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传记文学研究著作盘点
2022-10-28全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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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是实施“十四五”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的开局之年,也是第十一次全国文代会、第十次全国作代会的召开之年。这一年,新冠肺炎疫情此起彼伏,但传记文学研究者与时代同频共振,坚持守正创新,不断收获新成果,全年共发表四百余篇论文与评论,出版传记文学研究著作至少8 部。本文着重盘点2021年的传记文学研究著作。
2021年出版的8 部传记文学研究著作是:黄乔生编注《鲁迅家书》,李斌著《郭沫若书信中的当代中国》,北塔著《“信”者“信史”也——茅盾书信研究》,周立民著《巴金书信中的历史枝叶》,陈焕仪著《不容青史尽成灰——马华文学里的马共传记书写》,[意]阿纳尔多·莫米利亚诺著、孙文栋译《古希腊传记的嬗变》,杨正润主编《现代传记研究》(第15、16 辑)。
名人书信成为2021年传记文学研究的最大亮点。作为人类历史留给后人的一种文化瑰宝,“书信是了解传主特定时空中真实生活信息,尤其是揭示传主某一特殊行为背后隐秘心理的最佳资料”。“读者可以从书信中把握到其作者的思想情感的演变和微妙的精神世界。”著名传记理论家杨正润认为,在私人文献中“最具有自传价值的是书信、日记和游记,它们是自传的边缘形式”。“私信总是包含了写信人的主体信息,从不同侧面或多或少反映了写信人的经历和个性,因此属于自传的范畴。”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学界出版了一些名人书信研究的论著,如吴永平的《〈胡风家书〉疏证》、万宇的《中国现代学人论学书信研究》、郭俊英的《雪泥鸿爪——名人信札研究·一》等,而像斯日主编的“思想的边界”丛书——以文丛的形式一次推出几本厚重的著作,进行一次较宏大而全面的学术进军,却是前所未有的。这表明新世纪近几年的传记研究,不断向新的领域掘进,昭示出了一个广阔的前景。
李斌的《郭沫若书信中的当代中国》,系“晚年郭沫若”的最新研究成果,也是“整体性的郭沫若”研究的重要收获。我们知道,晚年郭沫若曾担任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多个重要领导职务,是一身而兼三任的革命家、文学家和学问家。新世纪的“晚年郭沫若”研究,曾先后出版过冯锡刚的《郭沫若的晚年岁月》(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桑逢康的《郭沫若人格》(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贾振勇的《郭沫若的最后29年》(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等著作,一反先前郭沫若研究存在的情绪化颂扬或贬抑多、学理学术等方面的研究少之弊端,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但这些著作或多或少在“整体性的郭沫若”研究方面还存在一些不足,特别是对传主作为国务、外交活动家的生活关注不够。
李斌目前正在参与《郭沫若全集补编》的编撰工作,搜集到包括书信在内的大量相关资料。他深有感触地说:“就我能接触到的材料来说,以往来书信的释读进入整体性的郭沫若是特别好的角度。往来书信涉及郭沫若的文学创作、史学著述、社会活动、友朋交往,日常生活等方方面面,对这些书信的解读,自然也就突破了专业壁垒,通往整体性的郭沫若了。”将“郭沫若书信”和“当代中国”联系起来,立足当代语境发掘其文化价值,《郭沫若书信中的当代中国》紧紧围绕传主晚年活动的五个方向论题进行梳理解读:一是讨论郭沫若对旧作的整理、修改和再版,涉及《历史人物》《地下的笑声》《洪波曲》和古文字类著作;二是讨论郭沫若新著《蔡文姬》《武则天》《管子集校》;三是讨论作为中国文联主席的郭沫若如何在文坛发言;四是讨论郭沫若担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权与责;五是讨论郭沫若面向世界的国际交往。著者借助书信研究、文本分析、对比考察手稿和正式发表的版本、未刊文字和已刊文章的区别等传统手法,结合新资料解读并阐发新知灼见,涉及时代与作家、学问与政治、内政与外交、做官与做事、人品与文品等多个重要历史侧面,不少思考能言他人之所未言。比如,李斌认为《洪波曲》的修改便是“遵命”而为。郭沫若在1959年采纳张治中的意见修改《洪波曲》,其实不是他的本意,而是接受了周恩来同志的意见,主要是从团结民主党派人士这一政治高度出发的。同样,《蔡文姬》意在通过蔡文姬替曹操翻案的主题,也是接受了毛泽东同志和周恩来同志的“提示”而定,当时文化艺术界的重要人物大都参与到剧本的修改之中,最终成为一部“集体创作”。“文章翻案有新篇”的《武则天》虽是郭沫若内心所要写的,但创作与修改过程反反复复,可谓“铁杵磨成针”,其中便有周恩来同志组织的“五人修改小组”的作用。这也充分体现了历史剧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所受到的重视。该书16 节,几乎每节的关键资料都是新的。如此种种建立在真实史料基础上的“晚年郭沫若”研究,充满理解之同情,对评价文化巨人郭沫若无疑起到了“以正视听”的作用。可以说,“李斌的这本新作从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出发,客观翔实,在材料的组织和分析评价上恰到好处,且富有创见,真正将晚年郭沫若研究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如果说该书还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在传主形象建构方面,即历史评价的客观公正与历史反思的力度深度相结合上还有待深化。著者虽对“非郭沫若”认识装置有较深入的反思,但在“是郭沫若”方面还存在着某种认识上的误区或盲点。比如对郭沫若的“应酬诗”存在“标语口号”毛病的批评,便有点轻描淡写甚至有开脱之嫌。
北塔的《“信”者“信史”也——茅盾书信研究》,系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作品。著者以在《传记文学》开设的“茅盾书简解读”专栏文章为基础,精选茅盾与周作人、郑振铎、蔡元培、巴金、俞平伯、施蛰存、钱锺书、赵朴初等文化名人的通信为例,“以它别具一格的选题和旁征博引、纵横捭阖的解读,填补了茅盾研究的空白,是茅盾研究史上有学术高度、有历史厚度、有根有据、可读可赏的著作”。
“坚持问题导向”,是北塔研究茅盾书信确定的基本原则。其研究策略始终跟解决书信中乃至学术界相关的问题挂钩,以帮助读者理解那些比较难懂的书信。全书选取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的书信14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的书信11 封予以解读,从极细小的视角阐释问题、解决问题,“沿波讨源,虽幽必显”。如1919年11月16日致郭虞裳函解读,这是茅盾存世最早的一封信。信中所谈均为“五四”时期火热的大话题:妇女解放问题、家庭制度问题、婚姻制度问题。致周作人信函解读6 篇,既是茅盾作为《小说月报》编辑与作者(译者)之间的工作沟通,也是两个作家兼文学翻译家之间不懈探讨的心灵契合。著者通过层层剥笋的方式,为读者揭开书信中那些重要而又难懂的信息。比如对“被损害的民族文学”的接受,茅盾与鲁迅的观念和心态或者说侧重点和用意有所不同,但他们在外国文学译介的“弱国模式”上,大都竭尽心力。为做好专号,茅盾连续与周作人通信,反复讨论,不断催稿。不仅向周作人催,而且通过周作人向鲁迅催。这才有了二三十年代译介外国文学的热潮。再如1954年10月20日致周恩来函解读、1959年10月25日致普实克函解读、1960年10月12日致巴金函解读,则可充分领略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部长的茅盾50年代在中外文化交流方面的开创之功。从最初引进印度电影、与捷克斯洛伐克汉学家的交谊,到为中国与波兰之间的文学交流殚精竭虑,其身体力行,感人至深。
在该书的许多解读文章中,我们都会发现一个不争的事实:著者常会纠正一些学术界的错误之处,或来自茅盾的《我走过的道路》,或来自研究者的以讹传讹。著者秉笔直书,同茅盾一样喜欢在书信解读中讨论问题,求真求实,以摆事实讲道理见长。如1977年9月6日致臧克家函解读。1977年,茅盾学习《毛泽东选集》第五卷而填写一阕《满江红》,向老友笑言“内行见了是要笑掉牙齿的”。北塔坦言:“笔者以为,不仅是他的自谦,还是他的自明。”“这首词还有一个大缺陷是:模式化的思维、标语式的文句太多,即便是那些象征性语句其实也是当时革命话语中的陈词滥调。”
该书也出现了几处明显的错误,应该是著者的笔误或出版社排版的失误。第23 页云:“从1889年(严格说起来是1888年)开始到1992年,是萧伯纳的过渡期,或者说戏剧创作的准备期……1992年他始作戏剧……”这里的“1992年”应为“1892年”,萧伯纳是年发表《鳏夫的房屋》剧本。此外,作为一部研究著作,本书的引文不少都未注明出处,有的虽然注明出处,但欠规范。如只有文章篇名,却无具体刊名刊期;或有书名、出版社,却无出版年份和具体页码。除了一处页下注,全书注释均为文中夹注,不少页码夹注较多,或多或少影响了阅读的顺畅。然而瑕不掩瑜,还是钟桂松说得好:“无论是以问题为导向的研究,还是纠错、补充、求索,还是延伸研究,北塔都深入书信内部的字里行间,坚持客观公正,站在历史现场,引导介绍茅盾当年书信的来龙去脉、人事往事,把本来枯燥乏味的书信研究,写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信言亦美,美言亦信’。北塔用茅盾二十多封信构成的一部茅盾书信研究著作,拉长了茅盾研究的宽度,创新了茅盾研究的思路,相信在将来的茅盾研究史上,是要记录这部书的贡献的。”
周立民的《巴金书信中的历史枝叶》,乃作家之书兼学者之书。笔者总觉得著者“作家”的才华似乎盖过了“学者”的名头。全书的整体风格,大多是《金色的阳光照耀着“新北京”——从黄裳致巴金、萧珊一封信说起》之类的“絮语”。思路活跃、洋洋洒洒是其优点与长处,“说起”——但说开去,随意而谈,这种“随笔体”有时难免扯得稍远而游离主题,结构略显松散,则是其缺点与不足。该书共15 篇,著者说“其中6 篇,来自海豚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简边絮语》一书(本书的小引和后记[一]即是原书序跋)”,旧稿占了全书40%,新稿9 篇,既包括含有“巴金书信”为主要内容的文章,又收录有一些并非“巴金书信”为主要内容的文章。
必须肯定的是,其中《巴金与法斯特事件——从巴金给李济生的信说起》一文,虽是以一封信为由头,但非常吻合全书主题。它没有仅仅停留在私人书信的文本层面的释读上,而是深入到知识分子的生活状态和历史情境中,走进作家丰富的精神世界,考察其思想变化,从而透视出“巴金书信中的历史枝叶”,凸显书信研究的生动魅力。
此外,书中有关冰心与巴金的书信读札、黄裳书信中的巴金勾勒以及巴金致侄子李致的书信阐述,涉及大量的私人通信。前者可以充分领略冰心与巴金“金坚玉洁的友情”以及“五四”精神气质的声气相通;中者探秘《随想录》创作的真意价值,让人看到更多历史的真实内幕细节;后者通过解读巴金致李致的信,探究1972年至1992年之间巴金思想和创作的出发点,能帮助读者更好地走进一个“普通的老实人”的心灵世界。只是其中涉及巴金致萧乾的信、巴金致曹禺的信,藏头露尾,一鳞一爪,让人深感不过瘾。如能单独增加“巴金致萧乾”“巴金致曹禺”两章,聆听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弥足珍贵的心灵对话,扩大深入解读“历史枝叶”的空间当更好。
应该说,李斌作郭沫若研究,北塔作茅盾研究,周立民作巴金研究,真可谓“近水楼台”,适得其人。他们仨,分别在郭沫若纪念馆、茅盾故居纪念馆、巴金故居工作,能充分感受信主(传主)“如在”的气息,比旁人有着更多的接触信主有关资料的机会。这也说明优秀的传记研究者与传主之间有着某种天意缘分。
“思想的边界”丛书的价值意义,诚如斯日主编所指出的那样:“我们推出这套丛书,希望通过解读近现代思想家、作家的书信,再现书信背后的故事,聆听书信主人讲述各自生命中那些波澜壮阔或风平浪静、风卷云涌或云淡风轻的岁月,从而能够走近他们更加真实而完整的生命角色。”
2021年是鲁迅诞辰140 周年。北京鲁迅博物馆常务副馆长黄乔生编注《鲁迅家书》,这是著名鲁迅研究专家面向读者大众的一部精心建构之作。按照时间先后顺序,该书依次收录鲁迅致母亲鲁瑞信50 封,致弟弟周作人信19 封,致许广平信78 封,致周心梅、郦荔丞和阮善先三位亲戚的信各一封。读者从这样排列所形成的情感线索中,就能看出家庭、爱情和婚姻生活对鲁迅的重要性。“总体上说,给母亲的信,尊敬、沉稳、克制;给兄弟的信,显示中年时期与兄弟紧密合作的情义;对爱人则是绵密而又热情的倾诉。”以往由于种种原因,人们更多看到的是鲁迅金刚怒目的一面,渐成为一个面孔、一个供于神龛上的纸片或一个代名词。“阅读鲁迅的这些家书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鲁迅形象,或者说有助于我们在已经认识到的鲁迅的战士和文人形象之间寻找平衡”,有助于理解鲁迅丰富的内心世界和他所处的时代环境,亦有助于深入对鲁迅文学作品的理解阐释。
为了便于受众更好地了解鲁迅家书的写作背景及鲁迅与家人亲友之间的关系,黄乔生对家书作了较为详细精当的注释,共计669 条。其中致母亲98 条、致周作人158 条、致许广平401 条、致周心梅4 条、致郦荔丞5 条、致阮善先3 条。这些注释长短不一,参考了《鲁迅全集》和鲁迅亲友诸如许广平、周作人、王蕴如、周海婴、许寿裳、孙伏园、俞芳、许羡苏、川岛、冯雪峰等人的回忆录等资料,不少偏重家庭琐事,注重还原细节,以亲闻亲见亲历的视角和笔致,从烟、酒、病、衣、食、住、行与生活的城市、任教的大学,及至对母亲的恪尽孝道、对海婴的疼爱及不多的“体罚”,甚至于为侄儿们延医治病、取药、住院陪护,多次为侄女们交学费、赠送礼物等方方面面的细微处,呈现真实的家庭生活中的鲁迅及其周边氛围,还原给读者一个活生生的“烟火气”的“人间鲁迅”。
考虑到读者大众对鲁迅的生平不一定十分熟悉,而对鲁迅一生经历过的人与事所知更少,著者对家书中的一些人物及人物之间的关系作了必要的交代说明。比如涉及的人物介绍,除了家书的主角(家人亲属)之外,便有俞芳、许羡苏、宋紫佩、阮和森、许寿裳、范爱农、孙伏园、郭沫若、田汉、高长虹、齐寿山、章锡琛、陈源、林语堂、沈兼士、顾颉刚、梅兰芳、陈仪等一大批鲁迅同时代之人,还有家书中涉及到的古代人名、外国人名、官职、典故、风物、食品、报刊、社团、案件、事件、意象,等等。这些林林总总的注释简明扼要,对读者有切实的助益,为帮助他们读懂鲁迅家书,真正起到了很好的引导作用。
该书对《两地书》的注释富有创见,尤见功力。著者“尝试将许广平来信的一些内容引出,与鲁迅的信形成对话,或者将鲁迅和许广平对通信的修改情况做些介绍,让读者能看到书信发表前后的差异所在,多让读者了解原信面貌”。其中“家书”与1932年出版的《两地书》之种种不同,著者作了30 余处的说明。鲁迅与许广平十年携手共艰危,相濡以沫,其婚恋生活无疑是“家书”最为精彩、最有新意的篇章之一。注释从鲁迅给许广平的第一封信谈起,从起初“广平兄”—“鲁迅”的称呼署名,渐次到“广平兄”—“迅”、“小刺猬”—“白象”、“小刺猬”—“你的小白象”、“乖姑”—“迅”,还有信中“害马”“害群之马”“广平少爷”“嫩棣棣”的戏称,夫妻间的幸福欢乐,彼此的关爱、体贴、温存、戏谑,对时局看法不同的批评和劝说,都呈现出一个真正的、生活的、立体化的“鲁迅”。于是,春之和煦与秋之峻烈并存,似水柔情与慷慨悲歌同在,现实斗争中萌发的爱之花更加绚丽夺目。略感不足的是,全书没有就未能收录鲁迅致弟弟周建人的信作任何说明。另外,引用鲁迅亲友的回忆有的注明了出处,有的却未能说明出处。有“信趣”的读者可参看王得后《〈两地书〉研究》(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陈漱渝注释《鲁迅家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
陈焕仪的《不容青史尽成灰——马华文学里的马共传记书写》,是在其博士学位论文基础上完成的一部论著。作为马来西亚一位多才多艺的华裔女性,陈焕仪十分荣幸地获得中国政府提供的奖学金,师从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副会长、福建师范大学袁勇麟教授读博。众所周知,在1989年之前的马华文学中,马共还是一个禁忌的话题,自1989年《合艾和平协议》签订之后,马共却成了一个热门题材。自1990年以来,马共传记书写风起云涌,成为马华文学中的一道奇特景观。然而,相对于丰富的马共传记书写,对它的研究可谓贫乏或冷寂,仅有的少数研究亦主要是从历史的角度展开。陈焕仪知难而进,怀着“不容青史尽成灰”的历史紧迫感和社会责任感,不仅大量阅读马共题材小说,竭力搜集马共传记图书资料、马共题材影视片,加以整理辨析,还多方联络访谈相关人员,包括不愿具名的官员,以及前马共联络员等,获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这篇博士学位论文,从多个角度切入,对马共传记书写进行整体观照,较为全面地呈现了马华文学中马共传记书写的特点、地位及影响,充实并推动了马共传记文学研究往深广方面发展,受到答辩委员会成员的一致好评。诚如袁勇麟在“序言”中所提及:“论文创新之处在于首次较为全面讨论马共传记书写。这里的‘全面’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讨论的角度较为全面,前人一般只从史的角度进行讨论,本论文从传记的内容、特点、产生原因及其地位等多个角度进行了讨论;二是讨论的传记文本较为全面,本论文较为全面地收集整理了马共传记文本,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前人未曾研究过的。”无疑拓展了新的学术空间。
《不容青史尽成灰——马华文学里的马共传记书写》除“绪论”概述马来西亚的传记写作和马共传记写作研究现状、本论文的选题及研究方式外,主要内容包括:“第一章 视角的本质是对资讯的限制——马共传记写作的视角”“第二章 以质朴的文字献给亲爱的党——历史如何改装?”“第三章 历史事件是故事的因素——马共传记书写与相同题材的书写/作品的比较”“第四章 结语:时代留给他们的最大遗产——马共传记书写在马华文学中的地位”等。著者针对马共传记书写研究所存在的三大问题——“从整体上对马共传记书写进行研究从缺”“与相同题材、不同媒介的书写/作品的比较研究从缺”“对马共传记书写的影响研究从缺”,进行有力的反拨与矫正。著者采用多视角透视,涉及历史学、社会学、语言学、文学、性别研究、比较研究等,其方法多是历史的、社会的、文化的、文学的分析,注重在比较中揭示马共传记的思想个性和艺术特征,给人以较厚重扎实之感。如第一章在阐述前马共领导人不同作者的传记书写时,陈焕仪指出:“虽然都是身为马共领导,但是每位作者注重的部分不一样。作者的文笔和文学修养在此可以相互比较。”并举例说:“应敏钦写杜龙山的文字比起其他篇章,显得感情更真挚和贴切人性。”“应敏钦写她第一个人生伴侣时,由于感受深刻、文字直白,也让人激愤。”而李明的传记,“文字显得浅显而仓促,语气充满辩护意味”,背后却有很多史料支撑。阿都拉·西·迪的回忆录,则可让读者能够更加深入地了解到当时马共的活动情况。此外,著者还将不同出版社出版的马共传记,与二十一世纪出版社的前马共领导人回忆录系列著述相比较,总结出某些题材上的差异。比如“巾帼不让须眉”的马共女性传记,有些更多把焦点放在衣食住行等生活琐事上,有些则更注重宣传与解释。著者通过对《生命如河流——新、马、泰十六位女性的生命故事》的剖析表明,在面对国家命运、生死存亡之际,女性同样也能拥有自己的理想憧憬和奋斗目标。马共女性与男性有着不同的视角和关注点,她们既有投身革命的义无反顾、坚韧不拔,又有儿女情长、巨大的生理压力以及孕育堕胎风险等。而这些普通女性的生命故事,虽是被遮蔽了的历史,却是马来西亚不可或缺的国族史的一部分。
如果说该书第一章还侧重在历史的、社会的、文化的分析的话,那么在接下来的第二章里则侧重在文学的阐释,分别谈了“现实之记:马共传记文学的纪实性”“语言之素:马共传记文学的文学性”,力求从两大层面探讨马共传记文学的艺术世界。第三章则具有开阔的学术视野,从“他人的记载:跟官方、执行者(警方)、媒体记载的比较”“我方的创作:跟马共书写的‘马共书写’比较”“他人的记忆:136 部队成员与马共关于抗日纪实书写比较”“他人的想象:跟非马共作家的马共题材小说比较”“他人的眼光:跟马共题材影视作品的比较”五个层面分别进行比较研究,充满着辩证的睿智。虽说这部分内容略嫌琐碎、庞杂,但在多角度的阐释中,梳理并还原真实的历史,为读者构建了一个更完整、饱满、立体的马共书写史(包括马共传记书写简史),其中马共传记独特的质素包括语言、文学形象乃至于复杂的成分与不足等,都给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象。第四章“结语”着重探讨了马共传记书写在马华文学中的地位,其重要性既在于填补历史的缝隙、发掘被遮蔽的历史,又在于凝视历史的真实、再现马来西亚错综复杂的大历史。马共传记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著者指出:“马共传记文学是属于马华文学的,虽然它的内容有关政治和斗争,文字更为激进和辩解,但比起其他种类的文学,它更朴实无华,森林之气或山野之气更浓烈,但这也同时就是它的魅力和影响力,研究者不能要求马共传记文学诉诸艺术之美。从这些作品中,读者可以看到一个时代。马共传记文学在马来西亚文学史上的历史地位不容抹杀,因为它对后世——无论是研究文学还是历史都有重要的参考价值。”这种结论见解公允,厚重有力,渗透着研究者强烈的审美意识和独特的艺术感受。
阿纳尔多·莫米利亚诺(1908—1987)的《古希腊传记的嬗变》,是继梁庆标选编《传记家的报复:新近西方传记研究译文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之后,值得重视的又一部西方传记研究译著。这部经典著作,收录了莫米利亚诺教授1968年4月在哈佛大学杰克逊古典学讲座的4 篇演讲:《当代的古典传记理论》《公元前5世纪的传记和自传?》《公元前4世纪》《从亚里士多德到罗马人》,加上原版的“导论”(《传记之模糊不清的地位》)及“结语”,新增补“附录”(《再思希腊传记》)。著者出身于一个在20世纪早期致力于传记写作的家庭,系西方20世纪古代史及古代史学史名家,荷兰皇家科学学院外籍院士,以古稀之年回归古典传记,将注意力集中到公元前5世纪希腊史学研究的复杂起源上探讨传记的诞生,认为“传记成为一种明确的观念并得到一个贴切的名词,则是在希腊化时代”。书中提供了“群体传记学”“纳米尔史学”“潜在的传记”“真正的、完全意义上的传记”“传记定义”“苏格拉底学派”“漫步学派”“追忆录”“普鲁塔克型传记”“苏维托尼乌斯型传记”等大量新概念、新观念、新材料,体现了著者卓绝的努力和勇于突破的创新精神。“书中区分了三种类型的传记:公元前五世纪的‘真实’传记、公元前四世纪的‘虚构’传记,以及希腊化时代‘虚实相间’的漫步学派传记。莫氏通过详尽而缜密的强大史料,考证塑造出‘公元前五世纪传记’的‘真实’形象,以此批判‘前四世纪传记’和‘漫步学派传记’的‘虚构成分’。”由此刷新了我们对西方传统传记经典与解释的认知。
如果说1968年的4 篇哈佛演讲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关于古希腊传记的初步但却基于独立思考的入门引论的话,那么1971年发表的《再思希腊传记》则来自莫氏的最新成果,意味着他对古希腊传记研究的进一步深化。他所要尝试解释的是:“为什么我不愿意承认希腊化时代的亚里士多德哲学对希腊传记有直接影响?”他认为:“把亚里士多德主义当成希腊化传记的前提,这既不必要也不充分。”而这一问题的答案,则始终基于莫氏对希腊化时代传记新的发展嬗变的深入考察。在此感谢著者的精研思考和译者的精彩译笔,给读者带来阅读的乐趣与满足。
杨正润主编的《现代传记研究》(第15、16 辑),共发表中英文论文39 篇,另有4 篇博士论文提要。佳作不断,亮点多多。
“名家访谈”专栏(英文),刊有陈文玉的《传记,传记小说,后现代传记小说——戴维·洛奇访谈》、马岳玲的《费尼莫·库柏的传记、生平与作品探究——韦恩·富兰克林教授访谈录》,别开生面。前者涉及传记小说,后者涉及《库柏传》等相关问题,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王宁的《超越历史与传记的真实:莎士比亚对中国当代作家的启示》,涉及“比较传记”。作者在反思中国莎学研究的基础上,谈论莎翁之于当今中国的潜在意义,阐述历史与传记的辩证关系,提出作品应该超越于传记的真实,颇具理论与实践意义。
“理论研究”成果突出。叶健的《“花岗岩与彩虹”之辩——莫洛亚与伍尔夫关于传记艺术的对话》,着重辨析两位传记家的理论差异,进而探讨了传记艺术的精髓所在。毛旭的《论政治家传主的人设——以〈希腊罗马名人传〉为例》,论析了普鲁塔克笔下三位政治家的“人设”问题,并质疑传记的真实可靠性。史建国的《论“阶段性传记”——以“长廊与背影”书系为例》,提出“阶段性传记”概念,颇有新意。作者认为这类传记既为高度个性化的传记提供了现实可能性,但同时也内蕴了传记特征被弱化的某种隐患。
“传记史研究”新意迭出。孙勇彬的《塞缪尔·约翰生的传主选择标准》、杨朝蕾的《六朝释家传记人物品鉴之主要特征》和吴岳聪的《脱凡入圣、由圣返凡——试论明代高僧见月读体的自传书写》,或探究约翰生选择传主的标准和实践,或聚焦僧传研究,都有不俗的表现。
“自传评论”引人注目。梁庆标的《“谁识当年真面貌”:自画像研究在西方》,唐玉清的《当代法国自传理论的挑战——莫迪亚诺的“想象自传”》,张慧芳的《在场回归:自传体文学批评的渊源、现状与可能》,张文茹的《性别中立:帕特里克·怀特自传中的性别观研究》,曹蕾的《论〈舞台生活四十年〉中的美德叙事》,黄育聪、陈淑芸的《自传文学、媒介记忆与文体跨界——以〈钦文自传〉为中心》,均视角新颖独特,评析客观公允,各有一定的理论高度。
“作品研究”深入探究思想/艺术价值。陈玲玲的《逆光侧影:芥川龙之介〈人物记〉中的大正文坛群像》,详细独到地揭示了芥川的片传具有日本审美意识“秘”所表现的阴翳暧昧的特点。贺秀明的《孤独与困惑——劳思源对早期美国南部华人的生命写作》(英文),从族裔身份和文化身份揭示出美国华裔第二代的生存困境。
“人物研究”刊文6 篇,有的文章与传记研究联系紧密,如朱洪祥的《作家还是思想家:康拉德传记研究》、王仁宝的《传主形象塑造与传记疑点辨析——路遥传记研究》、范晨的《蒋彝游记书写中的身份建构》;但有的文章则与“传记研究”关联不大,只能算是传记材料或曰历史资料。
此外,安丽娅谈论反传记电影的符号述真、徐萌略述西方漫画回忆录的两篇文章,借助符号学、漫画媒介视角来观照传记,带来一股清新之风。焦红乐、王宏波、宋娜、李贺4 人的传记研究博士论文提要的集中展示,亦给人以启迪。
注释:
[1]王成军:《论书信在传记文学中的作用及其运用策略》,《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 期。
[2]孙德喜:《书信与传记文学》,《荆楚理工学院学报》2013年第3 期。
[3][4]杨正润:《现代传记学》,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55 页,第361 页。
[5]斯日主编:《“思想的边界”丛书》(第1 辑),云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包括李斌:《郭沫若书信中的当代中国》、北塔:《“信”者“信史”也——茅盾书信研究》、周立民:《巴金书信中的历史枝叶》、逄金一:《书信里的文章大家》4 种。前3 种为“书信研究”,可归入传记研究;逄著应归入传记作品,类似张昌华:《他们给我写过信》、富晓春:《赵超构书信往事》一类。
[6][9]李斌:《郭沫若书信中的当代中国》,云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3 页,第166 页。
[7]商金林:《用史实还原一个真实的郭沫若——评李斌〈郭沫若书信中的当代中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2年第2 期。
[8]李斌:《对“非郭沫若”认识装置的反思》,《文艺理论与批评》2017年第5 期。
[10]郭沫若:《亚非作家团结反帝的历史使命》,《人民日报》1966年7月5日。
[11]桑逢康:《郭沫若人格》,河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96 页。
[12]《钟桂松评〈“信”者“信史”也——茅盾书信研究〉》,北塔:《“信”者“信史”也——茅盾书信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 页。
[13][14]北塔:《“信”者“信史”也——茅盾书信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0 页,第290 页。
[15]钟桂松:《书信的精彩在现场——读北塔〈“信”者“信史”也——茅盾书信研究〉》,《书城》2021年9月号。
[16]周立民:《巴金书信中的历史枝叶》,云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492 页。
[17]巴金:《给李济生的信(代跋)》,《巴金六十年文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855 页。
[18]斯日:《思想本无界——“思想的边界”丛书总序》,李斌:《郭沫若书信中的当代中国》,云南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1 页。
[19][20][21]黄乔生编注:《鲁迅家书》,大有书局2021年版,第7 页,第9 页,第12 页。
[22]袁勇麟:《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陈焕仪:《不容青史尽成灰——马华文学里的马共传记书写》,万卷楼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21年版,第5 页。
[23]陈焕仪:《不容青史尽成灰——马华文学里的马共传记书写》,万卷楼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21年版,第248 页。
[24][25][26][意]阿纳尔多·莫米利亚诺著,孙文栋译:《古希腊传记的嬗变》,华夏出版社2021年版,封底,第122 页,第137 页。
[27]杨正润主编:《现代传记研究》第15 辑,商务印书馆2021年版;杨正润主编:《现代传记研究》第16辑,商务印书馆202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