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高水平开放的路径与风险防范
2022-10-26张宇燕,连平,伍戈等
张宇燕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
“美国国内足够大的金融市场‘池子’是美元政策的重要支点。此外,美元之所以能在国际货币体系中具有独特的地位,源于美国国债是全球资产的源本抵押品。我国资本市场开放的关键不仅要做大金融市场‘池子’,还要提高国债在‘池子’中的占比。”
七八年前,笔者和同事去美国,先访问了美联储。美联储表示美元政策(Dollar Policy)不是他们来定,而是由财政部定。然后我们去财政部跟该部高级官员座谈时,笔者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到底有没有美元政策?如果没有为何常听人们谈起它?如果有的话具体是什么?财政部官员考虑了一下后回答说,美元政策如果说有的话,主要是两点:第一点是美国涉及财政、金融、货币的完备健全的法律法规:第二点就是美国国内金融市场的深度和广度,也就是市场规模的“池子”足够大。学界关于我国汇率自由浮动、人民币可兑换、资本项目完全开放等金融开放话题谈的比较多,也很深入。如果要加上一个维度,那就是做大市场“池子”在我国金融开放过程中具有基础性意义。
最近笔者和同事合写了一篇小文章(注:《源本抵押品:一个理解全球宏观经济和金融市场的概念》,《国际金融》2022年第2期),说明了美元之所以能在国际货币体系中具有独特的地位,主要原因之一在于美国国债是全球资产的“源本抵押品(Fundamental Collateral)”。美国国债的安全性、流动性、衍生性等支撑了美元的全球主导地位。欧洲经济一体化进程曲折,主要问题之一是虽然有了欧元和欧央行,但没有统一的财政。各个主权国家各自发债,以至于发生了希腊债务危机,进而威胁到欧元区的稳定。前年欧盟在经济一体化上迈出了重要一步,表现为欧盟复兴计划列支的7500亿欧元是由欧盟统一发债筹集。这是欧盟第一次统一发债。英国《金融时报》的著名评论员马丁·沃尔夫将这个计划称为欧洲经济一体化的板凳加上了第三条腿(原来是欧元、欧央行两条腿)。最近,欧盟推出3000亿欧元的规划,帮助欧洲国家在2027年切断与俄罗斯的能源关系,笔者推测这笔支出的财政来源还是欧盟债券。欧洲统一债券作为由欧盟背书的源本抵押品,将极大地支持欧元真正成为国际货币体系中的重要货币。从推动国际货币体系多元化建设的角度看,我国不仅要做大“池子”,还要关注“池子”中的结构——国债规模十分重要。我国国债规模在这方面发展的空间还比较大。
可以预期,未来我国金融的高水平开放,在相当意义上将使得我国改革开放从器物输出为重心,转向器物与货币金融产品输出并重的发展路径。这既是一个关键的发展转型,也是一个过程,或许未来某一天我国将成为主要输出金融产品的经济体。不过,至少在未来五年甚至十多年,两者还不能偏废,特别是器物产品的出口还不能放松。完成这个过渡阶段需要很多条件,包括经济增长、科技发展和制度建设等。
“人民币要真正走向世界,中国的综合国力提升还是基础条件。"
在谈到美元未来走势时,哈佛大学教授罗格夫谈到,美国GDP占全球总量在缓慢下降,而政府债务却持续上升,这两点长期看将损害美元的国际地位。比较而言,中国除了国债规模尚有较大空间外,GDP的快速增长,应该讲为人民币国际化(笔者称之为Yuanization)创造了基础条件。笔者记得去年一位日本经济学家在文章中做了一个简单比较,称2010—2020年10年间七国集团(G7)GDP累计净增长5.6万亿美元,而中国同期累计增长8.5万亿美元。这样的增量规模,不得不让这位日本经济学家得出结论,即发达国家集团是离不开中国市场的。当然,即便是我国GDP将来某一天超过美国,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国际货币体系发生深刻变化往往会滞后于经济规模的此消彼长。笔者倾向于认为,国际关键货币之间重要性的起伏消长,既有水到渠成的一面,也有政策或制度设计的一面,两方面都需要顾及。
“我们要通过金融开放,增强与美国在金融层面的关联度,进而对冲外部相关风险与成本。"
最近笔者和同事在研究制裁问题,搜索了过去几十年的数百篇文献,发现有一部分文献研究的是“Sanction Busting”和“Sanction Booming”。这是两个概念,国内讨论似乎不多,感觉也没有确切的翻译,大致可以翻译成制裁弱化和制裁强化。这些学者指出,大量经验研究显示,制裁的效果主要取决于制裁发起国、制裁的目标国、第三方(可以包括很多国家)中各利益攸关方共谋。不难想见,因制裁而利益受损的各国利益攸关方通常会形成集体行动以抵消制裁效果。这也是制裁大都效果不佳的主因之一。在此,利益攸关是关键词。通过金融进一步开放,等于增强与美国在金融层面的关联度,进而对冲对外部相关风险与成本。更一般地讲,和国际分工与交换带来贸易受益一样,货币金融往来同样可以带来资本收益。毫无疑问,在扩大金融开放的同时必须注意维护国家安全。两者间的关系是辨证的,理想的状态是相辅相成。
“在金融开放过程中,要控制好风险,需要特别注意开放的时机、顺序、速度和力度等问题。"
金融开放的大方向定了以后,还要注意控制风险。风险大致分三类,分别为外部风险、可控风险、战略风险。外部风险超出我们能力之外。可控风险的关键在于提升我们自己的治理效能和治理能力。三种风险中笔者特别关心战略风险,即我们明知有风险但愿意冒这个风险。这其中需要我们对可行性、尤其是对广义的成本与收益,有正确的感知与判断。在实施金融开放政策或确立制度过程中,我们还需要特别关注“时间”问题,首先是推出政策措施的时机,其次是所推政策措施的先后顺序,第三是政策措施的推行速度和力度。风险把控得当,安全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连平 植信投资研究院院长
“金融高水平开放涉及宏观与微观、短期资本与长期资本、直接投资与证券投资、市场与管理、行业与政策等一系列相关的重要领域。”
金融高水平开放意味着我国金融领域将在目前开放水平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开放,继续向金融开放的深度和广度进军,进一步提升金融开放的质和量,金融开放的领域、水平、层次和方式达到国际金融开放的平均最高水平。
金融开放意味着要素可以自由地跨境流动,具体来看,即资本、人力、产品、服务等在金融服务业和金融市场内进行跨境资源配置。各类要素跨境流动必然受到所在国的相应管理,因此金融开放必然涉及到资本和金融账户的开放,其核心的内容是资本与货币跨境流动和交易所带来的管理限制的减少,包括跨境资本流动和货币自由兑换管理的宽松与开放。货币兑换和交易的开展必然涉及本外币之间的价格机制,因此汇率机制市场化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金融高水平开放的重要内容。而大型和重要性经济体金融行业与金融市场的高水平开放、要素大规模、频繁地跨境流动,必然会产生降低风险和交易成本的市场需求,因而本币国际化自然就会发展起来。由此可见,金融高水平开放涉及宏观与微观、短期资本与长期资本、直接投资与证券投资、市场与管理、行业与政策等一系列相关的重要领域。
“在未来五至十年金融高水平开放的过程中,风险表现形态可能性较大的是资本阶段性快速外流和人民币阶段性大幅贬值。”
金融由较低水平开放向较高水平开放通常伴随着潜在风险的显性化。这一点已经为不少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的痛苦经历所证明。亚洲金融危机导致亚洲“四小龙”经济大幅倒退,在此前这些经济体曾经历了一轮快速的金融对外开放,尤其是资本项目的开放。日本在上世纪90年代后经济持续处于零增长水平,之前的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亦曾经历了高歌猛进的金融自由化过程。一些拉美国家经济长期处在中等收入陷阱,难以有效提振,其重要原因是金融开放过快、过度举借外债导致了外债风险。
从所涉及的领域和要素来看,金融高水平开放可能带来的风险主要涉及两个核心问题:资本大规模跨境流动和汇率单向趋势性变化。在允许资本高度自由流动、金融市场高度开放的条件下,经济基本面、宏观政策以及市场预期等相关因素的变化往往会导致资本在短期内大规模快速流动,从而对所在国的股票市场、债券市场及外汇市场形成冲击,进而波及经济体的各个方面,对宏观经济运行带来伤害。
自2000年加入世贸组织推进金融开放以来,我国经历了资本流动和汇率波动所引发的两个风险较为典型的阶段。第一轮是2003年以后,中国经济连续五年保持两位数增长,国际收支大幅顺差,资本持续大规模流入,2003—2011年非储备性质的金融账户平均每年顺差约1300亿美元;人民币持续大幅升值,外汇储备跨越式增长。2005年6月至2007年10月的29个月内,上证综指由998点快速上行至6124点,涨幅超过500%。以至于2004—2011年货币政策持续收紧,存款准备金率上调至21.5%历史高位。这一阶段的特点是资本大幅流入、人民币持续升值和股票市场大幅攀升。第二轮是2015—2016年,伴随着经济增速的持续下行,资本大规模外流,2015年与2016年非储蓄性质的金融账户逆差快速扩大至4345亿美元与4161亿美元;两年间人民币贬值13.3%;资本市场出现较大幅度震荡,自2015年6月开始的8个月内上证综指跌幅超过40%。此阶段的特点是资本大幅外流、人民币快速贬值和股票市场明显下跌。
未来五至十年,我国将面临较为严峻的国际经济环境,尤其是金融领域可能会持续受到外部势力抑制,甚至不排除所谓的制裁和打压。伴随着人口老龄化加快和城镇化速度放缓,我国的投资空间收窄,潜在增长水平会降至5%以下,经济增长速度会进一步放缓,再次回到7%—8%增速的可能性很小。在GDP增长走缓的情况下,货币政策较大可能处在相对偏松的状态,利率水平抬升的难度较大。伴随我国人均GDP增长和国内市场规模的持续扩大,进口将长期增长,我国经常项下顺差有可能改变过去持续较高的状态,转为逐步收窄。鉴于长期以来的审慎管理,居民部门积累了持续增长的境外投资和兑换外币的需求。以上这些因素对未来金融高水平开放带来的风险,可能性较大的是阶段性资本流出和人民币贬值的风险。中长期来看,中国经济的基本面将保持平稳运行,国际收支双顺差格局仍将维持,外汇市场供求关系将保持相对平衡,汇率调节机制逐步完善,有效调控的能力有所增强,未来可能出现的资本流出和汇率贬值的风险将会是短期性的风险,难以维持长久。
“考虑到我国居民财富总量日趋增大、占全球资产的比重逐步上升以及跨境投资的需求持续增大等因素,我国不适宜快速实现高水平开放,仍应采取审慎管理政策,循序渐进推进开放。”
为在金融高水平开放过程中审慎地管控好风险,仍应主动构建企业部门跨境资本流动放开项目的迅速收紧机制,尤其要形成有效的短期资本流动的监测和调节机制。
总体而言,考虑到我国居民财富总量日趋增大、占全球资产的比重逐步上升以及跨境投资的需求持续增大等因素,我国不适宜快速实现高水平开放,仍应采取审慎管理政策,循序渐进推进开放。
“在金融进一步开放过程中,仍需通过对供求关系、流动性、交易成本以及汇率机制等方面的调节来保证汇率不出现趋势性的大幅升值或贬值。”
资本的跨境流动会引起外汇市场供求关系变化,对本币汇率带来影响,而本币汇率的趋势性变化反过来也会对资本流动产生重要影响。当资本大规模跨境流出时,往往汇率的弹性和稳定性可以成为十分关键的调节器和稳定器。一些新兴市场经济体的案例和我国过往的经验都可以证明这一点。因此,未来金融进一步扩大开放的过程中,有必要保持人民币汇率在区间内双向波动,维持总体平稳,保持较好的弹性;既要避免大幅度贬值,更要避免大幅度升值。为此,需要秉持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汇率完全由市场供求关系决定的模式需要各方面条件较为成熟。发展中国家和新兴市场经济体的宏观经济和管理制度尚不成熟,导致其无法有效推进彻底市场化的汇率机制。自浮动汇率制度实施以来,发展中国家的汇率大幅震荡,哪一次不是最终由宏观政策工具的大幅调节才加以平息的?有多少真正依靠市场供求关系最终实现汇率稳定的案例?能否找到汇率放任自流后市场自我达成汇率稳定的案例?
因此,在金融进一步开放过程中,仍需通过对供求关系、流动性、交易成本以及汇率机制等方面的调节来保证汇率不出现趋势性的大幅升值或贬值,尤其是不能出现趋势性的大幅贬值。在这方面,我国还需要运用好预期管理手段。增强预防性、前瞻性的政策告知,必要时可以事前讨论和分析可能实施的政策工具及其实施所具备的条件与环境,进而有意识地影响市场预期。
“人民币国际化的国际需求和生存环境并未发生质的变化。任何盲目自信、拔苗助长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未来金融高水平开放的过程中,人民币国际化应稳慎、顺势而为。”
对于发展中的大型开放经济体来说,人民币国际化对于降低国际经贸成本、获取低廉国际资源和控制外部风险传染具有十分重要的功能和作用。乌克兰危机以来,伴随着人民币在SDR中比重的提升,一些中小经济体顺势增加了国际储备中人民币的占比,这并不能表明人民币国际化取得了重大突破,或出现了质的飞跃。在该问题上,仍应保持清醒的头脑。目前,从人民币国际支付结算、交易和外汇储备所占的比重来看,人民币国际化仍处在初步发展阶段。人民币国际化的国际需求和生存环境并未发生质的变化。任何盲目自信、拔苗助长的做法都是不可取的,尤其是在日趋恶化的国际环境下,人民币国际化的步伐应当稳慎。
全球已有100多个国家开展健康旅游,超过50个国家将其确定为支柱性产业[5]。据美国斯坦福研究机构的调研数据,近5年来,健康旅游收入以年均9.9%的速度增长,是全球旅游业增速的两倍。2017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GDP)达到82.7万亿元,比上年增长6.9%;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25974元,增长7.3%;国内旅游人次数达到50亿,增长12.8%;旅游收入达到4.6万亿元,增长15.9%。旅游业对GDP的综合贡献达到9.1万亿元,占GDP总量的11%[6]。毫无疑问,在国际大趋势和健康中国战略的双重推动下,我国健康旅游必会成为经济发展的新引擎之一。
此外,人民币快速国际化将可能增大离岸市场的管理压力;但迄今为止,离岸市场的管理手段仍然缺失,离岸市场上人民币汇率波动对在岸市场会产生联动效应,从而会影响到资本的跨境流动。为此,未来金融高水平开放的过程中,人民币国际化应稳慎、顺势而为。
“未来有必要控制好短期外债规模,管理好本币外债的比重,避免集中偿债时形成较大的市场冲击,影响外汇市场稳定和人民币汇率。”
短期外债是对外金融中需要加以关注且较为敏感的项目,也是交易引起阶段性资本流动压力并形成风险的重要影响因素。2021年,我国短期外债占全部外债的比重达到52.7%,虽然比2020年降了2.1个百分点,但占比依然偏高。需要注意的是,我国短期外债中本币的比重达到45%。由于是本币,所以这部分外债偿还时对境内外汇市场不会构成购汇需求;但境外市场人民币是可兑换的,因此有可能对离岸市场人民币汇率构成阶段性压力,而离岸市场汇率的变化必然会影响到在岸市场汇率。外币外债阶段性地快速流出会影响在岸人民币汇率,而本币外债的阶段性集中流出则可能对离岸人民币汇率产生影响。为此,未来有必要控制好短期外债规模,管理好本币外债的比重,避免集中偿债时形成较大的市场冲击,影响外汇市场稳定和人民币汇率。
金融高水平开放必然会进一步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人民币离岸市场将会获得长足的发展,从而就提出了如何有效管理离岸市场及有效协调其与在岸市场关系的问题。未来可以货币政策和银行业为抓手,借助跨境人民币系统,从人民币流动性、资金价格与交易成本等多个方面探索开展离岸人民币市场的管理方式,将直接管理与间接管理有机地结合起来。
伍戈 长江证券首席经济学家
“当前环境下应充分认识到我国推动金融高水平开放的紧迫性、必要性。”
从外部看,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从“多边主义”逐步转向“小圈子多边化”“单边主义”,带来“脱钩”风险。近年来,世界贸易组织(WTO)等二战后成立的国际组织在功能上不断弱化,多边舞台呈现“单边化”,更有部分国家另起炉灶进行“小圈子多边化”。印太经济框架便为例证,该框架虽然还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但将中国排除在外,试图形成对中国的包围。这会带来贸易、金融等领域的“脱钩”风险。从内部看,新冠肺炎疫情、中国在地缘政治问题上的立场客观上或加剧“脱钩”风险。受疫情影响,我国与别国之间在人员、技术、思想、制度等方面的沟通交流有所减少。俄乌冲突以来中国所持立场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跨境资本流动形势。
“当前金融开放水平距离中国贸易体量和当前形势要求仍有较大的差距,未来亟需在长效机制构建、政策落地两方面‘补短板’。”
近些年我国金融开放步伐不断加快,成绩显著。但不可否认,当前金融开放水平并不匹配我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第一大贸易国地位,未来要做的功课还不少。在宏观层面,要健全金融高水平开放长效机制,提升跨周期政策的一致性和可预期性。克服开放过程中的“短期化”“功利化”倾向,构建稳定、可预期的政策框架,避免政策随资金流出入形势变动而频繁调整,提升政策可信性,稳定外资、境内企业和个人等市场主体的政策预期。在微观层面,要切实围绕实体经济需求“出实招”。在当前市场主体预期普遍低迷的形势下,聚焦实体企业需求,关注政策微观落地,尽力满足市场主体真实、合理诉求,确保开放不倒退。
“资本账户开放可以与利率、汇率市场化改革平行推进。”
不管理论上还是实践中,资本账户开放的所谓前提条件都是相对的,不存在硬性的前提条件。当然,我们承认需要适当的配合,资本账户开放确实对利率、汇率市场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三个改革需要协调推进,而近年来中国在利率和汇率市场化方面的进展已经为加快资本账户开放打下了比较良好的基础。当前我国利率市场化改革已经取得重大进展,除了存款利率等有管理以外,其他利率都基本实现了市场化,而由于各种金融创新,存贷款利率的“实际”上下限在现实中也已经有松动。汇率形成机制改革方面,我国不断完善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篮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逐步放宽汇率波幅限制,汇率弹性已经显著增强,市场在人民币汇率形成中的基础性作用有明显提升。未来,利率和汇率市场化改革还有望继续推进。所以,不管是从现有基础出发,还是从未来发展的角度审视,利率和汇率的市场化改革并不形成中国加快资本账户开放的障碍,三者之间可以相辅相成,相互促进。至于资本账户的前提还应包括金融市场基本实现对民间资本的充分开放,更是没有理论上和实证上的支持。尽管如此,笔者主张应一并推进对内开放和对外开放。
“人民币国际化要算大账,不是简单的经济小账,更不能拘泥于技术细节,关键是要解放思想。”
要完全改变国际社会对美元“路径依赖”的现实是比较困难的,因此应正确定位人民币走出去的终极目标,人民币走出去并不必然是挑战美元的国际地位。中国已经成为第二大经济体,但这也并不必然表明人民币一定能成功实现国际化。人民币“走出去”的最终状态并不是仅让中国人用人民币,而是要让更多的外国人使用人民币。推进人民币“走出去”时一定要“换位思考”,要给外国人提供人民币使用的便利。此外,建立和发展人民币离岸市场是至关重要的,美元国际化就是一个很好的成功案例,当时欧洲美元市场客观上推动了美元国际化。现阶段应大力支持人民币离岸市场建设,服务于人民币“走出去”的大局,而不要局限在谁是金融中心等利益的争夺中去。
赵庆明 中国外汇投资研究院副院长
“从过往那些出现金融危机的国家看,问题主要还是出在自身,从而让外部资本有了可乘之机和攻击目标。因此,防范金融开放风险的最有效措施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我们看到不少后发国家、后金融开放国家,在金融实现高水平开放后的一段时间里,遭遇了严重的金融危机,不仅金融体系遭受到了重创,实体经济也会遭到严重打击,出现严重的经济困难,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从经济危机中恢复过来。因此,总结和借鉴其他国家金融开放的经验教训,对我们下一步提高金融开放水平的意义不言自明。
从过往那些出现金融危机的国家看,之所以被国际资本大鳄盯上,并成功做空,最终演变成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问题主要还是出在自身,主要是内部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从而让外部资本有了可乘之机和攻击目标。
1992年英镑危机,爆发的根本原因不是索罗斯的恶意做空,而是根源于当时不稳定的欧洲货币体系安排以及德国和英国对货币政策正好相反的诉求。当时德国因为两德统一,大搞基建,经济出现过热趋势,需要紧缩货币政策,而当时英国陷入衰退,需要放松货币政策。相反的货币政策诉求,必然使得英镑与德国马克、欧洲货币单位埃居(ECU)之间难以维持稳定的汇率安排。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也都普遍认为主要是相关当事国自身经济和金融出了严重的问题。因此,国际资本大鳄的攻击,在英镑危机、亚洲金融危机等金融危机爆发方面,是处于相对次要的原因。当然,较高水平的金融开放,为国际投机资本打开了方便进出之门,使其有机可乘。
资本大鳄不叮无缝的蛋。要想不成为被国际资本盯上的蛋,做好自己的事情最重要。宏观上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要有强劲、可持续的经济增长;二是要有健康的金融体系,有弹性的金融市场。
“在金融开放过程中,政策和官方言论要有公信力,不能太过模糊;利率和汇率形成的透明度和可预期性要进一步提高。”
从其他经济体的开放政策看,并非都是那么明确具体,而是会留有一定的余地和弹性,甚至特意留有模糊地带,以便出现新情况时,能够随机应变。但是,也不能太过模糊,政策和官方言论应该有基本的公信力和可行性。如果让市场参与者长时间听到的与看到的不一致,政府政策的公信力就会下降,这必然不利于市场的稳定。
中国香港的联系汇率制度的公信力保持得较好,尽管在某些时候,市场上总有媒体或个别专家断言其联系汇率制度维持不下去了,但是我们看到的是,港币与美元之间很好地维持在了7.75至7.85之间,一旦有所突破,也都看到了金管局果断出手予以保护。
近年来,我国利率和汇率形成的透明度和可预期性不断提高,但与很多发达国家相比仍有一定差距。以利率为例,从其他经济体的实践看,无论政策利率还是贷款市场报价利率(LPR)这样的最优贷款利率,市场预期与央行之间往往形成良好的互动——央行引导市场预期,市场基于宏观经济形势以及央行透露出来的信号来预期央行未来的货币政策变动,最终形成一致预期。良好的可预期性能够避免对金融市场形成一次性剧烈冲击,让金融市场实现较为平稳的过渡。因此,无论是从提高对外开放水平,防范金融风险的角度,还是从公平公正、防止寻租贪腐的角度,有必要进一步提高利率和汇率形成机制的透明度和可预期性。
王晓 中国银行交易银行部总经理
“金融开放不是简单的外循环,内循环的根基更重要。为此要始终支持国内供应链和产业链的稳定,这是中国抵御外部风险的基石。”
金融开放要着力畅通内循环,促进实体经济高质量增长。从市场主体或企业来看,目前全球经济面临滞胀压力,我国应对滞胀压力的着眼点在于我们有一个巨大的国内市场,应该在如何畅通内循环上做足文章。2020年下半年以来,中国生产者物价指数(PPI)与消费者物价指数(CPI)的剪刀差持续扩大,2021年8月达到8.7%的高位。这从侧面反映出,我国市场体量大,有不断完善且运转顺畅的供应链和产业链,在内部市场的支撑下延缓了境外能源、原材料价格上涨向境内下游的传导,说明内循环的畅通能够强化我国抵御外部价格冲击的能力。与主要发达经济体不得不加息来遏制通胀的刚性相比,我国目前还相对具有弹性,货币政策还可以推动实际贷款利率稳中有降。
中国银行从金融供给侧着手,积极支持内循环畅通。比如中国银行在集团的“十四五”战略规划中,将供应链金融作为集团八大金融的一个组成部分,去年专门发布了供应链金融的方案。中国银行是最早开始做国际保理的银行,现在“中银智链”将海外成熟的供应链产品与国内市场相结合,全力推动供应链金融的升级完善和跨境融合,使上下游企业和整个链条得到有机的金融支撑。
下一步,建议各方共同努力,加强国内企业信用体系建设,包括推进海关、税务等部门,与银行的数据共享。比如税务部门更多地将小微企业数据与银行共享后,银行普惠金融的提质扩面就取得了更好的成效。银行需要更多类似的助力,以便在供应链金融领域更好推进多元化、线上化、可持续发展。
“货物贸易将延续低增长,需要我们动态拓展外循环。商业银行应通过帮助企业拓展新市场、优化对企业授信支持、引导企业强化汇率风险中性理念等措施,积极助力外循环。”
金融开放要助力动态拓展外循环,为我国经济的增长营造有利的外部环境。2021年我国外贸进出口总值占名义GDP的34%,外贸依存度仍然不低。世贸组织5月份公布的“货物贸易晴雨表”显示,最近的全球货物贸易景气指数为99,低于100的基准线,预示未来货物贸易将延续低增长。根据海关刚刚公布的数据,1—5月我国进出口贸易增长8.3%,在逆全球化形势下,总体外部环境仍面临较大挑战。但同时,东盟继续保持我国第一大贸易伙伴地位,我国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的贸易增速高于我国外贸整体增速,贸易新业态保持较快增长,这为我国动态拓展外循环,稳定我国外贸基本盘并保持较为适宜的外贸增速提供了可能,这也是商业银行支持稳外贸的着力点。
中国银行积极发挥跨境金融优势助力拓展外循环,一是与商务部门合作,开展“百场万企”系列活动,加强政策宣导,支持企业参与《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自贸区经贸拓展;二是对贸易项下的授信需求,加快审批,设立绿色通道,同时加强与出口信保的合作,支持外贸发展。三是培育外贸增长新动能。我们注意到外贸新业态是外贸增长的新动力,未来可能是主动力。今年中行国际结算中,外贸新业态结算量的增长速度是35%以上,比传统外贸增长要快得多。因此我们正在与商务部合作,优化提升对外贸新业态客户的服务。四是引导企业强化汇率风险中性意识。拓展外循环要做好风险防范,中行积极向企业传导汇率风险中性理念,引导企业做好风险防范,保持远期或套期衍生品交易规模与进出口贸易量大致相当,帮助企业站稳根基,避免套利和投机的风险。
建议下一步监管部门与银行加强对企业的调研,了解企业目前的困难和诉求。鉴于目前正是外贸增长比较乏力的特殊时期,建议考虑制定差异化措施,扩大贸易便利化政策的惠及面,同时根据外贸形势动态调整政策实施的力度和节奏。
“目前,人民币跨境使用量在快速提升,增量主要来自资本项下。从使用主体看,周边国家对人民币的接受意愿远远高于欧美国家。未来要大力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助力国际国内双循环。”
美联储启动的新一轮紧缩周期,可能会引发金融风险。无论企业或者实体经济的各个方面都希望加快人民币国际化,提升人民币跨境使用水平。中国银行发布的最新《人民币国际化白皮书》显示,当美元、欧元等主要国际货币流动性紧张时,考虑使用人民币作为融资货币替代选择的受访企业超过七成,68%的受访境外企业在对华贸易中优先考虑使用人民币融资。这说明市场主体客观上需要人民币。
中国银行作为人民币国际化中结算和清算量最高的银行,注意到人民币国际化目前的几个发展特点:一是人民币跨境使用量在快速提升,比如中国银行去年完成的跨境人民币结算量是11万亿元,同比增长超过两成。二是结构方面,贸易项下的跨境人民币使用量仍有较大提升空间。股票通和债券通开通后,大量的跨境人民币结算量来自于股票和债券交易,贸易项下的人民币跨境使用量目前低于资本项下。三是周边国家对人民币的接受意愿远远高于欧美国家。目前中国银行提供的双边本币结算服务涵盖26个国家或地区,其中10个是RCEP域内国家。四是在我国跨境人民币业务中,外资银行的参与较为活跃。例如在跨境人民币业务量中,部分外资银行的占比提升较快。
下一步,建议通过政策引导和市场培育相结合进一步创造良好的环境,提高境内外企业对跨境人民币的接受意愿和使用水平。
“金融机构要练好对客服务能力、市场感知和应变的能力、资源的归集和配置能力等方面的内功,为助力双循环打好基础。”
双循环中,金融机构是重要的一环。金融机构要提升几个方面的能力,为助力双循环打好基础。一是对客服务能力,通过内部组织架构、服务流程、效率和产品的改革,使更多企业能够享受银行更强大的服务。二是市场的感知和应变的能力,因为金融机构接触市场一线,要借助数字科技的应用,构建和提升基于经济活动数据的市场感知和应变能力,服务内外循环的畅通。三是资源的归集和配置能力。双循环意味着“引进来”和“走出去”的双向打通,境内外资源的归集和配置能力非常重要。
2019年以来,中国银行在国有大型银行中率先启动交易银行业务变革,在整合国际结算、国内结算产品和服务的基础上,融入现金管理、对公存款、企业网络金融等职能,建立起集境内外、内外贸、本外币、线上下、内外部为一体的对公服务体系,以更好满足客户对综合化、集成式金融服务的需求,取得了积极成效。
未来我们将在监管指导下,与企业积极互动,发挥中国银行全球化、综合化经营优势,践行国有大行责任和担当,助力“双循环”新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