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视角下《新青年》的成功之道
2022-10-25杨旭
杨 旭
[提 要]作为一份仅仅存在10年的杂志,《新青年》从一份鲜为人知的安徽人主办的地方性刊物发展成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烽火台,实现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双丰收,这与其编辑策略密不可分。面向新青年的办刊方向,不仅为杂志找到了有购买潜力的读者,也为中国找到了改天换地的关键力量。北京大学各教授成为编辑部同人,使杂志获得了巨大的影响力。沈雁冰等同志的加入,让《新青年》发展成中国共产党早期的机关刊物。此外,变“危”为“机”的改名、假扮读者发起论战等鲜活的营销策略对《新青年》的成功也发挥了重大作用。
《新青年》杂志是新文化运动的主要阵地,“五四运动”后,又成为宣传马克思主义的烽火台。毛泽东同志在党的“七大”时指出,“那个时候有《新青年》杂志,是陈独秀主编的。被这个杂志和五四运动警醒起来的人,后头有一部分进了共产党。这些人受陈独秀和他周围一群人的影响很大,可以说是由他们集合起来,这才成立了党”。这清晰地表明了《新青年》对党的发展的历史功绩。在建党101周年之际,从编辑的视角审视《新青年》的成功之道,不仅有助于我们理解那段如火如荼的历史,也有助于在新时期推动编辑出版工作的不断前进。
《新青年》原名《青年杂志》,是1915年9月陈独秀在上海创办的。1916年9月,陈独秀将该刊改名为《新青年》。至1926年7月停止发行,《新青年》仅仅存在了10个年头。但就在这10年间,它实现了由鲜为人知到声名鹊起的飞跃,掀起了中国近代变革的洪波巨浪,获得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双赢。究其缘由,其出类拔萃的编辑策略功不可没。
一、面向新青年的办刊方向
无论是早期的《青年杂志》还是改名后的《新青年》,这份刊物的关键词是没有改变的,那就是“青年”。尤其是改名之后,刊名更加具体地指出了目标读者:新青年。这种鲜明的读者定位和办刊方向,可谓独具匠心。
一方面,新青年具有购买力,能够为杂志的生存提供必要的物质基础。杂志要生存,就要有发行量,就要有读者。杂志的读者,必须是识字的,又要愿意购买杂志以“开眼看世界”。在旧中国,由于人民生活困苦,文盲率很高,目不识丁的群众是不可能购买杂志的。需要强调的是,彼时大批识文断字的人也不会购买杂志,尤其是倡导变革的杂志。1905年,清政府发布“上谕”,宣布从1906年开始废止科举,从而结束了在中国持续1300多年的科举制。稍加计算就会发现,到1915年陈独秀创办《青年杂志》时,科举制仅仅废除了十年。这意味着当时社会上的读书人大都是从小修习“四书”“五经”渴望成为秀才、举人、进士的旧式文人。随着科举制的废除,这些旧式文人原本读书做官的进阶之路戛然而止,平生所学几无用武之地。许多人像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一样陷入贫困,生活无着,沦落到“窃”书的地步,自然没有能力购买杂志。此外,还有一批旧式文人因循守旧,仇视新学,这些人也不会购买本身就是“新事物”的杂志。
陈独秀创办《青年杂志》的时候,各种新式杂志不断涌现。在自负盈亏的情况下,如果不能打开市场,扩大销量,杂志就会被激烈的市场竞争淘汰。在《新青年》创办初期,陈独秀既是总编,也是唯一的编辑,他敏锐地将目标读者定位在新青年上。所谓“新青年”,就是渴望了解世界,渴望用先进文明成果改变旧中国落后面貌的青年。这些青年通常接受了一定教育,主要居住或求学于北京、上海、长沙等大城市,家庭条件殷实,愿意并有能力购买杂志。《新青年》以这样一批人为目标客户,为其生存和发展指明了方向。
另一方面,新青年是中国振兴之希望,引领新青年的成长呼应了时代的需要。自鸦片战争以来,在西方列强坚船利炮的打击下,中国门户洞开。1894年,甲午战争暴发,清政府败于日本,其虚弱腐败暴露无遗。帝国主义遂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狂潮,中国人一度面临着亡国灭种的深重危机。如何摆脱危机,怎样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成为悲愤交加的国人苦苦求索的问题。对此,梁启超等有识之士指出,中国振兴的希望在于青年。1900年,梁启超写出了振聋发聩的《少年中国说》。他指出,“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故此,“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在如何救亡图存的问题上,陈独秀与梁启超的观点是一脉相承的,都把希望放在青年上。何谓“新青年”?陈独秀指出了六条标准:“自主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而刊物的宗旨就是“改造青年之思想,辅导青年之修养”。正确的办刊方向是实现刊物社会效益的首要因素,作为编辑的陈独秀以改造青年为宗旨可谓切中肯綮。在时代大潮中,《新青年》荡涤青年头脑中的陈腐观念,高举“文学革命”“民主”“科学”“马克思主义”的旗帜,引领“新青年”建设“新中国”,其巨大的历史功绩与一以贯之的读者定位是密不可分的。
二、从“同人”到“同志”的编辑机制
从编辑机制来看,《新青年》具有非常明显的阶段性特征。《新青年》共出版九卷:第一至三卷由陈独秀独自编辑,同时,面向社会约稿,并付稿酬;第四至六卷,转为同人刊物,由陈独秀、钱玄同、刘半农、胡适、沈尹默、陶孟和等人共同编辑;第七至九卷,同人制度瓦解,沈雁冰、李达、李汉俊等具有共产主义思想的同志进入编辑部,《新青年》演变成中国共产党的机关刊物。
《新青年》的创立源于陈独秀自日本归国后通过改造青年救亡图存的理念。由于资金捉襟见肘,刊物创立初期,陈独秀不仅独自承担着编辑的重任,也撰写了大量文章。当然,一份优秀的杂志必然是博采众长的交响乐章,不能是一个人的独奏曲。为丰富内容,杂志不仅接受投稿,陈独秀还千方百计地去寻找优秀作者约稿。无论是投来的稿件还是约来的稿件,杂志社都会支付稿酬。这一时期,《新青年》已经发表了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和李大钊的《青春》等对后世影响深远的经典之作,但限于主编和刊物的影响力有限,这些文章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
1917年1月,在蔡元培的鼎力支持下,陈独秀由上海来到北京出任北京大学的文科总长。《新青年》的发展也随之发生了重大改变。1918年3月,《新青年》发布了一则启事:“本志自第4卷1号起,投稿章程业已取消,所有撰译,悉由编辑部同人共同担任,不另购稿。其前此寄稿尚未录载者,可否惠赠本志?尚希投稿诸君,赐函声明,恕不一一奉询,此后有以大作见赐者,概不酬资。”这意味着此前约稿并付稿酬的模式结束了,刊发的文章均由启事中所称的“编辑部同人”撰写。
所谓同人,又称同仁,一般指同一行业或同一单位的人。陈独秀来到北京后,《新青年》编辑的队伍壮大了。章士钊、蔡元培、钱玄同、周作人、沈尹默等人先后加入,结束了陈独秀一人独立承担编辑工作的局面。“编辑部同人”已经具有相当规模,不少人又是声誉卓著的学问大家,稿件的数量和质量都有保障,也就没有必要花钱购稿了。从第四卷开始,同人开始通过会议确定下期稿件。从第五卷起,编辑部开始由同人轮流编辑。第六卷由陈独秀、钱玄同、高一涵、胡适、李大钊、沈尹默等六位北大教授轮流编辑。《新青年》逐渐由“一个安徽人主导的地方性刊物”变成了一个“以北大教授为主体的‘全国性’刊物”。这一时期的《新青年》深刻影响了傅斯年、罗家伦、张国焘等学子,帮助这些人成长为“五四运动”中的风云人物。它惊醒了大批青年,它的影响以北大、北京为中心扩展至整个中国。
“五四运动”之后,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中国迅速传播。此时,《新青年》的编辑部同人发生了分裂:陈独秀热情宣传共产主义理论和苏俄革命,而胡适在加盟《新青年》之初就与陈独秀相约“不谈政治”。双方矛盾日深。从第七卷开始,《新青年》又回到陈独秀一人编辑的状态。而后,由于北京政府不断加强对陈独秀的防范、监控,陈独秀便离开北京,回到上海。上海正是中国共产党萌生之地。沈雁冰等共产主义者加入《新青年》编辑部,杂志开辟了“俄罗斯研究”专号、社会主义研究专号,旗帜鲜明地讴歌俄国革命,宣传马克思主义。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成立,《新青年》随后便成了党的机关刊物。
《新青年》编辑机制的演变,对其属性和影响力产生了重大影响。没有北大同人的加盟,《新青年》就不可能摆脱默默无闻的困境,无法成为“五四运动”的重要推动力和新文化运动的主要阵地。而不摆脱落后文人的束缚,没有革命同志的加入,《新青年》就无法成为党的机关刊物,无法开启中国思想革命的新时代。《新青年》编辑的变化,深刻影响着这份刊物内容的变化,进而反映出其精神内核的变化。
三、鲜活的传播策略
《新青年》是一本富于理想主义的刊物,它的宗旨是改造青年,进而重塑中华。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它必须首先想方设法生存下来。因为只有扩大销量,走到青年学子的身边,才能最终走进他们的心里。为了实现这些非常实际的目标,《新青年》采用了非常鲜活的传播策略。民国初年,办刊办报成为一时潮流,政府的管理十分宽泛,新刊物、新报纸层出不穷,《新青年》能够在如此激烈的、大浪淘沙式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与它鲜活的传播策略是密不可分的。
如前文所述,《新青年》原名《青年杂志》,为什么要改名呢?这着实是无奈之举。当时上海基督教青年会出版了一份刊物,名为《上海青年》,由于《青年杂志》编辑部亦在上海,上海基督教青年会认为这会导致读者的混淆,因而要求《青年杂志》改名。对于任何一份杂志来说,修改刊名都是一件前途攸关的重大事件,因为它很可能会导致读者的流失和特色的受损。但陈独秀变被动为主动,利用改名的机会,更加明确了杂志的特色和定位。在改名后的第一期,陈独秀大谈新旧青年的区别,强调“慎勿以年龄在青年时代,遂妄自以为取得新青年之资格也”。他在赋予新青年时代先锋的正面意义的同时,也拔高了刊物的定位。因为如果新青年的地位高于普通青年,那《新青年》杂志的地位也就高于其他简单冠名“青年”二字的杂志,后者自然也包括要求陈独秀改名的《上海青年》。
《新青年》在上海时期,虽然已经刊发了一些重要著作,但苦于影响力微弱,并不为世人所知。这种状况在陈独秀初至北京的时候也没有发生多大改观。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指出,那时《新青年》的困境是“不特没有人来赞同,并且还没有人来反对”。一份既没有人赞同也没有人反对的、受到冷落的杂志,是没有销量的。没有销量也很难提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实现。为了摆脱这种困境,《新青年》的编辑们通过伪造读者来信的方式来制造话题。1918年3月,编辑钱玄同假扮读者,化名“王敬轩”,致信《新青年》,指责刊物倡导文学革命,诋毁“三纲五常”,离经叛道。刘半农则代表编辑部迎战。双方你来我往,言辞锐利,针锋相对。这场编辑部“自导自演”的论战很快吸引了大量青年的关注。很多人最初只是抱着猎奇的心态来看“热闹”,但由于“吵架”的两位编辑知识渊博、逻辑缜密,将“新文化”与“旧文化”之间的区别、世界大势的变迁、中华民族面临的危机一一展示,读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受到了新文化的洗礼。这一推广策略最初虽然是虚假的“炒作”,但它的内核却是扎扎实实的、诚意满满的新知识。在这一过程中,不仅《新青年》的名声大噪,刊物的销量不断增加,编辑部摆脱了窘迫的经济处境,也使“新旧之争”的讨论从少数精英知识分子扩展到了广大的青年群众。在这种讨论中,新文化的优势越辩越明,旧文化的缺陷得到了深刻的反思,而《新青年》杂志则成为弘扬新学的旗帜。从实际效果上看,这一推广策略一举数得,值得称道。
四、结语
在短短的十年间,《新青年》由一份鲜为人知的安徽人主导的地方性刊物发展成为中国近代思想革命的烽火台,这是与其出类拔萃的编辑策略密不可分的。自创刊伊始,它就明确了通过在思想上引领青年来改造国家的办刊方向,这不仅为刊物锁定了有意愿和有经济实力的读者群体,为实现经济效益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也为中国的发展找到了一个关键的突破口,为实现社会效益找到了有效途径。这是它日后能够成为引领时代风潮的重要刊物的不可或缺的原因。《新青年》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它从安徽走向北京,从一人负责走向一大批优秀知识分子的共同引领,这给刊物的发展不断注入新的活力。尤其值得称道的是,《新青年》的编辑们不是刻板地坚持“酒香不怕巷子深”旧式文人,他们积极进取,锐意改革,面对危机总是千万百计寻找解决办法,在困境中力挽狂澜:在被迫改名的危机中,他们以“新”来反衬其他刊物的“旧”;在刊物销量不佳的情况下,他们通过谋划论战来“炒作话题”,以“新文化”来反对“旧文化”,并且将二者之间的差别以一种扣人心弦的方式带到青年之中。《新青年》的编辑从来不是出版工业流水线上的“螺丝钉”,他们不仅仅坐在办公室里审阅校订稿件,还积极主动地策划、撰写、探索营销之道,具有鲜明的“产品经理”特征。站在“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历史交汇点上,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构筑中国精神,彰显中国价值,是新时代编辑们义不容辞的使命担当。在当下媒体融合、竞争激烈的出版环境下,编辑们需要从内容组织、编辑加工、出版发行、市场营销、传播应用等各个方面考虑作品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党的历史是最生动、最有说服力的教科书。站在历史的重要关口,《新青年》的编辑策略值得我们不断总结,深入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