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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歌行

2022-10-21何永飞,鱼小玄,程杨松

四川文学 2022年2期

清波(外二首)

○ 何永飞

流过刀锋和火焰的水

洗涤骨肉,千遍,才变清

才止住疼,既而胸口装下辽阔的天空

也装下无端的指责和嫉恨

风轻轻一推,阳光就醒,在跳动

而内心依然保持最初的平静

快艇驶过,水鸟钻进钻出

也未惊散云影、山色、渔歌

裂开处,绽放出晶莹的浪花

别想拿谎言和冷笑

在明亮的灵魂上建造宫殿,或私宅

也别想把黑夜偷偷地放进来

就算再次被搅浑,被围困

也会自证清白,不屈从,不坐以待毙

流过劫数和苦难,还有荒凉

才发现,更多的好运早已在等候

原来人间的恩赐有多种方式

原来如此

佳肴摧毁身体结构,原来如此

我不再对其垂涎,细细咀嚼

寡淡的粗米饭和馒头,深感幸福

惊喜伤害心脏,原来如此

我不再对其奢望,紧握平淡的日子

默默前行,或静坐,或安睡

墙头草暴死于荣耀,原来如此

我不再对其嫉恨,在方寸之地

洗骨,站稳,对谁都不献媚不奉承

掌声比刀片还锋利,原来如此

我不再对其迷恋,退回舞台背面

放低耳朵,聆听没有杀念的批评

自我封神者落入地狱,原来如此

我不再对其崇拜,亮明苍生的身份

在尘世苦难中找回灵魂

桃花曲

故事泛黄,舌头无法再翻新

怒放的桃花,再次把忧伤惊起

桃花仙子一样的女孩,已在他乡老去

我们终究无法逃出尘世的劫

春天深处,暗藏杀机

落下的花瓣,重千斤,压断大地之骨

如果有轮回,我们别再以大喜大悲

装饰朴素的灵魂,在曲终处相守,安生

月亮的薄影(外二首)

○ 鱼小玄

浮起来了吗?月亮的薄影子

它在你我,交织的梦网。瘦的梨树

水鸭、池潭、篱墙、茶田………

最近都是满月,我拾捡了

一篮词语。譬如鸟的词语,“啁啾”

“咕唧”,沾了些雾,浸湿山雨

月光是篾子,削得细细

善于编织的手艺老人,做活时

又削出几根琴弦。山风拨动了松林

松声阵阵,浮起来的

这轮满月,是旧的,也是新的

我曾,用丝线缝过它,留了条条纹路

桃 歌

绯红的,她仿佛丢了魂,抱了

一箩筐桃花,从岭上,下去江边

江边舟行,江水是,染过艾草的薄饼

“小桃……”想起他的脸

只不过隔了半座山,隔了半个春

没见他。村中的春戏,就将开锣了

山中鸣禽,大杜鹃唤插禾人

斑鸠听一会儿,自顾叫一会儿

鹊鹞扑翅,山峡中,桃花也作浅唱

“布谷……布……谷……”

“小桃……桃……”

“咚锵……咚锵……”她走近锣声

锣声与山声,是她迷途的回旋曲

野桃树满面春色,伸长了枝子

遮住她,也遮住他,两个人不言

也不语,却有歌声浮上山梁

柑子熟时

他喊她的名字,黄柑听见

匆匆要下树。采柑人肩背篓子

山头低云,云色又灰又沉

打霜了,她双手接住

自己名字,是他喊出的这个名字

像剥黄柑,橙黄的秋浓时

一只只黄柑被摘下,采柑人继续

摇晃树枝,柑子纷纷落下,这年的

北风,比往年似乎有劲头

“柑子……我的柑子……”

有人喊山,山应答,声声回荡在

柑子熟了的峡谷,远处大江也来涛声

此刻,黄昏倾斜下来

○ 程杨松

此刻,落日有亲疏之心

比如把光芒给了一些事物

把阴影留给另一些事物

比如耗尽最后的热情,向西垂落前

斜斜打进窗台,斜斜沐照身上

斜斜拉长我孤兀的影子

世间有了渐渐冷却的情节

此刻,黄昏倾斜下来

呈现有迹可循的繁忙

像车水马龙顺从了许多道路的引领

道路又顺从了一座城郭的脉络

更近一些,割草机在轰鸣

剪切一些多余欲望

统一设定有序的长势

让我想起囤积多年的时间,终究留不住

它渗透身体,又无声坠向地面

此刻,风有不死的多事之心

比如在断断续续的草叶上奔跑

或者摇醒一棵又一棵的树

将一片落叶蛊惑、劝降

接受被动的命运

比如搬运着云朵

暗示我云上有远意,亦有雨意

一滴一滴,带着久经酝酿的情绪

会在忍不住的时候落下来

此刻,暮色席卷而来

黄昏摇摇晃晃

像我们倾斜的未来,随时坍塌

我们相互拥抱,相互决绝

谁也无意逃离

变形的钟(外二首)

○ 薛依依

达利的金属钟,像水银

从一个梦,滑向另一个梦

我家的钟摆在晃,它没有指针

却把我变成陌生的另一个人

一个男人的肖像

正午,橙色身影

在城中村的窄巷中现身

像一只鼹鼠

在夏天的热浪里焦躁地走过

生存的战争,像一架手风琴

在胸腔间艰难地开合

他试图摆脱沉重的影子

以便可以走得更轻快一些

前方,鹰在脚手架的顶端盘旋

夜晚与抵达之谜

黑夜在最后时刻,亮起不寻常的光

此刻,维纳斯心神不宁

目光落在系于腰间的布

巨大的书本,翻开在火车站的中央广场

白天有人遗落的皮球

此刻靠在商店门口的柱脚

火车从红色建筑一侧

探出头,无法向前,没能后退

光从地面爬上书的扉页

它在等待,被耽搁的阅读者

火溪河(外一首)

○ 瓦片

最初的血脉因子,在岷山,摩天岭

水的骨头,带着火

亦有利刃,将风裁成边地书

剔除枯竹,养育熊猫的人情味儿

白羽毛里,隐居氐人兵马无数

温一壶蜂蜜酒,听歌声浪拍云天

柴火之下,野樱桃按时开花,挂果

霜降后,树叶交出全部云彩,妩媚

也吆五喝六,打口哨,尖叫

喊出江湖快意,情仇

有时骑白马,披月光的风衣

带上山林,大地的心事,浪迹天涯

晓坝姊妹桥

元末或明初,在史册里风化,斑驳

一座桥陪着另一座桥,就如前世血脉今生

茶坪河,一路拾捡水的火种

在五福的巨石上,燎想象的原

有佛号的大鸟,在雪地踏浪

有红色的枪声,射向1935年

木头护山,著书,摆龙门阵

就着河流的盖碗茶,也讲廊桥的评书

龙在心里戏珠,凤在指尖呈祥

不用铁钉释句,姊妹的文章,也通达,不朽

离开林子的树,活成了一条路

离开山的水,长成了一棵树

总有些人,在爱中,青丝牵白发

总有些事,静默或念叨,都能月色般虚无

南山(外一首)

○ 去影

山羊的奶水汇集成乌鲁木齐河

这温柔的山前草原守着破败的城市

我不会告诉你,牧羊姑娘涉水而去

我不会告诉你,山南雨水多,山北胡须长

我不会告诉你,牧羊姑娘唱着情歌红着脸

我不会告诉你,青草青来夜晚凉

我不会告诉你,毡房里所发生的一切

我不会告诉你,南山北边是故乡

山羊的奶水汇集成乌鲁木齐河

我和兄弟在夜晚倒满烈酒掏出心

虚拟之马

一匹马奔跑在你和我之间

树枝上琴声呜咽

梦中的病女人,一半如水,一半是灼人的刀子

酒瓶碎的时候你得手指好看

叮咚作响的黑色夜晚

梦中的病女人,将身体开成一朵紫色的圆月亮

就这样跑过沙漠、戈壁

跑过即将到来的盛大花季

火苗跳动,绿色的血液燃烧

梦中的病女人,沉溺归途,不断丰腴、死去

你在等待什么,一个猎手,或是一颗子弹

蔚蓝的天空下马匹飞翔

梦中的女人,蜕去皮肤,

心事猩红,被漆黑的绝望填满

风被汉子的马鞭唤醒,风被奔跑的马唤醒

鸟来了云来了,眼睛来了

梦中的病女人,透明空虚,

在十二条干涸的河流里,野蛮泅渡

如果我放弃,我将回到安全的襁褓

像雪花回到云朵,空气回到空气

梦中的病女人,一墙之隔,

她的孩子破败如幽灵在指间哭泣

最终我们必将被遗忘

疼痛和欢愉,微笑和泪水,如影随形的忧伤

梦中的病女人,是另一匹虚拟的马,

在另一场魇梦之中,孤独放荡

晚祷辞(外一首)

○ 王甲乾

敢和夜晚较劲的,必定是旷野之声

空气本身就是一道屏障

是此起彼伏的声音穿透夜色

让摸黑行走的人,拥有了另一种光线

我认识一些声音,凡是熟悉的

我一个都不落下,照单全收

还有更多隐秘的声音,我不认识

是谁在树枝上急促地打快板

那“咕咚咕咚”的鸣响,又是谁不小心

跌入了黑夜的漩涡……

面对它们的来势汹汹,我容量有限

现在,只剩下一堵反光的墙壁了,因此

我伸出双手,把它们推了回去

黄昏记

从远处看,山垇呈U形状

一座山,因成功托起两道山岭

从而托起世上最大的鸟巢

太阳便是山岭喂养的最大的鸟

黄昏,太阳飞累了

一头扎进巢里休息,降温

我从来没有见过太阳长有翅膀

一个看惯落日与黄昏的人

和山岭有着相似的沉默

天上,还有鸟儿在飞,代替落日

继续拍打了一阵。那一声一声的拍打

结实,有力,最后落入山垇最低处

还在赶路的人,就是这样

一步一步,陷入黑夜

立秋夜

○ 廖振兴

一本翻旧了的书

俯在我的胸前沉沉睡去

临近子夜,寂静的灯光里

一声清脆的水滴

滴在空旷的梦境里

扩散开来的波纹

在虚无的水面

奏响网状的序曲

细若游丝的风

徘徊在十字路口

网状的序曲含情脉脉

为昨日握别的余温

裹一层薄薄的忧伤

几枚瘦小的树叶

与夜的呓语擦肩而过

徘徊在十字路口的风

一会儿渡向西

一会儿渡向东

洮河图(组诗)

○ 扎西才让

漒 水

汹涌着。咆哮着。挣扎着。

河流。河流。河流。

有人路过夏天的漒水沿岸,

遇到失散多年的姐妹:热望和憧憬。

他迎头碰到的,是一对孪生弟兄:

一个叫阔大,一个叫宁静。

他不知道河流象征着什么,

但他明白了:孤寂与宽厚,容忍与反抗。

汹涌着。咆哮着。挣扎着。

这都是他面对漒水时陡生的想象。

想象的浩荡的河流,

使他这个自然之子,显得格外渺小。

村落的诞生

青年考古学家用蓝黑墨水写道——

“他们享受着山林之泽,土地之恩,和流水之情。

他们在近处居住,在远处开凿出一口口窑洞,

更远处,悄然出现埋尸葬情的墓地。”

他甚至描写出了更多的细节:

“半地穴的建筑,以坑壁为墙,加涂草泥,掘出火坑,

开始烧烹食物,取暖并防御野兽。”

——如此这般,村落之内,村落之间,

渐渐地凝聚起精气神,将族群血脉召唤在一起了。

屯田人

地,定了下来;人,留了下来。

守边的士兵们,百人为所,十人为旗,

像飞鸟那般,投入古堡、河湾、山谷、高地和丛林。

从征者做主人,归附者为佣兵,

顺从者,则有天有地,有舍有家,

被贬谪者,也成为世代固守在屯地上的农户。

我们走过的那些村落:

王旗、陈旗、刘旗、朱旗、常旗或温旗,

从遥远历史的眉眼里,隐约浮现的,是面孔模糊的旗长的姓氏。

山地牧场上的牧人

牧牛人安静地坐在凸出的山头,

九头牛,在向阳的斜坡上低头吃草。

第十头,是个牛犊,一身黑白相间的皮毛,

牠蹦蹦跳跳地跑到牧牛人的身后。

待牠靠近你,你必搂牠入怀,

待牠以黑亮眼睛看你,你必给牠安慰。

只因那山下碧青的洮河蜿蜒南去,

河边渡口,旧船不在,一桥飞架西东。

我心肯定如那牧人之心,时光如水流逝,

河东河西早已异于往昔,让人伤感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