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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史诗《江格尔》的音乐特征

2022-10-27乌兰杰

中国音乐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江格尔科尔沁曲调

□乌兰杰

一、《江格尔》史诗曲调分类

从传统音乐分类方面来说,英雄史诗《江格尔》属于说唱音乐范畴。从历史上看,蒙古族史诗音乐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单曲体—联曲体—变曲体。《江格尔》史诗音乐的发展,基本上处于单曲体阶段,正在向联曲体、变曲体阶段过渡。从《江格尔》史诗音乐的曲调来看,大致划分四种类型:吟诵调、叙述调、专用调及变化调。汉族说唱音乐和戏曲音乐中,将专用曲调叫作曲牌,变化曲调则叫作板腔。我们不妨加以借鉴,将《江格尔》史诗音乐中的专用调称之为曲牌,变化调则称之为板腔。内容决定形式,《江格尔》史诗曲调形成四种类型,均受到史诗体裁和题材的影响和制约。

(一)吟诵调——单曲体史诗音乐

古老原始的单元情节史诗,一人一事,情节简单,通篇史诗只用一支曲调,贯穿始终,称之为吟诵调。吟诵调的特点是以一个乐句为基础,不断变化反复,形成不对称的大联句乐段体结构;篇幅庞大,节奏自由,同语言音调密切结合,无限反复,即兴性较强;采用呼麦唱法,音乐风格类似于蒙古族赞祝词,与萨满教音乐具有渊源关系。《江格尔》史诗音乐中,保留了一部分古老的吟诵调,显示出与单篇史诗音乐的内在联系。

(二)叙述调——多曲体史诗音乐

随着英雄史诗的发展进步,产生了短篇英雄史诗。人物增多,情节趋于复杂,一支吟诵调已不能满足表现内容的需要了。于是,出现了多种曲调,用以叙述不同的生活场景。叙述调的特点是结构短小,多为上下句构成的乐段体,也有少数四句构成的乐段;音调简朴,音域狭窄,环绕四五度音程进行,一般不超过八度;大量运用同音反复,具有鲜明的叙述性特点。刻画不同的人物形象,通过演唱者的表演来实现,从而出现专业化的江格尔奇(史诗艺人)。自弹自唱,多用托布秀尔、火不思等弹拨乐器伴奏,也已形成固定表演模式。

例1 江格尔曲调①博湖县文体广电局录制,2020年。

《江格尔曲调》(博湖县)是典型的叙述调:单乐句结构,10小节一气呵成,内部没有明显的段落划分。不对称的非方整性结构,充满向前发展的内在动力。音调发展方面,第一小节为引子,以第二小节为核心音调,原样反复六遍,构成曲调的主体部分。结尾处三小节则是商音(d)的同音反复,以此释放前面六次反复所积累的能量,造成强烈的稳定感。

(三)专用曲调——曲牌体史诗音乐

所谓专用曲调,就是专门用来表现特定的生活内容。换言之,《江格尔》史诗音乐除了叙述故事之外,还要歌颂和赞美。于是,便产生了《江格尔赞》《汗帐宫殿》等专用曲调。一般说来,这些曲调只用来歌颂江格尔,以及赞美江格尔的坐骑、宫殿等,而不作他用,具有相对固定的特点。难怪,《江格尔》(3)这部书中,将曲史诗调命名为《江格尔赞》和《江格尔曲调》两类,显然包含着区别叙述调和专用调的用意。

例2 江格尔赞②齐·艾仁才主编:《江格尔》(3)(托忒蒙文),新疆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082页。

通过《江格尔赞》谱例可以看出,专用曲调的基本特点是:其结构多为上下句乐段,相对稳定均衡,即兴性大大减弱。音域较宽,出现六度、七度和八度音程的跳进。同音反复数量减少,叙述性有所弱化,歌唱性大大增强。古代卫拉特蒙古部落的日常生活中,祭祀仪式占有重要地位。因此,《江格尔》史诗专用曲调中包括歌颂名山大川的曲调,诸如《阿勒泰山颂》等曲调。应该是祭祀阿勒泰山神的祭祀歌曲,表达蒙古人的自然崇拜观念。

例3 阿勒泰山颂①〔蒙古〕哲·朝劳整理汇编:《蒙古族英雄史诗》(蒙文),扎格尔、太平转写回鹘体蒙文,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32页。

从目前所掌握的资料看,《江格尔》史诗中常用的专用曲调有二十多首,包括各地的曲调变体,构成《江格尔》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专用曲调和叙述调相比,毕竟数量少,无法与叙述调相提并论。因此,《江格尔》史诗音乐的主体部分依然是叙述调,专用曲调只起到辅助作用。

(四)变化曲调——板腔体史诗音乐

所谓变化调指的是这样的情况:某些曲调具有特定的音乐形象,诸如欢快活泼、优美抒情、痛苦悲伤、庄严肃穆、慷慨激昂之类,形成母体曲调。史诗艺人根据内容的需要,灵活运用这些母题曲调,加以发展变化,表达人物的内心情感。于是,从母题曲调中衍生出一些新的曲调,构成变化曲调家族。如果说,叙述调的功能是讲述故事情节,专用曲调的功能是描绘特定生活场景,那么,变化曲调的基本功能,便是表达史诗主人公的内心情感,塑造鲜活的英雄形象。

《江格尔赞》(和静县),属于《江格尔》史诗的母题曲调之一。宫调式,上下句乐段体结构。第一句4小节,第二句6小节,扩张2小节。唱词为“啪咿啪”,形成《江格尔赞》曲调的共同标志,具有文化符号意义。不难发现,桑布演唱的《江格尔赞》(一)和《江格尔赞》(二),其曲调基本相同。显然,后者是从前者衍生出来的。《江格尔赞》(二)的第一句扩充了4小节,第二句扩充了2小节,变成了16小节。两支曲调结构不同,因而不属于同一支曲调的内部变化,而是两支各自独立的曲调,用来表现不同的生活内容。

例4 江格尔赞(一)②《江格尔》,和静县文体广电局录制,库尔勒,2021年。

例5 江格尔曲调(二)①《江格尔》,和静县文体广电局录制,库尔勒,2021年。

例6 江格尔曲调(三)②《江格尔》,焉耆县文体广电局录制,库尔勒,2021年。

《江格尔》史诗的叙述调和专用调,具有模式化、程式化、类型化特点,不擅长表达人物内心情感,塑造鲜活的人物形象。然而,随着史诗的发展进步,《江格尔》音乐中终于产生了板腔体曲调。从目前情况来看,《江格尔》史诗音乐中的板腔体曲调数量很少,尚处于萌芽状态。无论如何,《江格尔》史诗音乐已经从模式化、程式化、类型化走向抒情化、个性化、典型化;从草原部落的宏观世界走向主人公内心的微观世界。从音乐审美方面来说,不啻是一次质的飞跃,取得了历史性的进步。

(五)《江格尔》史诗音乐的音乐体式

《江格尔》史诗的音乐体式,以叙述调为主体,以专用调为核心,从叙述调(曲牌体)向变化调(板腔体)过渡的综合性音乐体式。我们知道,《江格尔》史诗是一部高度成熟的大型复合式串联史诗,人物众多,情节复杂,全面反映了卫拉特蒙古部落的古代生活,展现了一幅宏伟壮阔的草原生活画卷。对于这样一部史诗说来,音乐方面如同单篇史诗那样,只用一支曲调说唱是远远不够的。因此,《江格尔》史诗音乐产生了四种曲调:吟诵调、叙述调、专用调和变化调。四类曲调承担着叙事、状物、赞美、抒情功能,用来刻画人物,表现丰富的生活内容,圆满表达了《江格尔》史诗的基本内容。

从目前情况来看,《江格尔》的音乐体式和江格尔奇的表演模式之间,明显存在着矛盾。时至今日,江格尔奇们的表演只用一支曲调来演唱,中间并不更换曲调,从头唱到尾。诚然,《江格尔》史诗的四种曲调:吟诵调、叙述调、专用调、变化调,堪称丰富多彩,适合于表现大型史诗《江格尔》的内容,但却没有得到整合归纳,形成程式化、规范化、系统化的音乐体式。因此,上述四类曲调只是在不同地区流传、不同江格尔奇身上得到体现,没有被江格尔奇们所共同采用。

内容是艺术发展最活跃的因素,推动艺术形式向前发展。反之,艺术形式却往往落后于内容,一旦形成后便趋于稳定,不易产生变化。当新的内容产生发展后,便与旧形式产生矛盾。于是,新内容突破旧形式的束缚,产生新的艺术形式,达到内容和形式的统一,推动艺术不断进步。说唱音乐发展过程中出现变化曲调,这是普遍现象,带有一定的规律性。汉族说唱音乐和戏曲音乐是如此,蒙古族英雄史诗同样如此。且以科尔沁大型英雄史诗音乐为例,其实,科尔沁史诗音乐同卫拉特史诗《江格尔》一样,发展过程中产生了四种曲调:吟诵调—叙述调—固定调(曲牌)—变化调(板腔)。有意思的是,科尔沁史诗的表演模式也和《江格尔》一样,史诗艺人(蟒古思奇)只用一支曲调的演唱,从头到尾,贯穿始终。延至清朝末期,科尔沁史诗的音乐体式发生了变化:从以叙述调为主转变为以专用调(曲牌)为主。例如《开篇曲》《奔马调》《打仗调》《恶魔潜行》等。由此,终于完成了向曲牌体音乐体式的转变。

清朝末年,内蒙古东部地区产生了蒙语说书—“胡仁·乌力格尔”。音乐体式方面又有了新的发展。在原有专用曲调(曲牌)的基础上,产生了变化调(板腔)。例如《抒情调》《欢乐调》《悲调》《赞美调》等,用来表达人物的不同内心情感。至此,“胡仁·乌力格尔”的音乐体式迈入了板腔体阶段。胡尔奇突破了英雄史诗只用一支曲调演唱的局限性,将吟诵调、叙述调、专用调和变化调熔于一炉,根据故事情节的需加以灵活运用,真正做到了“有约束中才有自由,限制里方能大显身手”(歌德语)。从总体上看,《江格尔》史诗的音乐体式,与“胡仁·乌力格尔”、汉族说唱音乐遵循相同的艺术规律:从曲牌体逐渐发展到板腔体。《江格尔》史诗音乐尚处于初级阶段,只是没有达到程式化、标准化的地步罢了。

二、《江格尔》史诗音乐的形态特征

蒙古族史诗音乐历史悠久,形态简朴,风格古拙,与普通民歌明显不同。各地史诗均有其地方特色,同时也带有史诗音乐所固有的形态特征。除了笔者听写记谱的《江格尔曲调》之外,几位新疆蒙古族朋友还提供了一部分曲调,合计20多首曲调。

从调式分布情况来看,以徵调式为主(8首),宫调式次之(4首),商调式仅有2首,羽调式和角调式则一首都没有。

从结构方面来看,《江格尔》史诗曲调结构以两句乐段为主,四句乐段次之。同时还有五句、八句的大型乐段结构。最短的曲调为10小节,最长的曲调为41小节。有一首拍子的叙述调,竟长达90小节,换算成拍子,也有45小节。总的规律是《江格尔赞》曲调相对较短,叙述调和吟诵调则篇幅浩大,形成超大型结构。无论结构唱段,一律都是不对称的非方整性结构,尚未发现对称的方整性结构。结构分布情况如下:两句乐段—5首,三句乐段—1首,四句乐段—4首,五句乐段—1首,八句乐段—2首。

关于“三点式”节奏,需要做一些必要的说明:所谓“三点式”节奏,指的是歌曲终止式中的一种特殊节奏型:,多在萨满歌曲或史诗曲调中出现。柯达伊率先提出“三点式”节奏这一概念。他发现,匈牙利民歌终止式中存在着大量的节奏,遂命名为“三点式”节奏。柯达伊指出,“三点式”节奏是匈牙利民歌的主要东方特征之一。所谓东方特征,其实是指匈牙利民歌和古代匈奴音乐的渊源关系。其实,卫拉特史诗《江格尔》、科尔沁萨满歌曲、《笳吹乐章》的终止式中,同样存在着大量的“三点式”节奏型。从文化渊源上说,同样和匈奴音乐有关联。

诚然,卫拉特部落和科尔沁部落相距遥远,存在着诸多差别。然而,两个部落毕竟都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英雄史诗。共性寄予个性之中,相同的体裁和题材,相近的社会生活,必然导致《江格尔》史诗音乐和科尔沁萨满歌曲产生某些共同因素。通过前面的谱例可以看到,《江格尔》史诗曲调、科尔沁史诗和萨满曲调,及《笳吹乐章》,其最大的共同点恰恰是“三点式”节奏型。例如,《江格尔赞》的“三点式”节奏唱的是“啪咿,啪咿”,科尔沁史诗《开篇曲》“三点式”节奏唱的则是“嗬咿,嗬咿”,两者完全相同,如出一辙。有趣的是,北元时期的宫廷歌曲《笳吹乐章》,终止式中居然也有“三点式”节奏型,其艺术生命力是何等顽强!

英雄史诗和萨满歌曲中的“三点式”节奏型,起源于远古氏族部落时代的集体舞蹈。每当全体部落成员集体舞蹈时,通过的节奏求得步伐的统一。后来,“三点式”节奏型便形成一种音乐风格和文化符号,保留在蒙古族史诗曲调和萨满歌曲的终止式中。时至今日,萨满歌曲和史诗曲调已成为遥远的历史回响。然而,“三点式”节奏并没有消失,而是活在蒙古族传统音乐中。

三、历史文化坐标:《江格尔》史诗音乐的比较音乐学意义

卫拉特蒙古部落的英雄史诗《江格尔》,犹如一条草原上流淌的河流,千回百转,容纳了诸多支流,汇聚成浩瀚的水系,滋养着草原生态的绿色生命。同样,《江格尔》史诗音乐发展过程中,兼容吸收了诸多民间音乐体裁,形成特殊的音乐文化体系。因此,《江格尔曲调》堪称是特殊的文化坐标,从比较音乐学的视角出发,追溯《江格尔曲调》与其他民间音乐的内在联系,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一)《江格尔曲调》——科尔沁史诗曲调

蒙古族英雄史诗音乐遗产中,科尔沁史诗音乐是重要流派之一。有趣的是,《江格尔》史诗中的一些曲调,居然同科尔沁史诗曲调十分相似。例如,和布克赛尔地区的一首《江格尔赞》,与科尔沁史诗《开篇曲》较为接近。其结构基本相同,均为上下句乐段体,且带有引子和尾声。核心音调和节奏也比较相似。两者属于同类曲调,显示出共同的形态特征和时代风格。

例7 江格尔赞①齐·艾仁才主编:《江格尔》(3)(托忒蒙文),第2073页。

例8 开篇曲②乌兰杰采风笔记(1963年),唱词大意:长生蓝天天窗般大的时候,嗨嗨嗨!茫茫草原车轮般大的时候,嗨嗨嗨!金色太阳星星般大的时候,嗨嗨嗨!浩浩大海湖泊般大的时候,嗨嗨嗨!

(二)《江格尔曲调》——科尔沁萨满教音乐

科尔沁萨满教歌曲中,保留着许多古老的吟诵调和叙述调。例如,《达木京却京》是一首祭祀歌曲,其音乐形态和风格与《江格尔赞》(精河县)十分相似。

《达木京却京》的结尾处转调了,《江格尔赞》没有转调,两者有所不同。但从总体上看,两支曲调的结构相同,上行音调和十六分音符节奏也很相似,展现出共同风格,给人以似曾相似之感。

例9 江格尔曲调①齐·艾仁才主编:《江格尔》(3)(托忒蒙文),第2087页。

从历史上看,《江格尔》史诗产生的时代,卫拉特蒙古部落和科尔沁蒙古部落一样,均信奉原始萨满教。两个蒙古部落虽然相距遥远,但由于宗教信仰和生活方式相同,必然产生相同的审美理念。因此,《江格尔曲调》和《达木京却京》具有共同风格,并非出于偶然,而是合乎规律的音乐现象。

例10 达木京却京②白翠英等:《科尔沁博艺术初探》,哲理木盟文化处编(内部资料),1986年,第172页。

(三)《江格尔赞》——内蒙古察哈尔民歌

乾隆年间,内蒙古察哈尔蒙古部落奉命西迁,驻牧于新疆博州一带,已经有250多年了。察哈尔部落和卫拉特部落,虽然地理上相距遥远,但音乐文化方面却贴得很近,两地流行着共同的民歌曲调。例如,贾·欧图演唱所谓一首《江格尔赞》,与内蒙古察哈尔民歌《紫檀树》十分相似,两者其实是同一首曲调的不同变体。由此可知,《江格尔》史诗音乐的来源是多方面的,既包括萨满曲调,也包括民歌曲调,以及来自内蒙古的民歌曲调,可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例11 江格尔赞①齐·艾仁才主编:《江格尔》(3)(托忒蒙文),第2089页。

例12 紫檀树②东日娜:《同源分流:蒙古族察哈尔部民歌研究》,中国音乐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14年,第157页。

(四)《江格尔曲调》——《笳吹乐章》歌曲

1635年,蒙古北元政权灭亡,林丹汗的宫廷音乐被清军虏获。后来,清朝将其纳入自己的宫廷音乐,称之为《蒙古乐曲》。所谓《蒙古乐曲》是由两个部分构成的:一是《笳吹乐章》,包括65首歌曲。二是《番部合奏》,包括38首器乐曲,在清朝宫廷宴会和祭祀仪式上表演。《笳吹乐章》的历史十分悠久,有的歌曲是元代宫廷音乐的孑遗,有些乐曲甚至可以追溯到成吉思汗时代。

《笳吹乐章》属于呼麦歌曲范畴,故称之为“笳吹”,具有鲜明的呼麦歌曲特点。诸如,歌曲结构庞大,往往以一个乐句为基础,不断加以变化反复,洋洋洒洒,构成超大型结构。又如,多用徵调式和宫调式,几乎没有羽调式。节奏则以、拍子为主,很少见到拍子。曲调中大量运用四度音程和五度音程,以及调式骨干音上的同音反复。庄严肃穆,古朴苍劲,具有浓厚的宫廷音乐风格。

例13 江格尔曲调①齐·艾仁才主编:《江格尔》(3)(托忒蒙文),第2084页。

《江格尔曲调》中的几首吟诵调,其音乐形态与《笳吹乐章》歌曲十分相似:超大型结构,多用徵调式和宫调式,节奏以、拍子为主,以及大量运用同音反复等。例如,《四贤士》是《笳吹乐章》中有一首歌曲,音乐形态和音乐风格方面,同《江格尔曲调》(尼克勒县)十分相似,甚至连音调都非常接近。如果不加以说明的话,人们甚至会产生误解,以为他们是属于同一时代的歌曲。

例14 四贤士②[清]纪昀总纂:《律吕正义后编》卷四十七,文渊阁四库全书,商务印书馆,第3079页。

(五)《江格尔曲调》——科尔沁民歌——图瓦民歌

满达来是新疆博州和静县人,著名江格尔奇,自治区级江格尔传承人。他演唱的一首《江格尔曲调》,宫调式,拍子,音调简洁,风格古朴,显得与众不同。更为重要的是,《江格尔曲调》与一首科尔沁民歌《瑜伽喇嘛》十分相似。音乐形态方面,两支曲调都是宫调式,分别为拍子和拍子,节奏类型相同。音调方面,两者均以三度级进音程为核心音调,加以贯穿发展,手法基本相同。音乐风格方面,两支曲调均古朴苍劲,神秘幽远,必然存在着内在联系。比较音乐学方面具有重要价值。结构方面,《瑜伽喇嘛》结构庞大,《江格尔曲调》则结构比较短小,应该是产生年代更早。满达来演唱的这首《江格尔曲调》,在比较音乐学方面具有重要意义。

例15 江格尔曲调①满都来提供录音资料,谨表谢意。

例16 瑜伽喇嘛②乌兰杰主编:《扎赉特民歌》,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181页。

值得注意的是,《江格尔曲调》竟然和图瓦共和国的一首歌曲的曲调十分相似。娜杰日达·库拉尔是图瓦共和国著名女呼麦歌唱家。《叶尼塞河—母亲河》是她演唱的一首呼麦歌曲。前面所列举的谱例,为该歌曲的主题(节选)。通过比较可以发现,两支曲调都是宫调式,拍子,主音上的三度音程为核心音调,加以贯穿发展,确实存在着渊源关系。

例17 叶尼塞河——母亲河①巴图欧其尔提供资料,谨表谢意。

新疆和静县的《江格尔曲调》,与科尔沁民歌瑜伽喇嘛相似,原因不难理解。博州和静县境内生活的蒙古人,属于和硕特部落,历史上属于科尔沁部落系统。两个科尔沁部落明代即已东西分离,各自发展。但文化血脉却难以割舍,同源分流到如今,堪称音乐史上的奇迹!至于图瓦共和国,与新疆蒙古族的关系更加密切。传统音乐中均有呼麦、胡笳、托布秀尔,共同因素甚多,产生同宗民歌曲调,应该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结语

《江格尔》是蒙古族三大英雄史诗之一,也是我国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时至今日,新疆蒙古族聚居地区依旧流传着《江格尔》史诗。“江格尔奇”们弹奏着托布秀尔,演唱着英雄江格尔的传奇故事,保持着永恒的艺术魅力。《江格尔》是综合性艺术,其传播和传承都是通过音乐来实现的。英雄史诗是综合性艺术,音乐则是《江格尔》的翅膀。如果没有优美动听的曲调,没有史诗艺人—江格尔奇的成功演唱,《江格尔》的广泛传播是几乎不可能的。因此,对于《江格尔》这门学问而言,研究其史诗音乐,无疑是一项重要任务。

1.《江格尔》音乐是历史发展的产物

社会形态—史诗形态—音乐形态,似乎是三条平行线,互不交叉重叠。

然而,随着不断延伸和起伏,必然会产生交叉重叠。犹如南美洲秘鲁沙漠上的纳斯卡线巨型图案一样,高空中才能看清它的庐山真面目。我们把三条平行线颠倒过来:音乐形态—史诗形态—社会形态,便会发现三条平行线的交叉点,恰恰出现在音乐形态上面。

我们现在听到的吟诵调,其实是《江格尔》史诗发展早期阶段的产物。犹如一位草原勇士,珍藏着自己少年时代的照片一样。吟诵调的主要来源,应该是萨满教祝词和赞词,几乎不必经过改编,可以直接运用到《江格尔》史诗叙述调中去。至于《江格尔》史诗音乐中的固定曲牌,则是《江格尔》史诗成熟时期的产物。从音乐形态方面来看,固定曲牌和吟诵调并无直接传承关系。时至今日,找不到任何一支《江格尔》固定曲牌是从吟诵调演变过来的。

难道,《江格尔》叙述调和萨满教音乐没有关系吗?当然不是。其实,固定曲牌另有其音乐来源,那便是萨满教祭祀歌曲和舞曲。《江格尔赞》的本质是赞美和歌颂英雄江格尔,其审美特征与萨满教祭祀歌曲基本相同。另一重要特点是,萨满教祭祀歌曲有其献祭的神明对象。《江格尔赞》也一样,歌颂和赞美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圣主江格尔!难怪,《江格尔赞》中的一些曲调,其音乐形态和风格与萨满教祭祀歌曲十分相似,看来不是偶然的。当然,《江格尔赞》曲调和《笳吹乐章》存在着共同之处,其道理也是相同的。《江格尔赞》歌颂的是史诗中的可汗,《笳吹乐章》歌颂的则是现实生活中真实的皇帝,审美理念上是相通的。

卫拉特部落《江格尔》史诗,犹如一条时光隧道。从纵向方面来看,古老曲调的踪迹可以追溯到蒙古部落、成吉思汗时代、元朝、北元,以及清朝,上下贯通一千多年。从横向方面来看,《江格尔》史诗犹如一条文化纽带,漫漫数千里,将我国西部的新疆、中部的锡林郭勒、东部的科尔沁地区连接在一起。从音乐体裁方面来看,《江格尔》史诗堪称是一座民族音乐的博物馆,容纳了民间音乐、宗教音乐和宫廷音乐,为后人提供了无尽的启迪和遐思。

2.《江格尔》史诗音乐是民族文化融合的结晶

《江格尔》史诗内容丰富、博大精深、气象万千,展现了卫拉特蒙古部落宏伟壮阔的草原生活画卷。至于《江格尔》史诗音乐,同样也是内容丰富、博大精深、气象万千,完美表达了《江格尔》史诗的内容,塑造了江格尔的英雄形象。通过比较研究证明,《江格尔》史诗音乐是一个开放型体系。除了卫拉特部落音乐之外,还吸收借鉴了其他蒙古部落—土尔扈特、察哈尔、科尔沁、喀尔喀等蒙古部落的音乐。从音乐体裁方面来看,《江格尔》史诗音乐涵盖了萨满教祭祀歌曲、部落集体歌舞、科尔沁史诗曲调,以及察哈尔民歌等。

“美己之美,美美与共”,《江格尔》史诗音乐发展繁荣的历史证明:大凡优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绝不可能是封闭保守的,必然是社会进步,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产物。至于《江格尔》史诗音乐和汉族音乐的关系,目前因缺少相关资料,难以作出明确结论。然而,从宏观角度来看,《江格尔》史诗音乐和汉族音乐,确实具有诸多共同点:两者都是五声音阶调式体系,属于“亚洲—中国”调式体系。曲调结构、节奏等方面,也有许多共同点。

从说唱音乐本身情况来看,汉族说唱和戏曲音乐体式:曲牌体和板腔体相结合,且已经达到高度成熟的地步。无独有偶,《江格尔》史诗的历史发展道路,其实和汉族说唱、戏曲音乐一样,从单曲体走向多曲体;从吟诵调走向叙述调,从曲牌体走向板腔体,均遵循着相同的艺术规律。

附言:2011年和2016年,笔者曾两次前往新疆,深入蒙古族聚居地区进行采风。期间采访过几位史诗艺人—江格尔奇,现场聆听演唱《江格尔》史诗,内心受到强烈震撼!基于上述机缘,遂动笔撰写了这篇论文。“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对于笔者而言,《江格尔》史诗音乐是新的学术领域,且资料积累不够充分,自知难度很大。然而,一位朋友向我笔者询关于《江格尔》史诗音乐的相关情况,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写了这篇论文。好在有几位新疆蒙古族朋友大力帮助,为笔者提供《江格尔》音乐资料,介绍史诗艺人的相关情况。他们当中有:伊登扎夫、岱日曼、苏和、才仁加甫,还有内蒙古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的东日娜女士。说实话,如果没有他们的大力支持,笔者是断乎写不出这篇论文的。在此,我特向他们表示诚挚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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