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法兄的“心事”
2022-10-20张学昕
张学昕
一
“大约1998年,作家苏童向我推荐张学昕的两篇评论文章。当时稿子没有用,我给张学昕写了一封信,具体的内容我记不清了,但是无非是强调苏童是继汪曾祺以后的当代‘短篇大师’,我希望张学昕在这个方面多下一点功夫。后来毫无音信。直到2003年,张学昕第一次在本刊露面。2004年,他给《当代作家评论》的论文是《“唯美”的叙述——苏童短篇小说论》,发在第三期上。后来《“唯美”的叙述》成为他的博士论文的起点。从此他一发不可收,从2003年到2013年,他共在本刊发表论文38篇,2008年荣获‘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这是几年以前“林建法工作室”第12辑发布的一段文字。建法老师惜墨如金的内容,却记录了我开始文学批评以来最重要的成长阶段和关键历程,我十分清楚,这无疑是我进入良好文学批评和研究状态的真正开始。
仅仅就我个人学术发展和成长而言,林建法老师二十余年的耳提面命、悉心指导、督促和批评,都成为我一生中不可或缺的、前进的动力。一个人如何才能顺利地进入专业状态,应该走上怎样的人生道路,甚至一个人事业、生命的发展乃至成熟,都是要依赖不同的风晴雨雪照顾的。这其中,绝不仅仅是个人天赋和勤奋便可获得,意想不到的宿命般的“助力”,往往会令人欣逢难以想象的惊喜和激励。在这里,细心的、非常了解建法老师的朋友们,或许会注意到那句“我希望张学昕在这个方面多下一点功夫。后来毫无音信”,但是,恐怕这句话里的“潜台词”,惟有我自己才可能揣摩、体味到个中滋味。其实,这里的言下之意,已经清楚地表达出建法老师的“嗔怪”。这句“毫无音信”里面,有着对我很大的期待。而我在那一个时期却因为许多无厘头的忙乱,竟然如此“迟钝”和“傲慢”,而没有把建法老师的来信高度重视起来。也就是说,我在1998年就应该开始重视苏童的短篇小说研究,并进入更好的批评状态,而我却在“狼奔豕突”般地书写一些不知到底是何物的文字。直到四年后的2002年夏天,建法老师再次打来电话,我们之间才有了在大连“历史性”的会面。正是因为这一次,以及此后与建法老师的密切、深度交流,逐渐地,我才终于体会并更充分地意识到中国当代文学的整体格局及其近几十年和当下迅猛的变局。从此,我开始熟悉中国当代文学创作和批评的“地形图”、文学发展的基本样貌,包括作家和评论家的叙述深度,不同的语境、情境,真实的文坛症候、气象,也才渐渐清晰文学批评究竟应该具有怎样的品质,还有诸如“批评家何为”这样最切近自身且困扰自己的问题。在此后二十余年的日子里,我与建法老师因为文学,因为文学批评,成为精神上的“莫逆”。我们之间“亦师亦友亦兄弟”的情谊和亲情,成为我生命中最美好、最结实的存在。坊间“戏称”他是当代文学评论界的“江湖大佬”,而在我的心里,他对文学深怀的敬畏之心,足以“覆盖”任何对他的赞誉。那个时候,我也渐渐地接受和愈发地欣赏“圈子文化”“圈子文学”对于文学生产、文学发展的实际作用和意义。我们都清楚,在我们这个时代,文人们一起“雪夜围炉”取暖,畅谈文学、哲学和社会人生,已经是一种极为奢侈的文化情境。思想与思想的传递,激情与激情的碰撞,才情与才情的拥抱,能够在学者们彼此的精神凝视和灵魂摆渡中得以实现,实在是一件幸事。这毕竟也是当代新的学术共同体建立的前提和基础。
现在,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些无数、无尽的“往事”,全部都已经成为我刻骨铭心的记忆,它们时时缠绕我,鼓舞我,使得我在感恩与文学相遇的同时,特别地感恩建法兄二十余年来对我一直的提携和“拉扯”。当然,我也愈发清楚,在文学研究和批评的道路上,即便如何聪明,也很难无师自通,较为清醒地把握文学真实的脉动和内在变化的频率,这必定需要有先行者、觉悟者的指引。曾经有一天,评论家王侃教授给我打来电话,询问建法老师近期身体恢复的状况,我们聊起自己是怎样在建法先生鼓励和鞭策下成长的经历。他竟然还记得我十年前对他说的一番话:“老侃,现在搞文学评论的人多的是,文章写得好的人也大有人在,而我们彼此都能进入建法老师的‘法眼’,实在是我们的幸运。我们没有理由不真挚地对待批评,虔诚地对待文学!”现在,我与王侃兄的回顾也已经过去数年,但是建法老师的情怀和坦诚,始终感动并鼓舞着我们应该怎样虔诚地做人和作文。虽然,在“林建法工作室”公众号每期推出的小辑里,建法老师都是“轻描淡写”地提及他与每位作家或评论家的交往,推介他们的创作状况和学术成果。实际上,在这些工作的背后,无不凝聚着他大量的心血和无限的期待。我感到,这种期待,是其对中国当代文学的深情期待和深深敬畏。于他而言,这些更凝聚着一种尽情的、忘我的担当或责任,这也是他永远耿耿于怀的“心事”。那么,对于当代文学、当代文学批评,以及那些进入他“法眼”的每一位作家和批评家,都已经“历史性”地与他的那本《当代作家评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无疑,这是任何一位挚爱文学的作家、学人一生的幸事。我们看到,有多少年轻的评论家,如今有的已年届不惑,有的已知天命,但无论是他们的成长、发展,还是后来影响力、批评能量的获得和张扬,无不聚集着建法老师的热情和心血。他的严厉,他的亲切,他的热忱,都会令你心生敬畏。
二
最初,我写这篇小文时,本想选择的题目是“林建法与中国当代文学”,为此,我还是有些犹豫、颇费了一些心思。作为一位编辑家,林建法之于“中国当代文学”的分量,他所体现出的个人性价值及其重要意义是什么?究竟应该对其做出怎样的评价?可以说,他是把文学工作视为一种事业而非职业,对于当代文学、文学批评,可谓全身心地介入。
也许,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到,一个编辑家,到底会对一个时代或一个时期的文学和文学批评,产生多大的、不容忽视的影响力呢?我想,作为一位三十余年来亲历文学批评界的历史和现状的编辑家,他能够不断地跳出历史,走进文学现场,瞭望文坛“旧迹”,期待“新声”,这实在是极为难能可贵的。因此,在中国当代文学评论界、期刊界,林建法无可争议地是一位最杰出的编辑家。1980年代中前期,林建法曾经做过福建的评论杂志《当代文艺探索》的编辑,1987年他来到东北,调入辽宁作家协会《当代作家评论》编辑部。其间,还曾兼任《西部·华语文学》 《渤海大学学报》 《东吴学术》和《学问》的执行主编。他还为多家出版社策划、编辑多种丛书、“作家文库”“批评家文库”和年度作品选本。他痴迷编辑工作,视之如生命。其中,他一直倾尽身心地做《当代作家评论》这本杂志,一做就是三十余年,可以说,是倾尽毕生之力,“一片冰心在玉壶”。他能够从容地、潇洒地在东北生活并愉快地工作,经常保持高度的自觉、自我和幸福的生命状态,在他身上竟也看不出丝毫的违和,令人羡慕,也令人惊叹。
对于当代文学创作,尤其是文学批评,虽然谈不上该如何总结、如何引领一个时代文学发展的走向,但审美价值如何坚守,有无可贵的写作的伦理、精神、价值底线,都是一个时代文学发展中至关重要的问题。那么,将这种文学理想,庄严而持久地体现、贯彻在一本理论杂志上,并通过这个权威性的平台,不断地发散出去,这不仅需要一种能力,还需要巨大的勇气和魄力。长期以来,建法与当代诸多的“一线作家、评论家”在文学理念方面,既有惊人的审美共识,也有迥异的叙事观念之争。而且,他与正处于“上升期”的许多新锐作家、评论家,也有着更多的“求同存异”的沟通。这些,都成为他充满活力地办刊的动力。因此,《当代作家评论》就成为一本极具包容度、宽容度的海纳百川式的杂志。建法兄对作家及其文本的判断,也就显得独树一帜,与许多作家的文学观念形成互补性的默契。二十年前,莫言在为林建法主编的《中国当代作家面面观——寻找文学的灵魂》文学论集写的序言里,坦言自己的文学写作伦理的同时,率真地表达作家应有的使命和对历史、现实的担当;贾平凹在《致林建法的一封信》中所表明的文学立场,与建法倡导的审美取向有异曲同工之妙。数年前,在一个很大的文学讲座现场,余华也曾坦诚地说,林建法说哪一部小说好,你就一定要相信他,去找来读。实际上,一本文学理论、评论刊物,能得到作家普遍的认可和高度关注,是极不容易做到的。有位资深的老评论家风趣地调侃他:“建法,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七年前,建法老师生病了。看着他的病情一点点加重,大家都不免心生悲伤。但是,每次去看望他时,他都无意于自己的病情,仍然不忘“文学初心”,满脑子还是充满理想主义的文学玄思。他还依旧像以往那样,以他力所能及的表达方式,顽强地传递、交流着文学的信息。去年元旦后,他已经不能顺利、清晰地用言语表达他的想法了,并且也不能顺利地打字。他敲动键盘的手指,已经明显不听使唤,指尖在键盘上不停地滑动,但他还是一次次地努力,顽强地控制着食指,在屏幕上断断续续地打出了莫言、贾平凹、苏童、余华、阿来、迟子建、格非、麦家、李洱、东西等十几位作家的名字。难以想象,在这样的状态下,他还在“安排”“指令”我要用心地、重新做好关于这些当代经典作家的“综论式”研究。这时,在场者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说:“老林头,你真是为中国文学操碎了心啊!”每次见面,我总是想通过制造一个“噱头”或是搞笑的“恶作剧”,来博取他的“千金一笑”。果然,总是会奏效,当他合不拢他的嘴巴时,朋友们的内心,或许才可能稍感宽慰些。那一次,连科、林白、王尧、清华几位朋友专程从北京、苏州赶来沈阳看望建法,清华试图像我那样也开个玩笑让建法开心,可是他并没有成功。为此,我在清华教授那里还很是得意了一次。
前年初夏至去年十二月,我曾陪同作家蒋子龙老师、作家素素、诗人任白、李皓、王学森等朋友先后去沈阳看望建法兄。那时的建法,尽管不能说话,但还能坐在轮椅上,能够持续一两个小时地与我们“交流”或对视。建法的书房里,总是荡漾着欢声笑语。如今,这样的情景不会重现,都已成为我们倍加珍惜的难忘回忆。此后不久,就出现了连科那篇饱含深情、读来令人忧伤的文字中的情形:
到了六月间,我终于硬着头皮和张学昕到了沈阳去,这时已经不能到他们家里和林建法对对眼神握握手,问什么他都用笔把回答写在纸上或用手指点出字形在电脑上。他已经在医院躺下半年没有离开过那张床。那张床已是他全部的家庭、文学和世界。医院在他们家十几里外的沈阳哪一郊,到医院时他躺在窗下病床上,脸庞干瘦但有红润色,因为睡着也有很均匀的呼吸声。我和学昕站在那床边,被满屋子的沉默包围着。林源告诉我们说,昨晚上他对父亲说了今天我们来看他,他就一个晚上不睡觉,睁着眼一夜都望着病房屋门口,可到早上八点多,等不到我们他还是睡着了。
连科的这段描述,正是我的亲历。我们都相信,在这个时候,不能明晰表达“心事”的建法,放不下的,依然还是对文学的眷顾。
三
关于《当代作家评论》这本杂志的价值,它之于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意义,已经有许多研究者将其作为研究对象做出过充分的阐释。有许多博士生还将它作为学位论文的选题。至于这本理论、评论杂志深远的影响力,早已有目共睹,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直到2013年底,达到峰值。从一定意义上说,《当代作家评论》无疑是一部中国当代文学“新时期”以来四十年的文学研究史、评论史和编年史。我不敢说建法兄在多大程度上培养、塑造或引领了多少作家和评论家的成长、进步,但是,他极其富有见地和穿透力的文学理念,的确让许多当代作家和批评家获得了不同凡响的启示性力量。
可以这样讲,像建法兄那样超常理的编辑思维和理路,在编辑界确属独一无二。就是说,一定没有人“敢于这么干!”在这方面,建法兄可谓“我行我素”“一意孤行”。他做一位作家的“研究、评论专辑”,竟然在一期里就可以发十几篇文章,不同研究视角、观点和评论风格的文字不拘一格,聚拢一处,相映生辉;而一个评论家的几篇文章,也可以在同一期杂志上同时发出,即使九万字的精彩长文,他也会毫不吝惜版面,以几十个页码的篇幅一次刊发出来。在建法兄看来,对于杰出的作家或批评家,惟有不遗余力地助力他们,当代文坛才会不断地呈现生机和活力。所以,有朝气、有生气和有骨气地做人和办刊,始终是建法兄的人生信条、“叙事伦理”和行为准则。无论是在文学非常“热闹”的时候,还是在文学研究相对沉寂的时期,他都是一如既往地践行他的文学理念、办刊理念。更没有什么人,可以以文学之外的名义、权力或金钱,肆意撼动他对这本杂志的敬重和珍爱。
是的,仔细想想,除了有关文学和这本杂志,建法兄真的好像没有文学以外的其他的“心事”。对于自己所钟爱的、视为“眼睛”的杂志,他也曾“夫子自道”:
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特别是21世纪以来,文学和文学的语境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这一变化首先是文学不再处于中心位置,也即所谓的边缘化现象。但这并不意味着文学的消失甚至死亡,恰恰相反,文学一直以自身的方式生长,优秀的作品始终是一本批评杂志发展的基础。在这样的语境中,如何以新的办刊方式应对新的文化秩序,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另一个变化是市场的兴起和发展,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对任何一家杂志的影响都是不可低估的。我不能说自己没有困惑和犹豫,特别是在受到一些人为的干扰时。但是,我觉得我和杂志的同仁方寸未乱。无论人事语境等有了怎样的变化,文学、文学批评以及以此为中心的批评杂志,其意义就在于超越现实的困扰,坚持文学的理想,严格批评的尺度,坚守敬畏文字的立场。这几个方面把持住了,杂志就不会随波逐流。可以说,正是在应对新的危机中,《当代作家评论》完成了历史转型,既传承了曾经的特点,又更多地呈现了新的风貌,而我个人的办刊风格也在这个时期逐渐成熟。就像有许多人肯定我一样,不可避免地有另外一些人不赞成我的办刊风格,我觉得这都不重要。一份杂志不可能不留下主编的个人印记,但更重要的是,它留下了几代人观察和思考中国当代文学的痕迹。
“一份杂志不可能不留下主编的个人印记,但更重要的是,它留下了几代人观察和思考中国当代文学的痕迹”,这句话的的确确道出建法兄内心最执着的信念和让人深感敬意的姿态。实际上,在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个人印记”是多么重要,又是多么可贵的品质啊。最重要的是,建法兄始终有着自己一贯坚守的文学理念和文学伦理。尽管,他在对自己文学伦理的坚持中,也曾遭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诸如《当代作家评论》选择哪些作家、哪些评论家作为持续关注的重点,哪些作品只需要做出中肯的、鼓励性的评价?对于一些评论中论及的观点,建法兄自己不能苟同的时候,怎样宽容地处理?从一本杂志的角度,该给哪位作家组织一场学术研讨会?每年编写、遴选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年选”篇目的时候,如何权衡诸多文本各自的特色、优长?还有,一些朋友甚至是上级“主管领导”推荐、安排发表的并不适合刊发的稿子,该怎样委婉或“坚决”地处理?这些,注定都不可避免地在很大程度上得罪、“伤害”一些人,甚至是非常好的朋友。我想建法的许多“心事”,其实,就是在对一个文学梦的追逐的过程里,因为渴望完美所遇到的迷惑、思索、纠结、犹疑,实质上也是该如何坚守,如何不“妥协”的问题。无论是一篇小说的瑕疵,还是一篇文章中涉及的批评的局限性,建法都会做出特别审慎的判断。因为,他不允许任何一种不成熟或不理智的观念、理念从这本杂志上发出去。当然,建法对自己的办刊,也曾经慨叹过一些“过失”或遗憾。记得他在许多场合,不止一次表露他对一些好作家关注得不够,没有适时地在杂志上做出他们的专辑进行研讨。他特别提到过像朱文这样的作家,他说真的不能原谅自己。直到许多年之后,他才体味到朱文写作的独特性价值,他说这是作为一个文学编辑的失职。其实,这样的“遗珠之憾”并没有几个,建法对一切优秀作家写作的敬畏,令人感动。可能在许多人看来,当代有那么多的优秀作家、好作家,即使忽略掉一位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但是,这种遗憾,却成为建法兄的心事,竟然会如此长久地挥之不去。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这也体现出建法兄开阔、宽广的文学审美格局,胸中对崎岖、沟壑、差异性的兼容,以及他内心的思入微茫、波澜万状。我知道,牢牢地支撑建法兄内心的是他所具有的文学良知。
四
有将近十几年的时间里,我受建法兄之约,担任《当代作家评论》的副主编。实际上,我始终是一个极其不称职的副主编。一直以来,除了有时候我们一起在沈阳或者大连策划栏目和选题,建法兄很少让我跟他一起到印刷厂——“下厂”,去校对即将付梓的文稿。他说:“你好好用心写好你的稿子就行了。”只有一次,我和作家刁斗与他去了一趟印刷厂,算是让我“全程”体验、感受一本杂志从策划、编辑到最后付梓的整个过程。二十余年来,我与建法兄之间,记忆最深刻、也是令我“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就是那一年杂志要先后做“格非研究专辑”和“李洱研究专辑”。对于这两位擅长“知识分子叙事”的作家,建法兄希望我能各写一篇文章,阐释他们各自的写作价值和文本意义。因为这两篇文章几乎在同一时间交稿,文章很多细部的表述,我写得有些毛躁、粗糙。建法兄看过之后从沈阳打来电话,毫不客气地“训斥”了我长达半个钟头,他说:“我怎么感觉你这两篇文章里充满了酒气?”后来,嫂子告诉我,她在旁边断断续续地听了一些内容,觉得对待对方简直是太过“凶狠”,于是,便问建法兄这是对谁讲话,建法兄则狠狠地说:张学昕。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来,我每每内心总是充满快慰和幸福,因为,只有对你真正关心、爱护和负责的人,才会这样真诚、坦率地对待你。
这些年来,我每次去沈阳看他时,事先并不告诉嫂子我抵达沈阳的时间,而总是下了高铁之后,坐上傅才兄接我的车子时才给嫂子打电话。其实也就是想给建法兄一个惊喜。可是只要建法兄得知我已在去家里的路上,我进到家门时便会看见他坐在轮椅上,静候在门口。他去年年底入院之前,我们彼此借助手势,还有我那充满猜测性的表述以及嫂子的“翻译”,还能进行艰难的交流。但是,将近一年来,每次看着他静卧在病榻上,有时候,我们的目光对视着,我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大多数时间他闭着的眼睛无力睁开,只有眼皮在轻微颤动。但我坚信,这些年对我说了那么多话的兄长,那一刻我们相互间正在进行着神秘交流,这种交流,都已经在意念中完成。其实,这就是我们平时常讲的“神遇”。
我敬爱的建法兄,我真的知道你的心事。
【注释】
① 阎连科:《嫂子和建法》,《扬子江文学评论》2022年第1期。
②林建法:《〈当代作家评论〉30年文选·序言》,《〈当代作家评论〉30年文选》,辽宁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