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县新冠肺炎疫情防控跨境社会动员路径研究

颜聪聪，李宇阳，赵俊杰

杭州师范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

1 引言

2020年春节，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引发全国范围内的重特大公共卫生事件。疫情防控人人有责，需人人参与，全国各地积极响应全民参与战疫的社会动员令。在政府积极应对下，2月末，国内疫情有所控制，然而在3月1日，丽水市青田县出现浙江省首例境外输入病例。3月5日0—24时，中国除“主战场”武汉以外新增确诊病例17例，其中16例为境外输入。举国之力鏖战月余，中国疫情防控形势持续向好，在战局扭转之际，全球疫情汹涌，海外华侨归国意愿强烈，如何防控好境外输入成为抗疫新挑战。

通过新闻报道和赴青田县实地调研后了解到，浙江省青田县在此次外防输入工作中表现较为优秀。青田县素有“华侨之乡”的美誉，该县57万人口中有24万侨眷侨属，33万华侨分布在世界120多个国家和地区，其中在意大利、西班牙的华侨超过20万人。国外疫情形势日益严峻，海外华侨归国意愿日益强烈，对青田县外防输入工作带来了极大的风险与挑战。但早在2月24日青田县便已有序开展涉侨疫情防控工作，积极联系、动员海外侨领、侨团、商会和县内侨眷侨属、社会公益组织配合抗疫、参与抗疫，统一海内外抗疫战线，使得外防输入工作高效开展。青田县的外防输入工作获得了浙江省政府的认可与肯定，其工作经验也被浙江省所采纳与推广。

青田县较为成功的外防输入工作离不开县委县政府的果断决策和有序行动，但面对33万海外青田籍侨胞，仅仅依靠政府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青田县是通过什么路径动员远在海外的侨胞和县内侨眷参与抗疫的呢？这些动员路径得以成功实施的基础又是什么呢？本文将以青田县为研究对象，剖析其防控境外输入疫情跨境社会动员活动，为今后跨境公共卫生事件的防控提供参考。

2 文献回顾

当前我国关于社会动员的研究已经较为成熟，社会动员概念、动员方式等方面的研究丰富。

关于社会动员的概念，从我国的实践来看，可以理解为政府自上而下、有目的地引导社会成员积极参与到可促进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活动[1-3]。公共卫生突发事件中疫情防控类的社会动员，则是指以政府作为动员主体，运用多元化的动员方式，对动员客体进行自上而下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的引导，从而最大限度地组织公民自下而上地参与到公共疫情防控中来，最终实现社会的安全与稳定[4-5]。

社会动员方式是指在动员过程中所采用的动员方法、手段、策略和途径，是动员主体为达成动员目标所作用于动员客体的媒介。社会动员可以依据不同的分类标准进行划分，如按照具体的社会动员事项，可以分为：宣传倡议、利益诱导、募款募捐、典型示范、招募志愿者等[6]；按照所动员的资源，可以分为人力动员、物质动员、组织动员和技术动员[7]。且随着信息技术的不断进步，新媒体得到广泛应用，网络动员使社会动员的时效性得到了极大的提升[3]。

关于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社会动员的研究多从基层(城市社区和农村)和政府两个层面进行分析。学者张新文通过个案研究发现，在农村新冠肺炎疫情防控过程中，政府主要通过行政命令手段和宣传引导手段，基层社会则以“硬核”方式来配合，以此遏制疫情向农村蔓延[8]。基层社会具体动员形式主要有：网格化精细管理，大众化话语宣传，传统媒体与新媒体的融合[9]。从政府层面来分析，此次疫情防控过程中，中国成功的社会动员离不开共产党的领导。中国共产党的集中统一领导，把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放在首位的价值取向，积极宣传和舆论引导，紧紧依靠人民群众，依法防控是这场动员得以有效的基本经验[10-13]。且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城市，随着互联网技术和移动社交媒体的的快速发展，信息传播成为促进健康行为的最成熟策略之一[14]。个体间的社会网络分为了线上和线下两部分，网络上发生关系连接的个体可能来自现实中熟人社交圈，也可能是素未蒙面的人群[15]，在线网络互动与离线线下行动显著相关[16-17]。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打破了时空对社会关系网络构建的限制。

阅读社会动员相关文献后发现，当前我国社会动员多针对国内人群，鲜有文献关注跨境社会动员。从已有的少量跨境社会动员相关研究中发现，同国内社会动员一样，认同感被认为是社会行动的情感和思想基础[18-19]。跨境社会动员多关注华侨、侨眷拥有的海外人力资本、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强调海外华侨社会关系在社会动员过程中的重要性[20-21],但鲜有文献分析国内政府如何与海外华侨构建起紧密的社会关系。在当前政治、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海外华侨受到各类危机威胁的频率将越来越高，跨境社会动员也将日益频繁，对跨境社会动员的路径研究具有一定的现实价值。

3 研究设计

3.1 研究方法

本研究使用单案例研究法，该方法是对现实中某一复杂、具体的现象进行深入和全面的实地考察，能够更好地了解案例的背景，以保证案例研究的深度。

3.2 数据收集

笔者在2020年8月20日至8月24日赴青田进行为期5天的调研，对外防输入工作参与者进行深度访谈。访谈对象有：青田县统战部部长，县卫健局疫情防控指挥部工作人员、县大数据中心主任、侨联副主席、西班牙侨团主席、意大利侨团主席、青田县驻上海虹桥机场服务组工作人员、宝幢社区居委会主任、清溪门社区居委会主任和宝幢社区楼栋长。

3.3 数据分析

依据程序化扎根理论的译码标准，借助Nvivo11软件，对访谈资料进行三级编码。最终提炼出16个自由节点，6个副范畴(政治联系、经济联系、生活联系、情感动员、组织动员、网络动员)，2个主范畴(社会动员基础、社会动员行动)。见表1。本文将从青田县跨境社会动员基础与跨境社会动员行动两部分分析青田县外防输入工作中跨境社会动员的实现路径，总结跨境动员中存在的不足并提出相应的对策建议。

4 青田县跨境社会动员的路径研究

4.1 跨境社会动员基础

经历过2003年的SARS、2015年的埃博拉等公共卫生危机事件后，青田县政府意识到防控疫情仅仅依靠县政府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需动员海外侨团、侨领、商会和县内侨眷侨属、社会公益组织共同抗疫。因此，在平时，青田县政府便十分注重与海外华侨的交流互动。本文将从政治、经济和生活三个方面具体描述青田县构建紧密的海内外社会关系的具体行动。

4.1.1 海内外频繁的政治互动增加县政府与海外侨领、侨团的相互了解 海外侨领，主要指在住在国内主流社会以及华人社会中有较大影响力的领袖级人士[22]，他们在华人社会中有丰富的经济资源和较强的号召力。除此之外，全球海外侨团数量达两万多个，借助侨领与侨团的影响力和公信力，有助于团结凝聚更多华侨。因此，有效的统一战线工作在引导海外华侨融入中国发展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通过访谈了解到，青田县与海外青田籍侨领、侨团保持较为密切的联系。青田县每年换届选举时，都会邀请海外青田籍华侨参与投票。青田县政府也通过给予优秀海外华侨一定荣誉称号和政治地位以鼓励其参与家乡建设。除此之外，县政府邀请海外华侨回国访问，深入了解中国发展新貌；县侨联、统战部工作人员也会拜访海外侨团、侨领，加深对侨情的认识，更好地为海外华侨服务。通过频繁的政治互动使县政府与海外侨团、侨领之间构建了一张紧密的社会关系网，日后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发生突发公共危机事件，都可以实现快速动员。

4.1.2 投资教育、募捐等经济行动拉近县政府与海外华商的关系 中国经济发展迅速，在国际上的地位与影响力与日俱增，中国的强盛给予在海外发展的华侨更高的自信心。海外华侨投资创办华文报社、播音电台，创建各类微信公众号，这对于引导主流社会舆论、传播中国声音具有重要意义。除此之外，许多优秀的华侨在海外创办华文学校，在海外华裔新生代中传承中华文化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同时，国内也为海外华侨提供了良好的投资环境，吸引更多心系祖国的华侨对中国进行投资，对中国经济的发展形成巨大的拉动作用。一些优秀青田籍华侨反哺家乡，捐资、捐物、发展教育，是青田发展中不容忽视的力量。海内外经济上形成“一容俱荣，一损俱损”的紧密联系，使得华侨密切关注祖国的发展与建设，主动推动构建县政府与海外华商之间的社会关系。

4.1.3 寻亲拜祖、关爱侨眷侨属等日常生活活动，增进海外华侨对家乡的情感 “家家有华侨，户户有侨眷”是青田县的真实写照，青田县侨眷侨属与海外侨胞血浓于水的亲情是团结青田县社区居民和海外侨胞的天然纽带，青田县政府对华侨、侨眷真切的关怀使这条纽带更加坚韧。

表1 开放式编码形成的范畴

2018年8月，青田县成立“侨海通”跨境视频服务中心，应用现代互联网技术构建海内外侨务工作的综合性服务平台，以侨民为中心，为海外华侨提供各项代办服务，为华侨生活提供便利；通过举办寻亲拜祖活动为海外华侨传递乡音，感受乡情；给予县内留守老人与儿童更多关爱，聆听侨眷们的声音，增强社区工作人员在侨眷中的影响力的同时也让远在海外的华侨感到安心。青田县政府始终关注海外侨胞和县内侨眷侨属的需求，通过各类生活支持、情感支持，积极构建与县内侨眷侨属、海外侨胞之间的社会关系。

4.2 跨境社会动员行动路径

面对新冠肺炎疫情，青田县基于已有的社会关系基础高效开展组织动员，以获得足够的人力资源，辅之情感动员使社会动员行动更具温度与可持续性，并借助网络动员最大限度地加速组织动员行动与情感动员行动。组织动员路径、情感动员路径和网络动员路径同时开展，相辅相成，推动海外华侨与县内侨眷侨属、社会公益组织积极参与抗疫。

4.2.1 跨境组织动员：政府主导下的海内外多元社会主体协同治理

(1)政府为主导的内部动员：反应迅速，行动高效，彰显政府力量

在青田县境外输入疫情防控工作中，县政府的工作无不体现了速度与力度。早在2020年2月24日，县政府就启动了涉侨疫情防控工作，成立疫情防控指挥部。次日发布《海外青田同胞抗疫防控工作告知书》和《青田侨眷侨属告知书》，通过政策引导明确华侨的责任与义务。3月1日，青田县发生浙江省第一例境外输入疫情病例，当日，县政府召开紧急会议，下达进一步加强海外侨胞近期回国信息调查摸底的任务。次日，疫情防控指挥部下发了《乡镇(街道)海外侨胞近期回国信息排摸工作评估办法》的通知。上率下随，各项政策的出台为防控工作的开展指明了方向。同时，政府积极开展体制内动员，发布《关于发动全县党员干部做好涉侨疫情防控工作的通知》，明确党员干部的责任，号召党员带头行动，抽调375名干部下沉至重点乡镇(街道)开展工作，并签订《严格落实涉侨疫情防控工作责任书》，让乡镇担负起本辖区第一责任人职责。青田县政府迅速的反应、决策和强有力的行政命令使防控工作得以迅速开展。

(2)海内外社会多元主体共同参与：内外联动，彰显海内外社会组织的力量

政府能力具有有限性，面对全球性的突发公共危机事件，必然需要社会力量参与。青田县基于海内外社会关系，快速联系、高效动员海内外社会组织。海外商会、侨团与国内慈善机构、物流企业协作，合力实现物资的筹集、运输与分配。海外侨团、侨联组织与社区居委会协作，通过线上自主申报平台和线下走村入户的调查方式，在10天内成功完成33万华侨的侨情排摸工作。社区通过征集志愿者，设立了社区楼栋长和“侨管家”志愿服务队，楼栋长收集、记录、汇报社区动态，精确到户；“侨管家”为侨眷侨属、海外侨胞提供免费送寄、跑腿代购服务，帮助侨胞便利解决实际问题，减少国内国外人员流动。社会多元主体的广泛参与有效整合了社会零散资源。

4.2.2 跨境情感动员路径：信息通畅物资保障，海内外战线统一

(1)保持信息通畅，使海外华侨了解国内付出的努力：青田县官方网站及时发布疫情态势信息，开通24小时求助、咨询热线；慈善机构等社会公益组织及时公布资金、物品的筹集与使用状况，保持信息透明度，维持自身公信力；海外华文教育机构、各类华文媒体广泛宣传防疫知识与政策，利于海外华侨做出正确选择。

(2)维持物资保障，为海外华侨提供基本生活所需：海外侨胞孤身在外、恐惧病毒、渴望回国的情绪仅仅依靠言语安抚是远远不够的，只有解决其实际生活所需才能真正使华侨没有后顾之忧地接受动员。国外疫情暴发时，青田县利用“侨海通”抗疫服务平台，收集华侨需求，借助“海外青田侨胞服务站”将物资精准送到华侨手中。由于疫情期间全球航班受到严格限制，物资运送受到阻碍，因此青田县协调快递公司、国际货运代理公司等，构建社会化转运渠道，同时建立第三国转运机制，驰援物资直飞希腊等通道国家，再由当地青田侨团进行转寄，尽全力满足海外侨胞所需。当海外侨胞感受到祖国、家乡为他们的健康安全付出的努力后，才会主动地配合抗疫工作。

4.2.3 跨境网络动员路径：完善海内外信息收集、交流与共享平台，利用大数据实现精准动员。

(1)搭建信息收集平台与信息交流平台

搭建“侨海通”抗疫帮扶微信群：组织海外侨团分领区、分大区、分城市、分层级建立“侨海通”抗疫帮扶微信群，县内各镇街侨联组织同步建群，形成海内外互联互通的数字化网格平台。“侨海通”抗疫帮扶平台为帮扶工作的有序进行提供了数据支持。

打造“云服务”平台：青田县通过全面排摸心理负担较重人员，组建12个心理辅导微信群，吸纳21名心理咨询师入群，对忧虑心理较重的侨眷做好压力疏导。并建立海外侨胞“云问诊”平台，组建“青小医”医疗问诊团队，在线为侨胞提供防控指导、远程问诊等服务。各项暖心“云服务”，使重速度、力度的外防输入工作兼具温度。

(2)整合信息共享平台

口岸检查繁琐，回国人员登机之前，飞行途中，下机之后，需多次填写电子表格，纸质表格，实施部门各不相同，内容大同小异，其后还有流调检查、信息整理、电子化录入等环节。后期，青田县政府与驻机场各部门进行多次协商，实现一定程度的信息共享：表格“最多填一次”，加大人员投入，做到流调检查、信息整理与电子化录入同步进行，节省入境人员检测时间和工作人员管理精力。

5 青田县跨境社会动员路径存在的问题及对策建议

5.1 组织动员路径中社区常备志愿者队伍缺乏年轻的、专业化高的后备力量，要积极开展社区应急教育，合理组建疫情防控常态化背景下的社区应急志愿者队伍

在访谈过程中，清溪门社区和宝幢社区均提到社区志愿者成员多由离退休人员组成，他们虽具备为居民服务的热心，但在身体状况方面可能存在一些问题。且社区常备志愿者队伍中具有专业社会工作背景的人员较少，专业素养参差不齐，社区中实际可支配的志愿者数量较少。因此，社区日常的教育必不可少，社区教育为民众提供了参与社会公共事务管理的机会，凝聚社区资源，提高资源利用效率[23]。通过社区教育，对公众进行社会公共危机的相关应急培训，逐步提高公众应对公共危机的能力与社区志愿者的专业素养。除此之外，还需明确防疫志愿者的选拔标准、选拔程序及入选后的培训工作，以此提高防疫人员的专业程度，并按疫情常态化下的防疫要求合理安排防疫人员。

5.2 网络动员路径不成熟，跨境公共危机动员行动可持续性令人担忧，需建设疫情常态化背景下的海外侨胞联络平台。

公共危机动员的的目的是推动社会参与治理，然而在境外输入疫情防控常态化背景下，如何使社会自发地、持续性地参与疫情防控相关的社会治理工作中去是亟需解决的问题。

海外青田侨领通过网络动员，在10天内按片区建立了521个海外青田华侨抗疫帮扶微信群，每个群中至少有两名侨团副主席进行管理，且每个群中都有医生、心理咨询师、卫健局、侨联等疫情防控相关组织工作人员，最多的时候，疫情防控工作人员可能一个人需要同时面对100多个各类新建立的微信群，微信中的消息完全来不及回应。这一现象表明当前海外华侨抗疫帮扶群的管理方式不明确，责任主体、各自分工处于较为混乱的状态。且当前微信群的人数在不断减少，虽然青田海外华侨侨团数量众多，但大部分普通海外华侨并没有参加任何组织，恰恰在危机发生时最需要帮助的也是这一部分人，因此，将青田海外华侨微信抗疫帮扶群发展为一种常态化的青田海外华侨联络群意义重大。通过该平台，海外侨胞可以及时了解到最新可靠的国内信息并能够与政府或其他侨胞进行互动，同时政府也可以在该平台上收集到海外侨胞的信息，在突发公共危机发生时，提高社会动员的响应速度。

利益冲突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