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事件和人物关系——读田耳小说《突如其来的一切》

○张 敦

这次要谈的是作家田耳的小说《突如其来的一切》，发表于2022 年第三期的《天涯》。这篇小说讲的是一个男人举办婚礼的全部过程。所以，小说题目中的“一切”，应是指由结婚而引发的一系列事件，可形容为“生活的漩涡”，婚礼即为漩涡的中心。

这篇小说给我的感觉是非常好读，趣味横生。可是，就故事本身来讲，其实并不新鲜。男女结婚的事，可谓司空见惯，作为读者，就算没有结过婚，想必也参加过婚礼。我们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婚礼，并不缺乏这方面的经验，读这类故事时，我们的阈值通常会比较高，有非同一般的阅读期待，希望能从早已熟知的情节中发现意外的趣事。田耳深知这一点，他将一场普通的婚礼写得一波三折，意外情节不断出现，从而引领读者顺利完成阅读。所以，我们的第一个关键词是——意外事件。

什么是意外事件？就是故事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新的矛盾冲突，所形成的新的情节。所以，意外事件就是麻烦和乱子。《突如其来的一切》写男人结婚的过程，开头就让人意外。主人公占文登场，这个男人马上要结婚了，而他对结婚的感觉很是糟糕，为排解忧虑，他在乡间的断头路上流连、徘徊。断头路不但是占文婚姻的隐喻，也是他心境的象征，更与后面接亲时的夜路相呼应。我们发现，占文对结婚这件事的忧虑，并不是因为不爱未婚妻，如果那样的话，就太狗血了。他的忧虑来自纷繁的琐事及复杂的关系。这感觉很多人都有，却很少有人能表达清楚，而田耳表达得很清楚，还很高级，就因为他在开头让主人公做了件有些奇怪的事——拍断头路的照片发朋友圈。大家注意，这是一件意味深长的事，如果没有这件事，那小说的开头会是另一种样子。由主人公的意外之举做引领，开始交代故事的背景。一般人在做概括性强的叙述时，难免显得枯燥乏味，但田耳不一样，他用两种手段解决了这个问题。一是先写有趣的事件，这个我上面说过了；二是用极具个人风格的语言制造黑色幽默，比如这句话，“父母一辈子只进入过对方的身体且以此为荣，以此作为家里面最重要的道德遗产”。这样的句子来自作家本身的才华，要想学，只能靠自身的思考和自觉的模仿。

主人公占文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本以为是个骚扰电话，接听后才知道是小学同学邱月铭。这就是女主人公的出场方式，也是个小小的意外事件，从而引发了占文的回忆。回忆的部分可以拓展小说的时空，必须早早地写出来，作为一处伏笔，在这个位置写，真是恰到好处。如果前后两处情节要发生关联，距离不能太近。

接下来，小说所展现的是占文和未婚妻碧珊的关系，这就牵扯出本文的第二个关键词——人物关系。

我们都知道，小说要写人，要树立人物形象。优秀的小说，不但有好故事，还会有鲜明立体的人物。怎么写人呢？很简单，让人物动起来，去做事情。面对同一类事，不同性格的人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这个方法是最基本的，人人都会，大家也都这样写。在这里，我想提醒大家的是，还有另一种方法，那就是展示人物的“朋友圈”，也就是写人物与周遭人物的复杂关系，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各种关系相互交织的点。田耳的这篇小说，就是绝佳的例子。小说中人物关系是不断变化的，每一次变化源于一个意外，或者形成一个意外。

比如男女主人公占文和邱月铭的关系，他们初次相识是因为一次霸凌事件，邱月铭帮了占文，这对占文来说，是个意外。多年之后，他们再次相逢，是客户关系，占文成了邱月铭的服务对象。到了故事的结尾，他们的关系又发生了改变，变得暧昧不清，因这次改变所引发的意外事件是，占文在新婚之夜离开妻子，去找邱月铭喝酒。占文在邱月铭身上寻找到爱情的感觉，而邱月铭是他婚礼的总管，帮助他完成了婚礼。写到这，田耳让这篇小说有了存在的理由。

还有占文与婚礼司仪邱宇扬的关系，也有着很大的变化。小时候，占文遭受过邱宇扬的欺凌，多年之后，占文成了邱宇扬的客户。有一个情节，我非常喜欢。大哥范儿十足的邱宇扬唱歌，占文是他唯一的观众。表演到高潮，占文的情绪被感染，在邱宇扬的歌声中跳舞。本应是对抗关系的两个人，却一起载歌载舞。毫无疑问，这是小说中的华彩段落，仿佛可遇而不可求，说是神来之笔也不为过。

还有一处不得不提的情节。在接亲的路上，占文、邱月铭和邱宇扬三人共乘一辆车，占文讲起小时候遭受邱宇扬欺负的事，在那个场景中，也只有他们三个人。这两件事因为漫长的时空关系而变得意味深长。这时，意料之外的事情再次发生，邱月铭和邱宇扬这对兄妹否定了占文的回忆。这不但让占文陷入自我怀疑之中，也让读者可以加入自己的想象。这件事真实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中人物的关系，有了沧海桑田的虚无感。

相似的处理方式，也发生在其他几组人物关系上，比如占文和朋友于化田的关系，比如碧珊和闺蜜的关系等等，这里不再赘述。最后，我想说的是，好故事中的人物关系从来不是单纯美好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纠缠不清的，尴尬窘迫的，世事难料的。会讲故事的小说家，会用有趣而意外的情节，来处理笔下人物之间的关系，这样写出来的小说，肯定能为读者提供阅读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