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世生灵在秦岭

武 丽

秦岭红豆杉

心里难过时，就把灯光打开

裸子植物的内心，风横横地吹进来

暴雨清洗哲理，从二百多万年的起源说起

在第四纪冰川的尘埃中，提取玄净的红

一颗颗红色的小圆杯

在奋力的人群中，暗暗落泪

心里难过时，就打开灯光看看

圆杯状的肉质种皮，小小的悲怜

栖息着假设，相似，遥远的相思红豆

哭过的眼睛里，有着终生难愈的

沉淀，不含一丝杂念的小灯笼

一遍遍打开的小灯光

一片碎红的前世，基因里的图库

高大的乔木枝叶，伸入人类的灵魂

针形的叶子，密密地缝合人世的补丁

就让秃鹫啄走再生的心肝，就算濒临

死亡，也要以灯光的缘分，散开

从见面的那一天起，命里的告别已经启程

灰褐色的衣服撕成条片，在秦岭坡上

捆扎阳光的标本，以伤易伤

或者，用时间的坠落，交换彼此的眼神

独叶草

并非被孤独征用。雨一直在落

她被一个人的角色感动。单薄的小叶子

毫无征兆，一片圆形，擎着漏雨的旧伞

分裂五次。紧贴着大地呼吸

一个人在月下许可无限生死。储备月色

也储备独一无二的死亡。濒危的

是叶脉独具一格，二叉分枝

好像走不出来的简谱，也像

一条条道路，各行其道

紫色的花蕊，斑斑点点

为低矮的尘世，写着恒古的日记

只有月色来敲门，透凉的茶杯溢出问候

在巴山冷杉、金背杜鹃和秦岭红杉之下

苔藓层层叠加阴冷，加上这星叶草科

独叶草属的多年生草本，赋予

人类终极的期待

举世无双的叶脉，似曾用细密的手指

熄灭烟波深处的火焰，一座山

因了从不言说的孤寂，而青翠

秋色斑斓。她的孤独是没有遗址的光谱

长不出花瓣，连花葶都是单生的

不必掩饰，淡紫色的花蕊是来道别的

当单薄的孤独转身离开，请原谅

她没有带走头上的雨雾

紫斑牡丹

以月光注拟月光，内面铭记紫色的图斑

风，被想象成正义的枪手，又被余光击中

这毛莨科芍药属的落叶灌木，批阅过

炽热的目光，旷世的记忆被灼伤

花，单生枝顶，膜拜宗教

二至三回，羽状复叶，自律着些许未央

切下根皮入药，为专注的紫，凉血、散瘀

相似一个女人，裹身绝望的诗句

清辉织就的外衣，贮藏着黄土的母质

被薄凉敲开的花香，相似信笺

把灰尘累积的暗礁，一一剃度

杯状的花盘寄托革质的诗词，紫红色

加重了秦岭的颜色。濒临危境

失眠的阔叶林，正在点燃异常的阴影

今夜的原药片，已经辦开

启明星落下七十二峪

月色缤纷，好似落寞的灵感

森林因此盛开自己的江河

与花香同在的原野，衍生着天下地图

硕大的花冠把无数落英，还给垒垒虚无

秦岭石蝴蝶

被忧郁包围的花朵，夏末秋初是她的花期

根系在岩石，而她却向着致命的虚空

看破月色。看着渐渐冰凉的天气

淡紫色的花瓣走不出埙声的埋伏

每一次，背后的影子把自己割裂

大小不一的五个裂片，像没有光源的照镜

这苦苣苔棵石蝴蝶属的多年生草本

像无限忧伤的另一个自己

领地好小，仅仅分布在陕西的略阳和勉县

多像破译的蝴蝶，忧郁全是紫色的

并非是要做避世的石头，也并非

是要饮用自己的哭泣

她的忧伤生在陡峭的山崖上

近圆形的绿叶是云雾的小窠

一场风，就能夺走她话语的全部

如果能有一条悬空的瀑布，避风、遮阳

持有柔情的阴凉，带着她的忧郁

凌空而下。那么，苦色的命运

在秦岭的次生林中，越过风的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