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开封汴绣作品中的“物性”与“情感”
2022-10-29谢明月
谢明月
(河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河南 南阳 473000)
1 汴绣的发展历史
汴绣的发轫可追溯到宋朝,汴绣是“宋绣”的延续与传承。“宋绣”是对北宋时期都城“汴梁”(现今开封)周边刺绣手工艺的统称。宋代孟元老所著的笔记体散记文《东京梦华录》中曾记载“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由此可窥彼时刺绣的盛行。“宋绣”的发展随着宋朝的衰落、帝都的南迁、手工艺人的大量转移而式微。新中国成立后,为响应国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政策方针,1954年成立了开封市绣花合作小组,后发展为开封市汴绣厂。汴绣的发展是传承“宋绣”的基础之上,融合开封地方民间刺绣工艺,结合对“苏绣”“湘绣”的学习、归纳与创新才得以重新回到大众的视野。1982 年,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评比中,汴绣被评定为第五大传统刺绣。2008 年,开封汴绣被收录到国家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并于2018 年列入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名录。
2 开封汴绣中的物性语言
哲学家海德格尔把哲学对物的解释进行了归纳:“一是把物当作隐藏在众属性之下的承担者,主体、实体、自体、质料;二是把物当作质料的总和或总体;三是把物看作质料与形式的结合。”[1]。在他看来,“物既非作为自然的手前之物,也不是作为器具的手上之物,而是把人和自然乃至神性聚集于自身的一个生成着的世界。”[2]由此可见,汴绣作品亦是人性和物性的统一。作品中的物性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物的物质性,也就是各种质料的自然属性,包括材料,材料的结构和性能等。其二是物品的功能属性。人造物的物性,即功能属性在物的使用过程中表现出来。
2.1 物质性——技法的物化
在材料方面,汴绣多采用纱、绸、缎、绫等材料作为底料,具体的选择要根据创作的内容及形式而定。常用的绸、缎、绫在创作“绣画”时更能彰显作品的质感,而双面绣的作品多采用纱为底,薄透的材质能更好地彰显双面绣的惊艳感。
在针法方面,汴绣虽然是“宋绣”的继承与发展、但由于相隔时间久远、文字资料留存过少,在针法的传承上远远不足。汴绣在刺绣针法提升上主要从以下几种途径:一是吸收开封周边区域民间的针法技艺。一方面查阅相关的历史文献进行复原与研究,另一方面将足迹踏遍河南乡村,从民间绣片中汲取营养。二是向姊妹绣种“苏绣”“湘绣”等兄弟行业进行考察和学习,整理总结经验。三是自主创新、开辟新的针法技巧。最后逐渐形成了汴绣针法细密、绣工精巧的技术特色。汴绣现存的针法主要有:平针绣、散套绣、蒙针绣、滚针绣、反戗绣、打籽绣、席蔑绣、辫子股绣、双合绣、棚针绣、发绣、小乱针绣、大乱针绣、交叉绣等针法。汴绣36 种针法,其中继承传统针法14 中,学习借鉴苏绣、学习借鉴针法5 种,创新针法17 种[3]。
汴绣的制作技艺不仅仅是一种技术手段,也是一种蕴含感性思维与理性判断的过程。在针法与纹理之间包含的是个人的思维方式及情感表征,受创作者个体的感受力及情感价值判断的影响,经年累月的训练后相沿成习,形成不同的技艺习惯与个性特征。制作者的双手,因情感与技艺的协作,形成某种潜意识性的行动。无论是刺绣所采用的底料,或是针法的技艺都会彰显出不同层次的情感价值。丝绸带来的丝滑感,针法排列间的秩序感,抑或是手作带来的温度感,都是引发情感的共鸣。
2.2 物的功能——从生活之物到艺术之物
汴绣是源于日常生活的造物文化。宋朝时期,开封的刺绣行业发达,无论是宫廷、贵族、官僚都习惯在衣物上绣制纹样,民间百姓在婚丧嫁娶之时,也会着刺绣衣物。1954 年机绣合作互助组成立之后,一直以生产实用性刺绣产品为主,当时的目的是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服务,以满足人们的生活需求为主,随着生活及生产方式的变革,整个刺绣行业都受到了冲击,实用性刺绣产品的销路不佳,汴绣工艺只好另谋出路,实现了从实用性为主到欣赏性为主的转向。
其实早在北宋时期,实用性刺绣作品与欣赏类作品开始分野。“宋绣”开始尝试将书画元素融入刺绣作品,花鸟、人物、山水、书法等传统艺术题材也被纳入绣品的视野,后被称为“闺绣画”。汴绣继承了宋代闺绣画的优秀传统,在仿制古代名作方面有着出色的成绩。其中的代表作《清明上河图》,将张择端的名作搬上锦缎,用刺绣的形式再现了北宋东京的繁华景象。它以布为纸、以针为笔、以线代晕,充分体现了汴绣“细、密、活、顺、光、亮”的特点。从日常之物到赏玩之物的跨越,使汴绣作品既呈现出人们对日常生活的归依感,又体现出一种诗性的尺度。
3 汴绣作品中的情感表达
3.1 源情造物——作为情感的符号
作为以物质文化为基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摒除材质、技法、形式等外在因素,汴绣作品中最触动人心的是情感的传递。创作者在进行制作的过程中,将自身的情感融入各类题材当中,“借形表意”“以物喻情”,这就是意义建构的过程。丝理和针法间缠绕的是人与物、人与人、人与天地万物的羁绊。使人“无形的”情感以“有形的”方式呈现出来,展现出“情感符号”的属性,转而成为“人性”的载体。李砚祖老师曾在文章中指出:“人与物的关系是设计内核中最为本质的一种关系。物是基础,而人与物的关系远远重要于物本身,但两者是互为的。”[4]
汴绣作品不仅是一种视觉媒介,更是融合了各种“质料”与人心相交的载体。是以丝线为引,表现出对外在世界的态度、建构自身意义的有效媒介。汴绣的题材受到传统绘画的影响,常于自然风光、飞禽走兽、花草鱼虫等题材着墨,在动植物方面,常选用莲花、菊花、竹子、梅花的元素。如开封汴绣厂制作的《紫色荷花》《水墨梅兰竹菊》《百菊图》等。动物类中常以牛、马、鸟禽类为主题,如汴绣作品《百骏图》《五牛图》《绶带花鸟图》等(如图1 所示)。
图1 《绶带花鸟图》Fig.1 Paradise flycatcher and bird
以及风景类作品:《东京盛景图》《开封名胜》《春夏秋冬》等。汴绣作品中对于自然元素的偏爱,可以体现出中国美学“立象以尽意”的传统,通过“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方式“观物取象”,以自然物象的形态,展现对天地、对自然、对生态的热爱。汴绣还创作出一批极具地方特色的风景类作品,如《鼓吹台》《铁塔》《龙庭》《延庆观》等,这些作品向大众展示了开封这座文化名城悠久的历史及独特的文化,也可以视为是创作者对于故土的深情与感怀,不失为一种乡情的流露。
汴绣虽然成立时间较短,但凝聚其间的是千年历史文化的情感传承,它囊括了地域间的人文情感,对天地自然的归依、对民族文化的认同等因素,以物的形式,实现情感的表达。同时,基于汴绣作品的艺术性,它会在观赏者面前达到同样的情感触动,用审美的形式激起欣赏者的情感共鸣。正如《系辞传》中“立象以尽意”的命题,汴绣用物象来表达抽象的、感性的甚至含混的、隐秘的情感,有别于语言的直白,却又将深层次的情感内涵表达得酣畅淋漓。当下的汴绣作品以历代名画的仿制而声名远播,倘若念及长久发展,还是要在作品的情感表达上多下笔墨,充分发扬“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传统,创作更多能表达创作者情感、更富有艺术价值的作品。
3.2 身份映射——女性群体的情感话语
宋代随着对刺绣产品的需求激增,只能求索于民间的妇人与尼姑,后成立文绣院,纳入绣女300 人,专门为皇家供应刺绣服务。1955 年,开封汴绣的萌芽“开封市机绣合作互助组”诞生,参与的人员有:张福有、李秀芝、何绣花、李风娥、李风云、董静明、尚淑琴一共7 人,他们也被称为“七人小组”。除却团队带头人李福有为男性外,其余皆为女性。当下开封汴绣厂中省级非物资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程曼萍、程曼萍、王玲,市级非物资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韩娇阳、郭华、王红梅等均为女性。可见,无论是宋绣还是汴绣,从业人员多为女性,女性敏感细腻的艺术感知力与精工细作的匠人精神,使得女性群体可以在该行业中大放异彩。
相较于木作、陶瓷、金银器等手工艺作品,汴绣的“物质性”表面下掩盖不住的是女性群体的身份映射。旧时刺绣属于“女红”的范畴,从称呼的指代能反映出刺绣制作群体性别的偏向。这种现象并非中国独属,19 世纪的欧洲,伴随着工艺美术运动的发轫,女性的手工艺从业者在刺绣、纺织、陶艺等领域崭露头角。女性成为刺绣活动的主要承担者,是伴随着生理的差异性而存在,在整个行业达到了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默契。
女性群体在从事刺绣创作的过程中,其富于女性生命特色的情感因素会附着在作品本身而传递给受众。呈现的质料汇聚在一起,会形成一种专属于女性身份映射的群体情感话语体系。宋朝时期,随着刺绣技术的日臻成熟,受到书画艺术的影响,形成一种“以针为笔”的“绣画”形式,因其创作的女性为饱读诗书、能描擅画的名门闺秀,古被称为“闺阁绣”。明代项元汴在《蕉窗九录》中写道:“宋之闺绣画,山水、人物、楼台、花鸟,针线细密,不露边缝”,并赞称“女红之巧,十指春风,迥不可及。”虽然刺绣活动常因从业群体,曾被视为闺阁的闲适之趣,但由此为契机,女性细腻的情感与匠心在充斥在男性荷尔蒙的手工行业中熠熠生辉。
3.3 托物喻志——对心之所往的期待
汴绣作品中凝结的是人文的脉络,是情感的表达,是日常的需要,也是对未来的期待。汴绣作品将创作者生命的感悟、意义和期待凝于一物,作品因情感的融入展现出一种另类的生命力,一种“被感受的生命”,作品中传递出的隽永意味即是精神层面的映射。这是汴绣作品生命长青的关键,也是它得以薪火相传的根基。
与中国传统绘画相同,汴绣作品也继承了中国“以物寄情”的造物传统,手工艺匠人将物象与某个抽象的概念相缔结,这种缔结多是民间广为传播的约定俗成,在世人间达成一种缄口不言,却心意相通的默契。创作者可运用谐音式假借、形象化比拟,字符式象征等处理手段,将对未来的期许、对生命的赞美、对品格的向往借助造型加以呈现。
谐音式的假借在汴绣作品中运用广泛,如在梅花的枝头上绘制喜鹊,利用喜鹊与梅花的谐音式实现“喜上眉梢”的隐喻;《百财图》假借的是白菜与百财间的通假,通过白菜形象的描绘,来表达招聚百财的期盼;同理的还有《大麦图》,通过对大束成熟麦穗的塑造,完成“大卖”涵义的转映;鱼类题材的作品也十分常见,锦鲤灵动身影的塑造,隐含的是“年年有余”的热切期待。字符式象征常伴随着图式的融合与隐喻,如为迎接虎年而创作的汴绣作品《虎福》,将老虎的图式与“福”字字体相结合,象征虎年迎福的美好愿景。形象化的比拟也灵活地运动到各类题材的创作之中,如传统地运用花卉类型来借喻品性,牡丹之贵、芙蓉之洁、梅花之傲、兰花之幽、竹之坚、菊之淡。以自然的物象充当表达媒介,指向的却是对人格的象征与认同。
结语
开封汴绣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支,是“技”与“艺”“物”与“情”的结合。从“物性”与“情感”的角度分析汴绣文化,会发现传统手工艺背后最温暖、最动人的内容。汴绣的物性中集结着情感的因素,在情感表达上又处处彰显着物的成分,二者交融建构起开封汴绣的文化内核。在大机械化生产的当下,对于传统手工艺中情感因素的感怀,即是对匠人精神回归的期盼,也是给汴绣的未来发展提供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