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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传统,向传统致敬
——访著名板胡演奏家、教育家沈诚

2022-10-25孟建军

乐器 2022年10期
关键词:板胡乐器音乐

本刊记者/孟建军

沈诚,中国音乐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乐海”签约艺术家,现任华中科技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副会长,中国艺术职业教育学会副会长,中国音乐家协会民族弓弦乐学会副会长。

他师从我国弓弦乐大师刘明源先生,是中国第一位板胡专业硕士。2019年,沈诚获“北京市高等院校教学名师”称号,2017年获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新绎杯——中国杰出民乐演奏家”称号,1995年获“富利通”杯中国乐器国际独奏大赛板胡专业金奖,1987年获首届广东音乐全国比赛演奏二等奖。曾获文化部“珠穆朗玛优秀演员奖”“区永熙音乐教育成果奖”“北京市优秀教师”等称号。

沈诚长期活跃在国内外的音乐舞台上,应邀赴50多个国家和地区参加艺术节演出。1997年创建了具有国内外广泛影响的中国少年民族乐团,近年来作为蜚声海内外的紫禁城室内乐团成员,参与了一系列研究民族民间音乐传统和民族音乐时代创新的国际合作项目。

沈诚多年致力于音乐教育事业,培养了许多优秀的音乐人才,主持编撰了多部民族音乐国家示范教材,创作发表了多部音乐作品与学术论文,出版了数十张音乐CD专辑,担任《华乐大典》板胡卷主编。前不久,记者采访了这位优秀的板胡演奏家、教育家。

家学熏陶,偶然与板胡结缘

1973年某月,陕西西安教育系统在西安民主剧院举行文艺汇演,一位中学生代表他的学校登台演出。这个中学生用板胡独奏了一首《秦川新歌》,一曲罢了,掌声四起。从此后,这位少年的板胡独奏经常代表学校演出,少年的名字也被西安教育系统牢牢记住——沈诚。

没想到,少年时代所学的一技之长——板胡,至今已与沈诚结缘近半个世纪。

沈诚出生于中医世家,其父是陕西著名的老中医,非常喜欢唱汉调二黄。“父亲时常会邀请一些票友来到家中唱汉调,尤其是在过生日的时候,在院子里搭着棚拉着灯唱。”沈诚回忆道:父亲曾经自己出资创办民间剧社,家里也有许多供剧社演出的乐器。浸润在这种艺术氛围中,艺术之火不经意间在沈诚心头点亮。

“文革”时,沈诚“停课”的二哥在家里拉二胡。当二哥不在家的时候,沈诚就拿起二胡也模仿着拉。音乐悟性很高的沈诚因为会拉一点二胡,被中学的一个同学介绍加入了学校的宣传队。一个特别偶然的机会,宣传队一个女同学唱马玉涛的《老房东查铺》,需要板胡伴奏,可是宣传队里没有人会拉,老师找来一把很旧的板胡放到沈诚手里让他拉。为了表现自己的能力,仅会拉二胡的沈诚硬着头皮用并不熟悉的板胡完成了伴奏,老师居然还比较满意。“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开始接触板胡了。”沈诚还透露了一个秘密:“我当时之所以喜欢拉板胡,是因为板胡可以坐在乐队的前面演奏,我觉得非常风光,小小的功利心驱使,让我觉得拉板胡非常好。”说完他笑了。

有幸成为板胡大师的弟子

“文革”期间,学工、学农是所有中学生必须要经历的。近一年的农场生活,磨练了沈诚的意志,也锻炼了他的体魄。1976年12月,17岁的沈诚穿上了军装,成为某部直属宣传队的一员。排练节目、编曲、创作、表演、舞美,在这个半职业性的文艺团体,沈诚的艺术潜质得到了空前的释放。后来沈诚告别了宣传队,成为某军侦察连的侦查兵。从部队转业后,沈诚进入了西安无线电二厂当了两年多工人。

沈诚体验过农村生活,也有着从军和在工厂当工人的经历。丰富的生活阅历,不同环境的磨砺,使得沈诚对社会、对人生,有了更多的思考和更深切的感悟,这也为他今后从事板胡事业、用板胡深刻诠释苦乐人生做了必要的铺垫。

热爱音乐的沈诚,最终从工厂考入西安音乐学院板胡专业。当他在西安音乐学院读到本科二年级的时候,因为师资缺乏,他动了改专业的念头。沈诚在部队宣传队时曾学过作曲和指挥,于是他想转到作曲系学习。时任西安音乐学院院长的鲁日融先生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找到沈诚说:本来招你进来,是打算培养你以后留校当板胡教师 。鉴于学校板胡师资匮乏,要不把你送到北京,找刘明源学习板胡吧?听到这话,沈诚非常兴奋。刘明源是国内著名的板胡大师,能跟他学习,乃是求之不得的好事。“1980年代初,刘明源老师曾到西安来演出,在舞台上我看到过刘先生的演奏,非常崇拜,可谓是高山仰止。”1984年9月,沈诚到了北京后,把鲁日融先生的推荐信交到刘明源先生手里。从此,他与刘明源先生结下了师生之缘。1986年,沈诚从中国音乐学院完成了本科学业回到西安音乐学院从事教学工作。在教学期间,沈诚仍利用节假日到北京跟随刘明源老师继续上课深造。

1988年,刘明源被评为教授,有了带研究生的资质。“那个年代的研究生导师凤毛麟角,考研究生的人也不多。”沈诚说,刘明源先生欲招我当他的第一个研究生,于是他提笔给西安音乐学院院长鲁日融先生写了一封信。

当年鲁日融先生写信推荐沈诚到北京师从刘明源先生学板胡,而今刘明源先生又给鲁日融先生写信,希望能够忍痛割爱让沈诚考取他的研究生,这无疑成为乐坛的一段佳话。

1988年,沈诚成为了刘明源先生唯一的研究生。从此他又跟刘先生进行了系统的学习。“刘明源先生是中国民族音乐史上不可或缺的人物,是新中国新音乐的代表人物之一。我是他的第一个研究生,而且有幸留在他的身边工作。刘先生把我作为他的传人,在中国音乐学院传承他的板胡艺术,这也是先生对我的钟爱和信任。我是名副其实的幸运者。”沈诚如是说。

技术是为音乐服务的

谈起刘明源刘先生,沈诚说:他的演奏是“无法”,所谓“无法”就是通达,是一种自然表达,越自然就越合理。他的方法松弛,他右手弓子上的功夫具有多样性的变化,这种变化往浅里说是技巧,往深里说其实就是修养。为什么他拉什么像什么?他右手出来的这种气息强弱的表达恰如其分,再加上他对民族、民间音乐的熟悉,所以他的装饰、韵味总是恰到好处。“刘先生拉琴两只手的配合,不仅仅是技术。他最了不起的是所有的技术在无形之中,它是围绕着音乐的形象和情感的表达而自然发出的。他所有的技术都是为音乐本身服务的。看似无方法,恰恰是最好的方法。我们今天很多研究刘明源先生的专家学者为什么喜欢他?就是因为刘先生琴人合一的艺术境界,他把技术藏在了艺术里面,用心灵中流出的音乐打动人。”

沈诚认为,刘明源先生的板胡艺术之所以感人,是因为他们那代人整天浸润在民族音乐的土壤中,“他们可能学的是乐社的东西,是农村戏台子上的音乐,是老百姓平常哼唱出来的曲调,非常鲜活且韵味十足,所以他们的音乐就是那么接地气,那么传神,有着中国音乐独特的神韵。从音乐教育者的眼光来审视,沈诚坦言:我们学院的所谓正统规范的、科学的教学都是对的,但是如果这一切最后不与音乐的表达、情感的表达结合起来的话,如果学生学来的东西不能传达中国音乐的神韵,就是两张皮。

坚守与回望传统 板胡与时代同行

如何让学院派的学生继承老一代音乐家血脉中民族音乐的精髓,一直是沈诚思考的一个问题。沈诚认为,板胡在保存民族民间音乐风格方面,似乎比其他一些乐器还强一些。今天的音乐家对“传承、发展”的使命应该有所担当。“我身边有两位大师对我影响特别大,一位是琵琶演奏家刘德海先生,一位就是刘明源先生。”沈诚说,刘德海老师年轻时说自己是中国传统的离经叛道者。他改编了很多国外的作品,搞了一些新的技法,可他越到老年越向传统回归。他带领学生到民间采风,向民间音乐家学习。他后期的一些作品是直接从民间音乐当中汲取过来的。“我的感悟是:民族民间音乐只有在不断的坚守和不断的创新中才能往前走。”

沈诚还说:板胡之所以能够生存,也与创新有很大关系。“创新要不断地回望传统,要向传统致敬。”

希望板胡突破“特色乐器”的羁绊

沈诚认为,从上世纪上海“大同乐会”组成了有一种现代感的民乐团开始,中国的民族乐器脱离于文人自己自娱自乐、修身养性的状态,发展成为向西方乐团学习的、规模逐渐扩大的态势。这个过程中,板胡是作为一种特色乐器出现在乐队中,而在很多种戏曲的伴奏中,板胡则是主奏乐器。“为何在民族管弦乐队中,它与三弦、管子一样只能成为特色乐器呢?因为它在乐队中个性太突出了。它与乐队中的其他乐器很难融合。板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板胡在乐队中通常演奏Solo部分,虽然是调色用的却又不可或缺。”沈诚希望板胡不仅仅作为一件特色乐器,他还想尝试能不能把板胡放在民族乐团中成为一种特别有力量、不像皮面乐器那种高音区有衰减度却又非常有支撑力的高音声部。“这样一来,我们的板胡就不仅仅是一件特色乐器,它也可以作为民族管弦乐队中的常规乐器来存在,这也是我的一个追求和愿望。”沈诚希望更多的作曲家及其他的板胡演奏家、乐器制作师来共同探讨,如何从乐器改良、演奏方法上进行革新,使得板胡真正能成为民族乐队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乐海使命担当 研发不计成本

沈诚希望制琴师傅不能仅靠经验制作乐器,而应该依靠科学数据包括材料的改变,进而制作出音色、音质上乘的板胡。“多少年来,我特别希望有一个真正能有科研精神和技术力量参与的工厂,对板胡进行改自和技术层面的提升。几年前,他遇到了乐海公司。“我跟乐海乐器公司至今已有三年的合作,于2021年正式成为乐海乐器有限公司签约艺术家,在板胡的研发上更是密切配合,我们目前所做的这一切,都已经开始向着既尊重传统,又与现代工业和科学化的研制板胡这条路越来越靠近。沈诚坦言:乐海公司是有社会担当的企业,他们在技术研发的投入上不计成本。如果觉得不好,他们马上替换整改,如果说弦粗了,马上试制新尺寸琴弦,直至满意为止。传统蜗轮蜗杆铜轴有一定的调音间隙,而且不够美观,乐海公司升级了琴轴的配置,使用了微调琴轴,保障了调音的手感外观的整体融合度也提高了。还有对琴托也进行了研发,去掉了调节螺丝,内置阻尼装置,使板胡的使用体验感更强。琴弦的挂弦方式也进行了改良,使更换琴弦更加方便。桐木面板由于不同产地、不同年份,即便是一棵树上不同部位的桐木,可能都会对板胡的音色产生很大的影响。他们一次次的反复试验,换品种,换位置,测试面板厚薄尺寸。”这个过程就将原来民间作坊依靠经验制作乐器的历史一页翻了过去,更具科学研发的内涵。沈诚还与乐海合作研发中音板胡,“过去有的中音板胡曲目定GD弦,有些定AE弦。原来我们中音板胡一个乐器要定AE,弦要升一个大二度,需要GD时,又要把弦降一个大二度。其实这个曲子不是靠你降弦就能达到的目标,顾了高音,低音就缺少了厚度和宽度,照顾了低音的厚度和宽度,低音区又少了明亮和坚实,所以我们共同研发了AE调的中音板胡和GD调的中音板胡,这样一来,每一件乐器都具备了符合它音高的所有作品全部的特性。这是否就是一种发明创造呢?”沈诚认为这是一种扩展,是一种非常科学化的进步。“这几年我与乐海公司合作搞的这几个系列初见成效。批量产生的一些乐器,基本上声音的品质非常接近,趋于稳定。相信在乐海乐器强大的研发力度下,乐器的品质会越来越好。”

在板胡的理论构建上下足力气

沈诚认为,整个民族器乐在学理的构建、学术研究方面应该说起步还是比较晚的。作为板胡人,他有构建板胡理论的责任,这也是高校学科建设的一个基础工作。目前他给自己设计了七个课题,总题目是《板胡艺术与中国北方民族民间音乐的关系研究》。“我要从理论上构建这件乐器,它到底如何跟中国的传统文化血脉相连,它是如何生成、如何相互影响、如何构建的?从上世纪50年代起至今,板胡艺术到底是怎么发展的?从理论上板胡构建一个比较基础的理论。”他透露,首先将对陕西、山西、河北、山东、河南以及东三省的板胡流变、发展现状着手。他将与五个博士共同完成这项研究工作,“这些博士生不仅琴要拉好,更主要有研究能力。能够深入民间,从形而上进行抽象的理论研究。”沈诚表示,如果精力允许的话,他还会把研究内容扩展到长江以南的板胡研究包括福建、台湾甚至海外。“这是我这代人继承刘明源板胡艺术以后,在板胡的传承方面和当代板胡研究学术方面最想实现的一个愿望。我希望带着学生把这项工作共同完成。”说这话的时候,沈诚眼里闪动着坚毅、自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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