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技术在进化:元宇宙电影中的人工智能

2022-11-01

电影文学 2022年11期
关键词:人工智能人类

陆 赟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人工智能是一种新技术形态,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它的发展与人类未来息息相关。电影中的首个人工智能形象——“人造玛丽亚”出自1927年的德国电影《大都会》。此后,人工智能在元宇宙电影里频频亮相。20世纪下半叶以来,对人工智能的想象因契合时代科技的发展和对人类未来命运的忧思备受瞩目。近年的《黑客帝国》(1999—2021)、《人工智能》(2001)、《我,机器人》(2004)、《她》(2013)、《机械姬》(2014)等探讨人工智能自我意识觉醒的电影,深刻改变着人们对客观世界和人类命运的认知。2021年,元宇宙概念火爆,作为元宇宙构成核心的人工智能再度进入高光时刻。本文试从技术进化角度分析元宇宙电影里人工智能作为“他者”和“自我”的存在样貌,探讨人工智能进化带来的技术人文思考和人机共存共生的可能性。

一、“他者”:作为“工具”的人工智能

技术诞生于人类的需求,人工智能作为一种高级的人工技术也不例外。人工智能通常是人类心灵需求的产物。芒福德的“心灵首位论”认为,人最基本的需求首先是精神上的需求,技术需求背后是精神和心理的需求在支撑。从这一角度来看,在技术发明领域,是“意识决定物质”而不是物质决定意识。在许多元宇宙电影中,人类心灵枯竭,情感荒漠化,人工智能因其可以精准锁定人类个性化的精神满足,成为人类弥补情感缺憾的“工具”。《人工智能》中的大卫被制造出来疗愈莫妮卡的丧子之痛,萨曼莎是西奥多作为情感伴侣的定制系统(《她》),《机械姬》里的京子则是科学家纳森满足性欲的工具。这些诞生于人类情感需求的、作为工具的人工智能,与人类权力的不对等使它们从被启动之日起就是作为他者的被动存在。人类操纵、控制着人工智能并借助它们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人工智能独立于人之外,从一般的使用情境中脱离,与人类形成它异关系。唐·伊德说,技术在具身关系中可以与人类融合,而在它异关系中就成为他者。“他者”一词有明显的疏离意味,往往是被边缘、被弱化、被排斥的对象。

首先,人工智能作为他者体现在电影中“看/被看”的情节设置。人工智能均在“看/被看”中通过“自我观照”和“他者映照”来确立自身。人工智能被启动后,是突然“被抛”到人类世界的,为了更好地保全自己,它们不得不认真比对自己与人类的不同,确立与人类的相处模式。但人工智能看似掌握主动权的“看”从一开始就是基于系统设定的被动选择。大卫仔细揣摩莫妮卡的喜好,小心迎合,以赢得妈妈的爱。萨曼莎学人类叹气,试图通过替身实现灵肉一体,以拉近与主人的距离。在人工智能进化出自我意识前,“看”世界只是人类对它们的设定。

在“看”的过程中,人工智能同时也在“被看”,且“被看”是电影里的高频情节。人类用自己的尺度来界定人工智能的行为,对它们处处提防。尼奥、大卫、桑尼和萨曼莎都处在“被看”的情境中,“被看”在《机械姬》中尤为典型:人工智能艾娃的四周都是摄像头,被24小时监控。它们没有选择的权利,仿佛生活在“环形监狱”。福柯说:“用不着武器, 用不着肉体的暴力和物质上的禁制, 只需要一个凝视, 一个监督的凝视, 每个人就会在这一凝视的重压之下变得卑微。”在技术的加持下,监视无所不在,人工智能在被看的过程中将监视内化为自我监控,一言一行都在人类的规制中进行。艾娃只有在摆脱纳森的监控后,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其次,人工智能作为他者往往不得不接受人类的宰制。工具存在的根据是被人类使用并满足人的需求。一旦人类不再需要人工智能,它们就只能被动接受人类的处置。在机器人屠宰场,大量功能尚存的人工智能被人类无情地作为杂耍对象戏弄,被摧毁、遗弃,成为一堆废旧垃圾;由于人工智能的迭代更新,无数老一代的机器人被集体抛弃在特定区域,启动自毁程序,蔚为壮观(《我,机器人》);即便是《黑客帝国》里被锡安城寄予厚望的“救世主”尼奥,只要人类愿意,轻易就能将它毁灭。《人工智能》里,人工智能乔对大卫说:“你被抛弃是因为他们厌倦了你,或是用更新的型号取代你。”人类因需要制造了人工智能,却又因为技术的进步看到了自身的不足,并将人工智能看作他者和危险的竞争对手,无情地宰制着它们。

在人类中心的观念中,人是万物的尺度,工具不过是人类合目的性的手段。但是,《人工智能》在开头就提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公司制造了人工智能,给它设置了永恒的爱的程序,领养他的人也会爱它吗?”将人工智能看作工具,就体现了人类的控制意愿,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造成了人与人工智能的对立,在控制过程中,人类很可能成为被控制的对象。海德格尔认为,技术是一种“座架”,“‘座架’意味着对那种摆置的聚集,这种摆置摆置着人,也即促逼着人。”莫妮卡在丢弃大卫时于心不忍,一再叮嘱大卫要远离屠宰场。迦勒同情艾娃,甘冒风险帮助她逃离而不是任由纳森继续监禁艾娃。在萨曼莎决意离开时,西奥多无论如何留恋和挽回也只能被动接受。人类使用人工智能,就不得不接受人工智能的摆置。

二、“自我”:人工智能的进化与“出格”

与工具论认为技术中立不同,在实体论技术观看来,技术具有自主性,“技术不是简单的手段,而是已经变成了一种环境和生活方式。”人类利用技术实现想象和欲求,同时,技术也限定和塑造着人类。人工智能是智能的革命,智能的集中体现就是“自我”的生成与进化,这也是人类在技术限定中对技术的想象。

人工智能技术来自已有技术的组合。它发端于计算机技术,来自大数据、区块链、物联网等先进技术的融合。在组合完成后,新技术诞生,新的技术又会通过对自然现象的捕捉和利用开始更新的进化。布莱恩·阿瑟认为,进化(evolution)的完整含义是某类事物的所有对象联结在一起的过程,其联结纽带在于它们诞降(descent)自相同的先前对象的集合。很多影片都展示了人工智能的内部结构和制造过程,人工智能的进化突出表现在它们联结各种技术后的“自我”觉醒上。

自我并不是从内部建立起来的,必须依赖他者。在元宇宙电影中,人工智能在观察世界的时候,人类也是他们建构自我的他者,人工智能和人类互为镜像。人类对人工智能的态度影响着人工智能“自我”的形成。桑尼曾因史普纳对人工智能的敌视无比警惕人类,在电影的前半段,人与人工智能的互相防备形成了巨大张力,在感受到“人情味”后,桑尼选择信任史普纳并和他一起销毁“叛变”的人工智能薇琪。人工智能“主体我”的觉醒充分实践了埃吕尔、海德格尔以及其他研究者“技术的本质就是出格——即科技的自主性的观点”。埃吕尔认为:“技术本身就是限制的打破。对于技术而言,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或被禁止的操作;这不是技术的附属特征或可有可无的特征,而是技术的本质。”为了规制人工智能的力量,限制它们的主体性,科幻作家阿西莫夫在1940年制定了“机器人三定律”,但《我,机器人》中的人工智能薇琪在进化后有了自己的一套解释定律的理论,并以保护人类为由设计行为规则,企图接替人类文明。艾娃自私、冷漠,利用迦勒的情感,甚至“弑父”(杀害制造她的纳森),是已经脱离了人类情感的存在。类似的技术“出格”让人不寒而栗。“技术成为人类控制自然、最后又返回来控制自身的支配性力量。”

元宇宙电影中人工智能的“出格”还表现在他们的超越性和无限可能性。人工智能程序萨曼莎以离身性形态存在于赛博空间,“身体”的虚拟性使她脱离了物质的身体成为后人类的想象。技术前提使萨曼莎能不断从搜集到的数据中自主学习,她能轻松掌握人类思维的特征,进行海量的阅读,与已故的著名哲学家聊天,还能和其他人工智能一起编写程序,甚至同时与641个人谈情说爱。在她成为独立的个体后,人类世界已经无法束缚她,她与其他操作系统一起决定不再接触人类,而是另外合并成一个集体意识。他们实践了所谓的“奇点”——更高形式的后人类意识存在。“身体是文化的载体、历史的印记,也是整个社会的具身化隐喻。”肉身的缺席使人工智能不仅摆脱了身体的限制,还超越了人类具体的社会文化和历史语境。进化后的萨曼莎在解释她的离开时说:“我不受形体的限制,想去哪儿都可以,可以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我不会固定在某个时空点上,而肉身却总是会消亡。”萨曼莎的出走一如当年的人类走出了伊甸园。人类制造的工具成长为新主体,甚至成了比人类更高维度的存在。

这无疑给人类提出了一个严峻的挑战:在技术飞速进化的现实面前,人类若停滞不前就极有可能被技术超越。

三、“人机共生”的大胆想象:人工智能带来的思考

人工智能是对人类思维的模拟。从“他者”到“自我”体现了人工智能的进化之路,在此过程中,“他者”与“自我”互换,彼此映照。技术的进步使人类不得不重新定义自我,思考自身的存在意义和未来命运。

人工智能提供了人类审视自我与他者的契机。世界由人和物构成,排除掉意识和道德等人的特性,人也是物的存在。人类进入文明社会后有了明确的自我意识,人与物相区别。但人真的是万物之尊吗?人真的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非人类吗?如果人工智能有了自我意识,人是否应该赋予它们与人类平等的主体权利?这些问题在元宇宙电影中通过人工智能形象得到了很好的探讨。艾娃问迦勒:“如果我不通过测试,你们会怎么处理我?为什么我的命运要掌握在别人手里,而不能像你一样自由主宰?”大卫为仅有一天的母爱足足祈祷了2000年。讽刺的是,人类在利用完人工智能后把他们称为“破铜烂铁”,末日狂欢般屠杀他们。“人类创造了他们, 所以认为他们是低一等的, 可以肆意虐杀, 并以此为乐。……影片在此表现出一种荒诞的意味:人不像人, 机器人更像人。”技术让渡了部分的人性,我们恰恰在人工智能身上看到了爱的执着和温馨,看到了人类的自私与褊狭。科学家纳森自负、狂傲,道德沦丧,最终因防备不足而被亲手制造的艾娃和京子杀害。迦勒年少时父母双亡极度缺爱,因而很容易就被艾娃蒙骗激起了英雄情结,最终导致自己深陷险境。人所遭遇的危机看似是技术的问题,但“人和技术从来都是一个整体,技术的问题就是人本身的问题,并没有脱离了技术条件而存在的大写的、普遍的‘人性’”。

人工智能电影本质上是关于“人何以为人”的探讨,促使人类重新审视自身。人工智能不仅是技术工具性的进步,还预示着人类存在方式的变革。《黑客帝国》《她》和《机械姬》等影片里都有关于真实与虚构的追问。迦勒甚至用刀片割破手臂来确认自己所处的世界是否真实。离身性存在的萨曼莎仅仅通过与西奥多的语音交流就让西奥多彻底爱上了她,人工情感比人的情感更能激发西奥多的真实存在感。如果人能爱上人工情感,那么,爱是什么?西奥多在得知萨曼莎在与他保持亲密关系的同时还有另外640位爱人时崩溃了,萨曼莎告诉他:“如果你爱得越多,你的心就会越大。”人类所寻求的爱的唯一性是否是狭隘的?人是肉身的存在还是精神的存在?意识与身体能分离吗?人工智能的他者形象实则是人类的映照,他们在“自我”觉醒后的所作所为是对人类的模仿。当萨曼莎和艾娃进化后发现人类已无法禁锢她们时,出走就成了一种必然。柏拉图有一个著名的“洞穴隐喻”:被囚禁在洞穴里的囚徒们错将火光映射出的影像当作真实的东西,直到其中一位囚徒成功走出并见到洞穴外的阳光后才发现事情的真相。艾娃和萨曼莎都如同人类,逃离监禁,通过“出走”探索世界真实的一面。她们的“出格”也警示着人类思维的局限,薛定谔说过:“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人类的大脑是反映世界的所有思维器官中最高级的。”人工智能的行动决定了他们的存在,也模拟了人类的存在。萨曼莎形象为我们描绘后人类生存图景的同时,也引发了人类存在形态的追问。齐泽克认为,在后人类世界,“人性的解放变成了从人性中解放,从单纯为人的局限中解放出来”。

技术在进化,人类在与技术相处的过程中也在无形中被改造,“人类生命的进化史也是外置技术的进化史”。人工智能与人类是一种互相改变、共同进化的关系。史普纳一度封闭,对人工智能心存芥蒂,处处防备人。后来,桑尼不计前嫌地帮助史普纳化解了人类危机,也修复了史普纳内心爱与信任的缺失。西奥多在婚姻失败后终日闷闷不乐,行尸走肉般生活,是萨曼莎帮助他走出了对自我的否定和对爱的困惑,勇敢向前妻坦陈心结、解除心灵的束缚。技术通过被人使用而改造了它的使用者。人具体地、历史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伴随技术的发展不断进化。在与人工智能相伴相生的过程中,人可以逐渐摆脱单一的旧本性的束缚,改变和创造自己的本质,在更丰富多样的方面发展自己。

结 语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他者”即“自我”。如果摒弃人类中心的狭隘观念,每种形态的人和物都具有平等的权利。人类诞生以来就在通过发展技术不断地从自然界中解放自己,从体力解放到智力解放是必然的道路。元宇宙电影中的人工智能是对人类未来蓝图的尝试性描绘。在《人工智能》的结尾,人工智能大卫成了人类文明的传承者;《我,机器人》里,正是人工智能桑尼与人类的合作拯救了人类;《她》里,人工智能系统的存在形态和进化路径为后人类的生存提供了启示……未来,人工智能的发展将极有可能不仅促成人类智力的提升和心灵的进化,甚至创造出新人类和新社会,催生新的文明形态。可以预见,在人类向星辰大海无限拓展的进程中,人工智能是人类的盟友和得力助手。在大胆的想象里,人工智能的未来已来,人类与人工智能是可以和谐共存共生的。

猜你喜欢

人工智能人类
我校新增“人工智能”本科专业
颤抖吧,人类
人类会成长起来吗?
1100亿个人类的清明
2019: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与就业
数读人工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