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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城市许多年

2022-10-22文/半

都市 2022年4期
关键词:老酒汽油公交车

文/半 文

1

汽油味是很好闻的,柔和,悠远。远远近近地飘来,一闻就有想吃的冲动。

在乡下,喝酒不叫喝酒,叫“吃酒”“吃老酒”。如果有汽油可以喝,也可以叫“吃汽油”。可沙地没那么奢侈!那时,闻一下汽油味都是一种奢侈。

20 世纪80 年代初,乐园乡长红桥头只有一辆公交车,每日进城一趟,早出,晚回,若赶上了,可以闻一回汽油味。可没什么大事,进城干吗?如果有亲人要进城,送一回,骑五里地的脚踏车,也可闻一回。可亲人都是农民,进城干吗?我不过一个学生,在乐园乡初级中学念书,没进城的理由。偶尔路过长红桥,刚好遇见公交车回来,远远地闻见一股汽油味,柔和,弥散,令人沉醉。若车刚开动,抓紧跑几步,跟在车屁股后面,伸长脖子,可多闻几鼻子汽油味。然后,在没有汽车也没汽油味的日子里,长长久久地回味。

广播上说:有人怪癖,喜欢吃泥土,装在口袋里,一小撮一小撮偷偷地吃;有人怪癖,喜欢嚼玻璃,把白炽灯泡咬得“咔咔”响;有人怪癖,喜欢吃虫子,吃蟑螂、蚂蚁、蝎子。这些我都无法理解。

有人怪癖,喜欢吃汽油,把一根橡皮管伸进汽油桶,像吃老酒一样,每天嘬几口。这个我理解,如果有汽油,我也想吃。

那时的汽油桶,是一个圆而粗的大铁桶,看上去能装几百斤。如果让我吃,够吃一辈子了吧。我是想闻汽油味而不得,人家却有一大铁桶汽油可以吃。想想,这个世界真是不平等。

不过,也就那么想想,因为够不着。够不着的,老师说,叫“梦想”;够得着的,叫“理想”。所以,我的理想是坐一回公交车,闻一路的汽油味。我的梦想是有一大桶汽油,可以吃一辈子汽油。当然,梦想可以先放一边。为了理想,我努力学习。老师说:只要学好了,考上城里的学校,你就能去城里,就能坐公交车。

到1993 年,我考上师范。先骑脚踏车走五里路,再背上被包踏上公交车。就这样,我一路摇摇晃晃,闻着汽油的香味进了城。

学校在人民路。许多回放学后,我一个人坐在人民路旁边石头砌成的马路牙子上数汽车,等汽车开过来,闻一口汽油味。等汽车开过去,再闻一口汽油味。那时汽车还不多,晚自习下课到去寝室,坐个十几分钟,也就过路一辆两辆。不过,每天都能闻那么一回两回,足够。实现理想的感觉很好。

我有一个同学不喜欢汽油味。每次外出春游秋游,他都不敢去,因为要坐车。上了车,车还没开,一闻汽油味就头晕,就想吐,就软得站不住脚。所以每回上学,他不坐车,三十多里地,一路骑脚踏车。我笑他:农民!

农民的根太深,就享不了城市的福。农民就应该种在乡下、田间,像棵水稻、玉米。人民路的柏油,不适合种植庄稼。

我坐在马路牙子上,看汽车一天天变多,汽油味一天天变浓。终于,整个城市被汽车包围,被汽油味淹没。终于有一天,我一闻到汽油味就想吐,整个身体碎得稀里哗啦,开始一片一片地坍塌。我开始想念那些没有汽油味的日子,那些想闻汽油味而不得的日子。至少,那些日子里,我还有理想,甚至还有梦想。

事实上,当所有的理想都实现,所有的梦想都开花,心情,也没想象中那么美了!

2

地铁很好。自人民路A 口下去,穿越整个城市的幽暗,至钱江路C 口出,就到了另一座城。坐在地铁上,闭眼,想象自己以每小时60 千米的速度在地下穿行。一分钟1000 米,一秒钟16 米多。“嘀嗒”一下,16 米,需要拉长腿走20 步。

时间如沟壑,一秒即悬崖。若自由落体,从时间的崖顶起跳之后每一秒都在加速。时间累积,不断加速。在层层叠叠的时间底部,狠狠地撞击在虚无之上。于是,万物静默,轮回转动。没有人能够跨越时间,哪怕一秒。好在,地铁没有加速度,没有晃动,没有汽油味,匀速地前进,只有轻微的“隆隆”,寂静的声响,安静得想要入睡。

闭上双眼,拉暗灯光,不刷手机,穿行在无边的黑暗的“旷野”中,我想起《封神演义》里的土行孙,那个充满想象力的矮个子,从大地这头钻入,过几秒,从那边冒头。钻土而行,一日千里。这本事,曾让我万分羡慕。经常梦见自己学了土遁术,一沾泥土,便如鱼入大海。大海真是宽广,一如大地之下的黑暗,无边无际。现在,不必做梦,刷市民卡,坐上地铁,就能土行。在黑暗中穿行,我不断想象我们的先人真是聪慧,几百上千年之前,就能想象到几百上千年之后的生活。坐地铁在地下穿行或坐飞机上天,这个时代的人都能想到。若放到商周,放到春秋,放到唐宋,那就是神话。

生活和神话,有时,只一墙之隔。有些人的生活,是另一些人的神话。时间会书写神话,有时,不用几百几千年,对我来说,三十年就是一个神话。1993 年是个起点,我一遍一遍进城,一遍一遍把自己从乡下搬进城里,反反复复,尽量把自己安放在城市某个角落,让自己安稳。

坐完公交车,坐招手车。招手车算是公交车的替身。缺少公交车的年代,招手车开得生猛。一蹿一蹿:“到萧山两块,到萧山两块,马上就有位置。”到站刹车,下客。见人刹车,上客。售票的女人下车,一手拉着门把,一手把我往里推。人太挤,一刹车就倒一大片。司机还是不断地刹车,售票的女人不断地把人往里推。招手车像一件塞不满的容器。

等我进城时,进城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进城高峰期,让我赶上了。

看日本,城市地下铁内有一种职业,叫“推手”,专门把想上又上不了地铁的人推进车门。用手推,用背顶,终于推进,“哐”一下,车门关上,仿佛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很有成就感。这个职业据传有60 多年历史了,年薪20 多万。我想我们也可以有这样一个职业。在坐招手车进城的日子,想上又上不去时,就想有个推手在后面推一把。想进城又进不了城的人,估计也想要个推手,在背上推一把。

事实上,在误入城市后的许多年里,我都想要一个推手,在背后推我一把。想而不得,只能自己反过手,推着自己往前走。

现在坐地铁,还不用推手。感觉真好。回头看看,距离1993 年,还不到30 年。有些恍惚。让人恍惚的,或是神话,或是梦话。

我感觉像个神话。

3

在人民路住了三年;在义前路住了五年;在钱塘江边住了四年;在学林街住了三年;现在,住凤起路和新华路交叉口。这些年,因工作、因学习、因儿子,我一次一次把自己连根拔起,把生活的、学习的、工作的物件打包,把一家人的日子打包,从这里搬到那里,从那里再搬到另一个那里。在城市的楼宇和马路间游走,居有定所,心无定处。像坐地铁,一会儿地上,一会地下。坐飞机,一会儿地下,一会儿天上。一颗心随肉体上上下下。每一次搬动,都会问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于是,又多了一个理想:把一幢房子住老。

在我们沙地,一幢房子是要住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房子叫“老房子”,回家叫“回老家”,一听就是上了年纪的。房子是老的好。一幢住了几辈子的房子,里面的每一道墙每一扇门每一条缝隙每一块苔痕每一丝光亮都会刻入记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出门小便,不必开灯,哪里有个凳子,哪里有张桌子,从哪里转弯,从多高处拉门闩,从哪根柱子拉电灯线,身体的记忆生根发芽,明亮得跟白昼一样,清清楚楚,不会磕碰。一幢住旧的房子,像一件穿旧的衣服一样妥帖,贴身,贴心。住新房,会有很多的不适应,起床按不到开关,下个床,膝盖会磕到床腿,疼痛弥漫全身。事实上,也算不上住新房,只是换一个地方住,别人住旧了的房子,我们一家人再把它住旧一遍。新的房子和人,需要磨合。总要磨上两年三年,房子的角角落落,才会重又妥帖起来。

妻说我是一个念旧的人。谁又不是呢?

每一次搬动自己,我都想把自己连着根带着泥,一起打包挖走。房子搬不了,桌子、凳子、电视、锅碗瓢盆、盖的、穿的、吃的、用的,放架上的书,挂墙上的画,大包小包,全部搬走。到新的房子,哪里放哪张桌子,哪里放哪条凳子,画还要挂在哪个位置。虽屋已不同,只假装它们都还停留原处,假装自己还住原处。不过,只是假装,总有些旧物会在一次一次的搬运中散落。

专家说,一个人的细胞每天都在更新,七年会全部更新一次。如此,走在城市的柏油路上,我一直都在散落,一片一片散落,又一片一片拼凑。在城里,一个家更新,用不了七年。七年之后,家不是那个家,你也不是那个你。

只有书不少,丢了买,买了丢,一天比一天多。书架像个神器,总是满出来,满出来。像水满缸溢,淌得满地都是。妻说:这个可以扔了。那个不要带了。这个送人吧。球拍,木椅,旧书,都是身外之物。极简主义说:只留下生活必需的。

我不知道哪些才是生活必需。我必需的其实不多,吃饱,穿暖,一处住旧的房子,最好还有一本读得下去又读不完的书,够了。现实是,身外之物在一次次的搬运中丢失又重来,愈加膨胀。多少物件,被反复地购买又丢失,失去又购回。这些年,我买过不下十口的炒锅,睡过十张不同的床,流浪过十个以上不同的书桌。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是一个极简主义者。虽然我很想做一个极简主义者。我羡慕一棵铜钱草,只需水、空气和阳光,就能活得很好。但在城里,我却总想植入泥土,总想把根伸得深些,长些。最好深到自己再搬不动自己。但不能,总有这样那样不得不搬动的理由。搬动自己的时候,总会断裂,总会疼痛,会发出轻而脆的叹息之声。一次次告诫自己,简单些,再简单些。但每一次搬动过后,又蠢蠢欲动,脚下的根须,又开始漫无边际地伸展。

城市不适合种植庄稼,但适合种植楼宇、种植人类。钱锺书先生说: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这些年,我抬头仰望那些高高在上的楼宇和人群,发现冲进来的多,逃出去的少。城市一再地膨胀,始终没有胀破。我一再地搬动,却没能搬出这个城市的掌心。

城市,也是一个神器。

于是,我认命。走在新华路上,经过一棵一棵柳树,我拍拍这棵,拍拍那棵。这树,在乡下长得很壮实,在城里,长不壮。和我一样,有些营养不良。但我认得它们,知道它们也来自乡下。看见它们,就像看见了亲人,很亲切。看来,误入城市的,不止我一个。

深夜,从梦中惊醒。听见窗外蟋蟀㘗㘗,鹧鸪咕咕,也很亲切。这虫、这鸟,也来自乡下,和乡下听过的一样。看来,在城市夜晚失眠的,也不止我一个。

只是不清楚他或它,搬动了几回,还要搬几回?

4

公元2021 年8 月20 日,傍晚。

说实话,这一日与另一日并无区别。这一日的夕阳,与别一日的夕阳,亦无区别。我骑脚踏车,经过六号大街。我骑脚踏车的姿势,六号大街的路面,路边的柳树,与往日亦无多大区别。经过“江与海”小区,这个小区的房子与别的小区,亦无多大区别。但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我停下,站立,凝眸,从一楼往上,数五个数。五楼,中间,准确地说是1 幢2 单元502。我想象它的客厅、厨房、主卧,还有主卧和次卧夹着的洗手间。我知道洗手间上那个节能灯,来自广州,一打开,白光四射,逼得人睁不开眼。

主卧前的阳台很大,从东往西,七步,从南往北,三步。上面一张防腐木打的书桌,一条长凳。桌子上有八毫米厚的钢化玻璃,玻璃上有一块拳头大的火山岩,火山岩通体黝黑,满身蜂窝,热浪奔涌。这块石头来自海南三亚,在那面写满星辰的海滩上,我一脚踢到了这块石头。我把它背回江与海,放在书桌上,用来压一本书。这块有着万亿年纪的石头,趴在新鲜的书页上,更像一本深邃的书。我在读一本新鲜的书的时候,也顺便读一读这本古老的书。

还有,那张我不断地梦见又不断丢失的床垫,那面我不断发现自己又不断迷失自己的镜子,那个我坐下又起立的马桶……这个傍晚,都安静地呆立原地。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四万三千多个小时,被不断地反复地困在一处房子上打磨,闪闪发亮,又迅速隐退。那些被反复用旧的日子,和书桌、马桶、床垫、书本、火山岩一起,都一一隐退。

儿子小学毕业,我熟悉的客厅、厨房、阳台,也跟着一起毕业了。

然后,搬动自己。再搬动自己。

此刻,我呆立路边。

妻说得没错,我是一个念旧的人。江与海,1 幢2 单元502。这一刻,我与它相对而视,像遇见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眼底竟有不自觉的酸涩,甚至有抱着它痛哭一场的冲动。许多年来,一遍一遍地搬动,并没有治愈我这念旧的病。

只是,房子不会念旧,房子不会疼痛。502 已与我无关。同在一个城市,相距不过十数里,但已是两个平行的世界。里面住了什么人,用什么床垫什么书桌什么马桶,同样的日子或不同的日子,一遍一遍反复上演,已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呆立在人行道上,我看我的,它看它的,空洞而悠远。我想我的,它想它的,没有交叉点。

公元2021 年8 月20 日,傍晚,路过502。502 里面,有人吃饭、有人读书、有人坐马桶、有人做梦,那不是我。我怀念在这里反复用旧的五年时光。也只是怀念,和这个独立的黄昏一样。对时间,对房子,对一块石头,我只是路过。我这辈子,已经路过好多的房子,好多的时间,好多的人,好多的事。也还将路过好多房子,好多的时间,好多的人,好多的事。包括我的肉体,也不过一处暂居的房子。

路过,只是时间的问题。时间会治愈一切,路过一切。终有一日,我会路过自己的墓地。路过时,也会像此刻一样念旧:“这个住在里面的人,终于不必再搬动自己。”

不过,那已不是我。

5

我承认,我喜欢喝酒。

对我来说,喝酒是一种极限运动,是精神和灵魂的蹦极。

终于像挤招手车般挤进城市,我突然发现路走到了尽头。脚下没有路,回也没有路,左边没有路,右边也没有路,像身处悬崖,四顾茫然。喝下一碗老酒,一些清晰的东西便模糊了。眼前,就是路;目光所及,全都是路;每一道目光,都是一条路。

从黑暗中一跃而下,下面是悬崖,没有底部的悬崖。我不断地坠落、坠落。说实话,坠落的感觉很好,很轻松,很享受,有一种展翅飞翔的感觉。不像上升那么累。不像挤招手车那么难。很多次坐飞机,从窗口望着那些厚厚的软糯的白云,我都有一种想出去走一走的感觉。虚幻如此真实!所以,我承认喜欢喝酒,我喜欢把眼前一切都喝模糊的感觉,喜欢模糊的事物又一点点聚焦清晰起来的感觉。这个城市在酒液里一遍遍模糊又一遍遍清晰,恍若重生。

我喜欢喝酒,但我不会喝酒。“喜欢”和“会”,是两个并不相关的概念。我不清楚这个城市有多少像我这样喜欢喝酒却不会喝酒的男人,在一次一次地举起酒杯。

我喝酒,自城市开始,自啤酒开始。开始时,一瓶西湖啤酒可以让这个城市模糊一回。一年后,两瓶。再一年,三瓶。后来,我开始喝老酒,“老酒”是乡下的喊法,规范的叫法是“黄酒”。黄酒比啤酒更像酒,更容易让这个城市模糊下去。真正会喝酒的人,喜欢白酒。白酒比黄酒更像酒。但我不会喝酒。白酒在乡下被称作“烧酒”,太烧心,我喝不下。我喝老酒。开始时是半碗,半碗老酒就能让所有的人和事和城市都模糊一遍,现在,我需要喝两碗。当喝下两碗还不够模糊一回时,妻说:“不要再喝了!……我知道你在逃避什么。你就是个懦夫,胆小鬼,逃避者。你喝下的酒放在一起,足以把你淹死!”妻端起碗把两碗老酒都喝了,没有醉。

我一惊,恍如梦醒,背上一片冷汗。

妻不喜欢喝酒,但酒量却大。这是天赋。天赋是上天赋予,无法培养。我不会喝酒,这也是天赋。我说:“我喝的不是酒,是药,是麻醉药。我只是想藏进一滴酒精里面躲一躲这个城市的纷繁与复杂。”现在,我又多了一个理想:做一名隐者!在一滴酒精里隐居。

强调我是一个隐者,而不是一个饮者。李太白说过,“唯有饮者留其名”,我没有名,不会留名,也不想留名。我只是城市的一个过客。我没有去喝汽油,因为我不喜汽油味已有多年。虽然,我已喝得起汽油。

现在出门,我宁愿一步一步走路,宁愿坐地铁。地铁口,电动扶梯旁,我看一个老人,右腿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几十回未敢踏足。我扶了他一把,他终于踏了上去,紧紧地抓着我,不放手。这又是一个误入城市的人。

误入城市的人,内心缺乏安全感。一杯酒下肚,安全感就回来了。走在城市宽大的马路上,穿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乡下一样自由。

对我来说,时间可以分成两种:喝酒的时间和不喝酒的时间。妻说得对,我是一个懦夫,一个胆小鬼,一个逃避者。美其名曰:隐者!好在,这个城市足够深,足够装下我所有的忧伤和快乐。

在采访住地下室的老李时,他告诉我:月工资两千四。不过,住的地下室是物业的,不花钱。早上两个馒头,一块钱;中午加个菜,五块六块;晚上差不多。一天总要吃去十几块。一个月还能剩下一千多。酒?不喝。不会喝,也喝不起。

于是,我又趁机胆小一次,懦弱一回。我请老李喝酒,喝老酒,让这个清晰的城市又慢慢模糊一回。一些东西模糊回去的时候,一些东西变得更加清晰,遥远的可以吃的汽油香味,摇摆的公交车,辽阔的麦田,如在眼前。我走在新华路上,踩着白云一样柔软的马路,感觉美好。进城多年,至少,喝得起酒,吃得起肉!

路过一棵一棵柳树,感觉更好。亲切啊!我拍拍粗糙的树干,问候一声:

“兄弟,你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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