牲畜种类较为齐全,不仅充分利用了草场,也满足了牧民的生活所需。而到了1996年,新巴尔虎左旗的牲畜总计1057042头,其中牛122488头、马27762匹、骆驼559峰、绵羊705510只、山羊200695只。如数据所示,马和骆驼的头数锐减,分别只占总牲畜的2.6%和0.053%,牛的占比从5.5%增长至11.6%。2000年以后,全旗牲畜统计资料不再按五畜划分,而是以大畜和小畜来统计。据当地畜牧局统计,2020年新巴尔虎左旗总存栏118.56万头只,其中大畜31.41万头,小畜87.15万只。再从巴音塔拉嘎查2010—2020 年的牲畜统计表我们也可发现大畜增长、小畜减少的趋势。
另外,根据1953-1996年新巴尔虎左旗的五畜变化图,绵羊数量虽一直居第一位,但从1980年开始下降,到1985年跌至谷底,然后在1996年回升到1966年时的700000只;牛、山羊从1985年开始数量增长至今,其中牛的增长率高于山羊增长率;马和骆驼的变化不大。这说明近40年来的畜群结构呈现小畜数量下降,大畜数量增长的趋势。众所周知,牧业是牧民的支柱产业,大畜少与小畜多之间的合理比例是牧民经过千百年来的实践得出的牧业之道,如今小畜在畜群中的比例逐渐减少,使牲畜结构失衡,从而对草场、牧民生活均带来了显著的负面影响。因此,本文认为牲畜结构导致牧业结构发生变化,成为牧民非牧化的潜在表现,即引发了牧民非牧化的产生。
第二,牧民兼业或从事其他职业是牧民非牧化的显性表现。据调查统计,2019年巴音塔拉嘎查总户103户,有53户从事牧业。其中21.2户拥有0~200 只羊;20.1户拥有200~500只羊;8.4户拥有500~1000只羊;3.1户拥有1000只以上羊。作为牧业嘎查的巴音塔拉总户中只有一半的牧户拥有牲畜,没有或只有少量畜群的人占全嘎查人口的40%。
截至2019年底,巴音塔拉嘎查总人口242人,其中53人是学龄前及在校人员,占总人口21.9%;55 岁及以上人员有33人,占总人口13.6%;非牧化从业人员共计42人,占总人口17.3%,占总劳动力26.9%。嘎查的职业分布如下:村两委班子、公务员、企业单位工作人员、基层服务人员(社区民生、三支一扶)、政府单位合同工、个体经营者、牧民、牧民工、寺院僧人、无业等10类。其中有一些兼牧业,如出租车司机、打草、电焊、木匠、驯马、微商、主持、牧家乐、村两委班子成员等。他们并未完全脱离畜牧业生产活动,主要收入来源仍是畜牧业,只是以临时或灵活就业的方式补贴家用。另外一些则完全脱离牧业,如公务员、事业企业单位工作人员、牧民工、个体户等。根据笔者统计,巴音塔拉嘎查共有8种完全脱离牧业生产活动的职业,共25人,其中男性15人,女性10人。
根据田野资料统计,上世纪90年代,巴音塔拉嘎查总人口不到170人,非牧化从业人员有8人,约占总人口的4.7%。职业类型有嘎查达(村长)、教师、公职人员、银行职员、司机。如今巴音塔拉嘎查非牧化从业人员共42 人,占总人口的17.3%。显然,巴音塔拉嘎查牧民的非牧化从业人数以及从业类型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和广度。位于阿木古郎镇东南部的塔日根诺尔嘎查总人口289 人,经了解其非牧化53人,占总人口17.9%。由此可见,牧民的非牧化已成为新巴尔虎左旗的普遍现象。
二、边境牧民非牧化原因
如前所述,牧民非牧化倾向的生活方式日趋显著,主要以牲畜结构的变化为潜在表现,以兼业转业为显性表现。
第一,牧区人口增长。有限的土地草场资源和不断增长的人口是人与自然矛盾关系的根本。1997 年,新巴尔虎左旗按照自治区要求实行草场承包到户政策。2005年首次发放草场证时,巴音塔拉嘎查共有54本草场证。2018—2019年,新巴尔虎左旗重新进行牧区草场确权,并于2020年向巴音塔拉嘎查发放78本草场证,表明嘎查人口增长是牧民非牧化的根本原因。例如,HXGT,男,36 岁,初中毕业,现在呼和浩特市经营一家皮具手工坊工作。HXGT有兄弟三人,最初划分草场时其父母分得7000多亩草场,如兄弟三人将草场再划成三分则很难维持生计。所以HXGT选择走出草原来到自治区首府从事与牧业相关的皮具工作来维持生计。目前,巴音塔拉嘎查同HXGT一样的案例具有10例,均为男性,占非牧化从业人员的23.8%。以上数据表明,嘎查划分草场后新增加的人口成长后没有多余牧场放牧是牧民外出就业、产生非牧化的根本原因。
第二,自然灾害。社会经济的发展,科学技术的进步以及基础设施的改善使牧区畜牧业防灾保畜的能力得以显著提高,但仍然无法完全避免自然灾害的伤害。2008年,呼伦贝尔市普遍遭受雪灾,这是自1983年以来破坏力最大的一场自然灾害。新巴尔虎左旗牲畜总量锐减,巴音塔拉嘎查在该雪灾中有10户牧户失去了所有的牲畜,其中一位因损失所有的承包羊群而欠下巨额的债务而被囚禁10年,于2020年得以释放。TGL和WR夫妇是因雪灾放弃畜牧业的典型案例,TGL和WR夫妇1992 年成家,1997年分得7000余亩草场。2006年他们开始托管其他牧户的羊群。但2008年冬,因一场暴风雪失去了所有的牲畜,包括托管的羊群,欠下一百多万的债务。TGL夫妇曾想过购买畜群重新放牧,但当时欠下太多的债务且连续数年的自然灾害使得这里的牧民普遍遭到损失,没有亲戚朋友有能力去帮助他们,他们也无法再次承担风险去投资畜群。于是,他们出租草场后当了两年的羊倌,之后也从事过与牧业相关的零工,如打草、料理牲畜、收拾棚圈、起羊粪砖等。WR则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每天购买10斤牛奶,做完奶干、奶皮、黄油、嚼口等奶食品到阿木古朗镇市场外面摆摊。可没想到回头客越来越多,于是WR不断改进奶制品品种和提高质量,如今她的奶制品不仅有了自己的商标——“九宝”,而且还建设了200 平方米的制皮、熟皮工作间,成为牧业加工者的典范。虽然他们从事的加工业离不开牲畜,但已经不是直接的放牧者,这是牧民在应对自然灾害的背景下非牧化的过渡典型。
除雪灾外,旱灾也是对牧业产生较大影响的自然灾害。2015年至2017年,呼伦贝尔市又遭受三年旱灾,饲草产量骤降。由于小畜对饲草质量要求较高,且抗寒抗灾能力不及大畜,所以面对高昂的饲草价格,部分牧民选择出售小畜,只剩下大畜。巴音塔拉嘎查WQ家在旱灾期间购买了大量昂贵的饲草欠下债务后,于2017年卖掉所有的羊群(300余只)。当时平均羊价在200~300元之间,出售的羊款只能填补部分债务。目前,WQ家以27 头牛来维持生计。由此可见,自然灾害是牲畜结构产生变化,促使牧民非牧化生活方式的重要原因。
第三,草场退化。呼伦贝尔草原三条沙带的大部分分布在新巴尔虎左旗境内,分别是海拉尔沙带、阿木古郎沙带、红花尔基沙带,沙地面积占全旗土地总面积的39.2%。其中,阿木古郎沙带经过巴音塔拉嘎查东缘。近年来,因气候、降水量、自然灾害以及过度利用等自然与人为双重因素的影响,巴音塔拉嘎查极端气候事件逐年增多,草场退化现象日趋显著。上世纪90年代初,新巴尔虎左旗草、沙、林的比例是8:1:1,而在2014年该比例已变成6:3:1。目前,巴音塔拉嘎查境内较为明显的沙地位于东南端的巴日其盖和东部的布日拉陶鲁盖。巴日其盖沙地长约1200米,宽约3000 米,宝日拉陶鲁盖沙地面积约为2000亩。据调查统计,现嘎查休草畜平均面积为235887亩,禁牧面积为256203亩。据DM老人回忆,上世纪90年代巴音塔拉嘎查草场质量要比现在好,但与七八十年代相比也逊色了不少。他说:“现在用肉眼就能看出来草场出现了退化现象。虽然我们这里有天然形成的沙丘,但据我所知,巴日其盖沙地是90年代以后才形成的。再用打井来说,以前最多打四五米深即可,现在至少要打10米深。”巴音塔拉嘎查正面临因草场退化而引起的各种挑战,草场的质量对牧民的生计生活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因为草场退化饲草产量骤降,从而使牧民生活成本不断提高,导致牧民进行牲畜结构调整的同时从事其他行业补贴家用。
第四,牲畜价格不稳定。波动的牲畜市场价使得牧民无法完全依靠牧业维持生计。尤其小畜价格忽高忽低,进一步影响了牲畜结构。2010—2020 年10年间,呼伦贝尔牧业四旗秋季羊羔最低价只有200元,最高价可达1300元。其中高价时段较少,低价时段较多。由于小畜和大畜的生物特性其饲养方式以及对饲草质量的要求不同。大畜在放养时期一般不需专门的看守人,只要保证供水,抽空查看即可,但小畜一年四季需要牧羊人的照看,而且对饲草质量要求更高。因此牧民为节省开销,或缩小小畜的占比,换成经济效益较高的牛,或直接卖掉所有畜群,依靠草场出租费和国家补贴生活。如巴音塔拉嘎查BLD家,由于连续数年遭受雪灾和旱灾,2017年将500多只羊全部出售,目前以饲养牛为主。这也是近年巴音塔拉嘎查牲畜总头数有所下降、大畜比例逐年增加的原因。
第五,国家政策。早在20世纪30~40年代,由于战乱与自然灾害频发,呼伦贝尔牲畜数量锐减,牧业衰败。因此内蒙古自治区成立之初以“人畜两旺”“千条万条发展牲畜是第一条”为宗旨大力发展畜牧业。到1949年,新巴尔虎左旗牲畜数量增长至483835头,与1945年246823头相比提高了48.9%。在此期间,牲畜数量虽呈上升趋势,但自然灾害所造成的损失仍然很大。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为克服自然灾害及生产力不足的困难,国家以互助合作化、国营农牧场化的方式进一步完善了牧区基础设施以确保牲畜数量的持续增长。但计划经济时期的牧区政策和移民人口不断增长,导致草场承载率过高,草场退化现象日益显著。为解决此问题,国家一方面实行“草场共有、承包经营、牲畜作价、户有户养”的“草畜双承包”制和草场所有权归国家和集体所有,使用权归承包户所有的“双权一制”政策,结束了“草原无主、放牧无界、侵占无妨、建设无责、破坏无罪”的无序状态;另一方面提倡改良牲畜品种,减数增效,加大出栏力度以提高牧民的经济效益。这对新巴尔虎左旗牲畜结构及牧户饲养模式产生了较大的影响。1996—2007年的10年间,全旗改良牲畜比例从22.6%增长至88.7%,主要引进的品种有西门塔尔牛、安格斯牛、海福特牛、荷斯坦黑白花牛、三河马等,牲畜出栏率明显提高。1980 年,新巴尔虎左旗出栏率不及10%,而2016 年的出栏率则高达69%。巴音塔拉嘎查也不例外,自2005年开始大力推行“以水增草、以草定畜、优化结构、以质为主,龙头带动,提高效益”的方针,牲畜结构从原来的小畜为主逐渐转向大畜为主。
总体而言,牧民的非牧化是牧民面对人口增加、草场退化、规避自然灾害及牲畜价格不稳等作出的回应,同时也是国家和自治区应对以上问题的政策反应。
三、牧民非牧化的影响
牧民的非牧化是自然与人为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但它的确对牧民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包括积极和消极两个方面。
(一) 积极影响
第一,非牧化对牧民应对自然和社会风险具有积极作用。草原畜牧业对自然环境的依赖性较高,牲畜在该产业中既是生产资料又是消费资料的特殊性导致自然和社会风险重叠,抗风险能力较低。计划经济时期,牧民参与的环节是畜牧业统筹。因此牧民只要运用习惯规则、地方知识确保牲畜的安全和数量即可获得相应的工分。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牧民面对的自然与社会空间被无限放大,必须同时应对变化无常的自然和瞬息万变的市场。因此,牧民要转变传统生产方式就需要依赖现代科学的支撑,而现代技术和设施设备的引进需要大量资金。非牧化既提高了牧民的经济收入,也解决了因自然灾害和牲畜价格不稳带来的财产损失。
2.3 施肥∶结合整地施足底肥,亩用腐熟农家肥2000公斤+过磷酸钙30公斤堆沤20天以上,起垄时与优质复合肥50公斤+硫酸钾15公斤混合沟施;中后期视苗情追肥,打孔追施尿素,每亩10公斤;喷施磷酸二氢钾补充叶面肥。
第二,非牧化对提高牧民的物质生活质量和拓展社会资源起到了重要作用。首先,非牧化为牧民享受现代社会物质和精神成果提供了便利条件。如改善居住条件、接受现代化教育、扩大视野等。其次,越来越多走出草原的牧民突破传统自然、社会空间,融入主流社会,促进了我国的现代化进程。巴音塔拉嘎查TM老人家世世代代过着以放牧为生的生活。但他的两个儿子BYE和JRGL 当兵复员后成为政府公职人员。现在他们完全脱离放牧实践,在阿木古郎镇购买了楼房,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工薪阶层生活。2008年,TM在那场雪灾中失去了所有的牲畜。这时BYE和JRGL除了拿出自己的工资外,多方筹集资金,帮助父母重新购买牲畜,东山再起。12年后的2020年TM家已逐渐恢复“元气”,目前有约40头牛、近200只羊。由此可见,融入主流社会的非牧化生活方式正向反馈了传统社会的缺陷,对促进牧民现代化进程以及畜牧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第三,牧民的非牧化有利于分散型城镇化建设。分散型城镇化利于城市空间分布的平衡,形成合理的城镇体系,有利于加强城乡联系和区城联系,促进城乡之间和区域之间经济、社会平衡发展。而城镇化与就业和产业发展有着必然的联系。据相关统计,1991年新巴尔虎左旗总人口3.9万人,其中牧业人口2.7万人,占总人口69.2%,非牧业人口1.2万人,占总人口30.8%;2018年新巴尔虎左旗总人口4.2万人,其中牧业人口1.9万人,占总人口45.3%,非牧业人口2.3万人,占总人口54.7%。近30年来,新巴尔虎左旗非牧化从业人口比例增长了23.9%。从巴音塔拉嘎查42位非牧化从业人员的从业距离来看,92%的人都在呼伦贝尔市境内,跨地级市从业人员只有3人,暂无跨省从业人员。而且,巴音塔拉嘎查牧民基本上牧区、城镇都有住所。非牧化从业人员也没有完全定居,移动居住仍然是他们的主要生活方式。
(二) 牧民非牧化之消极影响
第一,牧民的非牧化具有显著的非稳定性。由于受语言、教育水平的限制,非牧化的牧民大多从事以体力劳动为主、技术含量较低的服务性行业,其社会保障较低,收入和工作缺乏稳定性。多数返乡的牧民继续以家庭为单位小规模经营牧业。目前,巴音塔拉嘎查有3个返乡的牧民工,占该嘎查牧民工50%的比例。其中一位叫SN,31岁,女,已婚,曾在呼和浩特市蒙牛乳业股份有限公司打工,其间与现在的丈夫相识。根据访谈了解到,她返回家乡的原因有城市生活收入低成本高、社会环境冷漠无归属感、对未来感到迷茫等。2018 年,SN生下女儿后决定带着丈夫返回家乡成为牧民。2020年经过草场重新确权,她从父亲的8212 亩草场分得3000多亩草场,目前有100余头牛;她哥哥JMY一家分得5212亩草场,有147头牛。由于草场面积较少,牲畜较多,劳动力不足等原因,兄妹俩决定共同饲养共同利用草场。2021 年,两家卖掉近80头牛,投资50万元,建设了2000 平方米的棚圈,以拉长饲养期限的方式缓解草场压力,但这也增加了饲草购买量,提高了饲养成本。即使如此,他们经过非牧化体验后仍想过回牧业生活。
第二,牧民的非牧化使畜牧业劳动力不足问题更加严重。自进入21世纪以来,包括巴音塔拉嘎查在内的内蒙古典型牧区的户型普遍变小,户均劳动力也随之下降。而且,国家政策的干预使得单个牧户的独立经营模式最终取代了浩特和邻里浩特为单位的互助经营模式。根据畜牧业不同季节的工作内容和工作量计算,如春季接羊羔、夏季剪羊毛、秋季打草、冬季饲养,所需的劳动力平均每年每户至少要3~4个人。但巴音塔拉嘎查目前每户平均劳动力为2.35人,除去非牧化从业人员和学龄前及在校人员,每户平均劳动力只有1.42人。如果雇佣劳动力,牧户每月在管吃管住的同时还要支付3500~5000 元的工资。因此,多数牧户考虑到政策引导、市场趋势、交通工具、劳动力、经济能力等因素,首先会削减牲畜类型;其次则改良品种,更好地面向市场需求。巴音塔拉嘎查牧民BRQL卖掉了大部分羊群,现主要饲养改良的西门塔尔牛。据BRQL表示,改良后的牲畜虽然具有较高的经济效益,但其耐寒性差、圈养时间长,对饲料质量要求高。加之,鼠害、虫害、干旱等自然灾害导致饲草产量逐年减少,牧民用现金购买的饲草和饲料量逐渐增多。部分牧户为了节省冬季的饲养成本,减少牲畜数量或将畜群移至外地农区过冬。牧民的非牧化不仅加重了牧区劳动力不足问题,同时也增加了牧户的经济负担,从而进一步影响了牲畜结构以及畜牧业的规模化发展。
第三,牧民的非牧化未能缓解草场压力。草原生态环境具有本身的不稳定性和脆弱性。但人们对环境影响的起因是带有社会性的,因此,它的许多后果也具有社会性。草场退化是因气候、灾害、过度放牧以及现代化建设进程中以种种方式压缩草场面积的结果。巴音塔拉嘎查境内现有三处沙场,总面积约150亩。其中两个处于嘎查集体流动草场,一个则处于牧民承包草场内。面积最大的沙场出现在2000年,用于修建甘珠尔庙,至今寸草不生。2005年,为解决饲草不足问题,政府拨款在嘎查建立了面积为3000亩的饲料种植基地,但由于当时未通电,灌溉不足,导致连续数年毫无收获。无奈之下,嘎查又将其转租给了居民种植户,用于种植土豆。2019年,巴音塔拉嘎查集体经济收入8.4万,其中5.4万元是饲料基地出租费,2万元是沙场运输碾压费。另外,处于个人承包草场的沙场是牧民WY的草场。由于其丈夫去世,转租草场后与两个儿子到镇上打工。但承包方却挖了沙场,后在嘎查的介入下赔付WY27万元。该案例与上文提到的SN和JMY兄妹建设大面积棚圈,以拉长饲养期限的方式缓解草场压力的案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时也证明了非牧化并没有缓解草场压力,因为非牧化的人员是草场承载力过度的结果。
第四,非牧化不利于以牧戍边,保卫边境安全。边境安全问题除传统的边界纠纷外,还越来越多地与生态、资源、族群以及文化等交织在一起。在全球化的今天,除军事、政治、外交及法律等传统手段外,还需要生活在国家边疆的不同职业和不同民族的成员利用在物质生活基础上积累起来的经验、智慧的象征符号及其所代表的价值、理想和信念来戍守边疆。生活在新巴尔虎左旗的众多牧民无论是在生活空间上还是在生产实践上,是距离边界线最近的一个群体,他们以最朴实的生活方式守护着家园,守卫着边疆。牧民具有照看草场、防火减灾、监督和防止外地人破坏草原的作用。巴音塔拉嘎查具有9公里的边境线,牧民LMSR从小生长在乌尔逊河畔的巴音塔拉草原,对这里的地势了如指掌。上世纪90年代曾协助公安机关侦破跨境偷窃马群一案,避免了一场重大的财产损失。但随着非牧化人口增长,且年轻力壮人员非牧化不断增长,只有老人以牧戍边的事实表明,非牧化不利于边境安全与边疆发展。
非牧化是牧民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表现。非牧化有利于牧民抵抗自然和社会风险能力的进步,生活质量的提高,社会资源的拓展以及牧区城镇化建设。但非牧化的不稳定性以及因其引起的畜牧业劳动力不足、草场退化未能缓解等负面影响不利于边疆安全,对边疆地区深化发展具有较大的负面影响。
四、如何应对非牧化的负面影响
根据巴音塔拉嘎查牧民非牧化带来的负面影响,通过分析文献与田野资料,本文认为维持牧区人口、牲畜、草场之间的平衡关系是解决牧民非牧化负面影响的根本所在,建议实行以下具体措施。
首先,制定政策时需吸收牧民传统牧业知识,保护牧民切身利益。鲍曼认为现代性制度的普遍特征是对真实人的高度物化和数据化。自上而下的国家政策拉长了实现目的的“战线”,忽视了建立在人与人之间道德基础上的地方性知识。牧业社区传统游牧方式是在几千年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在对自然资源的利用和不断探讨中逐步总结形成的“可持续性”模式。调查发现不同级别不同系统的单位在被拉长的“战线”上忙于搜集各自节点上的数据,如牲畜数量、出栏率、禁牧面积、轮牧休牧面积等,而极少关注或忽略了牲畜结构、草场流转情况、政策效果及其真实性。而当地牧民在长期牧业实践中积累的地方性知识在政府决策时一定能够起到良性循环的作用,尤其在生态保护与畜牧结构方面。另外,在涉及牧民利益方面的政策制定时要以保护牧民利益为前提。2020 年,新巴尔虎左旗政府将647万元的养殖扶贫项目拨给了甘珠尔苏木,甘珠尔苏木又决定将养殖基地建立在巴音塔拉嘎查,这就意味着嘎查牧民可利用的集体流动草场被缩小。牧民没有任何发声的机会且持有事不关己的淡漠态度,认为只要不利用自己的草场即可。因此,制定牧区相关政策时应做到,吸收牧民传统牧业知识、保护牧民切身利益才能发挥其经济、社会、生态功能的目的。
其次,因地制宜建立规模合理的自主造血型牧业合作社。在草原生态逐渐恶化、人口日益增长的自然社会背景下,草原畜牧业持续以家庭为单位的经营模式并不是长久之计,“移动放牧和规模化发展都会受到限制”。但规模过大则会影响草原生态,不利于畜牧业可持续发展。目前,国家每年向牧区家庭牧场、合作社等集约化建设投资大量物资和资金,但有的处于亏损状态,有的只是建设基础设施时的资金套用形式。这种“输血型”投资因效果不佳而无法带动牧民的积极性。巴音塔拉嘎查的养牛基地即是典型的亏损经营案例。2020年10月,嘎查领导为确保购买受孕成功的母牛,带着兽医前往通辽购入247头西门塔尔牛。但由于嘎查饲草量不足,便在通辽租用玉米地,购入粉碎机、饲料,雇佣3个嘎查牧民饲养。但2021年成功生产的牛犊只有69头,大部分都流产或死亡,亏损120万元。原因是长期食用青贮和酒糟饲料以及饲养技术员的缺席。畜牧业集约化建设不仅需要资金的投入,更要结合健全的制度以及专业的人力资源。现在,包括巴音塔拉嘎查在内的内蒙古牧区普遍存在大户缺少劳动力和草场,小户缺乏牲畜和机械的问题。而且考虑到草原畜牧业的最大特征即“通过低廉的牧草营养源和较少的人力、物力投入实现其产品的市场竞争优势”,以合理的合作模式最大程度地发挥其低投入的优势非常重要。因此,本文认为“亲属、邻里合作型”“大小户联合型”的合作社既能节省资源,弥补牧区普遍存在的问题,又能较好地控制合作社的规模,避免因规模过大而产生的草原生态恶化、畜牧业可持续发展受限等一系列难题。在此基础上,国家要加强对牧民群众的专业培训力度,在传授饲养技术、市场知识的同时,因地制宜建立健全的管理、分红制度和奖励机制以保障合作社持续“造血”的功能。只有以牧民为本的合作社才能不断激起他们的积极性,从而收获经济、生态双重效应。
再次,利用“互联网+”平台,发展以牧民为主体的草原畜牧品牌产品。畜牧业分为草原畜牧业和农区畜牧业。前者以放牧饲养方式为主,饲料主要来源是天然草场,后者以圈养饲养方式为主,饲料主要来源是自种的粮食。依靠天然草场的有机肉和长期育肥的肉,在品质、营养、口感上都有明显的差别。但草原畜牧业产品市场竞争优势却不明显。目前,呼伦贝尔市境内的知名品牌有呼伦贝尔羊、西旗羊肉、南屯牛排等。他们都以天然、无污染、原生态、草原放牧为主要宣传话语,但实则“鱼目混珠”。笔者向有关知情人员了解到,一些屠宰场花钱就能买有机肉证,而且所谓的天然无污染的某品牌是从其他省区运来的育肥牛、育肥羊。他们每天凌晨运到位于海拉尔的屠宰场,贴上有机肉的标签,向呼伦贝尔市各地肉店、餐饮业销售。农业畜牧业有这种“可乘之机”的主要原因是草原畜牧业草场有限、受自然气候影响较大,从而规模较小,供不应求。面对这种困境,一些青年牧民开始利用互联网+平台,试图创建自己的畜牧产品品牌。如2019年陈巴尔虎旗西乌珠尔苏木乌珠尔嘎查青年牧民ENE身着白色蒙古袍,在自己的草场上通过抖音直播成功出售330只羊。每只均价为1150元,比屠宰场价格高出150元。牧民ENE在出售-加工-打包的整个过程中陆续更新短视频向客户保证其产品天然、无污染、原生态、草原放牧的真实性。但真正打造知名品牌并保证其长期有效性,需进一步完善各环节的安全性和合作性。在这方面,甘肃肃南牧区开展互联网+高原绿色畜牧业方面就做出了较为成功的典范。他们以不同家庭牧场为示范点,通过架设监控摄像头、监视器和数控设备在互联网上提供动态信息进行推广宣传;以建立动物耳标、养殖档案和防疫档案为基础,并在免疫注射、产地检疫、运输监督、屠宰检疫四大环节进行信息采集和网络宣传;建立养殖、加工、包装、储存、销售等环节的质量追溯信息记录档案;建立“牧户+企业+电商”的利益联合机制;通过打造旅游餐饮民俗观光处的方式成功提高了牧民收入,户均增收5万元。呼伦贝尔牧区与肃南牧区同样具备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在以该案例为典范进行学习的同时,还要因地制宜地实施各环节的具体工作,这将会对打造草原畜牧产品品牌以及增加牧民收入起到显著的作用。
最后,通过多种产业互相补充达到戍边兴边的目标。牧民从事的草原畜牧业不仅有较高的经济意义,同时也具有基于他们衣食住行的语言、艺术、哲学、信仰等深层的文化意义。而在保证草原畜牧业经济效益的同时,挖掘并推广其深层的文化价值才能促进产业多样化发展,从而不断吸引牧区劳动力,达到以牧养边,守护边疆安全的目的。但仅靠牧民自身力量很难获得持续发展的空间,需要国家、社会、科学力量的共同建设。如达西是一名呼伦贝尔市鄂温克自治旗锡尼河西苏木好力宝嘎查的普通青年牧民,他以录制放牧的日常生活、文化习俗、特色美食、熟皮子、动物等短视频成为了近400万粉丝的抖音红人,他的视频不仅向外界展现了牧民的普通生活,而且还传递了游牧文化天地人合一的世界观、崇尚自然的生态观、随遇而安的人生观。在他所录制的视频中,典型的游牧文化符号促进了草原文化旅游业的发展,成为边疆牧民和城市居民之间的交流平台,打破了现代城市文化与传统游牧文化之间的隔阂,在促进民族团结事业的进一步发展的同时,又起到了文化润疆的目的。
五、结语
非牧化是草场承载率有限、无法吸纳更多人口的必然结果,也是牧民适应自然社会环境变化权衡利弊的抉择。富余牧民突破牧民传统身份的界限以更好地融入现代社会。但牧区人与草场之间的矛盾仍在持续。因此,从小小的嘎查就能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口与增长受限的自然资源之间的矛盾是全人类和自然之间的最大矛盾。对边境地区来说,关注领土以及资源的归属、保护与利用是重中之重。为此,本文认为依靠吸收传统牧业知识体系和保护牧民利益的国家政策,建立规模合理的自主造血型牧业合作社,以“互联网+”平台发展以牧民为主体的草原畜牧品牌产品,最终通过多种产业互相补充达到戍边兴边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