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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化昆曲音乐之路的探索与反思

2022-10-21张思缘

上海艺术评论 2022年1期
关键词:杜丽娘竹笛牡丹亭

张思缘

2021年9月25日,青年昆曲艺术家张冉“为爱新声——昆曲室内乐版《牡丹亭》”在上海音乐学院成功上演。这一版《牡丹亭》最具特色之处在于东西方艺术的跨界合作,作曲家张士超、彭荣鑫、徐可结合中国传统乐器的音质特点,以西洋多件弦乐乐器模仿中国古琴特色,小提琴、大提琴拨弦音色的有机组合,重新构建《牡丹亭》游园之景的清雅古静。演出采撷[游园][惊梦][寻梦][离魂]等四个重要片段上演,这场演出在现代化昆曲音乐之路上,带给观众新的体验。但中西音乐文化上的碰撞与断层,如昆曲曲牌体的程式化旋律与西洋乐器复调的变化,竹笛、檀板、板鼓的固定音色与节奏在现代乐章中的处理与表达,人声表演的主导地位与整个大合奏音量的抗衡等问题,仍然值得我们反思。

传统昆曲音乐:程式化的旋律模式

《牡丹亭》作为中国传统昆曲的经典代表,无论故事内容、音乐旋律、戏曲表演,历来受到观众的喜爱。这部经典作品能与观众产生共情之处在于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生死爱情,爱而不得、爱而复归、一波三折的情感变化也触动观众的内心。在[游园]中的《皂罗袍》《好姐姐》《山坡羊》《山桃红》等经典唱段也流行于小说、电影中,成为作者隐含情感的方式之一。

这些经典片段,从汤显祖创作的“文词”,转到台上的“曲词”,其间的文字内容并未大量删改。中国戏曲的表演有程式化的特色,然而在剧本的创作上、音乐旋律的处理上也有这样程式化规定。昆曲作家在剧本创作中的填词,尤其注重曲牌体的使用。每个曲牌体有固定的字数、句式、平仄、押韵、以及使用上的场合、情绪规定等要求。作家在创作文词时,也会同笛师一同商量用字的准确度,因此作家创作文词的同时也在创作曲词。

当曲词、旋律创作完成以后,才交给演员表达。演员吐字发音要求字正腔圆,确保每一个字都能经过字头、字腹、字尾的过程,以此达到“清丽婉折”的音乐特色。而竹笛的旋律和檀板、板鼓节奏,有利于演员在节奏较“慢”的情况下仍能及时掌握昆曲的乐句,同时,听众也由乐器的鼓点来理解昆曲的节奏。而昆曲表演讲究“口传心授”,每一个眼神、脚步、手势都有规范,如:脚步的动作与音乐的配合,肢体的表达与唱腔的配合。

因此,昆曲表演所包含的传统材料是相当深厚的,它独立成为一个成熟的体系。在对这个体系进行重新编排中,尤以音乐为重。一旦改变音色,昆曲艺术呈现的“美”的体验也随之发生变化。在昆曲演出中,西洋乐器的组合与演员表演的配合上,彼此是个有趣的适应过程。

现代化昆曲音乐:中西音乐文化的探索

处在现代化与传统之间的昆曲,在适应观众的审美上,通常以“音乐”为媒介。在室内乐版《牡丹亭》中,作曲家张士超选用竹笛与西洋乐器的混搭。游园之前,杜丽娘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她右手拿着画有园林景色的金色折扇,与春香对角形成一个圆弧形而舞动。此时的西洋乐队中,竹笛的音色与音量占主导地位,音色活泼、节奏轻快的特点表现了杜丽娘的喜悦之情。在[寻梦]中,作曲家彭荣鑫则重点突出杜丽娘寻觅梦痕的着急与伤感,音乐表现上是多件弦乐器集体节奏的仓促。小提琴的挂弦、大提琴的拨弦,当它们越来越紧凑时,出现钢琴的半音伴奏,呈现出一种压抑、悲伤的情绪。杜丽娘双手放在胸前,横拿折扇,扇子是关闭的状态,她开始说话:“昨日忽然入梦,绸缪顾盼,如遇平生……”,演员念白的状态在室内乐的陪衬下,更能凸显出这段话的伤感之处。

“音乐是没有时间和空间固性的,是特别能直接表达个人内心世界的话语,又是特别容易受外来因素影响而改变的艺术表现。因此,随时间而迅速消失的、但又能直接打动听众心灵的、有独特音色与音响体质的昆曲音乐却能清楚地反映出一台昆曲表演的传统性或现代化。”

室内乐版的《牡丹亭》在西洋乐器的音色表现上模仿了中国古典乐器。徐可在[离魂]一段,特别选用多件弦乐器的拨弦特色来模仿中国古琴的苍凉之感,节奏缓慢,大提琴的音色凸显了情绪上的低沉与悲伤,整体音响也作了“冷色调”的处理。但这一段却也是人声与乐器音量的抗衡,而竹笛的音量、檀板和板鼓的鼓点也消散在音响中,形成了中西音乐文化上的“碰撞”。

现代化昆曲音乐的反思

传统昆曲的念白,是演员独自表现,音乐是停止状态。在室内乐中,乐队与演员配合,加入了大量的音乐伴奏,使演员的人声与其他旋律乐器形成了一个丰满的音色,从而调动演员与观众的情绪。但现代化昆曲音乐的尝试过程中,仍不可避免的会遇到三个问题:1.人声的主导地位与乐队的音响关系;2.檀板和板鼓的节奏在乐队中的地位;3.演员的身段表演与音乐表现的节奏问题。

传统的昆曲表演,竹笛与人声从头配合到尾,由于器乐的音色变化少,对演员的唱腔影响小。而西洋乐队中,乐器的多重性构成的多声部,和声、和弦等因素,当音乐的形式变化越多,表现力越强时,对人声的主导地位就越受限制。譬如在[离魂]一折中,乐队的音量非常大,此时演员的吐字发音已听不清楚,听众更不能理解杜丽娘目前的状况。虽然现代投屏技术已将字幕设置于舞台两侧,但这又大大削弱了观众对昆曲表演本身的欣赏。

传统的檀板与鼓板对昆曲音乐的节奏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但西洋乐队中虽在杜丽娘演唱时仍使用,但鼓点的音响小,节奏的变化受制于其他弦乐的干扰,使听众缺少一个把握昆曲节奏的要素,从而在理解昆曲表演的气韵、变化上的能力下降。而檀板与鼓板的减少使用,大量的西洋乐器在做情绪渲染的表现时,也会出现与演员表演不搭的情况。传统《牡丹亭》表演,身段形体十分优雅,节奏舒缓,即使表现着急,也不会在形体动作上“乱”,尤其是闺门旦的杜丽娘。在[寻梦]一折中,作曲家因为想要表现杜丽娘寻觅梦痕的“着急”,于是在音乐的表现上形式多变,表现力极强,基本让所有的弦乐器都处在紧张的状态,因此音乐的节奏显得急快。而此时杜丽娘右手拿着折扇扶着脑袋,左手撑住右手臂,缓缓的走出,折扇是关闭的状态。这些形体动作、道具本身说明了杜丽娘的难过,但杜丽娘的动作并不像音乐表现的那么着急,于是形成了视觉表演上的“慢”与听觉表现上的“快”的落差感。这并不能怪演员与乐队的默契不够,这是中西方文化在表现艺术“着急”上的不同。

结语

青年昆曲艺术家张冉版室内乐《牡丹亭》无论从作曲家的编排、乐队的呈现、演员的表演来看是现代昆曲音乐文化上的探索与创新。昆曲艺术中丰富的素材仍启发现代艺术家的创作。如何保留昆曲艺术最动人的一面,与当今的观众进行一次交流,“音乐”仍是一个不错的媒介。它跨越时间、空间、文化,直接表达个人的内心世界。通过独特的音色表现地域文化特性,在中西方音乐文化的相互配合下,创造出彼此融合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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