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下的理想出口
2022-10-22文指尖
文 指 尖
被封印的梦魇
就像陷入贫困的落魄书生成名遍寻蟋蟀不见,不得不每天带着被差衙军杖所赐的脓血回家一样,只要忍着,熬着,坚持着,克制着,那个驼背的巫婆,自会打着别的旗号出现在穷山恶水的村庄,并在极其正当的理由下,为成名勾勒一幅充满隐喻和指引的图画(蒲松龄小说《促织》);纳博科夫笔下,那两个被生活和现实的凄风苦雨不停浇淋的老夫妻,最终带着没有见到病儿子的遗憾从精神疗养院返回,褪去湿淋淋的外套,枯坐桌前,开始翻看四角残破的相簿,通过回忆曾经的美好时刻,来驱散眼下的绝境和悲苦。漫漫长夜,作为征兆与象征的、带来未知世界无数可能的电话铃声注定会响起(美国作家纳博科夫小说《征兆与象征》);在巴黎的夜晚,连接右岸和法兰西岛的交易桥上,透过四层楼房的窗户,曾经风光无限的香水专家巴尔迪尼正紧盯着逝水东流,感受时间在自己身体之上逐渐消亡的过程。对明天的忧心,对当下的绝望,就像两条冰冷的蛇,在混合着香水、油脂、鱼腥、尿液和粪便的屋子里缓慢地爬来绕去。茫茫黑暗涌来,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那个一出生就被遗弃,遭受过被憋死、被排挤、被唾骂、被疾病青睐,乃至杀过人的半大少年格雷诺耶就在门外,他瘦骨嶙峋的右手毫不迟疑地伸进去,巴尔迪尼手中的烛火下,照见一个略微变形的空间,一个带着希望和光芒的可能之途(德国作家聚斯金德小说《香水》)。
更多时候,生活的确像一场被封印的梦魇。在梦中,我是一个常常变换身份的人,有时在童年,温河边的石头和草丛中间,布满蜥蜴,那种长相丑陋,窜起来飞快的小东西。但它们不是一条,而是成百上千条,我踩在石头上,一条腿颤抖着跷起,似乎并没有机会穿越这样的河滩,而远处,洪水的消息正在到处传播,我焦急万分,却无法走出蜥蜴布下的阵,只有拼命地喊叫,声音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细细的,断续的,被压迫的,被钳制的,被束缚的……
另外一回,我步入一所极其宽敞的大厅,几十面大窗户上都垂着深红的丝绒窗帘。在空荡荡的暗色地板上,一架钢琴极为醒目,我的朋友穿着黑色长裙,紧靠着钢琴背对着我,看不见的人按下琴键,叮叮咚咚,断断续续,我的朋友正缓缓地转过来,她在哭泣,眼眶里淌下浑浊的黑水,在脸上画出无数条蜿蜒的黑色深沟……
好几次,我居然选择黄沙弥漫的大风天气去爬山,视线里没有一株草,没有一棵树,也没有石头沙子,只有成团成团高耸的土丘,小路却坚硬光滑。我竟然要穿一双高跟鞋,可想而知,走得多么艰难,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后来,蜿蜒曲折的小路突然不见,我不得不沿着山体攀爬,双手紧紧抓住头顶每一块凸起的地方,力气在身体的各个部位频繁交换,突然,脚下一滑……
某次,我竟然像一条蛇一样,趴在高高的石墙上,不是要上去,也不是要下来,只是艰难地吊在空中缓慢平行移动,试图绕到对面。不久我想起,这石墙是我家窑洞的上方,秋天蛇族们游走的地方。它们在这里探头探脑,常常不留神就掉下去,掉下去的蛇每次总是被我看到,那时我会喊来母亲和祖母,她们煞白的脸上,滚下汗珠。而现在,我的整个身体也像蛇一样吊在空中,只有脚尖和指尖承受着全身的重力,马上就要精疲力竭了。突然,缝隙中蛰伏的蛇开始向我爬来……
黑夜的河水黏稠而浑浊,我要横渡它。无数的讥笑声在树尖摇荡,似乎是猫头鹰,但更像那些喜欢嘲笑和讽刺他人的同事。她们有圆圆的微黑的貌似人兽无欺的面孔,窄细的婉转的装模作样的温柔声音,薄而润泽的唇间吐出的话语夹枪带棒。忐忑、无助、心虚和羞愧组成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着胸口,我看见自己咬着嘴唇,迈入浑浊的流水,藤蔓水妖的触角正在水底招摇,它们聚集起黑暗磅礴的力量,等待作为猎物的我的出现,我满含恐惧,每一步都重如灌铅,那么艰难,那么疲惫,那么害怕……
米兰·昆德拉的小说《身份》以梦境的形式构建叙事空间,写了在一个星期五晚上,诺曼底海滩边小镇上的一个旅馆里,一个名叫尚塔尔的女人,在辗转反侧之后遁入梦境,在那里,她遇见了一些人:去世很久的母亲,好几年没有联系的前夫,以及她那位专制的、精力充沛的姐姐和尚塔尔从未谋面的前夫的现任妻子。在梦中,前夫依旧令人憎恨,而他的新妻子竟然在尚塔尔的唇上印下很重的一吻,乃至将舌头探到她的口中……
所有梦中发生的一切,似乎是真实世界最确凿的存在,不能反驳,也不能违背,你只需按既定程序,开始和结束。仿佛进入预设的陷阱,入口宽敞而美好,但出口却如此逼仄,隐蔽,绝望,在那里,蛇、蝎、蟾蜍、蜈蚣、壁虎们正在施布恶毒的诅咒。你却瑟瑟不止,只能在那种意识陷于梦境深处,真切感知现实世界温度的双重处境中挣扎,无助、恐惧、绝望,通过双脚和手指的抽搐,眼皮的抖动和喉间细若游丝的叫唤,来寻求梦境的出口,并将一切截止在最棘手和最无奈的桥段。最终醒来的过程叫人绝望,仿佛从埋葬的墓穴醒来,空气稀薄,呼吸困难,恐惧浓稠,所以“尚塔尔无比厌恶地从梦中醒来”——这个勇敢的姿态,打破了被封印的梦魇,以风和电的速度钻出,却带来强烈的不安——时间余波的涟漪,使过去部分得以接续和补充,也让我们警醒,开始对自我进行小心翼翼的观察、探求和诘问。
很多年前的村庄,人们去井里担水,都需要一个用芦苇编成的简易水浮,水桶里的水,因为有水浮的阻挡和保护,而不会在人们走路的颠簸中漾荡出来。无论生活、艺术还是梦境,似乎都在极力证明一条悠长甬道的存在,并赋予它出口的可能。当我们走到某个黑暗的、令人窒息的、乃至是丧失希望的生命拐角处,明显能感觉到有一样水浮般的事物挡在前面,它散发出坚壁难破的假象,而这种假象在一定程度上,令人生畏,进退不得。“浮生看来无事,在不知道的地方,却有故事正在开始。”幸运的是,所有的山重水复,似乎都有一个极其巧合的柳暗花明的契机或出口,即便没有人再去追究“从此王子跟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否不过一句敷衍,生活总会自极小极仄的深处,闪动微细的光芒。
迷失的丛林
那个体态臃肿的,贫寒的,乃至有些邋遢的中年妇人,永远穿着暗淡的衣裙,目光躲闪,走路蹒跚。没有人想了解当她完成洗床单、擦地、抬水、做饭、浇花等女仆工作后,闲暇之余还会做什么。也没有人料到她竟然会从雇主家偷猪血,去商店赊买颜料,悄悄走进教堂,跪在耶稣面前,一边在胸前虔诚地画下十字,一边吹灭眼前的蜡烛,快速将它们放在随身携带的篮子里。她极其小心地推开楼下的大门,回到楼上一间租住的小房间里,即便她蹑手蹑脚,但破旧的木楼梯还是用难听的吱呀声背叛了她,她听见了房东尖锐的追讨声,那声音里充满了金钱干涩的臭味。她像一只惊恐的老鼠,被生活压得透不过气来,而这间小屋,就是她的伊甸园,虽然她已好几个月给不起房租了。
就是这个粗鄙寒酸的妇人,将溪边的土壤、青草与鲜花的汁液、动物的血、教堂烧融的烛脂和白色颜料混合,制成了独属于她的颜料。夜深人静,烛光映照下的圣母像无比慈祥,她轻唱圣歌,用画笔开启她的快乐之旅。那是一些颜色诡异、画面拥挤的作品,仿佛灵魂身处悲苦、窒闷、煎熬的暗夜,同时又有无边阔大的梦想和癫狂,一面蜷缩着后退,一面尽情绽放,层层叠叠、挤挤攘攘的花朵和叶子,像一个个灵动鲜活的生命,它们纠缠、胶着、骚动、诡异而神秘。后世人称法国女画家萨贺芬·路易为原始画派画家,她的画作神秘灵异,美得让人战栗,甚至令人感官不安,“殷红深沉似血,明黄质朴浓烈,蓝紫诡魅如暗夜,鲜艳欲滴的大胆用色动人心魄,仿佛盛开在纷扰尘世的天外之物、艳丽奇葩,生命的涅磐,鲜活的灵动,繁华如遗梦,明媚如花火”。跟她外表大相径庭的柔软内心,盛放着一个浪漫、热情、纯净、虔诚的自我,即便生活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依旧会悄悄到田野闻嗅青草的气息,去树林里爬树,去看天空和野花,或者脱光衣服跳进水中。她找到了走出苦难的出口,对,就是在那间小屋里作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几年后,当她的画被展出,声名鹊起,并获得丰厚报酬,她终于可以摆脱生活重压,去做自己向往的事情时,突然的放松让她深藏的自我步入另一条不归路。现实有时比艺术更能撼动人心,人类运用智慧穿梭在真实与虚构之间,最终却似乎很难得偿所愿。她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梦想和爱好的土壤,却迷失在密密麻麻的幻梦丛林,运气被花光,最终未找到真正的出口,终于成为纠缠无休的植物本身,被永远囚禁在那些繁密热烈的画幅之中,不得不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余生。
生活就是无边无际的丛林,茂密而葳蕤,每个人都须极力保持警惕,睁大眼睛,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方不至于在氤氲的雾障中迷失。但有人对此嗤之以鼻,乃至试图冲破固有的生活模式,成为唯一的赢家。在英格兰某条古老的街区,有间酷似囚室改造的酒吧,装着铁栏杆的窗户里正飘出自动唱机播的歌声,穿紫红色短裙,涂着深色唇膏的女人显然被这曲“露西的歌谣”深深吸引,她来自遥远的乡下,打着购买圣诞礼物的幌子,想试试撩开垂在去年和今年之间的帘幔,寻找生活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穿着图案艳丽的夏威夷衬衫,脖子上挂着金链子,头发呈泥土的颜色的男人,对坐在吧台前的她说。那时他的酒杯差不多空了,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颇为自己还能吸引男人的目光而惊讶,要知道,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机关启动,大幕正在拉开,她毫不设防。“我带你四处看看。”演出正式开始,微微的醉意,陌生的男人,一切似乎都是她心愿里的事,一个她可以把握的、走出既定轨道的冒险之举。他们经过一座教堂,买了几片面包喂护城河里的小天鹅,遇见一只蹦蹦跳跳的黑色纽芬兰犬。她感觉自己就像圣方济各。“跟我回家吧,”他说,“我给你做饭。”像极了一个温柔的爱人。这新奇的温柔,俨然他手里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她,穿过一道拱门,走进一条死胡同。他打开一排公寓房的一扇门,一直走到顶层,他把门推开时,铰链嘎吱作响。他做饭时,她坐在沙发上看一部关于南极的纪录片:大片的雪原,企鹅在寒风里蹒跚行进,库克船长扬帆起航去寻找消失的大陆和冰山。“你适合做探险家。”他从沙发后面弯下身来吻她。浪漫的邂逅历来如此,之后,探险家该举手作别,沿路返回,结束探险生涯。她突然异常想念家人,于是,她打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对面,是凌乱不堪的房间,脏兮兮的地板,孩子们的膝盖磕破了,门厅里堆着山地自行车和旱冰鞋。她叹息着挂上电话,身后有人站在那儿,“你没有说再见。”多好的一个借口啊,倘若余生我们还能遇上一个不舍得离开的人。只是,世上哪有如此顺利而和谐的岔口,哪一个出口不是布满荆棘和鲜血。当她醒来,戴着手铐,嘴里被塞了东西,另一副手铐把她的一只脚踝铐在了床尾。她发疯似的试了各种方法想要让自己自由,却无能为力,好几个小时之后她终于停止挣扎,平静下来,开始思考、倾听。冷气正从外面涌进来,涌进房子里,充满房间,持续的麻木在她身体里扩散开来:她想象血液在血管里渐渐慢下来,心脏开始收缩起来。愤怒变成了恐惧,后来恐惧也消失了。她想到丈夫和孩子,他们也许永远也找不到她了,她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她在黑暗中看见自己的呼吸,感到寒冷正慢慢笼罩住她的头部。寒冷开始降落在她身上,一轮寒冷的太阳缓缓地升起,正把东方照得发白。她想到了南极,想到了雪和冰,想到了探险者的尸体,然后她想到了地狱,想到了永恒。爱尔兰作家克莱尔·吉根的短篇小说《南极》就是这样一个关于冒险、迷失、冲破困境、陷入绝望的故事,当那微细而孱弱的光芒指引着我们小心逃脱之后,本质贪婪而冷漠的人们,最终将会走向哪里?
所谓的深渊
生命短暂,而生活枯燥无味,亲情伦理,社会道德,生存之累,所有这些组成一个庞大复杂的束缚体系,让我们疲惫而忧伤。比常人更敏感、更尖锐的,更具有预见性的,是穿燕尾服拿着指挥棒的音乐家,也是深夜灯下奋笔疾书的作家,更是沉沦于浓郁色彩中忘我的画家……他们试图利用各种艺术方式,凭借人性的力量,开掘出生活之外的另一条途径。
奥地利作家伊尔泽·艾兴格被读者誉为“女卡夫卡”,她是一个有勇气怀疑我们目的之纯净、思想之深度、行为之善意的作家。她的《被束缚的人》就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怪诞故事,但显然这种怪诞之下,我们感受到的是人类的被驯服、惯性思维,以及生存窘境和无奈。这注定是一个崭新的日子,这一天,是他作为与之前形象完全相左的起点,一个步入荒诞怪圈的起点,一大群蚊子像同类般亲热地将他唤醒,明媚阳光下,他看见一条细绳勒紧他的胳膊,另一根绳子从脚踝开始,一道一道交叉着绕上来缠住他的髋部、胸部和两臂,他变成一个猎物,被绑得死死的。他试图站起来,但只要一动,身上的绳子就会勒紧他的皮肉,疼痛让他无法忍受,他妥协了,静静地躺在那里,任由阳光将金沙撒向大地,蚊子们飞快地穿梭其中。后来,他试着摆弄身体上的绳子,那些绳子像是明白他心意似的,于是,他翻过身,跪起来,拿脚尖探了探地面,竟然毫不费力地站起来了。只是,刚走几步,他便摔倒了。他身上的绳子晃荡着,拖曳着,略微悬空绷紧,又松弛下来,如此反复中,被束缚的人正迈着急速而合度的步子向前行走,两只野兔在他眼前蹿过土堆,萤火虫在他面前飞舞,夜晚的寒意阻止了他向前的步伐。绝望总是覆叠着绝望,即便生活赋予我们物质丰厚或者睡眠甜美的假象,活着总是这样令人忧伤难堪却不得不苦苦挣扎。所以,驯兽师出现了。他以为这是最深处的出口,但他不知道,此时此地,以及他内心与世界的认知中,一切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大家来看缚住手脚的人哪”,他像马戏团的小丑、鹦鹉、猴子、公鸡、狼或者狮子,不,他就是它们,他站起来,仿佛四足动物能够直立一样,他跪下,起立,跳跃,翻滚,招来观众阵阵的喝彩声,名声不胫而走,附近村庄的小孩开始对绑人游戏乐此不疲,他们学他的样子,成为被能够走动的人观赏的对象,成为这世上令人发笑的人。渐渐地,他忘记了没有被绳子束缚时的生活,忘了自由和奔跑的快乐,他只是苟活于当下的、与众不同的生存方式。起初,观众们怀疑他不过在表演时才被绑住,后来,当他们知道他连洗澡,吃饭都是如此境地后,更是对他极其痴迷,乃至遭到了同行的嫉妒,谋划如何将他扔进火堆,要不是老板为了保全绳子,他早就着火了。另一个晚上,小丑拿着剪刀试图悄悄剪断他的绳索。所有这些心怀嫉妒和怜悯的人,都被老板解雇了。他依旧还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人,小丑也罢,动物也罢,但他的确受到了关注,得到了欣赏,似乎这也是生而为人所求的结局和荣耀。笼子里的那头狼注定是要逃脱的,它作为命运派出的警示者,要沿着茂密的丛林返回,站在他面前,并激发他内在作为人的那部分的苏醒。有意思的是,一个被绳索绑紧的人,竟然在活动受限的情形下,将那只狼打死了。这事谁都觉得是个笑话,为了证明他的确可以战胜一头狼,人们强烈要求驯兽师将笼子里的狼放出来与被绑的人交手。热血涌动,激情澎湃,这个习惯被绳子束缚的人,完全忘记自己的能力,乃至他怀着极大的信心跟狼交手,他站在兽笼前,突然,暗处的一把刀让他身上的绳子像未蜕尽的蛇皮一样扯开来,他感觉全身的血都往下涌去,虚弱袭裹了他。狼崽敏锐地嗅到了这虚弱的味道,趁机向他扑来,惊恐之下,求生本能驱使着这个人,踉踉跄跄摘下笼壁上的武器,颤抖着朝狼崽眉心开了一枪。这是人性的苏醒吧,是最深处的唯一出口。但只要枪声响起,观众都会起身离去。怀着失望的心情,重获自由的他,只能在指责、嘲笑和失望声中,藏身于一簇灌木后面。
在哈默尔恩城,吹笛人的笛声既能引诱全城的老鼠,也能引诱全城的孩子,当那些老鼠纷纷跳河的时候,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向深山。木心说,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在深处,隐匿着我们生命中最脆弱最勇敢最稳妥的部分,只要悠扬的笛声响起,出口就自会开启。《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当日在光明顶追杀成昆,被故意引入密道,明明死路一条,却因祸得福得了“乾坤大挪移”的神功,助他从此叱咤江湖,无敌天下。如此情形,无论在文学、影视、电影、绘画,还是现实生活中,比比皆是。人类其实就是被全能宇宙运转的物质之一,在既定时间之内完成无数循环和重复,在日升日落中迎来体能衰竭,之后以死亡的方式被排除出局。不得不承认,无聊无奈无助的人生中,充满各种诱惑和绝望,我们一面苟延残喘,满怀对海市蜃楼般未来的幻想,一面疲惫不堪,在环环相扣的厄难中苦苦挣扎,但我们从未停止努力,去寻找一个理想的出口,一个藏匿在生死边缘的出口,似乎只要找到那个出口,生命就可能有某种全能的蜕变,并可抵达那样一个地方:恬静的、自由的、和平的、剔除时间轮回,消除阶层意义的,乃至是杜绝食物和粪便的应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