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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 书

2022-10-23李光泽

延河 2022年10期
关键词:秘书县委椅子

李光泽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条抛物线,那么,这条抛物线上一定会有一些重要的节点,这些节点决定了抛物线的大致走向。

1995年冬天,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重要的节点。这之前,我是黄河岸边一所乡镇中学的老师;这之后,我是县委办公室的一名秘书。

秘书有生活秘书和文字秘书之分。县上的领导,一般没有生活秘书,只有文字秘书。我所说的秘书,就是文字秘书。文字秘书,说通俗一点,就是写材料的。

我刚到县委办公室的时候,一个老司机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我,县委办是好单位,但工作就没那么轻松了,服务领导的司机、秘书、通信员,没有一个岗位是轻松的。当时,我根本不理解他所说的话,自然对此不以为然。

县委一个部门领导跟我拉闲话,我说,进县委以前,老担心有后门的人捷足先登,占了秘书这个位置。领导看了看我说,憨娃娃呀,人家有后门的,谁看下当秘书了,谁愿意吃那份苦、受那份罪了!当时,我对这位领导的话也不以为然,自然也没有听到心里去。

进县委办公室当秘书之前,办公室主任曾告诫过我,写材料没名没利,要耐得住清贫,守得住寂寞,否则,就趁早拉倒,不要做这个营生。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农家子弟,能进城,能转行,能在县委办公室当秘书,我感到非常幸运,心里热乎乎的,哪里还顾得上吃苦不吃苦,寂寞不寂寞。进县委办公室以后,我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不能怕吃苦,不能怕受罪,一定要把材料写好,不能辜负领导的期望。

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到现在仍然有一点轻微变形,食指右侧和中指左侧分别有一个凹下去的“小坑”,那是长久以来,写材料握笔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记。

我刚开始当秘书的时候,电脑还是稀缺产品,写材料就靠一支笔、一张纸。一个材料,从打草稿到誊写,到交给领导修改,再誊写,反反复复得过几遍,很费纸张。一个礼拜至少要消灭掉两本稿纸。费纸,就费笔,费笔,就费手指。所以,食指和中指握笔的部位先是一层一层蜕皮,慢慢成了僵茧,最后就成了两个永不消失的“小坑”。

当秘书久了,我发现自己活得稀里糊涂,好像没有“下班、双休、放假”这些时间概念,甚至不知道星期几是星期几。因为只要有任务,就得无条件地去完成,而且所有材料都有时限要求,所以,加班是家常便饭,通宵熬夜是小菜一碟,几天几夜不睡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一个在市直部门当秘书的朋友说,为了赶材料,他曾在电脑屏幕前盯了16个小时,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一样,他甚至有过四天四夜没合一眼、连续作战的恐怖经历。一位秘书长说,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他年轻的时候居然有过七天六夜连续作战的经历。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最怕老同学、老朋友双休日、节假日打电话让打牌去,或者闲逛去。他们明明知道,我不是在写材料,就是在去写材料的路上,还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欺负”我。没办法,我只能在QQ上写几句话来自嘲——“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写材料。洛阳亲友再相问,说我还在写材料。”

一位秘书出身的老领导讲过一个故事。那年除夕,他去办公室写材料,老婆发怒了,认为他肯定是约会去了,领导怎么解释都没用。你说领导苦不苦,他比黄连还要苦!你说领导冤不冤,他比窦娥还要冤!这事,站在老婆的角度想想,还真值得怀疑。除夕是什么日子,人家都在忙着过年,你写什么破材料!可是,站在秘书的角度想想,这太正常不过了。正月一收假,县上要开大会,部署一年的工作,开大会需要材料,你是当秘书写材料的,躲得了除夕,躲不了初一!除夕不写,初一也得写。这样的经历,我也有过,而且不止一次。除夕下午,把秃笔扔掉,拖着疲惫的身躯,听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单位出发,走过弥漫着炖肉味道的小城大街回家过年,那可真是一种复杂的体验。其中,既有悲壮,又有憋屈;既有辛酸,又有无奈。

世人都知道练气功会走火入魔,其实,当秘书也会走火入魔。你看那些当秘书的,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甚至呆若木鸡;上厕所的时候,忙着苦思冥想,只是顺带着蹲个马桶。你要是在路上看见一个人像个思想家,若有所思,呆眉痴眼,走路不看路,那么,他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个诗人,要么是个秘书,沉浸在材料中走不出来了。

当秘书,从来没有放松的时候,时刻处于待命状态。上一秒也许没啥事,下一秒任务就来了。一个饭局上,一位朋友姗姗来迟,解释说刚弄完一个材料。没想到刚坐下,还没动筷子,接了一个电话,又急匆匆地跑了,撂下一句话:有紧材料!几个朋友便开始调侃当秘书的,其中一个朋友随口分享了网上流传的几句顺口溜:“喝白水,尿黄尿;省老婆,费灯泡;胡子噌噌地长,头发唰唰地掉。”大家听了哄堂大笑,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真的好想哭。

当秘书的十有八九有过想哭的时候。刚开始,不会写,想哭;会写了,材料太多,写不完,想哭;领导要求高,三番五次交不了差,想哭。

当秘书算不上一碗强饭,但肯定是一碗硬饭,不是谁都可以端起这个饭碗的。我的顶头上司曾教导我说,当秘书必须同时具备三个素质:一是过硬的文字功夫,二是好的悟性,三是吃苦精神。这三样东西,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所以,并非每一个人都适合当秘书。如果真不是当秘书的料,急死、受死、苦死、累死,也写不出一个好材料来。

记得刚当秘书那会,有一次,我到单位值班室接完电话,顺便坐在床头跟通信员拉了一会话,刚好被顶头上司看见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你现在没资格坐在这里拉闲话,有点时间好好用在材料上!当时,我心里还真有点委屈,我一个大活人,怎就没资格拉闲话了!现在回过头来看,上司的严格要求是对的。

在我的印象中,材料就没有断过,往往是上一个材料还没交代了,下一个材料,甚至下下一个材料就来了。材料堆在一起,就想着加班加点,早点完成任务,别误事。记得有一次,我提前几天把稿子交给领导,领导说,还有几天时间,再修改修改。我认真修改以后,领导说,还有时间,再修改一下。后来,一位有经验的“老前辈”狡黠地一笑,说给我教个绝招,就是不要提前交稿,卡着时间点交稿,就省事多了。

我曾经的一位同事有幸调到市直机关去当秘书。因为领导的思路和要求不断改变,他抱着一台电脑,两个星期写了一个材料,前前后后一共改了四七二十八稿,领导还是不满意。遇到这种情况,当秘书的除了变成一个精神病人,还有别的选择吗?他不疯掉,都对不起大街上标有大红十字的精神病院。

我曾经跟上司聊过当秘书的憋屈。上司说,你要么硬着头皮写下去,要么哪里来回哪里去。上司也是秘书出身,深知写材料的憋屈。他点燃了一支烟,望着窗外,分享了他刚刚读过的一篇小小说。主人公是个秘书,因为太压抑,来到旷野上的一棵老树跟前,对着树洞嗷嗷怪叫。我告诉上司,类似的经历我也有过。那是一个礼拜天,我独自一个人来到办公室写材料,因为憋屈,因为无奈,内心快要爆炸了,我攥紧拳头在办公桌上擂了一拳,然后对着白墙,压着嗓子“啊——”“啊——”“啊——”地喊叫了几声,既想发泄一下内心的郁闷情绪,又怕值班室的同事听到笑话。

有段时间,我经常会想起一只驴。那是我记忆深处的一只驴,是我老家的一只驴。每当母亲给驴戴上驴眼壳,或者把一件破袄子的两只袖筒套在驴耳朵上,用袄襟子遮住驴眼睛的时候,我就知道,驴又要开始拉磨了。那只驴很听话,很尽责,从不抗拒,从不偷懒,它拉着沉重的磨盘一圈一圈,周而复始,什么时候把磨盘上的粮食磨完了,才卸磨,离开磨道。说实在话,我对那个驴兄弟充满了复杂的感情。那驴累不?当然累。有时候它会累得迈不开腿,有时候会累得尿一磨道,甚至拉一磨道。但没办法,谁让你是一只驴呢?是驴就得拉磨,磨道是驴的办公室,拉磨是驴的本职工作。可是,磨盘上的粮食总有磨完的时候,为什么我的材料没完没了,“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我在想,如果那只驴有思想,会说话,如果我提出跟那只驴互换一下角色,那只驴会是什么态度?我猜想,它十有八九会号啕大哭,说不换,坚决不换,你休想占我便宜!

那年秋天,我在省委党校电梯里遇见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其中一个用自嘲的口吻说:“我逮住一张《人民日报》,都想找出两个错别字来。”我判断,这位领导大概是地厅班的学员,原来百分之百是秘书。

无独有偶,一次我到市委大院一个当秘书的朋友那去串门。朋友说,他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都会下意识地瞅一瞅,看电视屏幕上有没有错别字。

实际上,不管是谁,当秘书久了,只要看到白纸黑字,就会习惯性地进入校对模式,开始“鸡蛋里头挑骨头”。说好听一点,这是一种职业素养;说难听一点,这是一种职业病,容易给人留下爱挑刺的坏印象。而且,这种病很难治,一旦得上,几乎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敢给《人民日报》和中央电视台挑刺的人,都是有点功夫的人。说到这一点,我真得感谢我原来的顶头上司。当年,顶头上司非让我们两个秘书配合起来校对材料,一个念,一个盯,一遍完了,互换角色,再来一遍。最关键的是,我们不是从头往后念,而是从最后一个字开始,倒着往前念,连标点符号也要念。这样训练出来的校对功夫,可以受用终身。

当秘书的,十有八九身体会出毛病。因为经常熬夜,压力又大,内分泌失调,导致脱发、失眠、神经衰弱的层出不穷;因为经常坐着,没时间活动,导致颈椎、腰椎、前列腺出现问题的大有人在;因为用眼过度,没时间休息,导致眼睛发生病变的比比皆是。

我进县委办公室当秘书的时候,戴几百度的近视眼镜,十九年后,离开县委办的时候,近视度数居然翻了一番。如果仅仅是近视度数增长,倒也罢了,无非是镜片厚一点,无非是一对老花眼被一副眼镜废了,让人提心吊胆的是高度近视并发症。心灵的窗户坏了,还没法修理,心里能感到亮堂吗?事实上,高度近视并发症已成为压在我心头的一块巨石,成为我最大的后顾之忧。我有时候想,人家大作家一辈子写书,眼睛好好的,我怎么当两天秘书,写个材料,就把眼睛弄坏了?苦恼半天,再自己安慰自己说,咱本身就是个近视眼,基础差,抵抗力弱,不能把这笔账全部记在当秘书的账上。可是,如果我不当秘书,情况是不是会好一点呢?

那么,当秘书能不能给人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呢?答案是肯定的,但这种满足感和成就感一瞬即逝,最长不会超过三分钟。

刚当秘书的时候,领导布置任务,让我独自完成来年正月县委书记在全县领导干部大会上的讲话稿,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领导告诉我,一定要站在县委书记的高度来考虑问题,这样一来,我的压力就更大了。论身高,我中等身材,跟县委书记差距不是很大,论职务,论水平,没办法论啊。但是,恭敬不如从命,我开始硬着头皮“当”县委书记,绞尽脑汁地“当”县委书记。三个礼拜以后,我忐忑不安地交了厚厚一沓稿子,领导审阅后说,稿子顺溜溜的,连一个字,甚至一个标点符号也改不动。当秘书的,尤其是一个新手,要让领导表扬很难。听领导这么一说,我心里才踏实下来,甚至有几分小小的得意。后来,县委书记在大会上讲话的时候,我作为工作人员,坐在会议室的一个角落里,听到会场响起过几次掌声。说实在话,当时,我的内心充满了年少轻狂的骄傲和自豪。我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这稿子是谁写的?怎么写得这么好啊?

那个讲话稿,对当时的我来说,算是一个大材料。写过大材料,再写小材料,心里就有数,一点也不会慌。就像一个盖过高楼大厦的人,垒个鸡窝,砌个平房,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从这个意义上讲,写材料的过程,的确是一个人不断成长的过程。

有一次,政府的秘书拿着材料让我把关,说是县长安排的,我有点不解。直到县长打来电话,问那个材料我看了没,说我看过就放心了。以后,类似的事情还有过几次,还真让我有点为难。我不是怕吃苦,而是怕政府弄材料的弟兄们对我有看法。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是县长对自己的认可,在虚荣心得到一丝满足的同时,内心又涌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作为一个属狗的人,我没有野心,只有忠诚!

秋天的一个周末,我因为感冒,在家休息,突然接到一位领导的电话,说有个重要材料,想过来想过去,还得让我来写。我到了办公室,领导说了一堆客气话,紧接着,有人端来一碟子瓜子花生、一碟子时令水果,让我感到十分意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当秘书多少年来,经常被人笑话是个“受怂”,第一次享受到这么高的待遇,第一次因为写材料感受到了被人尊重的幸福。

写材料也算一门手艺。因为有这门手艺,为亲戚朋友写个先进事迹材料,写个演讲稿,写个朗诵词,也是常有的事情。有情有义的亲戚朋友,拿一篮土鸡蛋、一桶土蜂蜜、七八根嫩黄瓜、三五个老南瓜来表达谢意,写材料的人也多少会有一点满足感。

一个校友刚从乡村小学借调到县直部门写材料,就遇到一个大会,要给局长写讲话稿。校友心里没底,怕第一个材料就写砸了。于是找我帮帮忙,我想,靠写材料能为校友改变命运助一臂之力,大概也算一件积德行善的好事情。

当然,我也遇到过一些非常“混账”的亲戚朋友,“命令”我赶快写个这东西,写个那东西。在他们看来,写东西是毫不费力、分分钟的事情。遇到这种人,能怎么办?咱心软,在心里偷偷骂两句,该写什么,还得写什么。

黄河晋陕大峡谷两岸的县委办公室曾经有一个松散型的联谊会,我在其中的一次会上分享过一首名为《一把椅子》的短诗:

这是一把让我爱慕已久的椅子

放在大楼里面

叫我以身相许

希望在这把椅子上慢慢变老

这是一把没有自由的椅子

只能待在一个固定的位置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

做规定的动作

低声细语地说话

从来不敢改变坐姿

这是一把让我纳闷的椅子

一屁股坐下去当然踏实

坐得久了便腰酸背痛

心慌气短

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把椅子其实不适合自己

而我已经把最好的年华献给了这把椅子

这是一把木质椅子

铆钉已经松动

坐在上面摇摇晃晃

我居然懒得去加固这把椅子

就这样心不在焉地坐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这把椅子

《一把椅子》是我在2006年春天写的,从中可以看出我的心路历程,当时我已经写了十一年材料。参加联谊会的同志们大部分是秘书,或者是秘书出身,所以,这首诗在会上引起了比较强烈的共鸣,大家认为道出了一群人的心声。

秘书的椅子,不如沙发舒服,不如转椅有范,但跟板凳比起来,跟马扎比起来,就好多了。从实用的角度讲,当秘书写材料和种庄稼、做豆腐、扛水泥一样,都是一种职业、一个饭碗,都是为了安身立命。不同的是,其他职业有可能是一辈子的事,而秘书一般不会当一辈子。再说了,扛钢筋、背水泥很累,但总得有人干,淘大粪又脏又臭,也得有人去干。大小机关,是个单位,就有材料,就离不开秘书。

当秘书既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历练。我在县委办公室工作了十九个年头,服务了八任县委书记,一直在跟材料打交道。八任县委书记,一任有一任的优点和长处,长期跟着领导,耳濡目染,再笨的人,也会成长。在办公室一干十九年,谈不上什么荣光,也谈不上什么耻辱,但我真的感到非常惭愧,又无可奈何。想想看,人生满打满算,能有几个十九年?

记得第九年头上,组织准备调整岗位,我在心里窃喜,是不是终于可以不写材料了。谁知,领导找我谈话,让我继续留在办公室,并说,之所以把我留在办公室,是因为办公室需要我这么一个弄材料的。不知什么人说过一句话:“一个人端什么碗,吃什么饭,走什么路,都是定数,都是命。”这句话,我信,我也许生来就是跟材料打交道的命。

跟写材料说拜拜的那一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那是一种曾经沧海的轻松,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是一种“媳妇熬成婆”的轻松!以后的日子里,看着写材料的年轻同事,我就会想起曾经苦逼的自己。因此,为我写材料,不管写得歪好,几乎都是一稿通过,剩下的事情,比如删减什么内容、增加什么内容、调整什么内容,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以为,世上所有的人,都应该善待秘书!秘书出身的人,更应该善待秘书!

一个人上了年纪,就会觉得所有的经历都是有意思的,也是有用的。用一位秘书出身、现已退休的老领导的话说,对有点才气又无依无靠的年轻人来说,当秘书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秘书的,慢慢“熬”出头来,熬个一官半职,就可以步入所谓的仕途。县上的秘书,熬个副镇长、副书记或县直部门的副职;市上的秘书,熬个副县长、副书记或者市直部门的副职。这么看来,秘书实际上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坏。当秘书,苦是苦点,累是累点,但对一部分人来说,能走上这条路,也算是一种幸运。

长时间当秘书的人,都是出过大力的人。但是,他在这条路上吃过的苦、流过的汗、出过的力,都会在一个或远或近的地方变成一朵花,甚至变成一处风景。也许那朵花看起来并不起眼,那处风景也无人喝彩,但有一朵花是为自己开放的,有一处风景是为自己存在的,总归是能聊以自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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