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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一地鸡毛》与《驿站长》中的“小人物”形象

2022-10-30程念琳

名家名作 2022年12期
关键词:鸡毛底层小人物

程念琳

人物是小说的灵魂,人物形象反映时代社会风貌和思想潮流。现实主义作家普希金和刘震云站在时代巨变的节点,通过对话、事件、心理的描述,将创作中心聚焦于“底层人物”,为读者打开一扇“时代之窗”,对此类作品创作具有开创性贡献。本文主要比较两部作品中小人物形象的异同和深层次的机理,对文本解读提供新视角。

一、相关理论概述

(一)底层文学概念界定

“底层”是一个描述性概念。“底层”最初由社会思想家葛兰西将其描述为“受欧洲封建贵族压迫和统治的群体”,也就是马克思所定义的无产阶级。他们为上流社会生产原材料、处于温饱边缘、没有社会地位和话语权,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与冰冷的机器融为一体。国内关于“底层”的界定,具有代表性的是学者陆学艺的观点,即“经济资源、文化资源和政治资源占有率极低的人群”。按照这一定义,可以将底层文学定义为,描写社会中生存资源、精神资源匮乏人群生活生产的文学作品。

(二)小人物概念界定

一般而言,小人物是指经济、名望等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人。小人物有三大特点:其一,小人物是一个参照性概念,即相对“大人物”而言;其二,小人物是一个动态的概念,受时代背景、个人主观因素等影响,小人物的内涵也会随之而变;其三,小人物并不意味着边缘化,在一些宏大叙事的文学作品中,小人物就是主角。综上所述,小人物可以定义为,被时代裹挟着无力把握命运的群体。他们在物质上缺少生存资料、在社会地位上缺乏话语权、在精神层面饱受摧残和压迫,甚至存在人格扭曲现象。

二、《一地鸡毛》与《驿站长》中小人物的相同点

作为俄国文学史上第一部关于小人物的文学作品,《驿站长》反映了森严的等级制度下小人物的悲惨命运。而作为20世纪80年代成长起来的新写实作家刘震云,则试图从生活化的场景中观察小人物,加以反讽的艺术手法,表现他们的精神特质。《一地鸡毛》展示了城市小知识分子的生活图景。不可否认的是,两部作品在人物形象塑造上具有诸多共同点。

(一)身份不高

小人物的“小”,主要是指他们在整个社会话语体系中处于末端,得不到足够的重视。《一地鸡毛》中小林作为基层干部,因手无权力,三番五次求助无门,难以解决女儿上学和妻子上班的通勤问题,然而查水表的瘸老头都可以拥有一种“权力附身”的优越感,可以肆意指责小林一家偷水,因为他有随时停水的权力。《驿站长》中的维林站长的社会地位更是微不足道,作为社会最底层的小官吏,驿站长的社会地位是“工作仅免于挨打”。他的工作重心就是接待各级官员并为旅客提供不同等级的马匹,认真对待工作却得不到旅客的任何尊重和感激。遇到地位较高的将军或者爵士,维林只能卑躬屈膝,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二)生活苦难

“在人的全部苦难中,生活苦难是一种最基本、最具有包容性和最直观的苦难经验形式,没有什么苦难能够不通过人的生活得以独立地表现,也没有什么苦难比人的生活更加具有个人体验的基础和可证实的真实性。”《一地鸡毛》中的小林日常生活的主要部分,就是买豆腐、买蜂窝煤、买大白菜、伺候孩子。《驿站长》中的维林站长更是生活悲苦,女儿被青年军官骗走后,几经辗转得知女儿的下落,却不能父女相见,最终借酒消愁,饮恨而终。究其根本,是因为他们物质生活拮据,生活困境使人的关系变得紧张,而生存却是他们必须要弄清楚的一个道理。

(三)性格懦弱

小人物之所以具有悲剧命运,除了社会压迫等环境诱因外,从他们的自身分析,不难得出大都是在生活压力下逐渐迷失自我,走向堕落的。《一地鸡毛》中小林夫妇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当走出校园后,他们没有任何外界依靠,很难得到有效的帮助,面对女儿“陪读”的身份,只能深夜落泪,继续受辱。《驿站长》中的维林站长更是注定一生都将生活在底层社会,即便他成为骑兵大尉明斯基名义上的岳父,但性格软弱,不懂得反抗,这种自卑也表现在他寻找女儿杜妮娅的过程中,因不知如何与女儿沟通,连见最后一面的卑微愿望也没有实现。

三、《一地鸡毛》与《驿站长》中小人物的差异性比较

普希金和刘震云作为身处不同时代、不同国度、具有不同文化的作家,其笔下的人物必然带着鲜明的国情特色,这是对当时社会生活的真实反映和揭露,故而笔下小人物形象也存在一定差异。

(一)小人物社会话语权不同

“学而优则仕”,千百年来,读书成了中国贫寒学子鲤鱼跃龙门的法门。小林和小李大学毕业后也选择这一条传统职业道路,并组成“干部家庭”。随着城市化的发展,知识分子在城市中的地位有所下滑,但依然具有一定话语权。小林一家虽收入微薄,但也具有聘请保姆的能力。而《驿站长》中的十四品文官维林,终日为旅客辛勤服务,即便遭受到往来官吏的欺辱,依然兢兢业业。当军官明斯基将他的女儿掳走后,维林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彼得堡找寻女儿却被无情拒绝,在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下,像维林这样的身份只能被贵族阶级压榨“剩余价值”。

(二)人物命运的阻碍不同

《驿站长》和《一地鸡毛》中小人物的命运虽注定是悲剧,但阻碍小人物改变命运的“石头”却截然不同。《一地鸡毛》描绘社会底层人物的琐碎无聊生活,背后折射出的却是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是理想“乌托邦”与残酷现实的抗争。正如小说结尾处写的“其实世界上的事情也很简单,只要弄明白一个道理,按道理办事,生活就像流水,一天天过下去也蛮舒服的”。而《驿站长》中主人公命运的阻碍是沙俄农奴制,是社会转型时期小人物生活的真实写照,它规定了每一个社会阶层人群所处的位置。上流社会人群唯利是图,无情剥削底层人士。在这样的社会中,除非发生社会变革,否则小人物的命运阻碍将永远存在。

(三)人物关系结构不同

一个社会的形态往往通过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表现出来。两部作品中小人物命运悲剧的落脚点都是家庭,但产生悲剧的家庭人物结构又大不相同。《一地鸡毛》中的小林、小李成家立业之后忙于生计,无暇顾及内心精神世界。小林具有比较完整的家庭结构,命运的困境就是家庭本身,即不甘心被家庭生活支配。《驿站长》中的维林唯一的依靠和精神支柱是自己的女儿杜妮娅,掳走杜妮娅无异于抽走维林的灵魂,以至于他最后借酒消愁悲愤而亡。人物关系结构不同,最后对人物命运的影响也是天壤之别,对于小林来说,他最后的命运是彻底向生活妥协,“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维林倒下了,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

四、《一地鸡毛》与《驿站长》中小人物形象异同的原因分析

(一)两部作品中小人物形象的相同点原因分析

1.宿命论:小人物悲剧命运的必然性

悲剧作为一种审美体验,是通过人物命运变化来影响读者。“没有对灾难的反抗,也就没有悲剧。”小人物的悲剧命运是注定和必然发生的,他们出身卑微,经过与命运抗争,最终又回到命运起点。《一地鸡毛》中的小林和“小李白”,每日都在为口腹之欲而奋斗,“一斤豆腐”就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驿站长》中维林终身服从贵族阶级,注定成为时代的牺牲品。

2.批判意识:通过反讽手法塑造小人物形象

作为一种艺术手法,反讽具有“无限、绝对的否定性”。在文学创作中,反讽往往伴随批判,作家用讽刺的笔触直指生活当中那些啼笑皆非的琐事,折射人与环境之间的微妙关系。《一地鸡毛》中,一群曾经拥有宏图大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天之骄子,离开象牙塔后却变得精于算计、斤斤计较,以至于是否留宿朋友也要衡量是否吃亏;军官明斯基同样流露出“双面人格”,一面是深爱着自己妻子的绅士军官,一面是骄横跋扈、欺压下级的“权贵”。通过这种反讽手法,产生强烈的艺术悲剧效果。

3.精神寄托:世俗化与神圣化的交织

“群众不管需要别的什么,他们首先需要一个上帝。”小人物不断寻找的精神寄托其实是作者内心宗教情怀的一种隐射,他们在现实困境无法突破和解决之后,必须建构一种平行的信仰体系支撑小人物继续活下去,否则小人物的悲剧性命运就会走向终结。《一地鸡毛》中的小林,在经历工作上和事业上的不顺后,最终选择妥协,在这里小林的“解脱之道”是“顺从和放弃真我”。而维林站长面对的是无法消除的失去爱女的痛苦、难以摆脱的贫穷,最终将希望寄托在上帝的救赎,作者在深层意义上表现出对彼岸世界和世俗人生的深刻顿悟。在确认爱女无法回到自己身边后,维林一度希望杜妮娅死去免受“始乱终弃”的命运,当他终于明白爱女已经追求自由的事实无可挽回,他的精神“大厦”轰然坍塌,最终选择死亡来解脱“孤独”的苦难。

(二)两部作品中小人物形象的不同点原因分析

当然,由于普希金和刘震云所处的时代、个人经历不同,取材来源也不同等原因,《驿站长》和《一地鸡毛》在小人物生成机理上也呈现各自显著的特征,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1.命运悲剧性不同

“悲哀的事情往往无法摆脱最终的悲剧命运。”《一地鸡毛》中除了查水表的“瘸老头”,小林、小李和“小李白”都是当时的城市知识分子,他们命运的悲剧之处在于精神生活被世俗化所冲击,无法找到二者的平衡之道,是性格悲剧。在学校可以挑灯夜读、以诗为伴,走出校园后,精神乌托邦被瞬间摧毁,毫无心理准备。《驿站长》中维林的命运悲剧更多是一种时代悲剧,沙俄时期处于底层的官吏必须接受“阶级剥削”和压迫,从职业选择上就已经注定命运的悲剧性。

2.生活图景不同

《一地鸡毛》通过展示小人物生活的琐碎、细致的生活场景,来展示人物的世俗困境。小林一家最大的任务是解决生活中的衣食住行问题,他们面对的是世俗生活和诗意生活的冲突,具有相对的稳定性。驿站长维林的生活充满变数,军官明斯基没有出现之前,他生活的全部就是为来往旅客提供短暂休整服务,女儿杜妮娅就是他生活的精神支柱。女儿被拐走后,生活的重心就转变为到处打听、寻找女儿的下落,努力让杜妮娅回到自己身边。当自己无法解决失去女儿的痛苦,他只能选择借酒消愁,且最终郁郁而终。

3.时代背景不同

《驿站长》的创作背景是19世纪的俄国,当时,俄国资本主义发展和农奴制二者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加上1812年的卫国战争和欧洲平等自由的启蒙思想,使得俄国作家开始关注现实,“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阶级关系的变化使“自由”“平等”的口号局限在封建贵族和大资产阶级口中,巨大的贫富差距使那些小资产阶级仍然没有获得喘息的空间,在这样的背景下,书写小人物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应运而生。而《一地鸡毛》的时代背景是进入20世纪以后,知识分子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寻求生存和无法兼顾精神需求的矛盾。在高楼大厦的背后还有破旧的小矮房,在觥筹交错与推杯换盏之间还有残羹冷炙、衣不蔽体的艰难。

五、结语

鲁迅先生曾用“近乎无事的悲剧”来形容底层小人物的悲剧人生,他们的生活不易被察觉,虽然渺小庸常但确实是世间最普遍的存在。这类小说通常以当事人为视角,加以同情的笔触,描写他们处于社会底层的生活状况,进而唤起大多数读者的共鸣、同情。书写“小人物”的意义在于,它不仅解构了传统意义上“无产阶级”这样一个对抗性的概念,让底层群体在现代化的进程中焕发出新的审美内涵,而且挖掘了深层次的意蕴,就是人的生活虽处于各种困境之中,仍要有直面困难的勇气,寻找解决困难的方法,以期丰富“小人物”为主题的小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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