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怪圈
2022-10-21丁圣润
□文/丁圣润
1
我十三岁那年,从乡下搬进县城,住在一个社区里面,向阳社区,很阳光灿烂的名字。说是社区,其实更像一个城中村,街道也并不狭小,刚好够一辆小汽车通过。四周的邻居全是陌生人,记忆里只能想到几条较大的道路,而巷子那些旮旯全都变成了雾蒙蒙的混沌感。
我家后面的不远处是京杭大运河的一段,它穿过我们的城市,运载着尿液、粪便、垃圾,流淌到另一个城市。大人们严令禁止小孩子去河边玩耍,便哄骗着说河里有吃人的水鬼,所以孩子们只能去社区前面的田地玩。我们并不是恐惧水鬼,而是害怕爹娘的巴掌。
秋天的麦田是最美好的,也是最热闹的,除去那些农民收麦子,还有田地里跑来跑去的小动物了,蟑螂、蜈蚣、田鼠、蜻蜓,这些都被我们放在火堆里烤过,小孩子没有生命概念,所以会显得异常残忍。不过今年的秋天,所有人都没有去关心麦田的收成,没有考虑如何将收割机开进田地,就连我们也没有去捕捉动物。因为,我们的麦田,出现了外星人留下的怪圈。一个巨大的圆圈。
2
李桂英是我隔壁班的英语老师,也是我们家隔壁的邻居,这种关系导致我经常遇见她,就连我妈都说,“哎呀呀,我真不想遇见李桂英,她总是提着热豆腐。”是啊,李桂英喜欢吃辣椒酱热豆腐,就是那些白净豆腐块上倒满新鲜腌制好的辣椒酱,红辣椒和绿辣椒都有。我知道我妈并不是真正讨厌李桂英,而是讨厌吃豆腐,讨厌豆腐带来的气味。
李桂英每天五点四十分下班后,就骑着她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她不会单脚溜车然后骑车,她只会两脚都放在脚蹬上,让自行车乱晃几下才能把握平衡,接着她扶了扶眼镜,在那张大饼脸上。按道理来说,李桂英并不丑,或许还有些姿色,只不过太文静了,文静得想让别人欺负她,然后骂她几句。美女总有人爱,也总有人讨厌。
李桂英不会主动喊我的名字,我也不会主动向李老师问好,她总会见我一笑,露出她洁白而且整齐的牙齿,把双手就放在胸口。李桂英在下班后就骑车回家,你不会看见她在外面瞎逛,或是能有什么事情能惊动她,从民主路到花园路,接着到我家门口,再推一小段淤泥路就到家了。我经常听见李桂英在放水洗澡,她从不在洗澡的时候唱歌,你只能听见水流在地上哗啦啦的声音。半个小时过后,李桂英就会换一身道士服出门,社区的人都说,李桂英在六点之后就不是老师了,而是道士。她会前往社区附近的道观,参拜焚香。
参拜焚香其实是我们的猜测,没有人知道李桂英真正在道观干什么,大家只会思考李桂英会不会用英语念道德经。我妈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当道士的。我说:“为什么呢?你是舍不得我,还是我爸呢?”她说:“我只是讨厌吃豆腐。”
3
李桂英在学校被学生欺负哭过,我们都见过,从她的三班走到二班,一直流着眼泪,见到女学生还捂着眼镜,这是为了遮挡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她走向年级主任的办公室,在门口还丢了自己的纱巾。罪魁祸首也被教训了一顿,李桂英的眼泪只换来了郭雨录的眼泪,没能换来处分或是开除。美女的眼泪也不全是有用的。
我就在麦地里出现怪圈的那一天进了李桂英屋里,全社区所有人都乌泱泱地挤向那个麦田,我的父母、放学的孩子,拉屎刚好擦屁股的年轻人都朝着怪圈跑去,社区的保安也都出动了,指挥交通,非机动车道只能驶过自行车和行人,机动车道才能允许小汽车,可是麦田不允许小汽车经过,所以大家只能挤着走非机动车道,摩肩接踵,好比马拉松。
我没有去看热闹,李桂英的房间对我来说比怪圈更有吸引力。当时,我约了郭雨录一起,不过他说:“我爸在和我妈打架,我要回去帮我妈。”他讲完这句话就跑走,带起地上的两片树叶,飞到我的脚旁边。我刚准备往李桂英家走去,郭雨录又跑了过来,他大喊:“不要偷东西,但是如果找到我的期中试卷就拿走。”
李桂英家的锁是三环牌的,这种锁就很容易开,把雨伞骨那根又细又长的小铁棍剪断,一根食指那么长,再用钳子稍稍弯一个小角,悄悄地深入三环锁的缝隙里面,开始寻觅锁芯,这个只有亲自尝试才会拥有强烈的感觉,那个小巧的像女人乳头一样的锁芯被触碰到,不要用劲,轻轻地转动就能听见清脆的啪嗒一声,这锁就开了。
李桂英的家门前放置着煤炉,九孔的蜂窝煤只有七个被点燃,可这并不影响炉子上水壶的烧开时间,李桂英怕水烧得太快,还用废弃的布条塞在炉底的通风口。我打开她的房门就闻到了一股香味,这种气味在李桂英的身上是从没有过的,我甚至想用瓶子把这种气味捕捉下来,给我的父亲母亲和郭雨录都闻一闻,这样我们都能陷入同一种陶醉了。
气味的源头在一面墙上,我打开灯,淡黄色充斥着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子,床铺叠整齐,女式小皮鞋也放在鞋架上,接着就是张桌子和厚厚摞在一起的书,《英汉词典》《七彩语文》《女人的性健康》和几本我没有看下去名字的书和杂志。我忘记了为郭雨录看有没有他试卷的事情,被墙上的画像吸引住了。
4
那是李桂英的画像,准确地说是一具裸体挂着李桂英的头像,一条很长的透明胶带把她的头部粘在画像上面,遮盖住应有的面部。她们之间的锯齿感使得头部与身体不协调,取得了一种滑稽的效果。可李桂英头上还戴着一顶道士帽,让整幅画像有些庄严肃穆的滑稽。
她家的窗户被爬墙虎占满,阳光照不透彻的,散射进来,斑驳地从我的左脸斜在地上,我突然想背个英语单词,S字母开头的。外面的声音在蔓延,咕噜噜的,一个人溺水才会发出的动静。外面领导大喊:“快点,快点派人去田地里保护怪圈,过几天要有专家组来调查呢。狗日的,千万不要破坏掉,圈有多大,人就围多大。咱们中国人不就是人多嘞。”
我想,外星人都要他妈的入侵地球了,有谁还会在乎屋子里的一副裸体画像呢,况且还是一个不被大家喜爱的女人。
保护地球的事情可以交给比我大一些的孩子,地球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毁灭吗?而我的心里和眼里包裹的仍然是李桂英的画像,我陷入疑惑,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挂一幅女人的裸体,女人是不是也会爱上女人呢?
5
我迫切地想要把李桂英的事情告诉郭雨录,让他认清楚自己英语老师的真正模样,一个装作楚楚可怜却又在家里放荡的女人。我往郭雨录家的方向跑去,是麦田的反方向,所以没有几个人,双脚踩在地上,总觉得泥土开始变得柔软,在一块巨大的海绵上开始奔驰,或许外星人已经控制了地球的土地。
郭雨录的父母离过三次婚,离婚复婚,离婚再复婚,如此反复。这都是因为他父亲的暴力因素,他说他父亲很像拳皇里面的人物,很爱喝酒很爱揍人,比较像草薙京。我说:“草雉京太弱了,八神庵才是最好,大招一放,你妈就没了。”郭雨录开始叹气,“我妈的确很苦,没怎么过好日子,就被我爹天天打。我爹控制不住他的酒量,所以我就不喝酒,我发誓这辈子不会喝一口酒的。”那刻郭雨录的眼睛里充满泪花,萦绕在眼眶那儿,就是不落。我说:“哭吧哭吧,男人有泪不轻弹,但是你是男孩。外面阴天还有乌云,你落泪,天它就下雨了。”他说:“能再充三块钱吗,这局拳皇还没打完。”
我到他家的时候,天空已经黑透了,街道没亮起路灯,店铺也没营业,社区的人们还在麦田那儿呢。道路有些沉寂,让本不热爱表达的房屋与路灯变成哑巴。郭雨录家住在二楼,我没有看见他家的客厅有光,更没有两个人的吵架和一个女人的哭泣声。难道怪圈的吸引力如此之大吗?就连郭雨录的父母都跑去观看了,这要感谢外星人解决了家庭暴力。
我的耳朵开始耳鸣,一股电焊的声响如同蜗牛般爬出,黏稠地粘在四周的墙壁,在某一瞬似乎能感受到钢筋与混凝土的脉搏,抑或是远处那些在麦田里拥挤的生命,毕竟固体能传播声音。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个没穿上衣的男人,一道疤痕斜在肚子上,他问我:“你刚刚在哪呢?有没有和郭雨录一起,他失踪了。”
6
阿聪是社区里的憨子,他与其他憨子不同的是,他很爱干净,衣装要整洁,不能起褶皱,脸上也不会常年挂着鼻涕,一改我们以往的认知。社区里的领导命令,所有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找郭雨录,一路去守着麦田,不能让怪圈被破坏掉。
阿聪当然被分到了看守派,傻子怎么去找人呢?不把自己丢了就是好事情。他拿着一根木棍跟在我们后面,我一直在想,如果阿聪浑身长毛的话,就是《鲁滨孙漂流记》里面的星期五了。可野人不会穿衣服。
领导把我们小孩子分到麦田的深处,五米远的位置站一个人,人人手持木棍,还有人拿着火把。有人破口大骂:“妈的,在麦地里点火,没听过干柴烈火这个词吗?”阿聪嘿嘿地笑着,他并不懂那些言语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喜欢热闹,过节时候的一声爆竹也会让他高兴得拍手,可现如今禁止放炮,阿聪的快乐也减少了。
类胡萝卜素是茶叶重要致香物质的前体物,是茶叶香气形成的重要来源,其含量及变化对茶叶品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其次,类胡萝卜素是茶叶脂溶性色素的主要组成成分,在绿茶叶底色泽形成中作用位于第二位[15]。另外,类胡萝卜素是茶叶中一类重要的生物活性物质,具有抗氧化、增加免疫力、维生素A原活性等众多的生理、药理功能[6]。因此,茶叶片中类胡萝卜素对制茶品质有着重要的影响,同时其也是茶叶中一类重要的生物活性物质。
麦地里原本是没有灯光的,人们从家里扯来很长的电线,架在竹竿上,然后安上二百瓦的灯泡,这就能照亮片刻的麦田了。我们听见有虫鸣的声音,是从地底传来的,关于地下,它和大海一样充满神秘。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反正我会跟随着虫鸣进入地下,在岩石和土壤交界的地方,看见一只多足动物舒展身体,刚从梦中醒来似的,接着向上蠕动,从土壤的塑料旁爬到一堆动物的粪便上。我在想,郭雨录会不会也缩卷着身体,在社区的某一个角落睡觉呢?
风把竖起来的灯泡吹倒在地,灯泡滚落在麦田里,照耀着鼓囊囊的麦穗,发出一阵金黄,几只萤火虫从里面飞出来,点缀着这个没有星星、出现了麦田怪圈的夜晚。阿聪开始追逐奔向麦田最深处的光,一直延伸到肉眼极限的地方,他跑动着,双脚碰倒一片麦秆,麦穗滑落,麦粒开始撒在地上,我们都遗忘了这是个收获的季节了。
阿聪看见萤火虫不断地向上飞,就如同我看见的多足动物不断向上爬的情景一样,他悄悄地伸手去抓,除了一股麦穗的气味就还有几根头发。他哭泣着,为一束远离他的光而难过。田地开始恢复平静,麦秆也不再晃动,一阵静穆之后,几只田鼠出没和虫鸣逐渐响起,我们看见远处有一个女人戴着高高的帽子,骑着自行车过来。阿聪说:“神仙……仙……”
7
郭雨录死了。在麦田出现怪圈的那一天,在他失踪后的六个小时,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那是我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概念,在之前我只会笼统地背出新华字典上‘死亡’这个词语的解释:1.丧失生命。2.指死亡的人。3.消亡,消失。
我想,似乎没人想听我背这段释义,他们都围聚在尸体周边,谁也没有将他的面部盖上一张白布,去等待着他父母的前来。当然周边也有郭雨录和我的老师,他们没有指着我的鼻子,喊我站到一旁,去营造一个课堂,给这些人解释一下死亡的含义以及郭雨录为什么会死亡,等我精彩发言结束的时候,奖励给我一朵小红花。可是,这个年代都不再奖励小红花了,而是奖励钱,一张紫色的五块钱,一般都是罚款班里坏学生的。
郭雨录肯定不会因为这五块钱而选择死亡,这死亡原因才能被称之为秘密,还记得他和我讲过的最后一句话:“如果看见我的英语试卷,不要忘了帮我拿出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秘密藏在英语试卷中吗?难道中国人的秘密用英语书写吗?
我看着他的尸体,已经有些发白了,嘴唇没了色彩,我想用他母亲的口红涂一涂,大概会恢复往日的一丝神采。老人常说,人死了,尸体很快就会失去色彩,也会变得僵硬,和石头差不多。不过我一直觉得这句话是骗人的,但它骗不骗鬼我是不知道,反正是骗人的,我现在拿石头去砸郭雨录的头,那一定会让尸体稀巴烂。如果用一个比喻就是,液体涌出,在地上洒成一朵朵梅花。鲜血像花朵,这并不是一个高级的比喻,我们共同的语文老师说的。
郭雨录的父母开始赶来,他母亲的眼睛已是红彤彤的,比夕阳要落寞一点。她赶忙跑到尸体边上,抱着郭雨录的头开始哭泣,这种农村女人在死亡面前最是无能,其实也不是,是母亲在死亡的儿子面前最无能,只会哭泣,不像他的父亲有气魄,语出惊人。
他说:“怎么,怎么有一股酒味?”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们真的发现空气中弥漫着酒味,扩散开来,仿佛空气中不再是水分子,而是酒分子,所有人开始有些醉醺醺的,脸上浮着微红,就连郭雨录的尸体脸上都有一些绯红。
医生说,郭雨录的腹部发现了大量酒精,生前一定是喝过酒的,且大量饮酒,会不会是失足落入水中?然后警察当着我们大家开始问他们的父母,“在你儿子出事前,你们俩在干什么呢?”他父亲开始支支吾吾,靠近警察的耳朵很小声地说着些什么。她母亲哭泣着,擦掉眼角的泪水说:“会不会是外星人杀了我儿子,这麦田怪圈是不祥之兆。”
风吹起她的头发,额头被月亮的照耀竟有了些光芒,那是光和脸上油渍的反射,一道新鲜的伤痕暴露着,血迹未干,眼泪还在流下时,我清晰地看到她的伤痕开始迅速结疤。
8
那当然不是神仙,而是道士李桂英,她朝我们这个方向行驶而来,麦田的道路崎岖坎坷,远处看来,李桂英更像是骑在波浪上,一点点地荡漾着,那顶道士帽刚好系在脸颊的下面,这样的颠簸也不会让它掉落在地。我妈说,多大的事情都不会打扰李桂英原本的计划,哪怕有一次社区出现的车祸,血液在地上四散而流的时候,李桂英也没有正眼瞧一下,她蹬着自行车,慢慢悠悠地从尸体附近驶过,一切那么安详,更像是一个和尚。
可为什么今天她却改变了原本的道路呢,朝着郭雨录尸体这边骑着,按道理来说,她是不知道死者是自己的学生,她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改变了以往的轨迹,这一切都让我有了思考。外星人的来临,不光带来了怪圈,还有许多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知道,可却萦绕在我们的上方,和空气中的成分混淆着,哪怕时间很久,哪怕人类开始逐渐死去,也不会散去。
李桂英坐在车子上,一脚踩向土堆,开始解下手套,呼出的第一口气使眼镜有了雾气,她摘掉,对着镜片轻轻地吹了一口。她说:“怎么了呢,怎么大家都聚在一起?”她讲话的口气云淡风轻,真的是很淡雅,像一朵朵云彩从口中冒出来,飘到人们的脸上。
一个人开口道:“李老师,这孩子死了,警察正在调查。”李桂英看了看地上的郭雨录,慢慢地说了一句:“哦。”接着又把眼镜戴上,朝着我们的脸上一一看去。她看到了郭雨录的父母,望见了警察,也看见了和她对视的我。当她的眼睛移动到最左边的时候,眼神就开始了变化。那是一种温柔又带有恨意的,在前一瞬间的温柔占领上风,可接下来那一瞬间就是恨意在抢夺主动权。我也朝着那边望去,站在那里的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女人,漂亮到让我心里产生不安。我一直觉得漂亮会让人身心愉悦,可见到她却不是如此。后来我妈告诉我,她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其实也算不上老师,是医务室的王护士。
李桂英把自行车停放在麦田的路边,朝麦地深处也就是我们这儿走来,她提起道袍的一边,穿行在一秆秆麦子的身边,袍子与麦穗触碰,发出像烧干草的微小爆炸声音,当风掠过,所有的麦子倒向她的那边,盖在郭雨录头上的白布也被吹起,盘旋着如同一个无家可归的灵魂。当李桂英走到郭雨录的身边,她坐在已经被脚印踏出的一块平地上,握着那个已经冰冷的手臂,开始念起经文。她的语速很迅速,和她讲英语的时候差不太多。也没人发出声响,除了阿聪指向远处,在说:“有人,有人。”我们知道,那只是风、田鼠、萤火虫,或是一个个飘荡着在田野上的灵魂。
9
阿永在傍晚的时候决定去找她,他相信自己的思念已经随着空气传播到了小马的身上,两个在社区租房的大学生很难融入居民们的生活,就像麦田出现怪圈这种奇怪的事情才刚刚传到他们的耳中。阿永在楼下等待着,而小马在窗台洗头,有时候一甩头发便会使得许多水滴落在阿永的头上,一滴水的重量是不大,可从高处落下就会有些疼痛。不过阿永当然不会怪怨小马,因为他爱小马,哪怕是小马头上的一个水滴,他也是爱着的。小马说:“我看你倒不是爱我,只是想上我罢了。”阿永不否认他想干小马,但只是什么样的姿势使他陷入了困惑。
阿永说:“你别讲那么大声,别人听见了会觉得你是淫荡的女人。”阿永抬起头往向上面。小马却大声地喊着:“淫荡不淫荡,难道你不知道吗?”接着传来一阵呵呵的笑声。
“麦田里出现了怪圈,社区里面的人都跑过去看啦!哪还有人关注我们的呢?”小马说。
话音未落,就听见远处的房屋传来一阵嘈杂,那声音忽大忽小,伴随着砸碎玻璃的动静。女人大喊:“你他妈一喝酒就打我,一喝酒就打我,干脆揍死我算了,孩子也不要了,就叫郭雨录当个孤儿吧。”人在生气的时候,思维会异常活跃,语言也会变得娴熟,仿佛在写一篇心得体会。
小马说:“这家人天天打架,天天打,男人下岗了,爱喝酒,一喝酒就打女人,家庭暴力。”阿永明白似的点了点头,催促她赶快下楼。小马高跟鞋敲打在地上,啪嗒啪嗒啪嗒,像摇滚乐的前奏。
阿永看见郭雨录站在楼下,他注视房间里面正在争吵的父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也不晃动,一尊雕像也不过如此。郭雨录在母亲的一声哭泣后开始奔跑,窜进巷子的深处,只在一些泥泞的路上留下脚印。
小马说:“赶快走吧,你想好了吗?”
“想好怎么干你吗?”阿永说。
小马的脸上开始羞红,用手锤向阿永。“你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啊。”巷子里的银杏叶变得巨大,遮挡着他们的步伐。两只狗在地上撕咬着,争抢一根骨头。
小马说:“你知道社区里面的李老师是同性恋吗?前几天有一个女人来找她,很漂亮,精致到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步。”
阿永说:“有那么好看吗?谁也没你好看啊。”
小马说:“屁啊,是真的。李老师和那个女人说,求求你不要来找我了,我们是上过床,我是爱你,可这个社会不允许我俩在一起啊,你见过哪有女人爱上另一个女人的。你快走吧。可那个女人就是不走,杵在原地,双手放在胸前,像观音菩萨。李老师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每天去道观吗?我就是去洗清自身的罪孽。”
阿永说:“一个女人爱上另一个女人的故事。在古代会被浸猪笼的。”
“那我们呢?”小马说。
麦地深处,阿永开始解下小马的衣服,一盏竖起来的灯摇晃着,就像这片深处为爱晃动的男女。小马说:“我想要。”
阿永沉默,仍亲吻她的脖颈,从上一直吮吸到腰间,这儿要比耳朵还敏感。他们滚动着,在这片麦田中,充当游荡的灵魂角色。在很远的地方,嘈杂的声音传来,阿永想要抬头看着,却被小马抱住头部,“死了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干我。”几只萤火虫被惊起,浮游到天空中,和月亮构成一个个形状,为这场爱情增加一点浪漫烘托。
10
专家组的成员说:“你看,这个麦田怪圈还是个心形。外星人在向我们示爱呢?”
他走到麦田中央,成片的麦子被压倒在地,几只田鼠窜来窜去,一条黑色女士内裤挂在倒伏的麦穗上,而不远处,则是几个使用过的避孕套。
“野人!”似乎有人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