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与共生：网络文学与短视频产业联动的内在机制

陈海燕

(西华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39)

随着短视频的快速发展，网络文学的市场份额受到严重挑战。表层来看，短视频的崛起伴随着网络文学的节节败退，其用户被分流、使用时长被挤占、月活红利被瓜分。但从深层来看，网络文学与短视频之间的博弈既有生态位争夺又有合作之势，短视频扩张的重头领域正是文学阅读难以企及的下沉市场。二者的互动发展，将推动网络文学阅读市场进一步朝着精品化方向创新发展模式；而短视频也将借力网络文学IP，以微短剧为重要切入点，培育新的内涵。

一、生态位争夺：网络文学与短视频市场博弈的表层呈现

德国地理学家拉采尔在“生存空间”理论中“用生物类比的方式研究国家政治”，“认为强大的国家为了生存必须要有生长的空间”[1]。将其应用于互联网，不难发现，同属于网络娱乐类应用，网络文学和短视频的生长都需要一定的生存空间，短视频的迅速崛起必然挤压网络文学的生存空间。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等的数据，2018年以来，网络文学的增长都落后于短视频，以至于业界一致认为：“网络文学最大的竞争对手，是短视频。”[2]

(一)用户规模：短视频发展增速远超网络文学

2016年之后，网络文学用户规模的增长态势逐年放缓，用户已经趋于饱和。与之相对的，短视频自问世以来，用户规模增速始终高于网络文学，截至2021年6月，短视频用户规模大致是网络文学的两倍(图1-2)。特别是2020年3月前后，在新冠肺炎疫情的背景下，网络文学的用户规模增速仍然未能像大多数人预想的那样呈枯木逢春之势，其0.2%的增速与短视频高达19.4%的增速相比，呈现近100倍的量级差距(图1-2)。

图1 2018.12—2021.12网络文学用户规模及同比增幅

(1)根据第43、44、45、46、47、48、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的数据整理而成。针对这一现象，在主题为“短视频是否已经抢走了网文的受众？”(2)参见知乎问题“短视频是否已经抢走了网文的受众？”，2020年2月，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71510844。的论坛里，有网民提出：网络文学的诞生时间早于短视频，大多数网民早已经成为网络文学的用户，所以用户量增速趋缓是情理之中的。然而，根据增长率=增长量÷原总量的公式，面对比网络文学多出近两亿的原总量，短视频仍能保持远快于网络文学的用户规模增速，可以看出网络文学用户数增速的断崖式下降，并非用户基数足够多而没有余留用户可供吸引，而是网络文学的吸引力不如短视频。

图2 2018.6—2021.12短视频用户数及同比增幅(3)根据第42、43、44、45、46、47、48、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的数据整理而成。

(二)使用时长：网络文学的用户时间被短视频挤占

短视频的横空出世，抢占了网络文学用户的注意力。根据2018年以来的数据，短视频的使用时长占比在2018到2019年间大幅增加，与之相应的，是网络文学使用时长占比的相应减少，而其他各类互联网应用使用时长占比基本稳定，可见，网络文学的用户注意力和留存被短视频挤占(图3)。2019到2020年间，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为网络娱乐类应用提供发展契机的背景下，网络文学的使用时长占比仍然不可逆转地持续减少。

图3 2018—2020年各类互联网应用使用时长占比(4)根据第43、45、4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的数据整理而成。

(三)活跃用户：网络文学的月活红利被短视频瓜分

在中国互联网月活设备规模触顶11.9亿用户，人口红利天花板到来的情况下，短视频的月活跃用户规模仍能保持较平稳的增长，“头条系和快手系依然牢牢占据短视频行业的头部流量，其对应极速版着力深耕下沉市场，实现对市场流量的进一步挖掘”[3]。从各大应用新增月活跃用户数量来看，截至2020年12月，抖音极速版达到了11339万，同比增长176.4%，而2021年12月，则飞跃至20006万(图4)。而网络文学头部平台番茄免费小说(以下简称“番茄”)的月活跃用户量则由2019年的6162万下降至2020年的5121万(5)根据QuestMobile《2020中国移动互联网半年大报告》、QuestMobile《2020中国移动互联网年度大报告》整理得来。，掌阅已由2019年的逾7000万跌至2020年的5294万(6)根据QuestMobile《2021中国移动互联网年度大报告·下》《2021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的统计数据整理得来。。知乎大V跳舞表示，在抖音爆火之前，每晚的睡前读物是网文，如今却是不知不觉地刷着抖音直到天明，评论者纷纷表示赞同(7)信息源自用户评论，详见https://www.zhihu.com/answer/588790435。。

图4 2021年12月短视频行业TOP5月活跃用户量与同比增幅

(8)根据《2021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的统计数据整理得来。

二、产业联动：网络文学与短视频互动发展的深层机制

就数据而言，短视频在用户规模、使用时长、活跃用户等方面，都体现了对网络文学生态位的争夺。然而从深层次来看，短视频占领的是文学阅读难以普及的一部分下沉市场，作为网络文艺生态系统中的两类应用，网络文学和短视频越来越呈现合作博弈的双赢关系。在双方的头部平台正式展开跨界合作之前，记录各种生活的短视频就为长期宅家、埋头码字的网络写手们提供了透视现实百态的窗口。一些明星网络作家化身网红，入驻短视频平台，既带来了流量，又提升了作品的营销成效。短视频与网络文学的联姻，无疑将为短视频贡献除美食、萌宠、恶搞、模仿等之外新的内容类型，并且，从单一的文字形式到短视频切换，也使得网络文学更能适应当下的互联网文化及场景，短视频庞大的用户基础及算法推荐技术都会对网络文学作品“破圈”形成助力。

当下，网络文学与短视频头部平台展开互动合作的姿态，虽然这种互动还比较有限且存在不少问题，但已有的合作成果表明，网络文学与短视频的“牵手”是必要且切实可行的。比如通过孵化免费阅读产品的方式，短视频平台将更多原本仅限于网络文学的用户导向了自己的应用，同时也促进了网络文学用户市场的下沉。而通过与网络文学平台联合开发短剧的方式，短视频从根本上解决了创作者们最为担忧的内容匮乏和IP版权问题，短剧的VIP付费机制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短视频盈利能力不足的痼疾。

(一)内容供应与盈利脱困：短视频借助网络文学实现市场目标

1.短视频依赖网络文学提供海量IP资源

短视频一度面临侵犯版权、低俗流行、盲目模仿等问题，深层次原因是创意的匮乏，平台缺乏优质的原创内容。而网络文学有着规模庞大且不断增长的作家作品，它新鲜而充足的库存为与短视频的跨界融合提供了现实可能。“2020年，网络文学全年新增签约作品约200万部，全网作品累计约2800万部，全国文学网站日均更新字数超1.5亿，全年累计新增字数超过500亿。”[4]抖音联合番茄免费小说于2021年4月推出“抖音短剧新番计划”，为助力新番计划，番茄运营负责人戴一波表示，番茄将通过“版权开放，IP共创”的形式为抖音短剧创作者们开放优质IP供改编[5]。纵观平台提供的网文，题材涵盖了校园故事、恋爱甜宠、都市生活、悬疑推理等多种类型，将从根本上解决短视频发展最大的瓶颈：创意匮乏。基于这个原因，其他短视频平台也开始注重与网文的联合。快手与米读的合作始于2020年10月，截至2021年8月，根据米读小说改编的43部短剧已在快手上线，其中《河神的新娘》《权宠刁妃》《秦爷的小哑巴》等，都在平台上获得了过亿的播放量[6]。另一大短视频平台微视也与阅文集团、腾讯动漫等展开了密切合作。

此外，网络文学还为短视频贡献了新的内容类型。短视频的内容类型集中在剪辑类、美妆类、生活类、旅游类、才艺类、美食类等几个领域，著作权法的日益普及完善使剪辑类视频备受争议，美妆、萌宠、旅游等又多限于现实生活场景，难以激发受众更为生动的想象力，容易造成审美疲劳。网络文学类短视频则能带给观者更丰富的启迪，比如详细解说某部网络小说的短视频，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小说的主要人物和情节发展以讲故事的方式介绍给受众，讲述人风格各异的讲述也赋予了网络文学新的生命，创作前赴后继、生生不息，以作品为蓝本的短视频也就有了源源不断的创意资源。

2.短视频通过网络文学免费阅读产品引流

长期以来，网络文学形成了免费与付费两种阅读模式，以阅文集团为代表的付费模式所形成的商业变现曾极大地推动了网络文学的繁荣，但最近几年，背靠大量资本的投入，网络文学免费阅读再度迎来了抢占读者的契机，在月活跃用户量千万级以上的阅读类应用中，今日头条旗下的番茄已跃升至TOP1，在为读者提供免费阅读的同时，也把用户导向了短视频平台。趣头条孵化出米读小说、字节跳动推出番茄，这些免费阅读产品在一定程度上承担着为自家短视频平台导流的任务。

就直接盈利而言，免费阅读主要依靠广告投放，所标榜的“海量正版精品小说免费读”其实是在读者观看广告前提下的免费，即只有观看一定时长的广告之后才能免费解锁作品章节。在免费小说的上方、下方或某一节、章的结束，短视频的推广内容以广告的方式出现，用户点击之后，页面会自动跳转至某个短视频APP的下载页面。在米读极速版APP上，60秒的趣头条广告视频出现在小说每一章的结尾；在番茄应用上，每阅读完一章，页面下方会弹出看视频领金币的提示语，用户点击之后，会看到30秒的今日头条极速版广告。通过免费阅读的导流，短视频平台将更多原本仅限于网络文学的用户导向了自己的应用。

3.短视频享受网络文学作者明星效应红利

消费文化语境下，网络文学的商品化特征越来越明显，这一特征投射在创作主体上，表现为网络作者的明星效应。读者演进为粉丝，造就“粉丝经济”，“以‘粉丝’消费主体作为能动的接受者与生产者，通过大规模的市场化运作获得商品利润与社会效益的经济形态，包括情感经济、礼物经济与非正式经济类型”[7]。网络文学网站通过作者积分榜、总分榜、完结金榜等各种榜单，促进造星活动，而打赏、推荐票、霸王票等推荐机制，进一步推动了作者的“明星化”。“创作者的明星效应和消费者的粉丝效应一起，贡献了巨大的经济利润”[8]。

当网络作者的明星效应辐射到短视频平台，个人影响力和潜在的经济效益也随之迁移至短视频。唐家三少于2018年3月在抖音发布第一条短视频，截至2022年7月31日，该视频的点赞数高达1023万，其中署名Marvel的评论极有代表性：“铁粉，为了唐三下载抖音。”(9)信息源自抖音短视频作品《唐一二四五六七八九十都不是，我是唐三》的用户评论，详见https://v.douyin.com/RpMvTt5/。明星作者强大的个人号召力可见一斑。而网络作者化身“网红”，走进直播间，与观众谈文学，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短视频平台的泛娱乐化倾向，作者的创作经验也会给剧情类短视频内容创作者带来启示。更多的网络作者走向镜头，不仅有望提升作者的知名度，也将为短视频题材的扩展提供新的源泉。

4.短视频借道网络文学破解盈利困局

短视频平台的盈利收入主要来源于原生广告、电商变现和IP运作。短视频原生广告形式新颖、内容有趣，体现了品牌和内容的高度融合，如淘宝二楼的“一千零一夜”“夜操场”短视频系列广告就兼顾品牌营销和内容创作，深受媒体和用户喜爱，具有传统贴片广告难以比拟的优势。电商变现将粉丝经济和电商购物结合起来，以“所见即所得”为核心，构建场景化营销，激发用户碎片化的消费需求。原生广告和电商变现就根本而言，还是依靠与商家分成，模式单一，IP运作则为短视频开辟了一条更有生命力的商业路径。免费阅读的网文赋予短视频IP共创的权利，拓宽了短视频的变现空间。如在快手上，据米读原创小说《秦爷的小哑巴》改编的短剧开通了VIP付费渠道，截至2021年12月1日，仅1分钟的大结局番外篇就有7705个用户购买(10)数据源自快手短剧《秦爷的小哑巴》订阅页面，详见https://m-vision.ketang.kuaishou.com/detail/303970?fid=2665696459。，这对短视频平台实现新的盈利增长点提供了很好的典范。

(二)向下扩张与向外破圈：网络文学借道短视频开拓新兴市场

1.网络文学借力短视频布局下沉市场

2018年以来，短视频平台快速下沉至三、四、五线城市，市场的下沉也推动了网络文学用户的下沉，究其根本，是付费阅读与免费收看对受众吸引力的不同。网络文学的付费阅读机制虽然一度解决了文学难以变现的难题，但也被诟病为制约网文发展的桎梏。以起点中文网为例，当前普通用户购买作品VIP章节的价格是千字3分，以这一标准去全本订阅2021年10月起点男频畅销榜上完结作品TOP4：《大奉打更人》《诡秘之主》《万族之劫》《全球高武》，则分别需要花费172.87、194.21、389.29、399.23元(11)数据源自起点中文网的作品VIP订阅界面，详见https://m.qidian.com/。。这个价格使得很多读者望而却步。连尚免费读书CEO王小书明确指出：网络文学行业的付费模式至少将90%的用户赶走了，“用免费，才能充分激活在三四五线城市和广大乡镇农村的用户”[9]。数据显示：阅文集团在2018年减少了80万付费用户，而“字节跳动”的番茄、七猫小说，“趣头条”的米读小说，连尚免费读书等免费网文平台快速崛起，番茄小说一跃成为月活跃规模TOP1的网络文学应用[10]。此消彼长间，由短视频平台助推形成的第三次网络文学免费热潮扩大了IP的下沉用户群。黎杨全引用意大利学者蒂奇亚纳·泰拉诺瓦提出的“数字劳动”指出：“网友在各种APP上的点赞、评论、写作、视频制作、上传、转发，都是没有报酬的娱乐行为，却在无形中为资本创造了巨大价值。”[11]短视频将目光投向免费阅读，其目的正在于从网友的“数字劳动”中获利。而这些数字劳动的市场价值，正体现在迈克尔·波特所提出“价值链”的重要环节，即创造价值的系列动态过程[12]。无论网络文学如何“通俗”，而因年龄或阅读障碍等问题，也很难扩张到某些群体。在短视频兴起之前，这部分受众可能是电视剧或网剧的用户，而短视频的火爆，则为网络文学IP延伸了价值链，轻而易举地撬开了数量庞大的下沉市场。

2.网络文学借助短视频降低IP改编风险

短视频的繁荣，有利于解决网络文学IP改编投入高、风险大、周期长的开发难题。网络文学变现更多地来源于作品改编的版权收益，如阅文CEO程武提出“打造最有价值的IP生态链”的“大阅文”愿景[13]。但网络文学IP的延伸和拓展却非一帆风顺，点击率破亿的小说改编的作品不尽人意者屡见不鲜。如《斗破苍穹》剧版豆瓣评分只有5.4(12)数据源自豆瓣平台，详见https://m.douban.com/movie/subject/25857975/。，《择天记》推出了由日本AREA81株式会社、青钵芳信、马奈尔·法夫雷等“全明星护航”的大制作动画，预想的印有动漫形象的T恤、礼品、文具和玩偶等周边产品的销售计划却并未实现，面临着能否收回成本的尴尬[14]。

然而，顶级网文都难以逃脱的“IP改编陷阱”，却借助短视频的异军突起找到了一条可靠的项目评估路径：在内容立项期，利用短平快的短视频，结合AI技术，辅助平台进行项目评估、数据统筹，帮助平台对于IP的变现能力、市场反响、明星影响力等做出较为准确的流量预判，避免漫长开发周期之后才暴露出的市场误判。利用AI辅助，平台可以根据网络文学内容制作系列“短平快”的短视频，集中展现故事的脉络、冲突和精华，投放市场，借以了解受众的反馈，做出决策，从而降低IP改编盲目上马的商业风险。同时，剧情短片的上线也为影视成片提前做了预热，甚至能让影视剧未播先火。其实，短视频平台不仅可以为网络文学的影视化做市场评估，也可以为网络文学试水游戏、有声书、广播剧、手办、周边产品、主题公园等提供测评。以游戏为例，面对浩如烟海的网文作品，游戏公司如果单纯凭借流量判断网文IP是否有改编潜力，单一标准在很多情况下并不准确。借助AI，平台就能预先创作短视频投放市场，以模拟网络小说中的人物角色、热点桥段的简易游戏画面为题材，生产出篇幅短小的视频内容并投放市场，凭借短视频庞大的受众群体对网文IP的游戏化改编效果做出预判。

3.网络文学通过短视频获取创作素材和便利

短视频的兴起源于对市井日常生活的现实观照，多方位、立体化地还原了现实场景，带来更贴近现实、更接近生活的真实呈现，无疑为长期居于网络虚拟空间的作者打开了认识现实的无数窗口。相比幻想类题材，现实题材的创作更需要作者对现实生活进行细致的体察，唐家三少为了完成《隔河千里秦川知夏》，曾对京杭大运河做了大量的实地调研、考察[15]，而短视频平台海量的京杭大运河等相关内容也可以为作者提供借鉴。此外，短视频平台的崛起也为网络作家的创作提供了新鲜素材，比如晋江文学城中的《因为抖音，遇见你》《带着抖音古代游》等作品的故事展开、情节推动均与短视频有关，短视频自身成了网络作者的题材与场景。

4.网络文学借势短视频打破圈层隔阂

短视频平台陆续出现一些网络文学经典桥段的视频转化内容，这改变了网络文学单纯以文字传播信息的局限性，为受众呈现了更加丰富的元素。并且，从单一的文字形式到融合声音、图像以及音乐等为一体的短视频，也使得网络文学更能适应当下的互联网文化及场景，进而提高自身融入当下生活的广度和深度。短时频庞大的用户基础不仅有助于提高网络文学在社会生活中的关注度，形成热门话题，不断打通各个圈层，还可以提高网络文学信息传播的有效性。短视频兴起之前，网络文学在互联网上的传播和推广主要依靠文学网站、微博以及微信平台。而网站的用户不集中且活跃量低，微博的“意见领袖”机制使得多数话题的主导权由网络“大V”和公共知识精英掌握，信息的获取和传播看似完全敞开，实则隐形的遮蔽无时不有，“沉默的螺旋”无处不在，信息的传递受到阻碍是必然的。微信公众平台传播的优点在于精准有效，但基于“朋友圈”的传播逻辑也使之更加形成了一个小众化的圈子，根据微信平台的数据，近八成推文的阅读者来自微信朋友圈[16]。短视频这种依托大数据的新型网络传播载体问世，则大幅度提高了网络文学信息传播的效率，打破圈层，形成全民话题，实现“破圈”效应。

三、合作博弈：网络文学与短视频模式创新与内涵提升的思考

大多数互联网应用已经被卷入激烈残酷的市场竞争，如何在白热化竞争中“适者生存”，不仅考验着网络文学，也让不少短视频创作者如履薄冰。因此，网络文学与短视频的合作博弈格外引人关注，二者联手造就了2020年的“微短剧元年”横空出世。网络文学在付费阅读的机制下，逐渐形成了“玄幻当道”和“鸿篇巨制”两大特点，而依托短视频造就的 “书影联动”，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弥补“玄”“长”的弊端，并倒逼网络文学积极探索更有趣味的阅读形式。欲走通精品化的长远发展之路，网络文学应该尽可能地减少与短视频的生态位重叠，着力发展短视频难以冲击的领域。另一方面，同为内容创作平台，短视频当下面临的侵权纠纷、低俗违规视频、同质化内容等问题，网络文学20余年发展过程中探索出的运营经验可以为之提供借鉴。

(一)市场变局下的网络文学精品化发展策略

1.网络文学创作的现实转向与审美推进

放弃对底层读者的迎合，有助于网络文学现实品格的提升。2020年11月，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胡邦胜在杭州“全国网络文学理论研讨会”上就明确指出，中国网络文学内有用户规模饱和之忧，外有短视频冲击之患，现实题材成为网络文学转型升级的重要方向[17]。相较于内容更微小的短视频，网络文学在承担起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时代使命中，有着更大的发挥空间。“网络文学的兴盛，与社会进步、国家‘硬实力’和文化软实力的强健是同步并进又互为表征的”[18]。事实上，放弃对底层读者的迎合，意味着网络作者不再需要不断地降低阅读的门槛，以“俯就”姿态进行“媚俗化”创作来迎合流量。现在这一下沉市场已经被短视频所吸引，小说再“装神弄鬼”也难以吸引其回流，所以反而将有助于网络文学创作的“现实转向”，推动作者更好地回归自我、扎根生活、深入现实，朝着精品化、经典化的方向发展，不断提高作品反映时代精神的深度和广度。

免费阅读有助于推动网络文学扭转对超长篇的单一追求。超长篇是近10年来付费阅读造就的产物，相比之下，短视频的“短”意味着时间消费的低成本，以及视听符号的丰富庞大与快速更新，更能满足快节奏生活中用户碎片化浏览的习惯和需求。媒体融合给短小精悍的网文带来了机遇，短视频对于IP的需求使短篇网文风生水起。动辄上百万字的网文，随便点开一章，人物设定、情节走向、逻辑架构等都需要读者付出脑力劳动去理清。如《斗罗大陆》中武魂、魂环、魂骨、魂兽、魂力的等级设定等都是一路沿袭的，跳过其中任何一环都会产生阅读上的障碍。然而，刷任意一个短视频，即使不看创作者之前更新的内容，也能轻松快速地获取信息。因此，短视频近乎十倍于网络文学的月活跃用户量，启示网络文学缩小自己的体量以适应移动场景中的碎片化阅读。

短视频的方兴日盛，有助于推动网络文学回归文学本质，纠正野蛮生长带来的两大弊端：朝下兼容引发的低俗发展，付费阅读造成的篇幅冗长。正如何平所指出的：“吃惯了文学人口红利的网络文学在审美探底和规模见底的形势下，能不能转而向内深耕挖潜，去为汉语文学，至少汉语类型文学的审美疆域拓殖做能做的事。”[19]

短视频的崛起，将进一步促进网络文学的两极分化。相比网络文学，短视频在下沉市场更具有天然的形态优势，可以轻易吸引具有文字阅读障碍的老、幼受众，而这是网络文学无法企及的圈层。然而，部分被付费阅读培养出来的读者仍然是网文大神的忠实拥趸，因此，短视频的崛起有利于网络文学放弃对底层市场的直接扩张，回归通俗文学本质，部分作者将更加专注针对特定群体的精品化书写。如2021年4月11日开始连载的天蚕土豆新书《万相之王》，同时在数十家平台连载，虽然读者严重分散，但该书热度丝毫不差，在不到2个月的时间，便进入了百度风云榜TOP10。其他如会说话的肘子《夜的命名术》、辰东《深空彼岸》、唐家三少《重生唐三》等新作推出的热烈反响，都再次验证了头部作家的影响力。

2.网络文学产业的渠道拓展与竞争策略

(1)同维组合：借短视频平台拓展营销渠道

短视频在营销上的优势为网络文学提供了新的增长点。以快手为例，2021年3月，起点中文网开设“起点读书-点娘”快手账号，主要内容是对起点作家的采访。在快手搜索框输入网文作者，出现的用户有几百个。阅文白金作家叶非夜早在2020年3月就开设了快手账号，而在作者叶非夜账号下的推荐栏，大量第三方推文账号如芋头好香、叶绿素998等发布了有关叶非夜作品的推荐。然而，网络文学短视频营销的优势并不明显，在快手上，起点中文网官方账号下最新作品发布五天之后，点赞量仅为4，而其他官方或第三方推文账号的曝光量也并不乐观，预期中的拉新引流成效大打折扣。

基于上述问题，在网络文学作品短视频营销方面，文学网站可以通过在短视频平台上打造矩阵账号来实现引流目的。矩阵的搭建方式和内容呈现灵活多样，可以采用放射式，以母账号带动多个子账号，比如起点中文网、晋江文学城这一类知名度较高的网站，可以在母账号下分设像起点作家采访、起点玄幻排行榜、起点限免等子账号；也可以采用向心式，建立多个鲜明的人设账号，同时向主账号导流，这种类型适合飞卢中文网、17K小说网等品牌力稍弱的网站；还可以采用纵深式，对精准定位的受众进行全方位的内容覆盖，最大程度提升读者的忠诚度。

(2)异维重构：避开与短视频的生态位重叠

短视频和网络文学之间的竞争关系与自然生态系统相似。在自然生态系统中，具有相同习性的近亲物种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而不相关的生物可以在同一时间和空间活动。例如，不同的猴类通常生活在相距很远的地方，而猴类与狮子、老虎等却可以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活动，这是因为物种赖以生存的资源是有限的，“当不同的物种对有限环境资源的依赖存在着相似或相同的情形时，这种资源利用上的重叠将导致环境的负载压力增大，不同种群为了争取赖以生存的环境资源，将发生替代性竞争或排斥性竞争现象”[20]。

根据麦克卢汉所提出的热媒介与冷媒介的观点[21]，相对网络文学而言，短视频清晰度高而参与度低，因此需要调动的认知心理活动更少，更适合向下沉市场开拓。因此，同为视觉媒介，网络文学应该尽可能地减少与短视频在生态位上的重叠，充分发挥自己作为冷媒介包容性强的优势，转而开发新的感官领域，比如由视觉转向听觉、触觉等方面。就产业链而言，即不断完善、创新网络文学IP的价值链开发，深耕短视频所难以企及的群体和领域，造就长尾效应(13)长尾效应强调“个性化”和“小利润大市场”，通过细分市场来获取单笔很小但总量庞大的收益。。“网文IP价值链是描述网文生产、孵化、跨媒介改编和衍生开发等增值活动关系的模型，包括辅助增值和基础增值两部分。”[22]据调查，在网络视听应用中，网络音频的用户忠实度高达38.2%，仅次于短视频，而深度用户以36.6%的比例远高于短视频的25.4%[23]，其中蕴含着对网络文学的巨大需求。如喜马拉雅VIP畅销榜上的《一剑独尊》《最佳女婿》《一念永恒》，播放量分别高达36.4亿、27.1亿、22.6亿(14)喜马拉雅APP数据，统计日期2022-07-31。，纸质书销量和网站点击量也随之同步增长，网文IP价值链上多个付费节点被激活。番茄借助AI在“甜美少女音”“清亮青叔音”“开朗青年音”的基础上新增了首个明星音色“冯提莫少女音”，咪咕阅读推出的24bit至臻音质带来的沉浸听书新体验，都将成为网文变现的蓝海领域。2019年，起点读书研发出“上线配音”功能，力推UGC模式(用户生成内容)，读者选取小说中的片段进行配音并上传，借此与其他读者形成交流，有望在作品传播的基础上，同时推动“粉丝抱团”和粉丝共创。这些都是短视频所难以企及的领域。

调查显示，有声读物已经成为网络文学IP改编中最重要的类型。2021年网络文学作品改编为有声读物的数量占到了总改编数量的91%[24]，阅文、番茄、中文在线、点众科技等各大网站纷纷推出“有声战略”。

同时，短视频传播上的优势也倒逼网络文学积极探索出更有趣味的阅读形式。比如，市场上兴起了一些包括迷说、快点阅读、旁趣等在内的聊天式对话小说APP。这种对话式阅读产品的阅读方式区别于传统的网络文学，用户在聊天式界面中，点击屏幕就可以阅读下一句话，情节发展几乎完全依靠短快紧凑的人物对话推动，这种点读模式使网络文学创作几乎成了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交互游戏。此外，市场上还有互动文字游戏平台，如橙光、闪艺，这类产品主打用玩游戏的方式看小说，提供文字冒险游戏和制作工具。新的阅读形式的出现带来了更有趣味的阅读体验，也更能适应用户的碎片化、互动性阅读需求。

(二)内容匮乏与算法依赖困境下的短视频内涵提升对策

与传统的传播媒介如报纸、广播、电视等相比，短视频传播的渠道更多元，速度更快，范围更大，效率更高，传播效果比传统媒体更理想。用户在观看视频时，手指滑动便可轻松分享，这极大地满足了用户的社交和表达需求。且短视频平台以算法机制为核心竞争力，如抖音按热度层级分发流量，快手基于“基尼系数”对流量进行调控，实现了用户和内容创作者两大主体之间的有效交互[25]。这些优势增加了短视频的产品黏性和用户使用时长，使得短视频成为当前中国网络视听行业细分领域中占比最大、发展最快的媒体业态。然而，短视频在狂飙猛进的同时也面临着一些难以突破的困境。

2021年6月，腾讯副总裁孙忠怀对短视频“全是猪食”的诘责引发广泛争议[26]，这一攻击无疑切中了短视频的两个痛点：一是内容生态良莠并存，一些博取关注的低俗、恶趣味、低智短视频的传播潜移默化地影响用户的价值判断。二是算法推荐机制放大了短视频内容的同质化问题。面对这些问题，短视频平台的应对措施通常是加强监管，如下架违规视频、封禁违规账号等。但是，由于处罚力度有限以及违规成本过低，这些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其实，网络文学在初露锋芒时期，也曾经被三俗泛滥、快餐垃圾、时间杀手等标签贴了个严严实实，然而经过20余年的艰难探索，当下的网络文学已经承担起了“主流化”“精品化”“经典化”的任务，被寄予“中华文化海外传播”的厚望。当下，短视频在市场下沉、受众扩张上的红利已耗尽，“内容为王”无疑将是今后发展的方向。网络文学之于短视频的意义，除了为其提供源源不断的优质IP之外，还在于挖掘原创内容衍生价值方面的丰富经验。短视频的内容创意更多来源于原生态生活的多元化，很多短视频只是红极一时，而没有被发掘出应有的衍生价值。因此，短视频需要在生产更多优质原创内容的同时，进行原创内容的深加工。

短视频内容生产的未来路径，首先要强化主流价值的引领作用。能否有优质短视频内容的可持续输出，直接影响到我国的文化生态建设，短视频的泛娱乐化倾向不仅引发了对其价值观导向的质疑与考问，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内容生产的创造性。要鼓励反映时代精神、弘扬真善美以及传播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短视频内容的创作。其次要深耕垂直细分领域的内容生产。当前，受众对垂直细分领域的内容需求更为丰富多元，短视频在影视、美妆、情感、游戏、音乐、文学等领域跨界生产了大量内容，但对垂直领域内容的专业化细耕程度还无法满足用户需求，短视频平台需要在这种传媒生态下进一步完成内容深化和市场细分。此外，短视频可以与网络文学展开更深层次的内容合作，不断创造新的增长点。

结语

诚然，短视频的高歌猛进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网络文学的发展，如何在激烈竞争中“适者生存”，不仅考验着网络文学，也给短视频内容创作者带来了挑战。于是，在博弈和共生之间，网络文学和短视频的互动发展就格外引人关注。其实，网络文学与短视频从来就不是孤离孤立，而是有机联系、彼此作用的。当下，用户下沉、IP共创、互相导流、明星效应、内容创意等已经成为二者互动发展中的关键词。短视频的方兴未艾，有助于推动网络文学在内容上的纠偏和形式上的创新。短视频内容生产的未来路径，在强化主流价值引领作用的前提下，要深耕垂直细分领域的内容生产，才能不断寻找新的增长点。以学习的态度和合作的方式谋求共同发展，模式创新，内涵提升，短视频和网络文学才能突破各自当前面临的困境，生产出足以温润心灵、启迪思想、为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优秀作品，更好地承担起反映时代精神、弘扬真善美、传播主流价值观和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时代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