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方

余小蛮

你好，白鹭

我们变矮。在时光中生出白发

我们仰头

看白鹭在夜空像流星

掠过

像你叫我的名字

在淤泥深处我们缓慢发芽

在月光下生出更多根须

我们是两棵

沉默的绿植

我们在这样的夜里同时老去

远处的树一起沉默

夏季夜空有好多星辰

白鹭会飞到哪个星球落脚

白鹭有没有爱过

你好，白鹭

嗯，四月

冰河苏醒——星空下苍茫的雪原咯咯作响

她解开发绳

散开心事

松树有一种凛冽寒香，大风呼啸穿过时守夜人听到

涛声。那是海浪在撞击词语

在夜晚

在热咖啡里。躺着哲学的困惑和未知

她默默搅拌直到冷却

故乡

我是一棵海草

缠在

孤独中的岩石部分

我是浅绿色的亲吻，头戴花环

我是一株海棠

和细雨

是海天一色和

誓言

我是望眼欲穿

你的故乡

唤醒

春色在诗中的隐喻已经让人麻木了，春色

不再带有情欲

鹿角蔓延

开满花朵

凡夫俗子们戴着严谨的体面去工作了，春色

被隔绝在窗外

隐身大师带着戏谑感给你平静

的湖心一吻

共度

真幸福，我们有春天

也有乌鸦扔石头到长颈瓶喝水

我们有油菜花田

也有溪水和鹅卵石

真幸福，我们能坐上同一个生命的列车

没有上错车彼此错过

我们在车窗看日出

和日落

列车不停向前

在车上我们有时拥抱和亲吻

有时也一起看窗外雪花静静落下

那时列车驶过寂静的雪原

那是躺在所有道路之外的

没有秩序和道德草木的母亲

人类发展史

荒野是巨人寂寞的餐桌

上面是生机勃勃的野草和生灵

人类的面包渺小

如果我们又恰在这餐桌之上

雨季来了

我们又翻找雨伞

我们在巨人寂寞的餐桌上建立了房屋

春天来了我们又释放荷尔蒙

我们忙着相爱又繁衍

我们是如此脆弱和健忘

直到想起巨人又到了午餐时间

直到身上的蛋白质又回到巨人身上

巴纳姆效应

模棱两可的星象语言

迷惑的话术

她撇去蛋白质浮沫就像撇去一个房产销售员的

喋喋不休

世态炎凉

我们为了栖身之处和魔鬼交易

每个月献祭半个灵魂

白天两眼如黑洞

另一半灵魂在夜深苏醒

据说冈仁波齐峰被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耀时

金色晃耀如须弥山

就像天宫

就像我们所剩无几的信仰偶然闪现

北方

用月光思考的人，在夜晚

用马的形骸奔跑

那些你带来的敏锐目光，正落在

月光也落在的地方

北方夜深时星空

辽阔

土地缓缓升起古老而神秘的气息，那是

游牧的先民未散的谣曲

北方的树叶终于在夜晚悄悄绿了

苍茫的雪原只等

这转瞬即逝的夏天收起

就会再次覆盖

北方在你的目光里安静下来

湿地野草拔节

万物有野生的尊严

彩虹

星球不停旋转。雨后

疼痛般的幸福感

你微笑，你俯身

看小草的眼泪

心上长草。它长得好快

重叠的云后有什么事在隐隐发生

我看到你在发光，在卑微的

事物后。你就那样跨在

虚空之上

吊灯女士

天花板上的吊灯女士

终于结束沉睡

努力发光，爱屋中所有人

无论他们争吵

相爱

无论他们互相羞辱

还是彼此欣赏

有时他们亲吻，也有时

他们互相伤害

二十年后他们就不会这么认真了

吊灯女士这么想着

又睡着了

契可尼效应

未处理完的事情的深刻于已处理完的事

情

完成欲

悬而未决

和你分开后，我爱的每个人

都像你

听说明天又会有流星雨

关于预言

这两年

显得尤其苍白：以前我相信苏格拉底

也相信巴巴万加

有时那种被命运捉弄有着虐心身世痛楚的聪明人

他们的双眼会有一种光

那种光能焚烧一切

可见之物

但他们只是偶尔说出一个词语

黑漆之夜

表的声音，滴答——秒针的声音

檐下雨的声音

我数眨眼的次数，听自己呼吸起伏

起伏——窗子像巨兽的独眼

它和我隔着

薄纱窗帘。

盂兰盆会

深夜排队的人们

表情严肃

路看起来变长了

深夜排队的人们

素衣敛神

经过他们时

秋虫在鸣叫——他们薄成影子

在砖墙上瑟瑟

我走得多轻手轻脚：

生怕惊扰

他们的列队

等待被特赦会是怎样的一种虔诚和谦卑？

如果有缓慢和沉重的怨恨与睡眠紧贴脸颊

跳贴面舞

如果有大象缓缓经过

震飞草叶上沉睡的蝴蝶

消息

傍晚慢慢溜入湖底，栈桥上的木头发出关节的声音

从现在开始

它要清醒起来：与繁星对峙

或与灯火相伴

春天的花粉和栈桥上走过的女人是同样危险的

她们是痛楚的传递者

盛夏以潜伏的隐忍在叶尖流转的光华间

刺猬的秘密

没有人知道，刺猬心里的秘密

人们根本看不到你

一粒灰尘

比云还轻

刺猬在小的时候还没有刺

如果拥抱

你是只柔软的动物，可是童年

没有拥抱

街上行走匆匆的鞋子

人们表情麻木

妈妈把你关进水泥森林

刺猬的哭泣像伤风

无缘无故

辛苦——背生尖刺，一生

孤独

刺猬知道人有好多面孔，亲爱的刺猬

你仰头看到水母在天空的召唤

黑眼睛都是泪水

你看到人群里总是少了谁

你看到万物有自己的秩序

盛夏，凌晨三点的北方

像个孩子。你的眼睛——有微光

你怎么还不睡？

你的灯笼有昨天的阳光

是用来照亮今晚吗？

如果这些光足够支撑你再见到新的阳光你还会有

新的光吗？

盛夏，凌晨三点的北方

你哀伤昨晚失手打碎妈妈的杯子

终于面对这事实——站起

拉开窗帘

妈妈再也不会回来。她已

走了五年

是时候，在心口刻上她的徽记宣告

传承和归属。这是仪式——成长

且保持沉默

后来天开始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