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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猫的目光

2022-10-22组诗童七

滇池 2022年10期
关键词:月亮

组诗 童七

消失的纳雍

巨雾弥漫夜晚,纳雍县从地球上消失

整个世界只剩下几片刚落下的雪花

存在于脚边的方寸土地。直到远方悬崖上

驶过车灯,纳雍县才开始一点点被雾气还回来

深夜,我们紧闭房门

把自己困在一座座石头房子里

数着屋檐滴落的水声

这样的循环持续了几个冬天

没有人敢和大雾叫板。几个醉鬼睡在煤窖中

过去和我们亲热的人深夜出发去了远方

行驶中,夜色带来村庄的灯火

他们把它认成故乡

在一次次的接近与远离中,他们到达

另一座容纳他们的房子。纳雍又被巨雾带走

只有雪花,劈头盖脸地回到了这里

故乡与亲人

很多年之后,我远走他乡

妹妹依然年幼,她把世界捧在手心

还把夕阳一片一片地埋进土豆的根部

那个冬天,她长时间幻想自己长出翅膀

去追一辆来自云端的马车

后来在一个关于自己长大的梦里

她拥有很多超能力

多年之后我重回故乡,那些乡邻

各自在自己的背上种植土豆

另一些植物的枝叶已经伸进窗户和灶台

上面站着一只只色彩斑斓的孔雀

沃土——致l

一个人把冬天画成了青草和鲜花

他每天散步的小河边,虾米一直醉着

一些局促的生命在奔腾的时间中

损耗着自己。除了他

躺过的阳台,此时布满了白猫的目光

画中的青草和鲜花依旧照顾着北风

甚至有叶片将风声压于身下,小的肉身哦

常常在万物的静默中隐藏自己的呼吸

他还在躺着,肉身是灵魂唯一的沃土

白猫陪伴着他,像一个女人

——老老的女人,实实地陪着他

秋天之后

火车离开了水城。我们等待的

一个又一个奇迹都没有被兑现

疾驰中的千万乳状山峰,是蓝天

安插在人间的命运

即使客走异乡,每一个人

仍然被绑缚成山峰的模样

我曾和孩子们坐在橘子味灯下

其中一个孩子最先发现悬铃木叶子的枯萎

她说,本来这棵树应该是彩虹糖味

而我知道它只能安于秋天的命运

她又接着说:看,一个又一个的秋天

飘在街道上空

秋天之后(二)

我们终于跳了出来:一种旅行的红

一只燕子的小。

在漫无边际的水城山峰上

火炉是冬天的热度。太阳大多时候

被水汽挤成乳黄色,娇滴滴地躺着

迎来了初雪。在枯黄颜色的小道

冬天是房顶笔直的青烟

一直延伸到天空之上

数月亮的孩童还没有醒来,日子

和道路都是石头碎屑。

我是一颗刚经了霜雪的柚子

荒唐地挂在冷风中

一棵孤独的水杉,兼致柳燕

以水面为分界,水杉往两个不同的介质中

呈反方向生长

水面以上,与天空相接的地方有许多云彩

那些云如沉重的道德附着在蓝天上

水面以下,泛着波光的红叶总想把自己

往横向延伸。印象派的日出里

烟波浩渺,水杉可以壮阔成出生的胎记

而水面自己呢?

一些水为了望见青山,不断地借风扒开浮萍

一些水为了望见蓝天,自己成了无法言说的秘

一些水为了保存温度,努力地接纳来自世界的

恶意

而一些人呢,他们赴远方赶一场婚礼

只为了一种空无的祝愿

燕子啊燕子,你是一种南来北往的事物

季节也无法让你停留

寒暑无法在你身上交替

命运的美好的一面却总在捉迷藏

水杉拥有更好的命运

在阴霾的冬天,它的纵向的红

和它横向的朦胧都让飞鸟羞怯

也让我们成了冬天的很多面之一

现实一种

我爱你时,时光荒凉如平原

“上帝和沙粒是同一个事物”

在我爱你的某处摩擦出难以察觉的疼痛

一些隐晦的细节是冬天冻僵的空气

没有一件事物因此而膨胀

更多明天指向未完全的月亮

它的圆缺,本来就是宿命的一种

除夕前夜,在水城

六点三十七分,涌动的车流没有停下它们的步伐

大雾让暮色提前到来

有人刚刚下班,年货还没有置办

趁着暮色,孩子提着糖果和烟花

兴冲冲地带家人冲进了喜悦的春节

有人忙于开店,除夕的钱还没有赚到

迟迟舍不得关掉日租金两百的铺面

他的额头锃亮,皮鞋被擦了又擦

桌子上燃着半截香烟

七点二十分,夜彻底黑了

今夜没有亮起的灯,一些在赶路

一些,被主人提回了远方

剩下那些亮着的,为雪花照见降落的路

四川籍夫妇抱着三个月大的孩子下楼

孩子在父亲肩头笑

八点二十分,行人还在路上

雪花依然飞舞。这是多年间媒体渲染的年味

这个诡谲的回忆里

现实的香樟树果子长了一层霜花

这个夜晚,众人忙着归家

每一个脚印都像是灯芯在寻找着烛台

写诗是一件温柔的事

难的是,要在诗里承认一种叫做怀乡的情绪

行走在黑夜中,每条道路都将是我的故乡

有些雪虽然没有来到我身边

但我知道它们都不算小了

现实的雪越下越大。树也白了

暮色下,它看起来很重

而我什么都没拿,一身轻盈

仙人街

就这样,我们到达了天上

雨水带来了山岚,夕阳扒开乌云

哀牢山蒙上余晖

芭蕉林藏在沙老树的黄色花朵下

马缨花举着白色花朵往人间输送春意

风从林中来,残阳裹挟着冬天

沙老树站着,松林和水东树也站着

哀牢山在眼前起伏成线条,

一只童年的野兔正在思乡

断章

那是一个光着身子且丰腴的女人

在望向我的眼神。她毫不避讳她的赤裸

在黑暗丛生的夜晚,她和沮丧坐满房屋

光束打开的小径中,尘埃跃动成一种心跳

光,只给棉被着白色

你只放出自己的夜晚,世界是一轮

逐渐远离的月

夜想

月光,被北风绑得越来越紧

仅漏出来的那一部分不足以照亮

身量苗条的《聊斋》。九百六十万平房公里的大地上

狐仙和女鬼濒临绝迹

书生住进烛光中

风钻入心脏,一具肉身与一具枯骨对话

问,你的孔雀为何去了冬天?

答,世界覆盖鸽子的羽毛,你去哪里找一丛

鲜艳的花?

壬寅年初二凌晨,卢家营观雪

雪,有时是一枝枯竹

竹节塑造出五代山水的枯瘦

雪,也可以是穿过弄堂的电线

绝对的黑白线条割开了一个漆黑的深夜

雪,也会是路灯的光亮

在这里,空中的事物是一束光的形状

着相本身没有分别心

石头不曾嫌弃日落覆盖给它的光辉

躺在水中,任寒暑交替带给它斑纹

牧民赶着牛羊归家,一些事物重复着童年

我们和一些冒失者一起把雪花藏在夜晚的卢家营

在卢家营,真正热爱雪花的人极少

他们热爱的是雪花给万物的洁白

给林木塑造的整饬,以及

覆盖在荒草上最后的尊严

在它的安慰下,美丰富而多义

山顶处,洁白已经混淆了天空和大地

没有哪一个农民能准确地认出自己的土地

白色侵占人间的夜晚

我与飘雪良久对视

这场对视,让迎雪而上的我

落成了陆地间

最洁白的那个我

春天

25年前的春天,我和母亲被困于

某省某村的大龄单身男人家的牛棚中

夜晚睡在稻草上,常在牛撒尿的响声中醒来

大龄中年男人想要娶我母亲,做

他的老婆

那时候,母亲温顺,甚至

主动帮他们做事。但

都避免不了他们的监视

每天,有人来和我们说话

目的是

防止我们逃跑。这个村的人

还留有最后的人性:

我们身上没有铁链;

他们的食物也是我们的食物。

一天下午,大人们去干活

我正和村里的伙伴玩耍

母亲带上我,跑断了塑料凉鞋的底

终于离开一个贪婪且罪恶的村庄

在绿皮火车上下滑动的车窗内部

我透过有年代感的行李看到灰色的天

和一袋母亲用耳环换来的白砂糖

有相近的颜色

我们撑过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

到达省城后,我的姨娘给了我们

回家的车费。

在一个雨过天晴的黄昏,我们回到了

那个家徒四壁的平房中

父亲坐在桌前

落日跨过门框,终于洒在

一个拥抱上。

穷山恶水中

我是一只追逐白云的虎

地表的褶皱让我

精疲力尽

最后,我把自己追成了一阵风

风也有风的苦恼。生的儿子

育的女儿,都只能着他姓

那长青的树,紫色的花

灰色悬崖上的青苔

都成不了我的后辈

垃圾桶里的人体模特——致司平

这是世界上最后的姐姐。

被遗忘症侵蚀的弟弟念叨着新房的价格

这是世界上唯一的情人

她标准的乳房,无数次出现在少男的梦中

没有衣服遮挡的躯体,淋着

野风的寒意

凝视过它的人,五脏六腑

被蜂蜜制成炸弹

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女性。

她的睫毛是四月和风中的麦穗

低头,饱满中藏着菩萨低眉的慈悲

这是你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女人

她破碎,她完整,她的大腿放在耳朵旁边

春日万花灿烂,你捡回一个女人的时候

肯定,忍不住多看另一个女人几眼

清明节前的老人

她坐在贫穷为她建成的坟墓中

喝一碗白米粥

她的脸成了一块墓碑

那油亮的,斧凿刀刻的皱纹

是岁月为她写的墓志铭

我见到她的那天,她一直问

“我还有多久?”

整个她,只剩下婴儿时期的她

而唱歌的她早于喝水的她死去

无题一则

我们是一朵花的很多花瓣

曾经集中地爱着同一片花蕊

秋天后,爱意萎缩

我们只能蜷缩起自己,把不属于自己的

都还回去。温暖回到太阳那里

霜降从月亮上来临

雪山脚下的露水重新习惯新的温度

多少婚礼在秋日举行

多少人就让过去的自己持续枯萎

那些为了庆祝而聚拢的人儿,跑进山中

寻找早开的山茶

多么好的兆头。他们不是为了庆祝

而是将在那里,酝酿并期待

很多个春天

一个人的消失

他一直在水边洗自己的骨头

那生锈的骨头,晾在风中

早已风干水分的骨头

那防水的皮肉

凝固成腊色的塑像

他也终于要走了

遗憾和衰老止于此刻

头发被束成白色。而眼睛

圆润地鼓出来的地方

不久之后将为身体照见一条路

无常的一切,你们等等他

等他把最后一摞鸡蛋拴到清冷的街市

等他送出儿女最后一程

等他最后一次安抚凌晨两点的哭泣

等他为一个梦境中的离别擦掉眼泪

等他把眼睛先闭上,再往他的坟头

栽种青草。

你们就可以走了。

为了胜利的明天

人间最远处

山里的独居者

活在人间最远处。

白天,她抚摸着路过的白云

知道蓝天也是一座坟墓,有几只鸟儿

在坟头叽叽喳喳

夜晚,她听到隔壁传来咯吱声

她知道那是男鬼和女鬼

趁着黑夜欢爱

她不作声,张着耳朵进入梦乡

梦里也有一人环抱着她

新年傍晚,她从寨中的宴席上回来

天已擦黑。一路上

她看到几个白色的身影

但没有一个,回答她的问询

她回家生起一塘火,温酒

临喝之前,对着黑夜举了举杯

听到杯子碰撞的声音后

将酒一饮而尽

月亮上的斑点

月亮偷走了人的长生之药

儿子在战争中死去

母亲勒玛为此昼夜哭泣

直到哭坏了眼睛

她再也看不清人的面孔,只能依靠光

寻找要去的方向

她开始对着月亮大声咒骂,日复一日

月亮身上因此结了黑斑

月亮开始朝着勒玛的房子方向

痴痴地凝望。

它看到一个伟岸的灵魂,一个

受伤的女人

它不得不从身上扯下一束月光

做成扫帚

放到了勒玛家门口

自那以后

天地间多了一个挥舞扫帚的人

银子似的扫帚一挥,天上就多了很多星子

那是勒玛在人间看到的眼泪

其中最亮的几颗

是母亲为孩子们流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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