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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族藏书家纳兰揆叙及其谦牧堂考述★

2022-10-31刘敏

河北科技图苑 2022年4期
关键词:藏书家纳兰性纳兰

刘敏

(聊城大学图书馆 山东 聊城 252059)

2019年北京荣宝秋季拍卖会上,一本天禄琳琅特藏《通鉴总类》格外引人注目,该善本保留着原宫装,钤有“五福五代堂古稀天子宝”“八徵耄念之宝”“太上皇帝之宝”“乾隆御览之宝”“天禄继鉴”五个内府藏书印,可知该书原是内府藏书。此外,该书还钤有“谦牧堂藏书记”,说明曾为谦牧堂所有。笔者查阅相关史料,方知谦牧堂乃清代著名藏书楼,其主人是满族贵族纳兰揆叙。

纳兰揆叙(1674-1717),字恺功,号惟实居士,清初重臣纳兰明珠次子。世人对其仕途经历和文学成就研究颇多,但对其藏书方面的研究却为数寥寥。其实纳兰揆叙可谓清代满族藏书家的佼佼者,其谦牧堂在清代北方藏书楼中占有重要地位。据《谦牧堂藏书目》统计,谦牧堂藏书多达二千六百五十余种。藏书印有兼牧堂书画记、谦牧堂藏书记、谦牧堂赏鉴书画印记、谦牧堂览书画记等。由于后代学者对纳兰揆叙的谦牧堂评述较少,以致作为藏书家的纳兰揆叙及其谦牧堂鲜为人知,这显然是令人遗憾的。本文通过梳理相关史料,对纳兰揆叙及其谦牧堂进行系统考证,以求丰富并加深清代藏书史的研究,尤其是少数民族藏书史的研究。

1 纳兰揆叙藏书渊源

作为满族贵族,纳兰揆叙能拥有丰富的藏书,与其家庭教育、家族积累、交游影响等因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1.1 高度汉化的家庭教育

纳兰揆叙虽出身满族,但自幼便接受了汉文化教育。精通满汉文化的纳兰明珠,很注重子女的汉文化学习,聘请唐孙华、查慎行等名儒担任其家庭教师。这种家庭教育对纳兰揆叙的汉文化涵养和文学才能的提升起到了关键作用。不到而立之年的纳兰揆叙便展现出卓越的文学才学和写作能力。康熙四十一年(1702),纳兰揆叙二十九岁,在朝堂上当庭作《宋高宗不复仇论》,康熙皇帝盛赞其为“议论识鉴词藻压倒诸人,朕昔知为满洲第一,今日汉人中亦推第一矣”。此年十二月,纳兰揆叙被擢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兼礼部侍郎。纳兰揆叙入选翰林院,且能得到皇帝认同和赞誉,彰显了其深厚的汉文化功底和广博的知识素养。

1.2 家父、兄长的家族积累

纳兰揆叙家父、兄长的丰厚藏书为谦牧堂奠定了雄厚的基础。搜集典籍是纳兰家族了解汉族文化、读书治学的一个重要途径。作为书香之家的纳兰家族,藏书始自纳兰明珠,昭梿在《啸亭杂录续录》中曾云:“明相(按:明相即纳兰明珠)好书画,凡其居处,无不锦卷牙签,充满庭宇,时人有比之邺侯架者,亦一时之盛也。”纳兰揆叙之兄纳兰性德亦嗜好藏书,与著名藏书家徐乾学、朱彝尊、严绳孙、顾湄等关系甚密。叶昌炽的《藏书纪事诗》称其“喜藏书,精鉴藏,拥书万卷,弹琴歌曲,评书以自娱。其藏书处曰‘珊瑚阁’‘通志堂’。藏书印有‘绣佛斋’、‘鸳鸯馆’等”。可惜纳兰性德三十岁便散手人寰,同时因纳兰揆叙之弟纳兰揆方亦早逝,故纳兰家族藏书自明珠始,经性德,全部传给了揆叙。

1.3 藏书家师友的交游影响

纳兰揆叙出生时,纳兰明珠四十岁,纳兰性德二十岁,两人与朱彝尊、严绳孙、姜宸英、唐孙华、查慎行等汉族学者多有交往,这种宝贵的人脉关系使纳兰揆叙受益匪浅。康熙二十年(1681),因科场案被流放黑龙江宁古塔的吴兆骞在纳兰性德的帮助下,回京并住在纳兰家,教授八岁的纳兰揆叙。康熙二十一年(1682)正月十五上元夜,纳兰性德与朱彝尊、严绳孙、顾贞观、姜宸英等聚集于花间草堂饮宴赋诗,年仅九岁的纳兰揆叙也参与其中,并得到诸公的高度评价。康熙二十五年(1686)纳兰明珠聘请查慎行至家,授业纳兰揆叙。康熙二十六年(1687),纳兰明珠又聘请唐孙华到家,与查慎行共同教授揆叙。在纳兰揆叙交游的师友中有很多聚书成癖的藏书家。朱彝尊的曝书亭藏书有八万卷之多;吴兆骞爱书如痴,被流放到宁古塔时不忘携万卷之书;查慎行的得树楼藏书不下三万卷。这些藏书家们的学问和言行,不可避免地对纳兰揆叙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2 谦牧堂藏书概况

2.1 藏书规模

谦牧堂藏书规模,可据道光十年诸城刘喜海味经书屋刊本《谦牧堂藏书目》做一大概了解。《谦牧堂藏书目》二卷,揆叙编,用千字文分类排序,自天字至暑字,列为九十七目。该书目著录体例比较简单,仅有书名,套数、册数,未有版本信息,共著录藏书约二千六百五十余种。顾廷龙曾称赞道:“八旗藏书之家相传称著者:康熙间有纳兰性德容若之珊瑚阁,揆叙恺功之谦牧堂,曹寅子清之楝亭。”顾廷龙列举的满人藏书家首推纳兰家族,谦牧堂的规模和影响力可见一斑。

关于《谦牧堂藏书目》著录的书目数量,刘喜海曾称:“其中所录无多,且罕有奇秘之品,当是初藏书时所编,恐非完帙。今以所得谦牧堂之书,检对此目,往往无之。”指明该书目著录的谦牧堂藏书不全。笔者查阅《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和《藏园群书经眼录》中所著录的谦牧堂藏书,发现确实存在《谦牧堂藏书目》未著录的情况,可见谦牧堂藏书实际规模比该书目著录的数量还要大。

2.2 藏书来源

谦牧堂藏书是明珠、性德、揆叙多人数年积累起来的。始自明珠,继之性德,性德病故后,其珊瑚阁归之揆叙的谦牧堂。从现存的史料来看,谦牧堂藏书来源大体有三种,即购买、友赠和传抄。

在雄厚资金的支持下,纳兰家族收购图书不计成本,亦是不遗余力。年羹尧为纳兰揆方写的墓志铭中曾言:“家故多藏书,而搜罗购求,虽厚价收之,亦所不惜。”纳兰性德曾发动周围好友大力购书,在《通志堂经解总序》中云:“余向嘱友人秦对岩、朱竹垞购诸藏书家。”有时为了得到所要书籍,纳兰性德也利用威望和家世优势,强人所难,管廷芬曾记录李富孙语云:“曹秋岳家有宋之版近千种,其甲部尽为容若侍卫(按:纳兰性德字容若)取去。《经解》之刻,半资于此也。”关于此事,陆陇其在《三鱼堂日记》卷十中亦有记载云:“十二月初二,三儿院试。至郡,寓曹园,会秋岳(按,曹溶字秋岳)次子敬胜,言有宋版书一大橱,俱为成德(按,成德即纳兰性德)取去,盖不敢不应也。”可见纳兰家族为了搜书也存在强买的情况。

杨保彝《南北藏书诸家源流记》(按:该文存孙毓修《书目考》稿本第六册,现藏上海图书馆)一文揭示了纳兰家族聚书的另一种方式——友赠。杨保彝云:“康熙中党狱再起,徐氏子弟株系江南,东海(按:徐乾学称东海公)昆季,轻装南旋,其书悉赠纳兰相国家。通志、谦牧二堂,遂以藏书名天下。”可知徐乾学居京时的藏书,在其南归后赠给了纳兰家。关于此事,钮树玉在《非石日记钞》亦有证实,云:“二十二日,舟泛虎邱,会书贾钱听默云‘传是楼书,大半归于明珠。’”可知传是楼藏书归谦牧堂所有并非虚言。纳兰性德与徐乾学交情至深,曾师从徐乾学,并集资四十万金助其刊刻《通志堂经解》。后来徐乾学将《通志堂经解》之名转给纳兰性德,由此两家关系渐密。康熙二十四年(1685)纳兰性德病逝,徐乾学为其撰写墓志铭。后来徐乾学因党争与明珠反目,被明珠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弹劾,致使其官职被免。康熙二十九年(1690),徐乾学离开北京,返回苏州,将其居京的部分藏书赠给了纳兰相国家。至于徐乾学已与明珠反目,为何又赠书?因为文献资料不足,已无法考究其中的细节,但传是楼部分藏书归谦牧堂所有却是事实。

清代藏书家钱曾在《读书敏求记》中将私人藏书分为藏书者之藏书、读书者之藏书和售书者之藏书三类,谦牧堂藏书应归为“读书者之藏书”,是为治学而藏书、抄书。康熙二十八年(1689)十六岁的揆叙好学嗜读,“贮书最富,凡镂刻无本者,辄令人钞录,大半皆手经丹□。”查阅《藏园群书经眼录》发现谦牧堂藏书共五十种,其中《三山拙斋林先生尚书全解四十卷》《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四十卷》《涑水纪闻二卷》《徂徕文集二十卷》《石屏诗集十卷》《白石子诗集一卷》《谷响集一卷》《揭文安文集九卷》《周翰林近光集三卷扈从诗一卷》《三孔先生清江集三十卷》《大雅集八卷》《玉山草堂集一册》均为谦牧堂抄本。

2.3 藏书散佚

谦牧堂藏书的散佚情况在杨保彝《南北藏书诸家源流记》一文中有明确的交代,杨氏云:“纳兰被籍,其入官者皆寻常之本,若宋元秘笈,则入怡府。”由此可知谦牧堂藏书流向两处:一是被皇家抄没,入内府大库;另一个是进入怡府,成为怡府藏书的一部分。进入怡府部分笔者在拙文《怡府藏书来源及贡献研究》(《河北科技图苑》2021年第5期)中已详细考述过,而没入内府大库部分,亦有史料可证。

纳兰家曾被皇家查抄有两次。第一次是雍正二年(1724)。纳兰揆叙卒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因其在世时卷入皇权之争,并站在皇八子允禩一边,故被雍正皇帝视为眼中钉。雍正即位后仍念念不忘对揆叙之恨,于雍正二年(1724),追夺揆叙官爵,削其封谥,并将其墓碑改镌为“不忠不孝阴险柔佞揆叙之墓”,同时籍没揆叙宅园和家产。第二次是乾隆五十五年(1790)。明珠四世孙成安掌管家业,和珅当权,觊觎明珠家财产,屡次勒索成安,成安坚决不从,终被和珅陷害,被治罪抄家。这次纳兰家彻底被抄,家藏图书、文玩尽归大内,谦牧堂藏书随即被籍没入宫,被庋置于昭仁殿。嘉庆二年(1797)重辑《天禄琳琅书目后编》时,彭元瑞曾称:“现在昭仁殿陈设书籍内,成安家书籍约有十分之三,每本均有谦牧堂图记。”查阅《天禄琳琅后编》发现,著录谦牧堂藏书共九十二部,其中宋版书十八部、金版一部,元版三十九部,明版三十四部。在元版书中,《春秋胡传》有两套为坊刻袖珍版;《春秋师说》《春秋左氏传补注》《春秋属词》为麻沙小字本。总体来看,元版书数量虽多,但多寻常之本,可见杨氏之说,是可信的。

此外,笔者查阅《藏园群书经眼录》发现钤有谦牧堂藏书印的书共有五十部,其中可反映藏书散佚方向的有四十八部,谦牧堂藏书除了被内库收藏外,还被礼亲王昭梿、曾纪冈、席世臣、韩泰华、方功惠、刘喜海、钱大昕、查士瑮、杨绍和、李梴、谢宝树等藏书家们零散收藏。

3 谦牧堂藏书贡献

3.1 典籍保存之功

谦牧堂藏书从时期来看,从宋元到明清都有;从版本来看,既有精善本,也含普通版本;从内容上看,兼收并蓄,收藏保存了不同门派的书籍,不仅涵盖经史子集,还包含其他藏书家一般较少重视的天文如《天文分野之书》《天文玉历通政要》等,医学如《诸名家脉诀总要》《名医类案》《本草经疏》等,数学如《几何要法》《测量法义》等,小说如《魏晋小说》《明人小说》《神仙通鉴》等,词曲如《小山小令》,兵书如《兵镜》《秘书兵衡》《左氏兵法》等,天主教著作如《天主要旨》《天主实义》《天主要言七克引》等,可以说谦牧堂藏书极其广博,其保存文献之功真可谓功德无量。

3.2 抄本传承之贵

谦牧堂藏书中抄本众多。抄本是保存文献除了刻本之外最多亦是最有效的途径,许多著作都是赖以抄本存世的。《藏园群书经眼录》中,著录谦牧堂藏书抄本有三十八部之多,如《使金录》《夷俗考》《萝山杂言》《闲中今古》《物异考》均为明代吴氏丛书堂写本;《涑水纪闻》清初写本,次第与聚珍本不同,文字亦多异。《丁鹤年先生诗集不分卷》,傅增湘认为是金侃手抄本。《三孔先生清江集》旧写本,傅增湘称:“篇中有空缺至十数行者,疑从旧本照录,以存其真之故,刻本则接连而下矣。”该抄本保存了旧本的真貌,难能可贵。

3.3 藏书印传递之痕

所谓“书籍贵有源流, 非漫言藏弆而已”,通过考察谦牧堂藏书中保留的藏书印可以知道藏书的源流和递藏轨迹。正如谭卓垣先生在《清代藏书楼发展史》中所说:“在考察清代的主要藏书楼时,我们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三百多年间的五百多个藏书家承继着藏书的事实。私人藏书的链条是一环紧扣一环的,往往彼时彼地的藏书散开了,而到此时此地又被重新聚集了起来。”《藏园群书经眼录》中纳兰揆叙谦牧堂藏书印记累累、珍重可知,可清晰反映出图书的藏书链。如《使金录一卷》,明丛书堂红格写本,钤有:玉兰堂、辛夷馆、谦牧堂藏书记、古吴王氏、季振宜印、沧苇、季振宜读书、礼邸珍玩各印;《宝刻丛编二十卷》,明写本,钤有:晋府图书、燕府、鲁王之宝,又兼牧堂二印;《续西阳杂俎十卷》,明写本,钤有:毛凤苞印(按:毛晋),谦牧堂藏书记、谦牧堂书画记;《嵇中散集十卷》,旧写本,钤有:谦牧堂藏书记、朱彝尊锡畅印、某会里朱氏潜采堂藏书各印;《常建诗集二卷》,宋临安陈宅书籍铺刊本,钤有:庐陵杨士奇印、东里草堂(按:杨士奇)、尧峰山庄(按:汪琬)、平阳李子珍赏图书记、谦牧堂藏书记诸印。

4 结语

纳兰揆叙的谦牧堂不仅于丧乱之际保存了珍贵的典籍,还传递了文征明、朱谋玮、季振宜、毛晋、徐乾学、曹溶、朱彝尊、杨士奇、汪琬等藏书家的薪火,成为清初满族藏书的佼佼者,亦为清代私家藏书链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然而后代学者评论纳兰揆叙及其谦牧堂的史料却很少,这或许是为了避嫌,此点推测从《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对纳兰揆叙谦牧堂藏书的编纂可窥一斑。《天禄琳琅书目后编》的体例是每部善本考其流传,记录藏书印记,并对首次出现的藏书家作小传介绍。而纳兰揆叙的谦牧堂藏书,只记录藏书印,小传和藏书事迹均被省略不提。但于当今,我们不应忽视纳兰揆叙及其谦牧堂的历史贡献,纳兰揆叙及其谦牧堂在藏书史上的重要地位是不应被埋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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