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组诗)
2022-10-27科夫
□科夫
故乡也只是一个中转站
前往故乡的途中
一座五脏俱全的小镇
嵌在山河缠绕的腹地
我偶尔在此中转,就餐,购物
重复探寻亲友的预备功课
更多时候,仅仅是路过
像时光毫无知觉地穿过
中年以后凌乱的身体
继续向前,从一个个驿站
前往一个更陈旧的居所
血肉般的事物,站成道旁草木
亲切,却可有可无
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渐渐恍惚
迫近风景如画的故乡
看上去,也只是风烛残年的中转站
松 树
松树越来越频繁地光顾老屋
沟壑纵横的皮肤
粘着无数灰白的日子,抱住它
我忍不住叫一声“父亲!”
鳞片深处,溢出胶状的水源
“人活一张皮”的家训,斫成松木材
灶膛里燃烧,映红了瘦小的脸
春天的风声或许仍然动听
针叶挺立,是一枚枚缝针不肯掉落
凝视它,我忍不住叫一声“母亲!”
树梢的应答亮出更多飞针走线
一阵阵刺痛,落满人间缝隙
一年年,为我缝补命中的破损
月亮从马尾松上升起
那么惊心,以致,母亲的食指
因眼花,真的又刺出了一滴血珠
过滨湖平原
五月,天空下的胸口荷尔蒙充盈
心甘情愿遭受绿色风暴的袭击
起伏的稻草嬉戏着水天一色
温柔的湖泽收藏了风云变幻
一只鹭鸟离开湖畔,发布荡漾的消息
我离开一栋小屋,沿道路寻找葳蕤的前程
却被一只瓢虫告知
必须把渺小当作教科书
如痴如醉地阅读,蘸着泥土的经络
一朵初恋的云,才能在天空胡思乱想
黄昏是一首佛乐
从山中捎来一座座寺庙
涂抹在万物的呼吸上,释放生死轮回
身体突然静默,群山渐成一只钟磬
草木任由观音度化
犹如轻捻我们心中的消瘦,和悄然的放弃
佛陀的大手握着天空
慢慢松开,像收起一把伞
收起潮音、翅膀和消亡
一排排的窗,一个个石窟
有人已成为佛像
有人却生出浓重的炊烟
蝼蚁的庄重,大过了农田
虫鸣渐起,接受星星的敬重
赶路的人,心头点亮忏悔的光
蜡梅花
一种化石的暖
烙上母亲生前的预言,会以冰雪为翅
打开转折的山口
下垂的姿势,显露艰难与不安
肤色擦过冬阳的底线
筋骨摔打得干练
像南方小个子男人的花式身手
顺着大寒的瘦枝一粒粒攀援
冰层底下的内力,使天空有了裂缝
洁白并不重要
洁白有时就是自欺欺人的掩饰
一枝独秀,足以将冰川掀翻在地
一粒轮回的哨音,听上去
更像是纪念碑前的誓词
小心吹开一场浩大的祭奠
初 夏
蓝色的桐花挡住了山路塌方的声音
乍暖还寒的风听从了白云的劝告
蝴蝶的翅膀顺着溪流卸下雪意
一个普救众生的消息传遍枝头、梯田
和索爱的山屋
当这些习以为常了,在自由的山野
我仿佛一个流浪汉,衣襟敞开
如你偶见,乡道挤满了风,我踏歌而行
在没有任何顾虑的时光里
把肮脏的棉絮和昨天扔进草丛,令其生根
每一片山野都成了小宫廷、殿堂和卧榻
每一片叶子都是嫔妃的妹妹
我一举成为神的小儿,攥足了射箭的肌肉
飞鸟、蝉以及水蛙的歌舞迎面而来
它们都携带使臣的香露
准备洒满农妇的竹篮
深夜:一幅画的至暗描绘
深夜失眠,临窗而立
一幅画在阒静中意外展开
天光迷蒙,洗出一层优雅的古意
最后一个羁旅者也离开了道路
偶过的一辆车匆如流星
划下更宽广的静
灯光轻轻涂抹,打出澄黄的底色
地面像盛着一碗浅浅的人间雨露
里面养着屋舍端庄,树木交错
半明半暗的构成,层次隐约
是停歇,是谦让,是放下,柔和地绵延
直到疲惫的沟壑,直到黑夜的最底部
深不可测处,竟藏着一个圣手
把至暗世界,深情描绘,他来自何方
在最幽密地,在贪婪和凶残的轸域
在狂躁者最幽冥的秉性里,或许
应该一直有一幅画,不为人知
由优雅的事物和删除原罪的道路构成
也许算不上惊艳
但散发淡淡的宁静的芬芳,很可能
还有一轮小月,被薄薄的云雾遮掩
正从东边仙女般飘向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