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版“另类警察”

文/马岚熙

在挪威，最重的刑罚不过21年监禁。近年来获此刑责的“法外狂徒”之一，就是《好好先生：警察还是毒枭》纪录片的主人公：埃里克·詹森。他曾是挪威人最信赖的警察之一，却被法院认定参与贩毒。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在利用贩毒集团里的线人，以破获更多大案要案。纪录片通过镜头重现了这场挪威版“无间道”和那位“亦正亦邪”的警察“以毒攻毒”的职业生涯。

打入帮派内部的“另类警察”

纪录片采访了一位市民，他说：“只是看着埃里克·詹森，听他讲话，你不会觉得他像是警察。在我看来，他很邋遢，跟大多数警察不一样——牛仔裤、耳环、马尾辫，他相当另类。”实际上，比起自己的同事，詹森跟犯罪分子走得更近。20世纪80年代开始，埃里克·詹森就负责从不同的群体中招募线人。所谓线人，用导演的话说，是“向警方报告在犯罪世界所发生之事”的人。线人通常也是犯罪分子。成为一名线人，或者犯罪分子口中所谓的“告密者”，是最危险的工作。线人即便只是遭到怀疑，都有可能丢掉性命。因此，跟线人打交道是一件很难建立信任的事。

片名 | 《好好先生：警察还是毒枭》语言 | 挪威语首播 | 2022-06-03

根据詹森自己的说法：“大多数人 并不想成为线人，这工作没什么吸引力，不过如果你抓到他们携带毒品或者他们需要摆脱困境时，就可以让他们转变心意，成为线人。”显然，詹森对此得心应手。他在从警早期，就曾负责对付街头帮派。奥斯陆警察局成立了一个小组，由埃里克·詹森领导。詹森虽为领导者，却绝非是坐在桌子后面等结果的角色。他参与到实际行动中，跟帮派的人接触。他说：“帮派的规则最重要的是，不要跟警察交谈。这是禁忌，会被视为告密。帮派是极其封闭的世界，必须想办法打入内部。”

关于帮派整治，詹森的同事回忆说：“我从未听过埃里克对哪个犯罪分子有过任何负面的言论，他尊重每一个人，不管他们都做过什么。他对他们一视同仁。我想这才能在那些环境下建立起信任与尊重。社会上其他人说：‘让他们自相残杀吧’，但詹森采取了不同的方法。他向他们伸出了手，因为那样他就能知道更多，也会掺杂进个人感情，他对帮 派了解更多，就能找出谁想脱离帮派。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乎不剩什么帮派成员了，他们大多都在坐牢，或受到某种形式的监视，我们的整治很成功。”

为了打击毒品犯罪，詹森也开始“培养”线人。这时，他遇到了耶蒙德·卡佩伦。这个毒贩成了詹森最有价值的线人，也成了葬送他职业生涯的那根“荆棘”。用詹森自己的话说：“卡佩伦多年来一直是我最有用的线人之一，我在许多关键和艰难的情况下都帮助过他，但他却背后捅我一刀，是我没有料到的。”詹森所说的“背后一刀”，发生在2014年。卡佩伦落网后为了减刑，供出了詹森。讽刺的是，一度成为挪威最大毒枭的卡佩伦仅被判处15年监禁——而他的“保护伞”詹森却获刑21年。据说，这也表达了警方打击“内鬼”的决心。

得之线人，失之线人

詹森与卡佩伦曾经“合作默契”。卡佩伦这样回忆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1993年。但起先是另一位探员负责这个案子，他的名字是欧文德·奥尔森。”这位探员后来成了挪威缉毒部的部长。奥尔森部长接受采访时说：“在那之前我就知道卡佩伦了，警察都知道他是个大麻贩子……我们在酒店的床头柜上发现了毒品和武器，卡佩伦担心自己会坐牢……所以我给了他这样一种选择，如果他成为我们的线人，就会得到宽大处理。卡佩伦立即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只要别被关押，怎样都行。’”

于是，奥尔森部长把卡佩伦交给能够监视他的人——埃里克·詹森。两人聊了聊，还算投契。于是，卡佩伦成了代号“GT007”的线人，由詹森负责对接。不久，两人合作破获了一个大案，即“飞机投掷案”。那是1993年秋天，一个帮派找到了卡佩伦，要求他弄大约100公斤的安非他命。卡佩伦报告了詹森，并且参与了警方的行动。当天，詹森组织力量帮卡佩伦找到10公斤安他非命，支持他进行交易。交易的形式很特别，买方指定他们搭乘一架小型飞机，交货给飞行员后，飞机便沿着海岸起飞。警方不清楚它会在哪里着陆，或在哪里投掷毒品，所以沿着海岸线布置了监控。一位在树顶布控的探员拍摄到了这架飞机飞入森林，并拍到了“那东西”包装妥当后从飞机上被投掷到一个小湖中。

当天，从飞机驾驶员到在湖面接货的买方全都落网，犯罪证据很有说服力。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那个瞬间，詹森还会是举国推崇的“超级警察”。然而，事情的发展脱离了控制。有了詹森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卡佩伦反而成了国内最大的毒贩，十年间一共向挪威走私了13.9吨的毒品。

警方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变化，但是对卡佩伦的侦查行动却总是扑空，这让警方开始怀疑有“内鬼”。一位名为罗夫·迈耶的警官这样回忆道：“2000年秋天，我们对卡佩伦立了案。我们收到消息说他在奥斯陆要进行一次很重要的会面。卡佩伦住在我们区，归我们管辖，但我们当然通知了奥斯陆那边。所以奥斯陆警方很清楚我们在监视卡佩伦。他见了一个上车的人，监视负责人说看不清那人是谁，但是他们开车走了，在市里转圈。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他们停车了，一人从车里出来，就在那时，巡警发现那是埃里克·詹森。我们知道卡佩伦是埃里克的线人，但没想到他们的合作超出了范围。”

罗夫·迈耶警官描述当时的感受：“感觉就像脸上挨了一拳，因为监视团队很清楚，他们的行动暴露了，而且是詹森暴露的……每个人都很生气，对詹森生气。过了几天我接到了警局一个上司的电话，让我们停止监视卡佩伦，因为根据詹森的说法，卡佩伦不再从事毒品走私，他现在从事信息技术行业。我对这个说法的回应是：‘你们觉得我们是白痴吗？’”整个警局爆发出对詹森的咒骂和抱怨之声。

“超级警察”获“超级刑期”

有了詹森的保护，卡佩伦的毒品生意越来越火。“我们制定了好几次抓捕他的计划，他总能逃脱，在毒品到达之前的最后一刻，他总会像肥皂一样溜走。有时，他的交易会突然中止，好像他知道我们会过去，好像他知道我们在制定抓捕他的计划。”

为了不再受困于内鬼，警方于2013年决定采取“无声行动”，即由阿斯克尔与拜鲁姆警区独立发起、全程保密、不通知詹森所在的奥斯陆警区的一次行动。这次行动有了令人意外的进展：不但查获了卡佩伦与一个丹麦联系人见面进行大麻交易的证据，还意外地在交易过程中拍到了一个代号为“卡拉奇”的交易者。当时在现场的一位警察这样说道：“我看到有人进了卡佩伦的车，我从很远的地方拍照，然后车开走了。我不知道那人是谁。后来我放大了照片才发现，上车的是埃里克·詹森。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没想到上车的人会是他。”

后来的事情可谓举国皆惊。落网的卡佩伦供出了埃里克·詹森。他表示，他们是搭档——“詹森无法被取代，否则一切都会分崩离析。”然而埃里克·詹森声称卡佩伦的话是谎言，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仅限于线人交流。法庭发现，卡佩伦确实是生意的首脑，他控制着网络中的其他人，包括詹森。但是，卡佩伦和詹森的信息往来多得令人瞠目结舌。而且，詹森所发信息几乎都是关于毒品生意的，而且大多使用暗语：“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又平静。”“下雪真糟糕。”“在路上，正在买圣诞礼物。”“你就不能检查一下选的零件吗？”“让一个引擎出过故障的人去看一下就知道是不是原配件。”这些暗语都与毒品交易以及警察巡检密切相关。

纪录片的最后，是法庭宣读判决书的场景：“全体起立，听取判决。判决如下：埃里克·詹森，生于1957年7月30日，协助毒贩卡佩伦将13.9吨大麻制剂走私到挪威，至少受贿66.78万挪威克朗，判处21年监禁。”而卡佩伦被判处15年监禁，没收财产8.25亿挪威克朗。用法官基姆·赫格的话说，这是挪威司法史上最严重的贩毒案，詹森“积极、蓄意协助大量大麻制剂有组织地进入”，可是“司法制度对此一无所知，或毫无行动”。这一大案占据新闻头条，部分庭审甚至还被电视直播。即使如此，直到最后，不少民众仍然不敢相信他们的“超级警察”已成毒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