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推动还是主动学习：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育调查研究

何玲玲，龚崇清

南宁师范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广西 南宁 530299

一、问题的提出

农业经理人是在农民专业合作社等农业经济合作组织中，从事农业生产组织、设备作业、技术支持、产品加工与销售等管理服务的人员[1]，常常被称为“家庭农场主”“农业经纪人”“农业CEO”等[2]，是近年来在农业领域出现的一类新型职业农民。2012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一号文件《关于加快推进农业科技创新持续增强农产品供给保障能力的若干意见》指出，要“大力培育新型职业农民，对未升学的农村高初中毕业生免费提供农业技能培训，对符合条件的农村青年务农创业和农民工返乡创业项目给予补助和贷款支持”，“以提高科技素质、职业技能、经营能力为核心，大规模开展农村实用人才培训”[3]。2018年初，在培养“一懂两爱”(1)“一懂两爱”，即懂农业、爱农村、爱农民。这是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时的要求之一：“培养造就一支懂农业、爱农村、爱农民的‘三农’工作队伍。”的“三农”工作队伍目标下[4]，《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明确要求大力培育新型职业农民，并提出要实施新型职业农民培育工程，创新培训机制等全面建立职业农民制度的配套政策体系[5]。2019年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估计农业经理人超过286万人，其将成为农业规模化经营的核心人物、农业现代化的领军人才[2]。

农业经理人对现代农业的组织绩效产生重要影响[6]，对其培育是壮大农业人才队伍、提升农业从业人员能力的路径之一。但部分农业经理人等新型职业农民培育存在培训方式与实际需求相脱节、农户参与不足、功利性取向较突出、政策资源分割、监督机制不够健全等现实困境[7-8]。学界主要从以下3种层层递进的视角对此进行分析和提出改进建议：一是将农业经理人培育看作政策过程，分析政策主要内容与地方实际的匹配性，从培育实施方案的任务、对象、组织、工作机制、资金等方面提出改进建议[9]；二是将农业经理人培育看作教育的过程，如丰富培育主体、精准定位培育对象，丰富培育内容、融入信息化的培育方式、加强培育标准认定等[10-13]；三是将农业经理人培育看作组织的过程，通过研究培育过程各主体，特别是农民参与的影响因素[14-15]及其沟通方式[16]，寻求整合资源、创新管理培育过程的机制[17]。

综合已有对农业经理人培育方式研究的3个视角，本文认为：农业经理人培育是以地方政府政策推动为主、多方主体参与，针对提升和转变传统农民成为有标准、有规范、能推动现代农业发展的新型职业农民的过程。这个过程的特点是：地方政府的政策是主动方，农户的学习、提升和转变是目标。这种政府部门推动的培育如何激发农户的学习主动性？广西社会从业人员近半数都在第一产业(1)《广西统计年鉴(2020年)》数据显示，广西全社会从业人员2 853万人，其中第一产业占比48.6%，超过1 386万人。，然而，农业从业人员中学历为高中(含中专)及以上的仅有不到10%，专业服务型、专业技能型农民和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带头人学历为高中(含中专)及以上的有25.86%(2)数据来自广西壮族自治区农业农村厅的内部材料《2020年广西高素质农民发展报告》。，广西乡村人才振兴的任务重大。由于耕地资源使用较粗放、农村科技创新能力不强、农业基础设施建设比较落后等因素，广西在农业农村发展中面临较为严重的农产品同质化、附加值低的问题[18]。培育和振兴农业经理人等高素质农业人才，可能破解广西农业农村发展的制约瓶颈。广西从2018年开始开展农业经理人培训。2019年，广西壮族自治区农业农村厅(以下简称“广西农业农村厅”)和南宁师范大学联合共建全国首个农业经理人学院[19]，是对国家分层分类培育新型职业农民[20]的积极响应，为培养壮大现代高素质农民队伍提供了有效载体[19]。本文将基于调查研究数据，从组织的视角分析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育的发展状况并探索相关对策。

二、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育的政策历程

从中央一号文件来看，以农业经理人为代表的新型职业农民培育越来越成为政策的重点。从2012年中央一号文件起，“大力培育新型职业农民”作为造就新型农业农村人才队伍的措施而被提出，为农村青年务工和农民工返乡创业人员提供政策上的支持。在2014—2015年的中央一号文件中，新型职业农民的培养是塑造现代农业经营体系的基础。2016年的中央一号文件把新型职业农民的培育纳入国家教育培训发展规划中，农民职业教育的范畴从技术培训延展到涉农专业全日制学历教育。2017年的中央一号文件进而强调新型职业农民培育是农村人力资源开发的重要工作之一，要以现代农业发展需要为目标，整合各渠道培训资金资源，建立政府主导、部门协作、统筹安排、产业带动的培训机制，优化农业从业者结构，制定轮训计划，探索农业职业经理人的培育。党的十九大报告中，乡村振兴战略得以提出，“一懂两爱”的新型职业农民队伍建设急需加强，要使农民适应生产力发展和提升市场竞争能力。从2019年的中央一号文件起，农民的职业化、现代化培育越来越体系化、制度化，建立职业农民制度、实施新型职业农民培育工程、加快构建高素质农民教育培训体系等措施和制度连年出台，国家越来越重视动员各方面的资源，支持以农业经理人为代表的职业农民培育。

广西从2014年开始实施农业经理人培育工程，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文件(见表1)。由表1可见，广西农业农村厅是广西开展农业经理人培育工作的责任单位。2018年的文件是农业经理人培育的一个总体性方案，明确了培育总体思路、培训对象、培养方式、保障措施等方面的内容，人员定额每年以通知的方式下发遴选人数。从2018年开始，遴选和进行农业经理人培育的人数均为年均200人以上。

表1 广西培养农业经理人相关政策文件列表

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育资金由中央财政农业经理人培育项目预留经费列支，标准是每人2年，人均5 000元/年，用于实践培训；目标是经培训指导、规范管理、政策扶持和跟踪服务连续3年的培养(含培育2年，跟踪服务1年)，培养造就一批爱农业、懂技术、善经营的农业生产经营管理领军人才。

广西农业农村厅、培训机构和企业是培训主体。广西农业农村厅负责组织培训报名；联合自治区内外熟悉农业产业发展的企业家、高校教师等建设高水平培训专家库；举办农业经理人师资培训班，提高师资教学适应度。培训机构根据农业农村部《农业职业经理人培训规范》，按“缺什么补什么”的原则设置具体的培训课程。其课程大都是结合当前农业农村发展的最新动态和趋势的特色农业、品牌创建、网络营销等内容，以集中培训、现场教学、案例分析等多种形式相结合开展课程培育。高水平的企业、合作社或农业园区提供实践教学基地和实践导师。

每年在广西农业农村厅发布农业经理人培育文件后，由各级政府部门推荐符合条件的人选。申请人在中国农村远程教育网(www.ngx.net.cn)或手机“云上智农”APP上提交申报信息后，由县级以上农业主管部门根据公正、公开的原则对人选进行审核，确定最终的参训人员名单，建立农业经理人培育对象库。重点推荐的人员原则上是年龄在25～55岁、高中(中专)及以上学历具有农业行业专业知识和经营管理经验的人员，包括农业企业经理、企业(合作社等)内部管理部门经理和大学生村官、村“两委”干部、种养大户、家庭农场主、农民合作社领办人、农业社会化服务组织负责人，以及农业领域创业兴业的返乡农民工、回乡大中专毕业生、复员转业军人、城镇下乡人员等。学员完成相关课程培训及跟踪服务后，可提请农业农村部鉴定机构进行职业认定，由产业经营所在地县级人民政府颁发农业经理人认定证书。

三、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育调查结果

为了解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育现状，本文选取了2018—2020年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训班学员进行在线问卷调查，共回收有效问卷145份。此外，本文还对广西农业农村厅负责农业经理人培育的工作人员、广西农业经理人学院培训班主任和授课老师,以及2018级、2019级和2020级的学员进行访谈。调查结果可归纳为以下3点：

(一)受访学员不能完全符合政策重点推荐要求

问卷受访学员中，30～35岁的居多(占70%)，其次是35～45岁(不含35岁)的(占21%)，其他年龄段的仅有9%；问卷受访学员均有较大规模农业生产组织经营的经验；但学历方面，问卷受访学员以本科及以上的居多(占63%)，高中、大中专的其次(占21%)，还有16%初中及以下学历的学员。这说明这3年的学员虽然主要由各级政府部门推荐而来，还是有少量的学员不能完全符合遴选的要求。在访谈中，广西农业农村厅的工作人员和广西农业经理人学院培训班老师们都指出，这几年农业经理人培育工作刚刚开始，学员遴选工作做得不足，部分各级政府部门没有基于当地产业来推荐参培人员，所推荐的名单也未做筛选，部分地方还存在指派名额的现象，还处于政策推动培育的阶段。

(二)受访学员大多将参与培育视为获得政策支持

问卷受访学员中，有63%认为政府支持是其从事农业领域取得成功的主要条件，受教育水平、地理区位优势、个人规划等没有政府支持来得重要；有64%的问卷受访学员认为培训不足是影响其进一步发展的原因，资金技术、个人规划、受教育水平等因素没有比培训不足更影响其进一步发展；有64%的问卷受访学员认为获得政策支持是其参与农业经理人培育的主要目的，提高素质、提高技能、获得补贴则是其次的目的；有61%的问卷受访学员更希望政府部门提供更多的新型职业农民培训，加大农业补贴力度、搞好农业信息服务、提供更好销售渠道、改善基础设施是其次的期待。在访谈中，各级学员都认为他们在参加培训之前不是很了解农业经理人培育，参与培训时也很难消化很多讲座类的课程，但他们要对政府部门推动的工作予以支持，这样可以了解更多的农业农村经营方面的信息，可能获得更多的政策支持。

(三)受访学员的培育需求中体现其积极主动学习的思考

进一步看受访学员的培育需求，有42%的问卷受访学员认为其农业生产经营不能仅仅通过自己摸索或模仿别人，而需要专业的指导。半数以上的问卷受访学员认为他们在培训中最需要学习农业机械技术、农产品加工工艺、网络信息技术、农产品销售和种养殖技术等现代农业经营技能。近七成的受访学员喜欢田野学习，其次是参观、师生研讨和技术追踪服务，而对专家授课和新媒体学习(在线教学)不太感兴趣。这说明虽然这些问卷受访学员不太熟悉政策推动的农业经理人培育(课程)，不少学员在日常的农业农村经营实践中已开始主动学习和思考，开放积极地看待新技术，部分学员已经有继续主动学习的动机。在访谈中，有培训老师表示部分学员会在课下找老师探讨农业经理人及其培育相关的问题；甚至有学员打趣反映，农业经理人培育的课后交流和田野学习比专家授课有趣实用得多。

以上3点归纳反映出目前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育的动力来源之间的初步互动，即政策推动为初始动力，推动农业经理人培育的开展，逐步发掘和匹配学员主动学习的需求，进而逐步转变为由学员主动学习来推动农业经理人培育政策的发展。

四、结论和讨论

在农业农村现代化的发展进程中，农业农村经营管理的发展方向是组织化、专业化、职业化。相应的，以农业经理人为代表的新型职业农民培育的发展方向也应当是组织化、职业化和体系化。刚刚起步的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育可以视为通过政策推动的方式对其培育进行探索，以激发潜在的农业经理人内在的学习需求和动力，进而构建以农业经理人主动学习为中心的培育体系。因此，本文基于以上调查研究结果，对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育政策提出以下3个供探讨的建议：

一是扩大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育的政策宣传力度，建立“申请审核制”的学员遴选制度。目前学员不能完全满足政策重点推荐要求，是由于部分地方没有足够符合资格的人员可供选择，特别对中壮年劳动力大量外出务工的脱贫地区来说，选出符合资格学员的压力更大。如果从更宏观的角度来看，农业经理人所经营的农业与农村事业，应当根据的是地方市场和群众的需求，因为可能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需要同质同量的农业经理人。因此，对目前仍以政策推动为主要动力的农业经理人培育工作来说，可建立“申请审核制”，根据学员自由申请的方式，审核学员材料，遴选合适的学员参加培训；基于各地申请的情况，可适当放松各地各级政府部门遴选名额的限制，或根据各地需求适当调剂。在遴选期间，广西农业农村厅主管部门和培训机构(如广西农业经理人学院)每年可派招生专员到各地调研生源和农业农村经营管理情况，一边加大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育的政策宣传力度，一边遴选和招收真正适合的学员。这样也可保证用“最少的资源办最大的事和最有用的事”[21]。

二是逐步减少参与广西农业经理人培育的政策奖补力度，提高现代农业经营技能培育的吸引力。根据目前不少学员因为政策奖补支持而参与培育的情况，本文认为，要真正培育“一懂两爱”的农业经理人，需要更突出吸引对现代农业经营感兴趣的学员。政策奖补支持虽然是很好的吸引学员的办法，但可能会选到对政策更感兴趣但对现代农业经营不感兴趣的学员。因此，本文建议可逐步减少政策奖补力度，减弱政策推动的力度，转而突出以学员主动学习来推动农业经理人培育工作的动力，激发潜在的农业经理人的内在学习需求。

三是提升农业经理人培育课程设计的精准性、灵活性和丰富性，如：按学员需求分成小班式教学，增加师生交流频次和效率；增加田野学习的频次，建立学员、培训老师和实践导师更紧密的联络方式，增加学员实地交流的机会；把先理论再实操的讲授教学模式转为先实操再归纳理论等更灵活、更有针对性的互动教学模式；在线教学可更多采用田野直播的方式，让难以到现场的学员或毕业学员也能参与交流；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