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技术对少数民族人口就业决策的影响研究
——基于CGSS 第二期数据的跨族群比较分析
2022-10-22陆九天肖韶峰陈灿平
陆九天 肖韶峰 丘 斌 陈灿平
《十四五规划和2035 年远景目标纲要》指出,“要有效提升劳动者技能,提高就业质量和收入水平,形成人力资本提升和产业转型升级良性循环。”纵观世界文明发展史,人类先后经历了农业革命、工业革命、信息革命,每一次产业技术革命,都给人类生产生活带来巨大而深刻的影响。 根据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发布的《中国数字经济白皮书(2020)》中相关数据,2019 年我国数字经济增加值达35.8 万亿元,占GDP 的 36.2%,同比增长 1.4 个百分点,其中,数字产业化增加值达7.1 万亿元,产业数字化增加值约为28.8 万亿元[1]。
一、数字技术对少数民族人口就业决策影响的研究背景
产业的数字化转型与数字产业的蓬勃发展正成为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新引擎,在就业数字化转型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为我国在新发展格局下解决就业问题提供了重要的契机。 数字技术能够通过建立更为充分更高质量的就业促进机制,扩大就业容量,提升就业质量,缓解结构性就业矛盾,尤其在疫情期间,加速了零工经济、平台经济、网红经济等新业态、新商业模式的发展。 以浙江省杭州市为例,2020 年1 月至7 月,全市实现网络零售额4000多亿,同比增长17.4%,直播电商成交转换率高达20%以上,在疫情期间逆势而上,有效解决了农民和产业工人的生计问题,推动了“六稳”“六保”工作的顺利开展①。 随着数字技术的深入推广,数字经济将渗透到各个行业和领域,带动就业模式的转变,促进就业结构的升级,为全面高质量就业带来强劲动力。
既有研究表明,个人能力、受教育水平、家庭环境和区域发展水平等都会影响到个体就业决策[2]。 而对于少数民族人口而言,在传统的就业模式下,他们还会受到语言文化、风俗习惯、地域特点和就业观念等因素的影响。 尤其是会因文化素质和语言差异,引致较低的文化认同和身份排斥,这将不利于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的积累,使他们在短期内难以提升人际交往能力和自我发展能力,逐渐在劳动力市场上被边缘化,削弱他们获取优质就业择业机会的权利。 具体来看,谢勇通过使用全国流动人口动态监测数据,发现少数民族流动人口成为企业主或个体工商户的可能性显著低于汉族流动人口,且少数民族流动人口的就业概率显著低于汉族流动人口,但不同少数民族间的就业状况也存在一定的差异,一些有经商传统的少数民族企业主和个体工商户的就业概率就相对较高,而数字技术在互联网的应用则能降低企业开创和运行成本,这将有效激发少数民族人口的企业家精神,使得他们跳出传统的就业思想观念。 随后,谢勇还进一步指出是语言不通阻碍了少数民族的自由流动,限制了少数民族在劳动力市场上的匹配[3]。 普通话水平的提升将有利于在这个信息时代获取信息,提升个人的人力资本,有利于少数民族的非农就业[4]。 欧阳金琼等人的研究也进一步指出,汉语水平较低以及由此引致的受教育程度偏低是新疆少数民族就业结构失衡的主要原因[2],而数字技术在即时通讯上的普及能够加强少数民族人口学习汉语的意愿,补齐他们在语言交流上的短板;同时李晓婉发现,珠三角地区少数民族流动人口以初中教育水平的农业青壮年为主,人力资本偏低是其集聚于低端次级劳动力市场的主要原因[5]。 少数民族地区教育水平不高将导致少数民族人口只能从事低技能岗位或职业[6],且主要集中在小商品买卖、餐饮旅游、低端制造业等行业中[7],而数字技术在基础教育、企业运行上的应用,最终能为少数民族人口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使他们摆脱仅限于从事传统的低端制造业和服务业等相关工作。
可见,数字技术的推广和应用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上述矛盾。 首先,少数民族人口通过互联网教育资源信息,能够有效降低信息不对称,提升个人受教育水平,改变传统的就业择业观念;其次,互联网扩大了社交空间,社交活动将不再局限于小范围的族群间的交流,通过跨族群交流将加强族群间的资源整合,促进创新创业的发生;此外,数字技术催生的新技术 、新产业还能大幅度提高劳动力市场的供求匹配程度,个性化的就业机会不仅降低了族群差异导致的就业机会不平等,还在无形中加深了族群间的文化交融和社会互信,促进了社会的稳定有序发展。 既然数字技术可以对少数民族人口的就业择业带来深刻的影响,那么究竟影响大小如何,未来又需要从哪些维度入手以增强数字技术的就业效应,本文尝试给出一定的理论解释和事实依据。 接下来,本文首先将依托现有文献,从马克思剩余价值理论出发,分析数字技术对就业决策的理论传导机制,给出数字就业的政治经济学解释;其次,基于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第二期数据,通过稳健性检验、异质性分析和机制分析的方法,比较研究汉族与少数民族人口的数字就业效应差异,重点考察少数民族人口在数字就业决策上的特殊表现;最后,本文将根据理论机制和实证结论,给出相应的政策启示以供决策部门参考。
二、数字技术对劳动力人口就业影响的理论机制分析
本文将从马克思剩余价值理论出发,分析数字技术应用对劳动力就业的影响,给出数字技术对就业的抑制和促进作用的政治经济学解释。 从价值增殖的角度看,资本被划分为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 其中,不变资本将转化为生产资料,其价值会发生转移,而价值量保持不变;可变资本将转化为劳动力,其价值量会在生产过程中发生改变,能再生产出一个相当于劳动力价值的等价物,同时生产出超过这个等价物的价值余额,即剩余价值。 马克思把资本价值构成定义为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的比值,并认为资本有机构成是由资本技术构成决定并且反映技术构成变化的资本价值构成,指出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能够反映社会生产力的不断进步[8]。 显然,随着人工智能、5G、物联网等数字技术的应用,资本有机构成得到了显著的提升,这将导致单个劳动力所能推动的生产资料量随之提高。 换言之,推动同等生产资料所需要的劳动力量减少了,因此,产生了对劳动的替代效应。 有人认为,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的应用,虽然会产生对劳动的替代,但同时也会产生相反的抑制作用,正如新机器虽然替代了部分工人,进而会产生更多的生产机器的工人。 马克思则反驳了这种错误的看法,他指出:“在最好的情况下,制造新机器所雇用的工人也比使用新机器所排挤的工人要少。[8]480”他举例说,假使一开始有6000 磅资本,资本有机构成是1:1,3000磅的可变资本能支付100 个工人一年的工资,使用新机器后,4500 磅是不变资本,1500 磅是可变资本,但此时6000 磅的资本已经不能雇佣100 个工人了。 减少的1500 磅可变资本将以三种形式在机器的形式有所表征,即制造机器所需要的生产资料的价值、制造机器的工人的工资、落到他们的“雇主”手里的剩余价值。 可见,相同量的资本在资本有机构成提高的情况下不可能雇佣比之前还多的工人,同时,使用机器的目的在于使商品变便宜,这就意味着,制造机器所增加的劳动要小于机器所排挤的劳动,“生产劳动资料本身如机器、煤炭等等所需要的劳动量的增加,同使用机器而引起的劳动量的减少相比,必然较小。 不然的话,机器产品就会同手工产品一样贵,或者更贵。[8]485”对资本来说,只是这样还不足以成为使用机器的原因,因为资本支付的不是劳动而是劳动力的价值,“对资本说来,只有在机器的价值和它所代替的劳动力的价值之间存在差额的情况下,才会使用机器。[8]431”因此,机器的生产率是由它代替人类劳动力的程度来衡量的,与之类似,数字技术的最终应用和转化也将由其所提升的生产率替代人类劳动力的程度来测度。
但是,这并不是说数字技术的应用会造成就业人口的绝对减少,这只是表明相同的资本量已经不能再雇佣同样多的工人,即只是造成就业的相对减少。 因此,造成就业人口扩大的原因在于新追加的资本,即在于总资本扩大所引致的劳动力需求大于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对劳动力造成的排挤。 这主要有以下四种传导方式:第一、虽然使用机器后商品包含的劳动总量必然减少,但是生产的商品总量却会远远超过之前的产量,由此原料和其他劳动资料的生产也必然增加,这将使得资本必须扩大,从而增加对劳动的需求。 “随着机器生产在一个工业部门的扩大,给这个工业部门提供生产资料的那些部门的生产首先会增加。 就业工人数量会因此增加多少,在工作日长度和劳动强度已定的情况下,取决于所使用的资本的构成,……这个比例又随着机器在这些行业中已经占领或者正在占领的范围不同而有很大变化。[8]485”与此同时,生产资料的加工也将进一步细分出更多的部门,使得社会生产部门的多样性随之增加。具体来讲,在数字经济时代,以物联网、人工智能、云计算、大数据、5G、区块链等为代表的数字技术的应用必须以相关基础设施的普及和完善为基础,这意味着对相关制造业部门的需求将增大,包括计算机及其周边产品、通信设备、医用电子机器、半导体制造机器、工业机器人、5G基站和数据中心建设等。 第二,当数字技术占领了某一行业,那么这一行业的产品价值将随着生产力的提高而降低,当产品作为原料或半成品进入其他生产部门,尤其是进入那些数字技术还没普及的部门时,这些生产部门对劳动的需求就随着对原料或半成品需求的增大而增大;当这些产品成为消费资料而直接被消费者购买时,由于价值降低使得消费者能增大对其他商品的需求,以此带动对其他行业的消费需求。 第三,采用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后,最直接的结果是剩余价值的增加,从而增加了以此为生的非生产阶级的人数,这包括大量的从事服务业的人员。 由于许多服务业本身是不创造价值的,所以这些行业对劳动力需求的增加不是剩余价值增大的原因,相反却是剩余价值增大的结果。 马克思指出,制造业中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使工人阶级中越来越大的部分有可能被用于非生产劳动,特别是使旧式家庭奴隶在‘仆役阶级’(如仆人、使女、侍从等等)的名称下越来越大规模地被再生产出来。[8]488”即制造业劳动生产力的提高是服务业发展的基础。 布雷弗曼在《劳动与垄断资本》一书中也指出:“资本主义工业越是生产的——这就是说,它从生产人口中榨取的剩余价值量越大——要分享这种剩余价值的资本量就越大。 资本量越大,那些只是在各个资本之间转移和分配这种剩余的非生产性活动的量就越大。[9]”因此,随着数字技术在制造业领域的应用,服务业也必然会发生扩大分工和发展,具体主要可以分为以下三类:第一类是一些以数字服务作为核心业务的服务业,包括通讯、计算机、信息等;第二类是借助信息通讯技术使其可以脱离实际场所而开展活动,且与数字经济相关的潜在服务业(Potentially ICT - Enabled Services),主要涉及金融、保险、文化、娱乐、知识产权特许使用等[10];第三类是出于加快资本周转目的而使用数字技术的其他服务业。 第四,马克思在分析机器应用对工人就业的影响时指出:“在工人人数相对减少的情况下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增加,使那些生产在较远的将来才能收效的产品(如运河、船坞、隧道、桥梁等等)的工业部门中的劳动扩大了。[8]488”数字技术的应用也能产生类似的作用,各大公司已经加速了空天地一体化通信的网络布局。 Facebook 公司于2018 年开始筹划“雅典娜”(Athena)卫星项目并于2020 年发射了首个小型航天器任务服务(SSMS)。 SpaceX公司于 2015 年提出“Starlink 星链计划”,到2020 年8 月投资已超过7000 万美元。 亚马逊公司也于2019 年加速推进千颗物联网卫星计划。 这些项目的前期投资巨大,而收益却只能在较远的将来产生,通过这些项目的加速推进能够极大地提高未来对劳动的需求[11]。
综上所述,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物联网、车联网等数字技术在生产生活中的应用,资本有机构成将不断提高,相同资本量所雇佣的工人必然减少,即相对就业人口将会减少;与此同时,数字技术的应用又能通过四条传导机制刺激其他生产部门和非生产部门的发展,使得总资本扩大引致的劳动需求大于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对劳动的替代,即会增加就业人口。 显然,从理论机制来看,数字技术对就业的抑制或扩大作用最终将取决于总资本和资本有机构成二者力量的对弈。 那么,对于现阶段中国的劳动力市场,数字技术的就业效应表现究竟如何,又是否会按前文所论述的因族群差异而表现出特殊性,这是下文实证部分所要探索和验证的。
三、数字技术对少数民族人口就业决策影响的实证研究
(一)模型设定与数据说明
1.模型设定
为了探讨数字技术对就业决策的影响,比较不同民族之间数字就业效应的差异,本文将建立如下基准模型:
同时,为了验证数字技术对就业决策的传导机制,本文还将进一步构建如下模型加以验证:
其中, empi,t反映就业状态; digtechi,t衡量数字技术水平;capitali,t表示个体资本情况,将进一步地被划分为社会资本和人力资本;为了削弱模型遗漏变量的影响,本文还控制了部分影响就业决策的变量,主要包括教育程度(edu)、收入水平(inc)、工会身份(unioners)和婚姻状况(marital)等。 此外,在稳健性和异质性分析中,本文不仅采用调整时间视窗、替换核心解释变量的方法保证来验证模型的稳健性,还从性别、参与宗教频繁程度、户籍性质以及地理位置等角度来观察不同群体的异质性表现,尽可能较为完整地反映数字技术对就业决策影响。
2.数据来源与变量选择
本文使用的微观数据来自于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第二期数据,该数据覆盖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具备较强的代表性和权威性。其中,2014 年度为专题调查,2016 年度、2019 年度数据尚未公开。 为了增大样本容量,确保参数估计的有效性和稳健性,本文最终将选取2010 年度、2011 年度、2012 年度、2013 年度、2015 年度、2017 年度共6 年数据整合形成混合面板数据,并依次选取就业状态、数字技术水平、教育程度、收入水平、工会身份以及婚姻状况等数据,进行模型的基准分析、稳健性分析、异质性分析和机制分析。 本文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如下表1 所示。
表1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被解释变量:是否就业(emp)。 本文将就业状态设置为二值变量,将题项为“目前从事非农工作” 赋值为1,表示处于就业状态;将“目前务农,曾经有过非农工作”“目前务农,没有过非农工作”“目前没有工作,而且只务过农”“目前没有工作,曾经有过非农工作”“从未工作过”赋值为0,表示处于失业状态。
核心解释变量:数字技术水平(digtech)。本文将就数字技术水平设置为二值变量,将使用互联网(包括手机上网)赋值为1,表示掌握数字技术;将不使用互联网(包括手机上网)赋值为0,表示未掌握数字技术。 同时,将接触互联网信息程度(netinfor)和空闲时间从事上网(surfnet)作为代理变量。 具体来看,将获取信息主要来源为互联网(包括手机上网)赋值为1,表示接触互联网信息程度高,反之赋值为0,表示接触互联信息程度低;将在空闲时间从事上网的频率为“每天”“一周数次”“一月数次”赋值为1,表示空闲时间上网程度较高,将“一年数次或者更少”“从不”赋值为0,表示空闲时间从事上网程度较低。
控制变量。 考虑到个体就业决策会受到其自身特征的影响,本文控制了部分因素以缓解遗漏变量偏误。 首先,教育程度(edu)的高低将决定个体是否拥有较好的数字技术能力去参与就业;其次,家庭收入(inc)的高低将影响个体是否在短期内从事就业活动;接着,是否为工会成员(unioners)能够体现个体在就业问题上的自主选择优势;最后,婚姻与否(marital)是企业招募员工的重要隐性因素,已婚人士常常受到企业更大的青睐。
(二)回归结果与稳健性检验
1.基准模型分析
接下来本文将研究数字技术对就业的影响,为了较为精准地反映基准模型的回归结果,试图将基准模型分析分成了整体大类比较和细分民族类别比较两种,其相应回归结果分别见表 2 和表 3。 具体来看,表 2 中的第(1)、(2)列的回归对象是全部被调查人员,其中第(2)列在第(1)列引入数字技术水平的基础上,控制了受教育程度、家庭收入、工会成员身份和婚姻状况等因素;相较于第(2)列,第(3)列和第(4)列仅是在回归对象上发生了变化,二者的回归对象分别是汉族人口和少数民族人口。 从回归结果来看,数字技术水平对就业决策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其中汉族人口所受到的正向引导作用整体上略高于少数民族人口。 数字技术作为新一轮的通用技术,从其推广到最终运用往往存在较大的障碍,尤其是受到使用群体对该技术接纳情况的影响,通常受教育程度越高越容易接纳新生事物,而根据郑长德的数据,截至2010年,6 岁以上少数民族人口整体受教育水平为7.84,显然略低于汉族人口的8.84,这将直接影响到少数民族是否参与数字就业[12]。
表2 基准模型:全体民族范围比较
基于1982 -2010 年四次人口普查数据,本文选取了六个人口较多的少数民族进行细化研究,结果如表3 所示,其中从第(1)列到第(8)列的回归对象分别是汉族、蒙古族、满族、回族、藏族、壮族、维吾尔族和其他少数民族。 从回归结果来看,数字技术水平对就业决策依然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其中,对满族和回族人口的正向引导作用均高于少数民族人口整体的平均水平,且满族人口的正向引导作用甚至显著高于对汉族人口以及对社会全体的正向引导作用,这与满族和回族人口的经济社会特征有一定关联。 从1982 -2010 年数据来看,相比于其他五个少数民族,满族和回族人口不仅其受教育水平在各个阶段都表现的较好,而且他们从事第二和第三产业的比例也相对较高[13],而现阶段的数字技术表现为产业数字化和数字产业化,应用场景也是集中在制造业和服务业,满族和回族人口的自身特征恰巧与数字技术的需求特征相匹配。 可见,针对其他少数民族人口,应当尽快缩小其应用数字技术的能力差距,培养运用数字技术从事就业活动的能力,积极融入到数字就业的浪潮中去。
表3 基准模型:细分民族类别比较
t statistics in parentheses* p < 0.10, ** p < 0.05, *** p < 0.01
2.稳健性检验
(1)以2013 年“宽带中国”战略为界改变时间视窗
2013 年,中国开始实施“宽带中国”战略,不断推进信息通信基础设施建设,截至2021 年12 月底,固定宽带接入用户总数已由2013 年底的 2.1 亿户增加至 5.36 亿户,网民规模达10.32 亿,互联网普及率达 73.0%②。 “宽带中国”战略的实施加快了信息通信基础设施建设,推动了数字技术的发展和应用,同时也给数字新业态、数字就业新形式的出现提供了可能。接下来,本文将以“宽带中国”战略的实施年份为界,调整时间视窗,进一步观察数字技术对就业的影响,以验证回归结果的稳健性,结果如表4 所示,其中,第(1)列和第(2)列分别是2013年之前汉族人口和少数民族人口的回归结果;第(3)列和第(4)列分别是2013 年之后汉族人口和少数民族人口的回归结果。 从回归结果来看,相比2013 年前,“宽带中国”开展之后,数字技术对就业起到了显著的积极作用,尤其是对少数民族人口,不仅显著提高了少数民族人口的数字就业水平,还缩小了汉族与少数民族人口间的数字就业差距,这主要是源于宽带资源在少数民族地区的普及,以及由此给少数民族人口带来了更多接触数字资源的机会,使得少数民族人口能够通过自学或短期培训等形式迅速掌握基本的数字技术素养[14],增加其通过数字就业方式从事劳务工作获取报酬的几率。
表4 稳健性检验1:以2013 年“宽带中国”战略为界改变时间视窗
2)替换核心变量
现有文献中关于衡量数字技术水平的代理变量或指标体系尚未形成统一的标准,为了确保回归结果的稳健性,本文还使用了替换核心变量的方法,再一次观察数字技术对就业的影响,以验证回归结果的稳健性,结果见表5 所示。 具体来看,第(1)列和第(2)列分别是将核心解释变量替换为衡量接触互联网程度的指标;第(3)列和第(4)列分别是将核心解释变量替换为衡量空闲时间从事上网程度的指标。 其中,第(1)列和第(3)列代表汉族人口的回归结果,第(2)列和第(4)列代表少数民族人口的回归结果。 从回归结果来看,数字技术对就业具有正向引导作用的结果仍然相当稳健,且对汉族人口的正向作用也仍高于少数民族人口。
表5 稳健性检验2:替换核心变量
(三)进一步研究:异质性分析与机制分析
1.异质性分析
在异质性分析中,我们分别考虑了参与宗教频繁程度、城乡、性别差异以及东中西部三大区域等因素,主要是出于如下考虑。 首先,大多数少数民族人口都有与其民族文化相关的宗教信仰,他们常会通过参与宗教活动的方式进行基本的社会交往[15],而过多的社交活动又会直接影响到个人的就业积极性,那么参与宗教活动频繁程度这一事实是否最终会干预数字就业的积极效应,且是否在汉族人口与少数民族人口中有所差异,这便成为我们在异质性分析中想要进一步讨论的问题之一;其次,少数民族人口多聚居于相对落后的地区,其城乡发展差异较小,性别分工较为明显[16],这使得数字技术在城乡间的最终应用效果表现得相对模糊,那么数字就业是否在城乡间都存在积极的效应,又是否会拉动女性去参与就业,这便成为我们在异质性分析中想要进一步讨论的问题之二;最后,由东中西三大区域的少数民族人口占比可知,从东部到西部的少数民族占比呈现递增的趋势,而数字技术的发展与应用则主要是由东部沿海扩散到内地[17],那么数字技术的就业效应从东部到西部最终的表现如何,且对少数民族人口又有什么特别的表现,这便成为我们在异质性分析中想要进一步讨论的问题之三。
(1)参与宗教频繁程度
徐生菊指出宗教信仰会影响知识共享的路径[18],那么数字技术作为新的技能知识,它是否会通过宗教活动的彼此交流得到更好的传播和推广尚不明确,为此,本文试图通过按参与宗教活动频繁程度来区分样本进行异质性分析,回归结果见表6 所示。 具体来看,第(1)列和第(2)列分别表示汉族人口不参与宗教活动和参与宗教活动的样本回归结果;第(3)列和第(4)列分别表示少数民族人口不参与宗教活动和参与宗教活动的样本回归结果;第(5)列、第(6)列和第(7)列进一步将参与宗教活动的少数民族人口样本进行划分,分别表示“一年参与数次宗教活动”、“一月参与数次宗教活动”和“一周参与数次宗教活动”的样本回归结果。 从回归结果来看,一方面,无论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人口,参与宗教活动都将从整体上削弱数字就业的水平,尤其是对少数民族人口,其负面作用更加显著;另一方面,虽然从整体上看少数民族人口参与宗教活动将降低其数字就业水平,但通过划分参与宗教活动频繁程度后,可以发现,一月参与数次宗教活动较显著地有利于其数字就业水平,甚至超过汉族不参与宗教活动人群的数字就业水平。 这与我们的预期结果基本一致,宗教信仰作为绝大多数少数民族人口工作和生活的精神支柱,是少数民族人口幸福感的主要来源之一[19],通过适当的宗教活动能够有效地激发其数字就业热情,而缺乏宗教信仰或者过度参与宗教活动都将影响到他们正常的就业活动,削弱他们的数字就业意愿;相较于少数民族人口,虽然汉族人口参与或不参与宗教活动对数字就业的影响差异较小,但也应理性对待和参与宗教活动,发挥宗教活动对数字技能知识传播的积极作用,最大程度地缩小与不参与宗教活动群体的数字就业差距。
表6 异质性分析1:参与宗教频繁程度
(2)城乡与性别
通常城乡间的技术需求与供给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20],而少数民族人口多聚居于相对落后的地区,其城乡差异又相对较小,这使得数字技术在不同民族城乡间的表现相对模糊,因而,有必要去检验这种城乡差距是否对数字就业存在异质性的表现;此外,少数民族地区还会因民族习俗、父权红利和性别租金等因素,造成少数民族人口因性别差异而面临技不平等的技能获取[21],为此,本文又进一步将少数民族城乡人口划分性别,考察少数民族群体性别差异在城市和农村的异质性表现,其回归结果见表7 所示。其中,第(1)列和第(2)列分别是汉族人口在城市和农村地区的回归结果;第(3)列和第(6)列分别是少数民族人口在城市和农村地区的回归结果;第(4)列和第(7)列分别是少数民族男性在城市和农村地区的回归结果;第(5)列和第(8)列分别是少数民族女性在城市和农村地区回归结果。 从回归结果来看,汉族人口在城市的数字就业水平高于在农村的数字就业水平,少数民族人口在城市的数字就业水平略低于在农村的数字就业水平,且少数民族人口不管是在城市还是在农村,其数字就业水平均高于汉族人口在农村的数字就业水平,这与近年来数字技术在少数民族地区的广泛推广和被接纳情况相一致,尤其是疫情以来,数字新业态的缓冲和推动作用更是愈发凸显,通过积极引导少数民族人口转向农村电子商务、乡村智慧旅游、数字农业等领域,将有利于少数民族人口的跨越式发展[22]。 进一步来看,在城市地区,少数民族男性的数字就业效应显著高于女性,这多是由于少数民族在城市中多从事于例如快递、外卖、数字化工厂等劳动强度相对较高的行业;而在农村地区,少数民族男性的数字就业水平与女性相当,可见,少数民族数字就业效应的性别差异在农村地区并不明显,二者均能从事匹配各自性别特征的职业,比如男性多从事于数字化农业、机械化种植,而女性则多数可从事直播电商、农业数据监测等等。
表7 异质性分析2:城乡与性别
(3)东中西部三大区域
近年来,工信和信息化部联合财政部组织实施了多次电信普遍服务工作,优先支持了“三区三州”等深度贫困地区的网络覆盖和普及应用,加快了中西部地区的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计算,自2013 年至2019年,东中西部三个区域的互联网宽带接入人数分别增长了 1.09 倍、1.54 倍和 1.92 倍,但从具体接入户数来看,三个区域平均每个省份宽带接入人数分别为 1922.40 万人、1532.19 万人和960.33 万人,显然,与东部地区相比,中西部地区仍有较大的发展空间。 与此同时,根据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少数民族人口在东中西部地区各省份平均人数分别为 160.64 万、179.38 万和688.42 万人,大量的少数民族人口主要是集中在西部地区。 综上,区分东中西部三个地区来观察汉族与少数民族人口在数字就业方面的异质性表现,对未来在不同区域差异化发展数字经济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回归结果见表8所示。 其中,第(1)列、第(3)列和第(5)列分别为汉族人口在东中西三个区域的回归结果;第(2)列、第(4)列和第(5)列分别为少数民族人口在东中西三个区域的回归结果。 从回归结果来看,无论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人口,数字技术对就业的正向引导作用从东部往西都呈现逐渐减弱的趋势;而东部地区少数民族人口的数字就业水平不仅显著高于中西部少数民族人口的数字就业水平,而且还显著高于东部地区汉族人口的数字就业水平。 这一方面反映东部地区较为完善的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更便于数字就业活动的展开,尤其是华东地区,据欧特欧监测数据显示,2019 年华东地区在全国县域电商前100 名中包揽了74 个席位;另一方面,还表明东部地区少数民族人口比汉族人口的数字就业意愿更高,他们更愿意接纳新生事物,更想通过数字就业的方式摆脱其因语言、文化等差异所导致的就业困境。 然而,西部地区虽然数字基建水平已经得到了较大的发展,但仍处于较低水平,这显然限制了数字就业活动的开展,此外,大环境下固有的就业观念、就业机会也直接导致数字就业形式并不被大多数少数民族人口所接受[14]。 因而,非常有必要通过宣讲、培训班等形式积极引导一批少数民族人口掌握数字就业所需技能,让他们带领其他少数民族人口参与到数字就业中去,进而摆脱其相对贫困状态[23]。
表8 异质性分析3:东中西部三大区域
2.机制分析
理论部分指出数字技术会通过替代效应和促进效应提高个人参与就业的概率,具体来看,数字技术还会通过社会资本和人力资本两条路径影响最终的数字就业效应。 对于少数民族人口而言,其传统的社会交往往往是围绕人情关系、民族文化和宗教活动展开,就业信息、就业机会也常通过上述方式得到扩散,而新的社会交往往往需要当事人在调整文化差异的基础上进行适应和调整,以克服社会交往的“内卷化”,事实上,数字技术可以有效打破族际间的地理隔绝、心理教育与语言沟通等问题,促进网络族际交往的发生,以缩小族际间社会资本积累的差异,这将有利于群体内外基本就业信息的相对对称性[24];虽然近年来民族地区人力资本积累效率有所提升,但与全国平均水平相比,民族地区在传统的师资投入和人力资本积累上仍存在一定的差距[25],这对少数民族人口加入就业大军构成了制约,而数字技术不仅给线上教育带来了发展契机,更是缓解了族际的教育不平等问题,能够促进人力资本积累,提高少数民族人口就业水平。 此外,戚聿东和褚席也曾从社会全体成员出发,研究社会资本和人力资本对数字就业产生的作用,他们发现数字生活能通过上述两条路径增加就业的可能性[26],那么区分汉族和少数民族人口的表现是否仍旧成立呢,需要我们采取进一步的研究。
(1)社会资本
划分汉族和少数民族人口观察社会资本是否影响数字就业决策,结果见表9 所示。 其中,第(1)列至第(4)列的研究对象为汉族人口;第(5)列至第(8)的研究对象为少数民族人口。 从回归结果来看,在汉族人口中,数字技术通过社会资本积累影响就业决策的可能性并不明显,在同时加入社会资本和数字技术的回归模型中,甚至可能存在一定的负向影响,削弱数字技术对就业的拉动作用,这表明汉族人口并不能通过积累社会资本加强数字技术的就业效应,这可能与汉族人口的社会化程度相对较高有关,汉族人口的社会资本积累过程已经处于相对停滞的阶段,在数字经济时代,过多的数字社交活动反而会削弱他们的劳动意识和就业积极性[27];在少数民族人口中,数字技术通过社会资本积累影响就业决策存在显著的负向影响,同样表现为社会资本积累将削弱数字技术对就业的拉动作用,尤其是从数字技术对社会资本的回归系数还可以看出,相比于汉族人口,少数民族人口更多地使用数字技术来进行广泛的社交而不是用于参与就业,这最终表现为降低数字就业意愿本身就相对较弱的少数民族人口数字就业积极性。 整体上来看,虽然划分民族后的社会资本积累对数字就业的积极效应并不明显,但结合既往研究的结论,不难发现,族际交流将会是社会资本积累的突破口,通过跨族群的社会交往更能增加个体的社会资本存量,提高个体的数字就业概率和收入水平[28]。
表9 机制分析1:社会资本
(2)人力资本
划分汉族和少数民族人口观察人力资本是否影响数字就业决策,结果见表10 所示。 其中,第(1)列至第(4)列的研究对象为汉族人口;第(5)列至第(8)的研究对象为少数民族人口。从回归结果来看,无论是汉族人口还是少数民族人口,数字技术都可以通过人力资本积累正向影响就业决策,但在同时加入人力资本和数字技术的回归模型中,汉族人口人力资本积累对就业决策存在一定的负向作用,削弱了数字技术对就业的拉动作用,而少数民族人口人力资本积累对就业决策的影响则并不显著。 这可能与现阶段人力资本存量仍处于对传统人力资本的积累阶段有关,耗费大量时间、精力的传统人力资本存量很容易被数字技术所替代,难以实现人力资本对数字技术的补充和促进作用,也难以体现人力资本对数字技术的不可替代作用[29]。 这要求我们在下一阶段人力资本积累的过程中,要更加关注和积累不能被数字技术替代的人力资本,降低结构性失业风险,提高群体数字就业可能性。
表10 机制分析2:人力资本
四、数字技术对少数民族人口就业决策影响的研究结论与政策启示
(一)研究结论
数字技术对不同族群的就业决策有着差异化的表现,本文的研究发现尽管数字技术对汉族和少数民族人口的就业决策存在着显著的正向引导作用,但在具体的影响大小上,少数民族人口的数字就业效应略低于汉族人口,且在调整时间视窗、替换核心解释变量后,该结论仍相对稳健。 本文还进一步从参与宗教活动频繁程度、户籍性质、性别和区域等角度,对比了汉族和少数民族人口在数字就业决策上的异质性表现,发现适度的宗教活动有利于少数民族人口从事数字就业活动;数字技术能使得少数民族男女得到更好的就业分工;且随着“宽带中国”战略的实施,城乡人口和不同族群人口间的数字就业效应差距日益缩小,但目前仍呈现东部地区高于中西部地区的状态。 此外,通过机制分析还发现,跨族群的社会资本积累和不可替代的人力资本积累将更有利于少数民族人人口的数字就业决策。
(二)政策启示
基于上文理论分析和实证结论,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启示以供参考:
1.提高全民受教育水平,培育数字技术素养
数字经济时代,受教育年限的长短将决定劳动力对新技术和新业态的适应能力,影响数字技术人才与行业技术需求的匹配程度,有必要持续深化教育体制改革,满足数字经济时代对劳动力的多样化需求。 不仅要鼓励数字技术人才的培养,加强数字领域科研人才的引进和培育,引导高校和企业开展产学研的深度合作,促进数字经济发展;还要积极引导新业态的从业人员,改变传统思维模式,接受新思维、新技能和新技术等数字技能培训,加强用数字思维解决问题的能力,提高其对数字就业的适应能力。
2.扩大数字技术应用场景,加强数字技术多元化
现阶段,数字产业化、产业数字化的实施领域相对狭隘,传统产业与数字技术的交互性不够突出,数字技术的应用场景也相对单一,主要涉及环境实时监测、流水线工厂和直播电商等领域。 虽然部分产业在数字技术的应用方面似乎也有了较为突出的表现,比如,互联网平台已经试图与教育、医疗、卫生等行业开展深度融合,但数字技术对就业的强拉动作用却并未完全发挥出来,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目前的数字技术主要还是运用在技术壁垒较强的应用场景中,未能渗透到各行各业中去。 因而,政府部门应联合高校、企业积极寻找数字技术的多元化应用场景,降低数字技术的使用门槛,充分发挥其对就业的积极效益。
3.缩小区域数字基建差距,注重数字经济平衡发展
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是社会数字化转型的重要保障,是居民参与数字就业的先决条件。 当前,数字基础设施建设发展仍处于不平衡、不充分的状态,政府部门应继续加大投资力度,尤其是在中西部和部分农村地区,加快推进数字技术的多元化应用,包括车联网、物联网、工业互联网等信息基础设施投资,壮大数字经济规模,弥合中西部与东部地区、城市与农村地区的数字发展鸿沟,缩小数字就业差距。 此外,还要积极推进产业互联网在区域间的跨界融合,通过数字技术实现多产业联动、跨区域合作,提高跨区域、跨行业的就业创造和吸纳能力。
4.加大跨族群社会资本积累,重视不可替代人力资本积累
跨族群社会网络不仅可以有效加强群体间交流、扩大社会认同、遏制冲突事件发生,还能促进异质性资源在社会群体间的流动,增加个人机遇、地位的获得,提高社会整体公平程度;跨族群者往往是跨族群社会网络中获益人,他们具有更高的社会资本、更好的就业机会,能够更快地融入到社会生产活动中去。 为此,个人在发展的过程中应当充分运用好当下数字社会网络优势,通过跨族群的社会交往活动,提高个人的有效社会资本存量,增加个人的数字就业机会和收入水平。 此外,在数字社会阶段,人力资本存量不应局限在对传统人力资本的积累上,尤其是那些具有明显的程序化范式、能够被机器语言学习与模仿的人力资本,它们会在短期内被数字技术取代,个人在积累人力资本过程中应重点关注那些不易被数字技术替代的能力,比如审美能力、思辨能力、创造能力、资源整合能力和综合决策能力等等。
注释:
①疫情期间还能逆势增长,直播电商大会上 他 们 这 么 说:https:/ /zj. zjol. com. cn/news/1513784.html。
②第49 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 发 布: http:/ /www. cinic. org. cn/xw/tjsj/124970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