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日头
2022-10-20杨晨洁
杨晨洁
秋日里,厨房里冒出的烟氤氲着咸辣的味道,融合在风里。嗅觉告诉我,姥姥开始制作今年的辣椒酱了。几十串辣椒以“酱”的形式,在姥姥手中获得重生。
中国是酱的创始国。《周礼》中已有“百酱”之说,周天子时,便已开始制作食用咸味酱类发酵食品,主体原料是肉类,在当时被称为“醢”。做法是将各种肉料加工处理成丁、末状,混合帮助发酵的曲、增味保鲜的盐,并用酒腌渍杀菌,最后装进瓮中封存。一百天后,醢就在自然发酵的力量下完成了。
姥姥的酱,主料是晒干后一碰即碎的干辣椒,佐以从市面上购买的新鲜辣椒。辣椒于明末传入中国,最早作为药物使用,内服驱寒暖脾胃,外擦防冻。清道光年间,民间开始普遍食用辣椒,中国有记录最早的辣椒酱大致出现于此时。姥姥制酱的方法,循的是老路子。制酱的材料除了主料辣椒,还有葱姜蒜,调味品只放油、盐,保鲜杀菌的方式与周天子那时候没什么不同,高度白酒腌渍的方式跨越时空得到了传承。
即便如此,姥姥做酱的时候还是会念叨,“百家酱,百家味”。同一方法做出来的辣椒酱各家味道绝不雷同。碾辣椒、切辣椒是做辣椒酱的重头戏,干辣椒放在船型的石碾中碾成碎末或颗粒,偶尔蹦出的辣椒皮落在地上,释放着来自夏季的热情。新鲜辣椒需要手工切段剁碎,切开的表皮流淌出红色的汁水,新鲜刺激的气味,仿佛带着烈日的灼烧感。随后,葱姜蒜悉数到场。酱的内容就绪后,姥姥开始烧火搭锅热油,配料下锅,辣椒出场,调味收尾,白酒倒上起锅,动作一气呵成。制酱的最后也是最关键一步,就交给时间了。从锅中舀出辣椒酱装到干燥的玻璃瓶里,盖紧密封,放到地窖里保存。
每年立秋后,我最期待姥姥的辣椒酱。这时期,不仅有足够的做酱原材料,且辣椒果肉厚实,水分少,温度、湿度也最为适宜。这些辣椒携带着一整个夏季的热度,炸裂在口腔,我被辣得鼻尖冒汗,嘴里“哧溜哧溜”不停。姥姥掰了块馍,塞到我的嘴里,对我说,这酱可是好东西。很早以前王母娘娘下凡人间见到汉武帝时,给了汉武帝一味神药,这味神药就是“酱”。这制酱法就是从这儿传入人间的,十足的“秘方”。儿时的我听得目瞪口呆,手中红澄澄的辣椒酱竟是神仙传下凡的灵丹妙药,辣劲儿也成了我能感受到的“神药疗效”。
如今想来,辣算不得五味之一,不过是口腔被刺激后的痛感,西王母与汉武帝的故事自然只是关于酱的一种传说,从中却足以见得中国家庭中对“制酱”的重视。用姥姥的话说,做酱就是“酱”日头。辣椒是土里长出来的夏天,制作的时候,秋天也藏了进去,等酱吃到嘴里时,地里都打了霜,冬天也该颤巍巍地来了。
岁月蔼蔼,日子一掀而过。一口酱中,三季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