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七君子审判》:当代意识形态的文本建构问题
2022-11-01熊惠琴
熊惠琴
(桂林学院语言文学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一、当代文化视域中的意识形态论
与我国当前坚持的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观念不同,意识形态这一概念在西方文化语境的发展过程中衍生出了更加泛化的内涵。在西方的泛意识形态理论中,意识形态已经逐渐从一般专指政治话语朝更加具有个人生活意味的领域延伸,在西方的众多文化艺术作品中也不断获得了大量的实践。这就可能会导致某些文艺作品本身虽然并不以意识形态的鼓吹作为文本的唯一创作目的,但是其在客观上表现出来的意识形态问题却值得接受者不断反思。
意识形态这一概念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被看作是一种具有抽象性的政治社会文化集合。在某些情况下,马克思都将之描述成一种已经略显陈腐和空洞的上层建筑,比如,为研究者所津津乐道的“正如德意志意识形态家们所宣告的,德国在最近几年里经历了一次空前的变革”。中的意识形态家,就已经被诸多学者判定为是指涉带有明显形而上学特质的某些学者,在很多像这样的意识形态表达中几乎可以充分说明在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并不是一个完全具体的、充满褒义的概念。但是这种认识很快在之后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那里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法兰克福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阿尔都塞在马克思哲学研究中取得了非常值得关注的成果。实存的国家权力机关,往往通过法律所赋予的明确权力维护国家或社会的发展,但是阿尔都塞却进一步提出了另一种并不实存的国家权力机关,那就是意识形态。从政治的角度讲,这种意识形态不仅存在于政治领域,也同样在诸如道德、宗教、种族、性别等不同领域中表现出来,它实际上成为一种政治对现实个人生活干预的延伸。而作为个体的人在面临这些意识形态塑造时往往都并不能彻底意识到意识形态的整体面貌。
当个人生活的权威主见取代一般性的政治意识形态之后,人的生活实际上产生了一定的真空,传统中对个人生活极具引导能力的统一社会话语消失了。但是这并不代表意识形态对生活的干预也随之消失了,它仅仅是以另一种形式在个人生活中潜藏下来,重新充实了因个人权威和个体空间兴起造成的日常生活中的权力真空。
二、文本创作中的反战运动意识形态表现
在当代文化语境中,意识形态问题因为当前文化观念与社会结构发展的多样性而变得更加复杂。在某一种相对稳定的社会文化中所形成的意识形态观点一定是涵盖了这个社会内部文化的全部特征,它当然包括这一社会运行发展的全部内容。而受到这种意识形态影响,在该社会文化内部产生的艺术作品也就必然带有该意识形态的基本特征,哪怕这一艺术作品所反映的仅仅是该社会文化中的一部分,甚至反映的是对该社会文化的深刻批判。电影《芝加哥七君子审判》就是这样一种典型的意识形态作品。从文本直接传递出的价值观念来看,创作者通过还原这件美国当代历史中非常重要的政治事件来表达对这七位富有反抗精神和正义感的青年的价值立场的认可,在重新回顾历史的同时,对曾经的争取民主、争取自由的精神进行了大力的正面褒奖。但是这并不代表在意识形态的问题上,这部电影创作同样做到了其作品标榜的尊重自由与人性。
电影创作者在文本的开篇就已经为接受者表达了非常明确的政治立场,这种立场可以从两个角度去进行认识。首先是正面参加反战运动的主要群体,在参加越南战争这一决策遭到国内反对的背景下,反战群体试图在党派会议召开前在芝加哥举行游行,电影展现的场景是这一示威活动的前夕,不同群体的游行动员活动。但是仅仅号召举行反战游行和相关活动是不足以使这七个人被称为“芝加哥七君子”的,因为他们真正以英雄的形象被当代文化所纪念是在针对这一活动的相关庭审结束之后。换言之,他们之所以会成为英雄并不是因为在他们的号召下举行了反战活动,而是因为他们作为反战活动的代表被审讯,这一来自公权力的审判导致了他们被认定成了英雄。
而另一面作者则通过刻画公诉方律师,侧面对这场反战活动和相关被审判的七个人的形象进行书写。但是这位公诉方律师在电影开篇出场以外在之后的审判活动中存在的作用并不明显,或者说这位本应当在文本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叙事者却在电影的后半部分叙事中几乎难觅踪迹。这似乎是因为文本的中后部分创作者将叙事的全部功能完全交给了电影的几位主人公,而即使是在主人公内部,创作者也许是因为文本的篇幅问题,最终并没有完全贯彻群像书写的思路,而是将这七个在美国当代历史中重要的人物从内部进行拆分,最终简化为两个互相映照的叙事主体。这两个叙事主体毫无意外地代表着不同的群体诉求,在反战运动中有着互相背反的价值立场,当然同样意料之中的是两人又最终因为反战立场和政治理想的相似最终达成和解。但是这些和解的原因、这些分歧的本质甚至是两人不同价值观念的形成并没有在电影文本中得到进一步展现。创作者似乎更加倾向概要地完成文本的叙事结构,而这种简化的文本叙事却恰恰因其对真实人物行为逻辑的剥离显露出了隐藏在文本深处的意识形态问题。或者说,创作者通过艺术的真实对现实问题进行了适当简化,而在文本中剩余的部分表现出的并非创作者在电影文本中所谓的对自由和民主正义的追求,反而充分说明了美国当代社会中意识形态将人建构到社会中去的过程。
三、从批判到宣扬:艺术世界中的意识形态现象
从文本中被遮蔽的意识形态问题出发,我们似乎可以发现文本叙事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实际上并不仅是审美层面的问题。首先需要明确的是,电影文本中呈现出的反战运动与现实的反战运动之间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差异,这种差异一方面是因为艺术创作本身的审美需要,另一方面则是讨论事件本来面目并不是电影文本的全部目的。
从当代文化的角度讲,电影更加关注的实际上是该事件所象征的社会意识形态问题,而非该事件本身如何进行艺术的呈现。接受者甚至在叙事过程中很难看到创作者对还原历史事实的努力,这一方面是因为所谓的还原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意识形态的重新建构,另一方面这种回避事件本身的讨论可以为事件的艺术表现重新赋予更加深刻的象征意义。“以反对战争暴力为诉求的抗议运动最终演变成一场真实的暴力冲突,海登作为领袖团体中的保守成员,却成为挑起冲突的罪魁祸首,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荒谬。至于真相究竟如何,《芝加哥七君子审判》似乎并不过分关心,因此,影片并未囿于去为种种悖论争取一个确定的结果,而是以各种面向的展示,在正反激变中揭示了混沌迷惑的现实状况,此类显而易见的二元置换与反转在影片中也多次出现。”这种充满后现代的叙事手段实际上模糊了这次历史事件的一个重要侧面。在这场运动中充分显现的是美国政治内部的自我背反,一方面宣扬自由与民主,另一方面却又试图通过合法却不公平的手段垄断司法程序,肆意忽视民众的呼声。
但是电影中却同样很少能见到民众的呼声,电影主要聚焦的是该运动的两位主要领导者,他们的身份虽然各不相同,却都在文本中具有一种天然的“英雄”底色,他们虽然反抗当时的意识形态霸权,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意识形态的代言人。电影文本中甚至为这些“英雄”寻找到了在当下的美国意识形态中更加合法的支持者,这就导致他们不再是意识形态的反抗者,而是成为对当时政治环境不满的建议者,这与他们在文本中所坚持的立场有所偏差。
而文本的这种塑造形式在意识形态上更加深刻地打上了美国所谓“普世价值”的烙印。如果用反讽的视角来看待这部电影在政治问题上的处理,可以发现很多成对出现的矛盾关系。首先对被审判者的构成来说,实际上这场审判主要针对的是霍夫曼和海登,其他人则因为多种原因并未成为文本中审判的主要关注对象,这种希望诉诸法律但是却又无视法律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矛盾;另外就是霍夫曼与海登所象征的利益群体同公诉方律师所代表的利益群体之间,不仅在政治观念上有所区别,在实际的美国社会的阶级划分上也存在着重大的分野。诸如此类的意识形态矛盾不胜枚举,这也造就了电影可以对美国社会的现实问题产生更多的思考和触动。但是这场运动的核心依旧被这些矛盾的展现忽视了,文本流露出来的精英主义和个人主义并没有使文本本应当表现出来的讽刺和批判更加充分。这些本来试图思考个人生活中的意识形态影响的文本叙事,却因为意识形态的影响而变得前后矛盾,甚至在文本主体上更容易给人以对美国司法体系的思考,却忽视了电影开篇涉及的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反战运动中,普通民众同社会精英一样表达政治诉求的努力。
四、审慎地对待意识形态问题
事实上用这种症候式阅读的方法去发掘隐藏在电影文本中的意识形态内容,可以对同类型的电影文本问题得到相接近的答案。这种所谓普世价值观以及对某种所谓自由主义的宣扬并不像文本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样真正能够对社会发展产生重要的促进作用。这种意识形态立场在美国社会的建构过程中同样是不被允许的,那么它在文本中的出现不仅破坏了文本在美学上的价值,更是与其试图宣扬的民主政治价值之间产生了矛盾。也许创作者本身意不在此,但是这更说明意识形态的建构作用实际上是通过潜在的话语逻辑产生影响的。
如果是单纯地在政治领域中宣扬其意识形态立场,不同文化、不同国别之间还可以通过自身的实际情况来判定某种观点是否可以在本文化圈层内进行适用,但如果这种意识形态嵌套在所谓个人价值属性和自我生活观念之中,再通过艺术的手段加以传播,那么人们就会忽视蕴藏在这些所谓生活方式中的意识形态源头,在结果论上达到了认同某种意识形态的效果,这种情况在建构我国文化道路的过程中是不可忽视的。因此,反思具有鲜明个人生活性质的艺术作品中的意识形态问题,应当成为当前文本研究的一个重要角度。
或许在当前的文本研究中抱有过于鲜明的意识形态立场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忽视意识形态对文本的塑造作用也同样需要特别地注意,尤其是当我们重新回顾历史事件时,总是会不可避免地带有某种意识形态立场。而当意识形态作为一种渗透到日常生活中的政治观念的时候,这种看似生活化的书写是否会带来价值观念上潜移默化的改变确实需要我们更加谨慎地进行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